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史籍中正式反映出的柔然朝贡共20—22次,有史可考的南朝遣使柔然次数亦不下3次,双方往来合计有23—25次之多;时间上,从刘宋元嘉七年(430)至梁大同七年(541)达110多年。可以说其通使的频率是相当高的。
宋文帝元嘉十九年(442)“芮芮”(《南北史》统一作“蠕蠕”)首次朝贡之记载正式出现在官方史书中。《宋书·张邵传》及《南史·张邵传》中均提到430年丹、淅二川蛮在襄阳境内劫掠“蠕蠕”贡使一事。 [16] 这样,柔然与南朝建立官方往来的时间可以上推到430年。从430年开始的35年间,见载的“贡使”记录为3次,分别为吴提、吐贺真在位时派出。泰始三年(467)起到永明三年(485),其间柔然肯定有9批使者来过建康。永明三年的那一次是据《南齐书·芮芮传》推知, [17] 大约在南朝使臣王洪范启程后不久派出,或者是与王洪范一同出发的。因为,永明三年齐武帝命丘冠先出使吐谷浑,护送柔然使者回国,至488年返京这一记载侧面证实了柔然的这次外交行动。
《宋书》中说柔然“常南击索虏(北魏),世为仇雠,故朝廷每羁縻之” [18] 。宋文帝本人在450年的北伐诏书中明言“芮芮亦间遣使远输诚款,誓为犄角” [19] ,表明柔然与刘宋为共同对付北魏的军事威胁,形成了联合反魏的松散同盟。北魏太武帝给宋文帝的信里也提道:“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结赫连、沮渠、吐谷浑,东连冯弘、高丽;凡此数国,我皆灭之。以此而观,彼岂能独立!蠕蠕吴提、吐贺真(吐贺真时尚在,死于464年)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从命,来秋当复往取之。” [20] 由此更见,柔然与刘宋的联盟关系所包含的政治、军事意图极为明显。刘宋要借柔然在漠北牵制北魏,以便组织自己的防御或进攻;柔然也需利用刘宋制约北魏的军事行动。而实际上,元嘉年间(424—453)的南北联盟仅仅起到一些相互声援的作用。漠北柔然经北魏太平真君四年(443)、十年(449)的打击之后,损失很大,北魏与柔然短期内都不能发动较大规模的战争。《北史·蠕蠕传》说:“太武征伐之后,意存休息;蠕蠕亦怖威北窜,不敢复南。” [21] 虽然柔然、北魏之间的争斗给刘宋创造了有利的北伐环境,但刘宋无法坐收渔翁之利。450年元嘉北伐失利挫败了第一回合南北夹击北魏朝的企图。北中南三方经过纵横捭阖与实力较量后,确定了南朝割据江淮以南,北魏占有黄河流域,柔然盘踞漠北的格局,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力量均衡。特别是柔然被迫退回漠北,积蓄力量,与南方的军事联盟暂时中断。于是刘宋史书中,较长时间内看不到柔然朝贡的记载。
5世纪60年代初,即处罗可汗吐贺真晚年,柔然再次派出贡使远赴刘宋,大明七年(463)来到建康。464年,吐贺真死,其子予成继立,号受罗部真可汗,建年号“永康”。予成即位之初即发兵进攻北魏,并继续了其父的联盟策略,与刘宋修好,派出贡使,于467年到达江南。值得注意的是,予成作为北方游牧政权统治者率先采用汉式年号,向北魏求婚,又联络南朝,表明此人在处理政治问题上具有高度的灵活性。予成在世时,向北魏遣使8次,向南朝遣使10次。北魏的反应是“予成每怀谲诈,终献文世,更不求婚”。孝文帝时,又说“予成虽岁贡不绝,而款约不著,婚事亦停” [22] 。双方关系冷淡。
予成向南朝派遣使节所携带的表章中再次明确提出了双方交往的意图。柔然国相邢基祇罗回在来信中提议,“方欲克期中原,龚行天罚。治兵缮甲,俟时大举”,双方共灭北魏,“鸣和铃于秦、赵,扫殄凶丑,枭剪元恶”,使南朝能“皇舆迁幸,光复中华,永敦邻好,侔纵齐、鲁” [23] ,瓜分北魏。而且,《南齐书》同时谈到柔然的贡品为“师子皮袴褶”。“袴褶”《资治通鉴》胡注为“骑服”。从王国维对“袴褶”的论述可知:“袴褶”本是北方游牧民族服装,传入中原很早。南北朝时,袴褶在北朝极为风行,而南朝也作为戎装,成了天子服装的组成部分。所谓:袴褶“本天子亲戎之服”。 [24] 所以,贡品“师子皮袴褶”可以看作柔然怂恿南朝对北魏采取军事行动的姿态,反映了柔然仍想联合南朝夹击北魏的愿望。由于予成在位时期正值南朝宋、齐嬗递,因此与南朝夹击北魏的企图又未能实现。459年,齐高帝萧道成刚刚建立南齐,史载“建元元年八月,芮芮主发三十万骑南侵,去平城七百里,魏虏拒守不敢战,芮芮主于燕然山下纵猎而归。上初践诈,不遑出师” [25] 。《梁书》也说479年“(柔然)国王率三十万骑,出燕然山东南三千余里,魏人闭关不敢战” [26] 。第二次联合作战计划又如此不了了之,胎死腹中了。
