社会工作自诞生之日起,就被认为是一个“提供帮助的行业”。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大批社会工作者接受了系统的教育和训练,应对社会最棘手的问题并对这些问题的直接关联者提供帮助。如前所述,这些问题包括贫困、歧视、家庭解体及其他很多经济及社会病症。不仅如此,社会工作者还肩负着从根子上解决这些问题的使命,从问题产生的一开始就帮助问题的减轻。
这个领域在早期与社会学紧密关联。社会学的主要任务是为理解这些问题提供理论和研究的基础,而社会工作更被看作是应用型的专业并使用行动导向的方法解决社会问题。两门学科的结合为许多需要解决的社会问题提供了一个整体的方法。几十年之后,这两门学科终于分道扬镳。许多大学的“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分解成了独立的系或学院,这个变化在20世纪20—30年代尤甚。
社会工作在自己的发展中仍然向社会学借用洞察力,它的目光也转向其他社会科学,如心理学,以充实自己的研究与实务。社会工作许多对临床重视的做法是建立在心理学与精神病学的理论和研究框架之上的。此外,对社会福利政策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经济学的方法和技术的影响。
总之,社会工作受惠于很多学术领域的重要思想。这同时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是社会工作理解和解决社会问题独一无二的特殊性?毋庸置疑,从广泛的学科领域吸取营养以充实自己的研究和实务是这个专业的长处。但与此同时,这种“折中主义”的做法让人对“社会工作”在理解和改善我们所处的世界时所具有的独特性提出质疑。
我们认为,今天的社会工作在理解和影响社会方面确实有它的独特性,而且自它诞生之日起,一些独一无二的特征就在很大程度上定义了这个专业。这些特征代表了社会工作方法的核心。具体说来,有三个总体原则代表了社会工作理解并试图纠正人类发展所遇到的有害情境时使用到的独特方法。
首先,这个行业很长时间以来一直由社会正义这一核心价值所驱使。社会工作不是一个价值中性的行业,它试图建立一个在社会意义上比我们目前所生活的世界更公正的世界。事实上,很多促进这个领域发展的原动力就是“纠正”由19世纪末20世纪初社会改革家所看到的突出“错误”。譬如,Jane Addams为许多新移民所遇到的经济和社会不公正奔走呼号。这类社会改革的实质就是促进社会正义。
为纪念美国社工协会(NASW)诞生100周年,学术刊物《社会服务综述》出版了一期评估我们这个领域现状的专刊。该杂志主编Mark Courtney写道:“也许这期专刊显示的最一致的主题就是:实现社会正义对所有社会工作实务领域至关重要。”(2018:495)追求社会正义已经并将继续成为定义这个行业的内在价值观。
人们自然会问,“社会正义”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们认为,社会工作领域关于社会正义的讨论是在两个前提之下展开的。第一,存在一个基本信条,那就是任何人都享有某些基本人权。它包括:有权获得充足的食物、蔽身之所、健康照护、有质量的教育、安全的居住社区、谋生的手段,以及其他很多(例,参见联合国[2015]《世界人权宣言》)。一个正义的社会必须让它的所有成员有权并能够获取这些必需品。
社会工作所强调的社会正义的第二个要素与前一个息息相关,即实现让所有个体充分发挥他们所有潜能的目标。随之而来的理念是,社会工作必须努力减轻或最终消除所有影响这个目标实现的障碍,包括贫困和绝对贫困、种族和性别歧视、经济剥削、政治上的强权结构,及其他许多。
我们这个行业从一开始就承诺为扫清这些障碍而工作,以使所有个人拥有真实的机会,在生活中获得成功并不断提升。在我们看来,这是社会工作如何实现社会正义的价值基石。当然还存在其他一些指导社会工作实务的价值观,包括由社会工作伦理规范所界定的许多价值范畴。但是,在所有这些原则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社会正义这一核心理念。
事实上,社会工作作为提供帮助的行业这个概念本身就隐含着社会正义的立场。“帮助”一词意味着我们彼此之间担负着集体责任,通过互相帮助,我们开始建立一个更人性更正义的社会。有些人对“帮助”一词有些惧怕,事实上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概念,它关注所有人的权利以及诉求。
对于社会正义的强调,是社会工作区别于其他秉持价值中立的社会科学学科的显著特征。社会工作者研究的课题强烈地受到社会正义议题的影响。无论这些议题是经济的不平等、不同种族在服刑率方面的差异、儿童虐待的不同原因,还是其他许多类似的议题,我们关心和注重的是: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深入认识,我们在消除障碍并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上占据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地位。如Heidi Allen及合作者所言:“对贫困的深入研究以及相关的实务最有代表性地说明了我们这个行业起源于对社会正义的承诺。社会工作学者不仅搜求对贫困的本质及其产生原因的理解,更承担了降低贫困化的行业使命。大多数从事社会工作的学生选择这个专业,就是因为他们对这个承诺有认同,并且相信,通过在我们学校的学习,他们将获得实现这个使命所必备的工具。”(2018:543)
显然,追求社会正义是社会工作方法的第一特征。
