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世纪末,青藏髙原上的小邦间兼并加剧,即将出现凌驾于诸邦之上的更强有力的统治权力。当时,具备这种一统能力的邦国就其政治实力和政权发展的复杂程度而言,除了雅砻河谷的吐蕃政权,西藏西部的羊同(象雄)、西藏东北部的苏毗都具备这种资格,更不必说称霸髙原数百年的吐谷浑国了。但是最终结果却是雅砻吐蕃王朝崛起,征服高原诸部,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青藏髙原的局部统一。
吐蕃王朝的成功自然与达布聂息、囊日论赞、松赞干布三代君王的努力分不开,这方面的论述不少。如果反过来从被征服对象的角度来观察,我们会发现像埃布(也包括象雄、吐谷浑)并非完全亡于吐蕃政权的军事压力,而是亡于自身。吐蕃王朝的逐步胜利是雅砻政权自身不断巩固强大与周边政权不断内耗瓦解的双向互动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雅砻吐蕃也曾数度面临内部矛盾引发的政治危机,但不同之处在于它能通过某种途径克服政治危机,从而强化政权。这是其他政权所从未做到的。其中的区别正是雅砻政权对于各类豪族势力所采取整合方式的不同所造成的。
比如说埃布(彭域)统治危机首先表现为内部的政权分裂,破裂为两个互相对立的政权。当埃布王森布杰墀邦松战胜对手后,却在处理各个豪族间关系的时候,屡犯致命错误。由于森布杰墀邦松缺乏整合新旧豪族的能力,反而促使豪族间的对立加剧,使得墀邦松陷于孤立,终于在叛卖豪族和雅袭吐蕃的内外交攻之下落得个政权倾覆的下场。我们举出的例子在敦煌藏文卷子P.T.1287Ⅲ和Ⅳ上有详细的记载,其中以相当大的篇幅提到了娘氏因为同年氏、埃布王的矛盾;韦氏因为与线氏、埃布王的矛盾而结合在一起,共同走上叛卖埃布的道路。娘、韦、农、蔡邦四族在两两结盟的基础上形成了反埃布王的政治同盟,继而为了增强力量,上述四族中的6名代表与吐蕃赞普囊日论赞兄弟大结盟,为埃布的败亡奠定了政治、军事基础。实际上参加与吐蕃会盟的不止6人,而是包括了娘氏3人、韦氏3人、蔡邦氏2人、农氏1人,共9人与盟。 [1] 对埃布豪族而言,这次结盟是一次意义重大的政治行动,它为吐蕃占领埃布铺平了道路,为埃布强族与吐蕃赞普的政治合作开了好头,为各家族在以后的吐蕃政治生活中扮演丰富多彩的角色拉开了序幕。
本文主要探讨的是韦氏,所以有必要对于韦氏家族的来源作一蠡测。史料中明确韦氏来源的内容很少,仅在P.T.1286II古代十二小邦中提道“俄域邦噶之地,以俄杰新章察为王,其家臣为‘翱’(m-go)与‘韦’(dbavs)二氏” [2] ,黄布凡译本的注释认为“沃域”(“俄域”)的地望在今西藏桑日县东部的沃卡河谷 [3] ,其根据来自于刘立千《卫藏道场胜迹志》的注释 [4] 。《卫藏道场胜迹志》中提到沃卡和布达两地区相连接,交界处在杰梅多塘(曲科杰寺),穿过达布,依次可以到达娘布、垅布、工布等地区。这里面,达布、娘布、工布都是前吐蕃王朝时期著名的十二小邦之一,言之凿凿,因此,判定沃卡是沃域有一定的道理。如此说来,韦氏最早应为“沃域”小邦的家臣,其活动地区也应在沃域,而与“埃布”无涉。同样,吐蕃古文献中十二小邦埃布(王尧作“岩波”)的家臣则是“堪尔”和“年”。