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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文明初曙:早期巴蜀文献

一般而言,“文献”一词,后世通常指用文字记录的资料。但是稽之往籍,“文献”一词的内涵和外延却是非常广泛的。在古代汉语的用法中,“文献”一词实有广、狭二义:广义“文献”系指一切可资取证的资料,包括物质的和非物质的;狭义“文献”则专指用文字、图像记录的资料。《论语·八佾》云:“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郑玄注曰:“献,犹贤也。我不以礼成之者,以此二国之君文章、贤才不足故也。”郑玄以“文章”释“文”,以“贤才”释“献”。朱子在《论语集注》中又说:“文,典籍也。献,贤也。”是朱子亦以“文”指文字资料,即物质资料;“献”指贤达之士的口传资料,即非物质资料。

我们要考察的巴蜀文献,是以文字、图像为记录手段的文献。由于巴蜀大地历史悠久,民族众多,讲巴蜀文献必然会涉及各民族的文献问题。关于少数民族文献,目前至少尚存藏文文献、彝文文献、纳西族文献、水族文献等种类,这当然是研究巴蜀文化特别是民族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史料,但是由于本书的重点是以汉语言文献为主的,特别是著者本人对民族文字一无所知,所以这里只好暂时存而不论。至于在巴蜀地区是否存在古文字文献的问题,目前尚处于疑似之间、迄无定论。因此,我们讨论的巴蜀文献,必然是以汉语言为记录手段的文献。

关于蜀人“不晓文字,未有礼乐”的问题,最早言及巴蜀文献的是扬雄,他在《蜀王本纪》中有云:

蜀之先,称王者有蚕丛、柏濩、鱼凫、蒲泽、开明。是时人萌椎髻左衽(一作“言”,是),不晓文字,未有礼乐。 [1]

这里说,蜀国酋邦时代(从蚕丛至开明)是“椎髻左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的,文明程度极低。常璩《华阳国志·序志》不同意此说,他辩驳说:在殷商时代,巴蜀就出了个彭祖,曾做殷人太史,“史”者“从右持中”,即操觚记录也,既做太史,就不能没有文化。周代巴蜀臣服于秦,也有不少峨冠文冕之人,他们不可能不懂得礼乐,等等。《蜀王本纪》所说蜀人“左言”,有人解释说这是立足中原汉语说的,“主谓语颠倒叫‘左言’”,也就是与汉语不一致的民族语法。以此顺推,扬雄所说的“不晓文字”的“文字”应当也是汉字。许慎《说文解字》说,独体为“文”、合体为“字”,扬雄所言“文字”应是“六书”原理的汉字。推而广之,所谓“未有礼乐”,也都是从中原文化(或华夏文化、礼乐文明)的角度,说巴蜀人不知守中原礼法罢了。因为扬雄一族的祖先,正是从中原逃难到巴蜀的。礼乐作为一种制度或规范来强调,当然是儒家以仁义为内涵的文化。在颇重文化标志的上古社会,中原人士常常将不合乎华夏文化标准的人和事,谓为“左”、为“不晓”、为“未有”。犹之乎楚之文化本来不低,楚王熊渠却在以礼仪正宗自居的周人面前率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2] 公然表示蔑视。在地缘阻隔、信息罕通的上古社会,独居西南一隅的蜀人,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和文化体系,但对华夏文明不太知晓甚至排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时至战国后期(前316),张仪还斥蜀为“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其情其理皆可知矣。不过,巴蜀既然有历史悠久的古文化和古文明,那么它有没有自创一套与中原文字和礼乐不同的体系呢?经过近些年的考古发现,特别是三星堆的青铜器和玉器、金沙的金器和骨器,已经证明巴蜀有自己高度发达的冶炼技术、铸造工艺、审美意识和宗教信仰,我们可称之为“巴蜀礼乐”(或“西南夷礼”,而非儒家代表的“华夏礼乐”)、“巴蜀文明”(或“酋邦文化”,而非中原的三代文明)。

