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见面时、
我是个孩子;你也是一个孩子。
我们顽耍、常在一块儿、
我放风筝、你踢毽子。
现在呢?
我的须渐渐长了、好像春天的青草;
你的发渐渐落了、好像秋天的树叶。
我们家中、添上几个孩子、
说是“我们的儿女”。
记得三十年前、做孩子的事情、
都还印在脑筋里。
(选自《星期日》1924年4月第36号)
二弟!
我和你初学洋琴时、
你的意思……“总想自己有一架洋琴”。
我为什么不依着你、你是知道的。
今天我有了洋琴、却没见了你。
洋琴初到时、忘却没有了你。
我心中好像说:
“好了!二弟!快来和我合奏。”
停了一会儿、我却想着了;
我想着有了洋琴、已经没有了你。
白日我知道你死;
睡熟时我又忘记、——
我梦中在和你弹洋琴、
醒来又没见了你。——
二弟! 何日才见着你归来。
洋琴! 我怕看见了你呀!
(选自《星期日》1920年4月第36号)
Tagore说:“只有乐曲,是美的语言。”其实诗歌中音调好的,也能使人发生同样的美感——,因此我便联想到中国一句古话,郑樵说的:“诗人,人心之乐也”。和近代文学家说的:“诗是心琴上弹出来的谐唱”。实在是“词异理同”。我借着他这句话,把我的“表现心灵”,和音节好点的诗,写在一起,名为心乐篇。
彷徨的少年,他怎么能认识你——!
你用那和煦的炉子暖着他;轻细的扇儿凉着他;
透明的灯儿照着他;蜜甜的饮料润着他:
爱呀!你是没有一刻儿离开了他,
他反转说:“寻不着你!寻不着你!”
他在那黑暗—凄凉—恐怖—虚伪的地方寻你,
你何尝在那里?哦!他原来不能认识你!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爱呀!我知道你的住处,我寻得着你,
你是藏在那众人都看不见,听不着的,一个四面虚空的屋子里。
你挂着许多真实自然的图画;奏着许多爽快温和的曲子。
但是我只寻不出你绘图的纸;和奏乐的琴在那里?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我要看你,却找不着我的眼儿?要听你,却找不着我的耳朵?
要尝尝你的滋味,却找不着我的舌子……?
爱呀我的眼—耳—舌—……是不是都被你拿去了?
连我的身子,也被你缚住了呵?
哦!不是;那是我还给你的。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你是神!你是万能!
你是要我痛苦么?但我为着你受了多少快感;
你是要我安慰么?但我为着你流了多少血泪。
哦!这都不是你;是我自己!
爱呀!宇宙间只有你是赤条条的!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你的赠品,是几丛鲜艳的香花,
你以为这么样的,便能使我心上恋着么?
其实你当作她是花,我当作她是刺呵!
因为我只看见这鲜艳的花,却寻不着那纯洁的爱——,
反使我的心,好像用刀儿刺了一样的;
不如没有她,我心上更清静些。
爱呀!为什么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呵?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窗外的和风,仿佛吹进来一阵阵的琴音。
这时候你必要说:“她的心是要跑了”!
其实我心中只想着你,那能听得到别的音声呵!
就是雷震,我只当是蚊虫叫;就是鸡鸣,我只当是苍蝇之声。
爱呀!你是猜错了!为什么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呵?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你新浴后,站立在寂静的海岸上,
你散着发;赤着足;裸着你的半体;
你颈上挂着一串红珠,射着你樱桃似的嘴唇;
你双手握着几朵白莲,映着你柔雪似的肌肤。
我还未走到你的身旁,便觉大地都为你充满了清洁;
我渐渐地接近了你,我心中更生出许多怀疑:
你是天上的女神么?细看,却少了两个翅膀;
你是人间的“Model”么?但谁能刻绘你这样的真美?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天已黄昏了!我两眼都被云雾蒙着;
我不能见你,但听着你断续的歌声,
——伴着竹露滴的清响
我听不出你唱的是什么调子?
但是我的心,却跟着你细细地低吟。
晚风传播玫瑰的芳香,扑到我鼻子里;
我便沉沉地,同着落花睡去了!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当那翠影红霞,映着朝阳的时候;
好像她戴着灿烂的花冠;穿着浅彩的衫子;
——淡黄的裙子;亭亭地立在我的身旁。
我想和她接吻,却被那无情的白云遮断了!
流泉的音波,一阵阵传到我耳朵里,
恰似她温柔的娇声,借着电话儿和我密语。
小鸟儿喃喃不已,“你是否欲替我传语?”
我忍不住了,便大声呼她:——
但是她只从幽深的山谷中,照着我的话儿应我。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当那大风骤起,白云飞扬的时候:
我喜不自胜,想是她乘着飞艇来?
却怎么收去了光明的笑容;现出黑暗的怒色:
那闪闪的目光;隆隆的呼声——;
我十分恐惧呵!我心中只这样想,又不敢说:
“大量的人儿呵!你是爱我,你应该恕我”!
她真灵敏呵!她立刻感觉了我的恳求;
——便洒出她的泪;洗净她的面。
这时候黑暗都向天边飞去;光明却渐渐回来了;
她向着我微微地笑;又像是对着我细细地说:
我不能走到她的身旁,听不出她说些什么?