社会工作方法的第二个标志性特点,是通过“环境中的个人”这样一个特殊视角理解社会问题。在社会工作诞生的早期,社会工作者就意识到,他们看到和致力解决的某些个体问题,其实都是由个人和家庭所生活的更广意义上的环境所造成的。这类环境包括社区中的经济、社会、政治以及实体结构。社会工作者几十年来接受的教育和培训,使他们清楚意识到理解这些系统以及它们的影响非常重要。所以,这个行业总是从更广意义的环境中找到解释个人行动和行为的原因。
这一视角也称作生态方法。从系统理论和环境研究出发,这个方法将个人置于更宽泛的情境之中。这样做的结果从本质上造成了社会工作的跨学科性。如Allen所说:“社会工作领军学者从不孤军奋战,他们工作于跨学科的研究团队中,或者,至少从其他学科获取见识。”(2018:535)社会工作总是将个人的问题和担忧置于更广泛的环境结构之中。
以贫困问题为例,在美国最普遍的看法是将贫困视作个人的失败。调查数据不断显示,民众和决策者的大多数都将贫困解释为个人失败(Eppard,Rank,Bullock,2020),包括不努力工作,决策错误,缺乏技术和才智等。按照这种解释,受贫困打击的人要成功或脱贫,就必须找到自己的缺陷,解决自己的问题。
与这种观点相对立,社会工作者使用“环境中的个人”或“生态视角”,从个人所居住的更广泛的环境中搜寻个人致贫的原因。他们会问:社区中的经济条件和就业机会如何?以前是否存在雇人方面的系列歧视?社区里面教育系统的质量如何?社会安全网或保障措施是否充分并足以从源头上预防贫困?实体环境是如何影响到个人福祉的?所有这些问题或更多,都是我们将个人问题置于环境中考量时会自然提出的。
此外,这个视角还认识到个人和群体对更广泛的环境有影响力。所以,环境中的个人视角不简单地认为它是一个“单向”过程。Mary Kondrat正确指出:这个视角将“个人—环境的关系视作相互影响,即个人可以影响环境中的一些因素,反过来环境可以对个人产生助长或抑制影响”(2008:348)。
作为这种双向过程的一个例子,我们来看一下美国为争取生存工资而开展的斗争。由于经济停滞和一些低工资的工作,很多社区出现了有组织的为提高最低工资而斗争的行动。这些行动在很多地区和州获得成功,导致了最低工资的提升。但是,一些学者认为,这些最低工资的提升可能会让雇主雇佣较少的工作者,因为雇主们不可能在较高的工资水平上使用更多的人。这样做的结果,使个人的就业机会大大减少。
这个例子说明,当我们使用“环境中的个人”观察问题,这个过程就变成了双向或相互影响。这个方法,为某些问题的产生及应对措施提供了一种更为深刻的动态理解。所以,它代表了社会工作理解社会问题及其应对措施的第二个标志性特点。如Kondrat在她的综合评述结束时所言,“迄今为止,社会工作以环境中的个人为视角而开展工作的原则,似乎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2008:352)。
指导社会工作学科的第三个关键原则是证据为本的研究、实务和评估。应对社会问题最好的政策与实务方法就是通过严谨的研究设计生产有效证据。这些证据反过来又成为政策和实务解决社会问题的指导方法。
对证据为本的关注起源于20年前的医学领域,并很快波及社会工作。不过,必须指出,社会工作学者和实务工作者写作的用证据为本做研究的文字,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比如,英国学者Seebolm Rowntree在20世纪初就用有创意的研究技术揭示生命过程中贫困出现的普遍性。这个研究帮助这个领域的实务工作者警觉地意识到,在某些特殊的成人阶段,人们会遭遇与日俱增的贫穷和经济窘困的风险。
同样,社会工作关键奠基人Mary Ellen Richmond的著作也对证据为本的模型有指导性的论述。Jeanne Marsh和Mary Bunn指出:“Mary Ellen Richmond的著名贡献是她的个案工作法,即她为直接实务工作者勾画了理解个案问题必须采用程式化的科学方法。虽然有很多对Richmond模型的批评,主要是该模型过分强调实务工作者的权威性和专业性以及这个模型对社会问题的适用性,但是她强调的定义严谨的和科学的实务工作方法已经成为今天直接实务模型的关键成份,是当代社会工作关于证据为本实务这一专业认知的先声。”(2018:658)
这个行业的最新发展强调什么是“最优实务”。同样,这里的核心思想是,所有临床和政策工作都必须使用证据,必须在严谨的科学研究指导下进行。
有一个共识,就是这类研究必须使用多种方法,包括定量方法、定性方法以及混合方法。这个共识反映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社会工作者所面对的社会现状是多维度的。在许多方面,运用混合方法揭示社会问题的形态、原因和结果,社会工作呈现了优越性。使用多种方法可以帮助对某个问题的多层次理解。
当然,在我们所讨论的所有这三项原则上,社会工作也曾被质疑为偏离正道。例如,Harry Specht与Mark Courtney(1994)曾经争辩,社会工作追求专业化的一个后果,是在很大程度上摒弃了社会正义的视角以及对社区的关注。反之,右翼观点的思想则指责,这个行业受政治正确性的驱动而排斥事实与证据。
不过,我们要做的辩护是,这个行业总体上是受这三个主线制约的:(1)社会工作的价值观是将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具社会正义和公平;(2)社会工作试图用环境中的个人这样的视角来理解世界;(3)社会工作通过证据为本的研究和实务来检视、测量、评估并影响我们的世界。通过研究和实务工作者在这三个主线方面的努力,我们的行业希望达到让社会所有成员都过上宜居生活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