至于巴蜀是否存在古文字,随着考古研究工作的深入,答案也逐渐明朗起来。近代以来,在巴蜀或靠近巴蜀的地区出土的青铜兵器、乐器、礼器、生活用器及铜、石等印章和其他器物上,每每可见刻画或铸造在上面的各种并非纯是纹饰和图案的符号。早在1942年卫聚贤就发表《巴蜀文化》一文,第一次提出“巴蜀文化”的概念,认为这些符号是“巴蜀文字”。1960年以四川省博物馆集体名义发表的《四川船棺葬发掘报告》中也披露,在船棺葬上也存在两类巴蜀文字:一类是“与铜兵器上的铸文相同”的“符号”;另一类则是“似汉字而又非汉字”的文字。数十年来,随着文物考古工作的进展,大批巴蜀古物出土,西起成都平原(郫县张家碾、郫县独柏树、战国新都马家大墓、广汉三星堆遗址和成都十二桥),东至重庆市涪陵(小田溪)、万县(新田),东南到湖南省常德(26号战国墓),在如此广大的地域内,都发现了与汉字类似却又不一样的巴蜀符号,其时代相当于春秋至战国末期。据学人初步统计,“巴蜀符号的单符已发现100余种,成组的复合符号已发现200余种” [3] 。不过它们代表什么意思,其中又反映多少巴蜀文化信息,目前尚不得而知。寻找巴蜀古文字文献的工作,仍然是个任重而道远的课题,也是需要广大考古工作者和文献工作者继续探索的伟大事业。 [4] 我们现在研究巴蜀历史文化,目前仍然主要依靠汉语言文献。

能够明确考见巴蜀早期身影的,是战国秦汉时期的文献。《战国策·秦策》载,秦惠文王后元九年(周慎靓王五年,前316)张仪说“今夫蜀,西辟之国而戎狄之长”;《汉书·地理志》亦述“武都地杂氐、羌,及犍为、牂柯、越巂,皆西南外夷,武帝初开置,民俗略与巴、蜀同”。据此来看,巴蜀风俗同于西南夷,而与中原或关中颇异。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排除巴蜀地区曾经局部地接触华夏(或汉)文化,产生汉语文献的可能;更不能排除巴蜀文化影响中原或关中,从而使巴蜀的历史文化在汉语言文献中得到记载并得以保存的可能。

《世本》佚文与《蜀王本纪》皆说“蜀之先肇于人皇之际”,是“天皇、地皇、人皇”的后裔。又说:“蜀无姓,相承云黄帝后。”可见蜀与黄帝也有联系。《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娶西陵氏之女嫘祖,生二子,“青阳降居江水”,“昌意降居若水”。《大戴礼记·帝系姓》说:黄帝之子“昌意取于蜀山氏”。汉唐人注:江水即岷江,若水即大渡河。西陵氏和蜀山氏,都在岷江上游地区。说明古蜀人与黄帝族是互婚的联姻集团。《吴越春秋》说:“鲧娶于有莘氏之女,名曰女嬉。年壮未孳,嬉于砥山,得薏苡而吞之……剖肋而产高密……家于西羌,地曰石纽。石纽在蜀西川也。”《世本》说“禹娶于涂山氏”,涂山在江州,即今重庆,重庆为古巴国首都。《竹书纪年》也说:“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殷龟、周卜,俱有蜀人。武王伐纣,蜀作为“西土八国”之一,会师于商郊牧野。《山海经·海内南经》说:“夏后启之臣曰孟涂,是司神于巴”,是从夏朝开始,中原王朝已在巴国设官僚以佐其治理。武王伐纣,巴人亦参加牧野之战,史称“巴师勇锐,前歌后舞”;武王既得天下,“[封]其宗姬于巴” [5] ,巴地亦接受了中原文化。看来,从“五帝”到“三王”时期,巴蜀之人都与中原华夏有联系,甚至有联姻。