然而作为成果之一,柔然早期对南朝的政治通使得到南朝部分统治者的积极响应,它集中体现在齐高帝身上。萧道成早在升明年间(477—479)辅宋时,作为刘宋实际统治者维持了柔然与南朝的同盟。升明二年(478)萧道成主动派遣王洪范出使柔然,相约进攻北魏。王洪范出使未归之际,建元元年(479)吐谷浑拾寅使者来建康,偕行的尚有刘宋时出使吐谷浑的王世武。萧道成在给拾寅的诏书中提道“又仍使王世武等往芮芮,想即资遣,使得时达” [27] 。王洪范行经三万余里,于永明元年(483)回到建康。与前朝国君相比,南齐皇帝在处理与柔然的关系方面表现得较为主动。自然,柔然的回应也比较积极。柔然国相刑基祇罗回除了响应萧道成的提议外,还适时上表劝进,文中径称“陛下”,引用中原谶书里“卯金十六,草肃应王”的说法,以增强信任感。尽管史文交代了柔然国的个别文职高官具备相当的汉文造诣, [28] 但劝进表里的大量中原历史掌故、五行谶纬说、政治策略以及骈文文体似乎暗示了南朝使者,特别是王洪范润色的可能性。王洪范本是萧道成的亲信,从中反馈出萧氏对出使的重视程度。与军事行动的结果类似,由于路途遥远和南方政局的快速变化,王洪范永明元年回到南方时,萧道成业已登基,柔然的劝进表无形中成了“马后炮”。虽然南北联盟的军事目的始终没有达到,但频繁通使却加深了柔然对南方的全面了解。
除了官方的往来以外,柔然与南朝间还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民间交流。《高僧传》有:“释法献,姓徐,西海延水人……以宋元徽三年(475),发踵金陵,西游巴蜀,路出河南,道经芮芮。既到于闻,欲度葱岭,值栈道断绝,遂于于阗而反。获佛牙一枚,舍利十五身,并《观世音灭罪呪》及《调达品》。……佛牙本在乌缠国,自乌缠来芮芮,自芮芮来梁土。献赉牙还京师十有五载……献以建武(494—497)末年卒。” [29] 法献的行程据松田寿男考证,是在到达吐谷浑以后“北上额济那河,经居延到达蠕蠕保护下的东部天山,大概是按照伊吾、高昌、焉耆、龟兹这样的路线行进的,然后再从龟兹南下到达了于阗” [30] 。根据现有材料分析,以僧人为主的民间宗教文化联系在两国之间开展得比较多,佛教在柔然立足的同时,南方先进文化必然在宗教传播的过程中影响了柔然。再加上使节的汇报,柔然君主不可能不对南方先进的物质文化生活产生兴趣。于是永明初年的予成使者带来了新的要求:要南方提供中医药、织锦工匠、指南车、漏刻。上述物品代表了当时南朝科学技术的精华。其中,指南车按照《宋书》所记的形制为“其制如鼓车,设木人于车上,举手指南,车虽回转,所指不移” [31] 。祖冲之还对其进行了改良“冲之改造(指南车之)铜机,圆转不穷而司方如一” [32] 。柔然索求的很可能是这种改进型的指南车。南朝使用的漏刻是经晋代改良的有两个补偿壶的三级漏壶。中医药和织锦工匠就不必多说。但是,柔然的要求却遭到齐武帝萧赜的婉言回绝。南朝在对待柔然这样一种平等关系政权上表现出的消极态度很可能影响了两国关系。空手返国的柔然使者与丘冠先偕行,经吐谷浑归国后,适值柔然新汗继立,这样,他汇报的通使结果不能不使新汗对南朝产生一些看法。我们似乎可以把它当作豆崘日后借礼仪问题诛杀南使丘冠先的张本。齐武帝遣使柔然一事,《南史》所载为给事中丘冠先使柔然,为柔然所杀。 [33] 它书多称丘冠先两使吐谷浑,为吐谷浑所害,今从《南史》。
以丘冠先被杀事件为标志,柔然与南朝关系密切的第一个阶段宣告结束。参考各书可知,丘冠先出使两次,其中第一次为册封吐谷浑,实际并未到柔然。第二次出使在永明八年(490),其时正值柔然豆崘可汗太平六年。豆崘本人生性残暴,不听侯毉垔、石洛候的劝谏,并借口杀了石洛候全家。丘冠先出使豆崘,完全有可能因礼仪之争被杀害,从而影响了两国关系。丘冠先出使后的20多年中,柔然与南朝的关系事实上陷于停顿状态。从永明八年到梁天监十四年(515)的25年间未见双方往来记载,这正说明了这种情况。
除了上面提到的外交原因外,487年高车(丁零)的崛起建国以及与柔然发生的长期战争应为南北联系中断的主要原因。豆崘统治后期,国内民族矛盾尖锐化,从豆崘至伏图(死于507年),柔然长期与高车(丁零)发生战争,国力衰疲,自顾不暇,不得不放弃联络南朝夹攻北魏的企图。高车据有阿尔泰山和天山之间的区域,进而491年向东控制高昌国。此前的488年,柔然伊吾戍主高羔子也已投向北魏。5世纪末,高车达到极盛,其四至分别是东北到色楞格河、鄂尔浑河、土拉河一带,北达阿尔泰山,南服高昌、焉耆、鄯善,西接悦般,东连北魏。迫于高车压力,柔然向蒙古高原东南迁移。柔然西部孔道交通重镇完全丧失。所以,高车和柔然的敌对关系在客观上壅堵了柔然南下吐谷浑的道路。加之豆崘在位时不仅蛮横对待南朝使者,且与北魏关系也比较冷漠。这一现象持续到伏图初年。
高车(丁零)残破了鄯善后短期内取代了原来的柔然,与南朝通好。《南齐书》载“益州刺史刘悛(491—493)遣使江景玄使丁零,宣国德威”。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