当文献中反映出韦氏成为埃布豪族的时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埃布对外扩张时,向东沿雅鲁藏布江北岸吞并了“沃域”,收降了韦氏。埃布的范围应在今拉萨以北的彭波河流域,直到目前学术界许多人还认为埃布与苏毗是一回事,恐怕有误,苏毗地在埃布以北,与埃布并见,是两个政权。 [5] 埃布合并沃域的过程应该在达布聂息(松赞干布祖父)之时或者更早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至此韦氏成了“埃布”的臣属。这是其一。
其二,在韦·义策与松赞干布的盟蜇中曾提到要在韦·义策死后为其营葬,同时杀马百匹陪葬。这既体现了韦·义策风光大葬的荣耀,也暗示了韦氏来源的某种线索。《隋书·附国传》载:“死后十年而大葬,其葬必集亲宾,杀马动至数十匹。立其祖父神而事之。” [6] 虽然在《册府元龟》中也有吐蕃“人死,杀牛马以殉,取牛马头,周垒于墓上” [7] 的说法。可是我们认为这应该是在吐蕃统治了整个青藏高原后,吸收包括苯教在内高原上其他部族的文化而渐染其俗的结果。早期的雅砻吐蕃政权地处河谷,以农业为主,不大可能有大量的马匹可供宰杀。另外,“马祭”是极具苯教特色的仪式,早期的吐蕃似乎不太接受。总之,在7世纪以前,这一风俗在髙原其他族群的记载中并未看到,应为附国所特有。还有《隋书·附国传》还讲到“俗好复仇”,尽管血亲复仇是古代民族中常常能看到社会习惯,经《隋书》强调,也强化了附国这一风俗的重要性。联想到韦·义策正是因兄弟岸本韦·雪多日库古被埃布内相线·墀热顿孔所杀而背叛埃布一事,更在无意中明确了韦氏可能来自附国这一看法。
囊日论赞在消灭埃布政权后,慷慨赏赐埃布旧臣并为其报仇雪恨,将他们以前的仇家转为奴户,从而使埃布叛臣们从吐蕃赞普新主子那里获得了更多的经济实惠。
吐蕃赞普囊日伦赞封赏苏毗豪族简表(根据P.T.1287VI)
除了经济上的报偿之外,新的降臣还得到了吐蕃赞普的政治信任,并很快融入吐蕃政治生活中。“斯时也,娘氏、韦氏、农氏三族,以及蔡邦氏戚族之四大族最为忠诚,遂赏赐众多奴户,广袤土地,并任之为赞普之论相也。” [8] 《贤者喜宴》提到,囊日松赞时“韦囊谢、蔡邦纳那塞、娘宗古、暖潘阿松任大臣。” [9] 与敦煌藏文文献如出一辙。《汉藏史集》也载:“达日年色的儿子为郎日伦赞,他在位时由韦·朗心儿、蔡邦·那迦那森、娘·曾古、农·盘额松等人担任大臣。” [10] 石硕在《吐蕃政教关系史》中提出了吐蕃重用江北豪族的看法。 [11] 虽然,韦氏家族成员尚无人出任大论,但是属于受到赞普垂青的政治势力则属无疑。
除了与吐蕃赞普的关系外,娘、韦等诸豪族间的关系也需要介绍一下。这四族间,韦氏与农氏是姻亲关系,因此尽管农·准保(mnon-vdron-po)为埃布王森波杰的心腹重臣,仍然参与了反对森波杰的盟誓,所以姻亲关系在壮大反对埃布的力量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吐蕃囊日论赞的妻子又是蔡邦氏(松赞干布生母),那么蔡邦·纳森无疑就是囊日论赞的外戚家。在组建反对森波杰大同盟时,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蔡邦·纳森从中穿针引线,推动了联盟的形成。吐蕃赞普以后依赖江北豪族的政治态度恐怕与蔡邦氏加入有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