后来“周失纲纪,蜀先称王” [6] ;秦厉公二年,“蜀人来赂” [7] ;如此等等,都是春秋战国时期蜀人与中原发生联系的记录。春秋之世,巴人与楚人时时战争,接触更多。在这许多与中原的接触或征战中,巴蜀文化不能不受中原影响,也不可能不影响中原。

关于巴蜀汉语文献的起源,尊经书院院生前贤吴福连在《拟四川艺文志》(下称“吴氏《艺文志》”)曾说:“昔大禹有‘同天’之谟,吉甫有‘清风’之诵;风人采《诗》于江沱,瞿上受经于洙泗。蜀之艺文,由来尚矣!” [8] 将巴蜀文献追溯到大禹、《诗经》和孔门时代。其中《大禹谟》系伪《古文尚书》,举此为证不妥;商瞿受《易》于孔子虽真,但他是否为蜀人还有争议。其他吉甫之诵、江沱之诗,则可以信据。

关于蜀学的起源,谢无量《蜀学会叙》(又名“蜀学原始论”) [9] 又提出“蜀有学,先于中国”之说。“中国”即中原和关中地区。他的论据是,“禹受《洛书》乃制《洪范》”,而“《洪范》于儒家众说,范围而不过,实自禹起”;又说“《连山》禹制之”,而《连山》又居“三易”之首。可见儒家所推尊的《尚书》和《易经》(特别是其中蕴含的五行、阴阳观念),都经大禹而著于文献。

谢先生又说,“《道藏》数千卷,首著《度人经》”,《度人经》相传就是“峨眉天真皇人”传授给黄帝的最早道教文献。天真皇人是道教之祖,《度人经》列为道教最早经典,以“清净修身为本”,《道德经》不过是它的绪余流裔。道家经典也始于蜀中,为后来道教在蜀中的创立打下了基础。

又说,《山海经》载“广都之野,其民播琹”。广都 [10] ,即今四川双流,是古蜀三都(成都、广都、新都)之一。“琹”,清人毕沅解释为“种”,无据。谢无量解释为琴瑟之“琴”;“播”即表演,义合于上下文。如此则说明爱好音乐乃巴蜀传统,所以后来汉、晋乐歌都推崇《巴渝》之曲。

又说,大禹娶于涂山(在今重庆),涂山氏因思念治水在外的大禹,于是制作“南音”让婢女歌之以候大禹,这是古代诗歌的开始。后来屈原(生于秭归,古属巫山)即据“南音”造作《骚》体文学;《吕氏春秋》还认为“周公、召公取以为《周南》《召南》”(《音初》)。

又说,尹吉甫为周卿士,创作多首颂诗,今天还保存在《诗经·国风》中,尹吉甫相传是江阳人,江阳在今泸州。由此可证,中国上古音乐、骚赋、诗歌等文学艺术都源出巴蜀。

谢先生这么说,有没有道理和依据呢?考之文献,除了《度人经》本出于唐代以后,说它是黄帝时作品事属渺茫,难于征实。此外其他诸事皆确有理据,并非无稽之谈。孟子称:“禹生石纽,西夷人也。” [11] 《史记·六国年表·序》亦曰“禹兴于西羌”,谯周《蜀本纪》亦谓“禹本汶山广柔县人也,生于石纽,其地名刳儿坪”。石纽、刳儿坪在今汶川和北川都有遗迹。禹既是蜀人,禹之事即蜀之事也。上古文献,莫早于《易》卦阴阳,莫奇于《洪范》五行。《易·系辞》述《易》之起源时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圣人是谁呢?相传即伏羲、大禹是也。汉人说:“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 [12] 张衡在《东京赋》中也说:“龙图授羲,龟书畀姒。”羲即伏羲,姒即禹姓。都说上古之世,黄河出“龙图”,洛水出“龟书”,伏羲根据龙图造成了八卦,即《易》的起源;禹根据龟书造成了《洪范》,后来箕子向武王所陈《洪范》,即来源于大禹。《尚书·洪范》序载箕子之言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洪”者大也,“范”者法也,用今天的话说,洪范即大经大法,是治国的“大宪章”。禹得到了“天锡”《洪范》“九畴”,才使民间日常伦叙得到规范和条理。根据箕子所陈,“九畴”即九类治世理民的大原则:“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五行”是讲水、火、土、金、木五种物质的特性和功能,“五事”是讲人的五种感觉和思维,“八政”是讲政治的八个要务,“五纪”是讲五种天象历法,“皇极”是讲为君之道,“三德”是讲三种美德,“稽疑”是讲处理疑难问题的方法,“庶征”是讲预示吉凶的气象,“五福”是讲人有善德将获五种福祉,“六极”是讲人有恶行将受六种灾殃,“九畴”涉及面相当广泛。每一种下面还有许多具体的说明,也都是先民的经验总结和政治智慧的结晶,如果这真出禹之所传,那禹肯定是具有极高智慧的。所以当武王听完箕子所陈后,非常高兴,立即“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 [13] ,意思是不把他当成普通臣子对待。

关于《连山》,首载于先秦文献《周礼》: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春官·太卜》)。又:“筮人掌三《易》以辨九筮之名: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春官·筮人》)可见《连山》与《周易》是同一类型的书,都是由经卦、别卦组成的“易书”,是用来占筮的。汉人注说,《连山》是夏易,《归藏》为殷易,《周易》为周人的易。 [14] 《连山》首艮,艮为山,山下山上,象山之相连无绝,一说“似山出内气,连天地也” [15] ,故称“连山”。《归藏》首坤,坤为地,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故称“归藏”。《周易》首乾,乾者健也,健行不已,周还复始,故曰“周易”。《山海经》说:“伏羲氏得《河图》,夏后氏因之曰《连山》;黄帝氏得《河图》,殷人因之曰《归藏》;列山氏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 [16] 《连山》居“三易”之首,影响及于《归藏》和《周易》。

《周易》今天还在流传,义例彰彰。《连山》《归藏》今已亡佚,谜团多多。据说二易汉代还有流传,桓谭《新论》就说:“《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三百言。《连山》藏于兰台,《归藏》藏于太卜。”北魏郦道元作《水经注》还有称引,如《淮水注》引《连山易》:“有崇伯鲧,伏于羽山之野。” [17] 晋皇甫谧《帝王世纪》亦引《连山易》:“禹娶涂山之子,名曰攸女,生余(余即启或均)。” [18] 可见《连山》实有其书,而且其中还有夏代故实,应当与禹有联系,可惜后世竟然失传了。 [19]

至于“南音”问题,也是有依据的。《吕氏春秋·音初》讲乐歌起源时说:“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待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韦昭注,“南音”,“南方国风之音”。“候人兮猗”四字,是见于信史最早的乐歌。当年周公、召公据其格调而整理成《周南》和《召南》,这类诗篇今天还见于《诗经》之中。涂山氏在何处?唐苏鹗《苏氏演义》说:“涂山有四:一者会稽,二者渝州……三者濠州……四者……今宣州当涂县也。”依次为今天的浙江绍兴、重庆、安徽寿春和当涂。也许禹治四渎,四海为家,涂山氏前往居住,四地皆有可能。但是结合“南音”,特别是《周南》《召南》所涉及物候和地理特征看,其在江汉一带(即今重庆、鄂西、汉中)可知。故晋常璩《华阳国志·巴志》明确说:“禹娶于涂山,辛壬癸甲而去,生子启,呱呱啼,不及视,三过其门而不入室,务在救时。今江州涂山是也,帝禹之庙铭存焉。”江州即渝州,亦即今重庆市。可见涂山氏创作的“南音”始于巴地,是信而有征的。

关于尹吉甫所作之颂,亦见于《诗经》。曹学佺《蜀中广记·著作记》也著录:“《大雅·崧高》《韩奕》《江汉》《烝民》四篇,尹吉甫作也。吉甫,周宣王时人,以太师为大将。薄伐猃狁,有功,诗人美之。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宣王入淮,吉甫以卿士兼内史,掌策命;寻复文武之境土,会诸侯于东都。中兴之功,吉甫为盛。《蜀纪》《华阳国志》皆称‘吉甫,江阳人’。”江阳即今泸州。“文武吉甫,万邦为宪”之句见于《诗经·六月》,说的是周宣王即位之年(前827),猃狁侵边,王命尹吉甫帅师伐之,有功而归,诗人于是作歌以颂之。相传吉甫不仅有武功,而且还会作诗,《诗经》中也屡有提及,《崧高》说:“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烝民》说:“吉甫作诵,穆如清风。”此外,据《诗序》,《韩奕》《江汉》皆吉甫所作。至于说吉甫为江阳人,曹学佺说见于《蜀纪》和《华阳国志》,《蜀纪》即《蜀王本纪》,今佚,《华阳国志》今本不载,疑为佚篇。北宋祝穆《方舆胜览》卷62《泸州》云:“尹吉甫,江阳人,有祠在城南。又报恩观建清穆堂以祠之。”《明一统志》卷60引四川《泸州志》卷72小传,皆有相同记载。还说吉甫有子伯奇,性至孝,由于后母之谮而被逐,伯奇“编茭荷为衣,采楟花而食。清朝履霜自伤,援琴鼔之,作《履霜操》”。可见伯奇既是个孝子,也是个擅长诗乐的人。嘉庆《四川通志·艺文志》也说:“粤自猗南寄咏,江渚兴歌,蜀之艺文所由肇也。”“猗南寄咏”指涂山氏自制“候人兮猗”歌曲;“江渚兴歌”指江阳人伯奇(吉甫子)的《履霜操》。这些都是巴蜀艺文的起源。

这里我们需要补充的是,除了谢先生所举夏禹时文献外,还有数事可证:一是《禹贡》,二是《山海经》,三是《夏小正》。

《尚书·禹贡序》说:“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禹贡》是大禹治水成功后,根据各地土壤等级,撰写的贡赋方案。《禹贡》是中国地理学著作鼻祖,开中国地理文献之先河。可是,在怀疑一切的时代里,它却备受非议,以为它不过是战国以后,甚至秦汉时代的赝品,不值一顾;甚至连禹是否治过水,禹是否有其人,也都成了问题。事实证明这一怀疑是没有必要的。因为禹的事迹不仅广泛见于《左传》《诗经》《论语》等典籍,而且在2002年北京保利博物馆收的西周中期《遂公盨》铭文中,也有明确记载:“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与《尚书·禹贡序》一模一样。这就为解释禹和《禹贡》的种种疑难提供了强有力的佐证。曹学佺《蜀中广记·著作记》将《夏书禹贡》著于“尚书”文献之首,曰:“记禹敷土奠川及九州之田赋,与贡道所经,凡千百九十余言。”又引伏生《尚书大传》:“《禹贡》可以观事。”“事”者,王者治国理民之事也。又引《荀子注》曰:“大禹生于西羌,学于西王国。”并注曰:“西王国者,西羌之贤人也。”说明《禹贡》的产生不仅与巴蜀古人(禹)有关,而且还接受了西蜀羌人文化的熏陶,是巴蜀各族文化孕育的硕果。

关于《山海经》,自汉以来相传是“禹与伯益所作”的说法,在疑古时代也备受非议。蒙文通根据书中与中原文献不同的地理概念等问题,认为“《山海经》就可能是巴、蜀地域所流传的代表巴蜀文化的典籍” [20] 。如果结合汉人《山海经》系“大禹、伯益作”的传说来考察,《山海经》作为巴蜀早期文献之一,是完全可能的。有人甚至推论《山海经》之所以记事奇怪,有可能原本就是用“巴蜀图语”写成,后来才转换翻译成华文版的。 [21] 如果说《禹贡》所载是大禹入主中原后的全国性文献的话,那么《山海经》则是以巴蜀地区为中心的文献,是真正的巴蜀文献。

关于《夏小正》,相传亦禹所传,这是中国最早的授时历书,今载于《大戴礼记》。

此外,《汉书·艺文志》杂家著录“《大禹》三十七篇”,班固注:“传言禹所作,其文似后世语。”《史记·大宛列传》又载:“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岀昆仑’……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这些文献也许为后人假托,也许是在经过长期口传后,到晚期才写定,因此难免带上后世特征(这是许多上古文献成书之通例,也是人类文化衍进之共性),正式成文可能稍晚(如战国时期),甚至增加了神话志怪传说,这里姑存其目,只将它们作为探讨巴蜀早期文献时的参考。

又有“禹碑”,传说为大禹治水时所刻,碑原在南岳衡山祝融峰上,因衡山又称岣嵝山,故此碑亦称“岣嵝碑”“祝融碑”。后世怀疑其为伪碑,但其名称却始见于东汉罗含《湘中记》、赵晔《吴越春秋》,后来郦道元《水经注》、徐灵期《南岳记》、王象之《舆地纪胜》均有记述,韩愈、刘禹锡也曾为之赋诗。南宋嘉定五年(1212),何致游南岳摹拓全文,复刻于长沙岳麓山,总共77个字,像缪篆,又像符篆,字迹难辨,明杨慎释文为大禹治水事。 [22] 后来,昆明、成都、绍兴、南京栖霞山和西安碑林等处皆有摹刻。

以上所举,是巴蜀历史文化在汉语言文献中的反映。至于中原人士影响巴蜀文献的产生肯定也是有的,如《汉书·艺文志》著录《尸子》《臣君子》《苌弘》诸书,实皆产生于蜀。

《汉书·艺文志》诸子略道家类载有《臣君子》,自注:“蜀人。”列在被韩非称道的“六国人”《郑长者》书之前。清张澍说“臣”是姓,“君子”是尊号。蒙文通考证说:“六国时蜀人臣君子远在韩子之前已有著述,并传于汉代,书在道家,这可能是严君平学术的来源。” [23]

又杂家著录“《尸子》二十篇”,注:“名佼,鲁人。秦相商君师之,鞅死,佼逃入蜀。”《史记·孟荀列传》“楚有尸子”,裴骃《集解》引刘向《别录》:“楚有尸子,疑谓其在蜀。今按,《尸子》书,晋人也,名佼,秦相卫鞅客也。卫鞅商君谋事画计,立法理民,未尝不与佼规之也。商君被刑,佼恐并诛,乃亡逃入蜀。自为造此二十篇书,凡六万余言。卒,因葬蜀。”可见《尸子》一书即写于蜀中。蒙文通曰:“裴骃、刘向都是第一流学者,所称述的这件事当然可信。” [24]

又阴阳家著录:“《苌弘》十五篇。”注:“周史。”《庄子·外物》有“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的话,可见苌弘虽是周史,后来也死葬于蜀,其学亦应传于蜀。蒙文通说:“这可说是落下闳一派学术的来源。” [25]

以上这些,就是目前依稀可考的先秦时期在巴蜀的古文献,其中已经涉及哲学宗教(《连山》)、文学艺术(“南音”、《诗经》)、政治(《洪范》)、历史地理(《禹贡》《山海经》)、科技(《夏小正》)、诸子(《苌弘》《尸子》《臣君子》等),还形成了阴阳、五行、九州、历法、八政、音乐、土风等文化要素。 QM154p8D5BwjJA3Y7ha8Z5JKLQuGccuNOtrJQ70o+u/oKLlWgTzX4aAcgLt1Gd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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