我只用着一种迫切的声音答复她说:
“是呵!你不必安慰我,我已经知道你的心了!”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如其你有什么话说,尽管诚实地告诉我:
但是你万不可用着你的口——;
只能用着你的心,说给我的心听;
因为我的心,也是和你一样的神秘;
你就是不说他终久也会知道的。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如其你要将你心中的神秘告诉我,请你不用在窗子里说;
他虽是仅仅糊着一张纸,我却不能把他打破;
要是纸破了,你的脸儿,藏在何处呢?
但我也保护不了他,他终久是要被风吹破的!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你是在走么?”你不要瞒着我!
你是向着我走的么?为什么总走不到我的身旁!
你是背着我走的么?为什么总离不开我的意境!
“你趁早停步呵”!走是无益的。
我们俩想要“接近”或“离别,”除非世界有了末日?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我才在这里和你接吻;你又在那里和他握手。
你究竟有多少的化身;有多少的藏窟?
就是恒河的沙,也算不尽你的数目;
就是太阳的光,也照不透你的昏默。
我想要完全探出你的秘密,除非世界有了末日?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我恨我的心,不是一幅画图,不能使你看得出她的颜色;
我恨我的心,不是一调曲谱,不能使你听得出她的声音。
哦!我的心;我不要了!
让你拿去解剖罢!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你说:你的心是已经碎了!
我说:我究竟有没有心?我都忘却了!
宇宙是什么?人类是什么?
你是什么?我是什么?还没有确实的了解;
什么是你的心?什么是我的心?哪里能够知道呵!
我说:如其你的心还没有碎完,趁早拿去丢了罢!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当我的心丢了的时候,我便恍惚迷离,若狂若痴:
我无日无夜地,走遍天涯,总寻不出一些痕迹。
一天早晨,我在山林中,红日初升;群鸟悲鸣;忽然遇着它,它说:
“把我的心给你罢!”
我双手捧着,放在我的胸中,想了一想,便狂喜道:
“是的!是的!这才是我原来有的!”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当我原有的心回来的时候。
我用着亲切的眼儿,偷偷地看她:
她的光明,胜过了琉璃玻璃;
她的和蔼,胜过了春风秋月;
她的美丽,胜过了瑶草琪花;
她的真诚,胜过了浑金璞玉;
我急迫了,上前欲与她握手;
但总把她握不着,因为她其实还是没有的。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舟人哟!
快快渡我早登彼岸罢!
谁说河广,一苇可以航行;
谁说海深,片帆可以飞渡。
但我当于何处,寻得一苇和片帆呵!
海云将生了!
风波渐恶了!
舟人哟!
快快渡我早登彼岸呵!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黄叶纷飞了!
我们的叹息,还未停止呵!
时间哟!
你能延缓你一刹那的进行,
我们当偿还你的代价呵!
花早开尽了!
黄叶纷飞了!
但我们的叹息,总还未停止呵!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你是天仙的化人呵!
可惜我探不出你的真迹!
因为你的容颜,不是照像镜所能摄的;
——你的言语,不是留声机所能关的;
——你的心音,不是听诊器听得出的;
——你的脑海,不是x光线照得透的;
爱人哟!你这样超现实的美丽;
决不能在感觉的世界中求得呵!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自从大踏步走进地狱以后,
我发见它是一个最美满的加尔顿呵!
那里的山,是愁恨堆成的;
那里的水,是血泪流满的;
那里的船,是经过洪波巨浪的;
那里的一花一叶,通通是枯朽了又重生的:
典狱的人呵!我崇拜你!
我崇拜你,从苦恼中,造成这真正的乐园呵!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倘若我肘下能生两翼,
我将飞入熊熊的火山里,
把我腐朽的躯壳完全焚毁:
只留着我的赤心,
像透明无瑕的红珠一样;
那时你摘取这颗明珠,
——用美丽的缨络装饰后——
贴紧地挂在你的胸前,
使它的影光,恰恰映在你的心上。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倘若我内心的热力,
能把我的灵魂溶化成流水一样,
我将随着滚滚的长江,
流入浩渺无边的北冰洋;
那时我凝作一座冷静的冰山,
耸立在群峰之上;
什么珍禽,奇兽,异草,名花,……都不生长;
就是猛勇无畏的探险家,也不敢来望。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美丽的枫叶,笑说淡素的白菊:
“看你这样朴素—冷淡,众人都轻待你;
我本来也是青枝绿叶的;却跟着时令,——
变成锦一样的红,众人都重视我”。
白菊花也不回答他。
秋风过了!霜雪来了!什么花都谢了!
白菊偏偏变了鲜红的颜色,在风雪中,更觉美丽!
那枫树的叶子,却落得满山都是了!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Goethe作的《玫瑰花歌》是Schubert作的谱,谱是很好的,我作的《梅花歌》就用这个谱唱。Goethe的诗也好,但时代不同,他的主义就差了!我用我的意思,答他一首,原诗由 杨叔明 君译出,附在后面。
那么样的红呀!那么样的香呀!
你以为有了刺刀,便能保护你么?
你看;那蝴蝶呵!他全身带上有毒的粉!
那蜜蜂呵!他尾上常挂着锋利的针!
只要你有了艳色浓香,他们定要来采你的蕊,吸你的汁;
你就有千千万万的刺刀,恐怕亦难得预防。
更有那猛烈的风;流连的雨;——
吹得你花也飞了!打得你叶也落了!
虽然留得一些刺刀,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杨淑明直译一个孩子看见一窠玫瑰花开着,
那小玫瑰花是生在野坝上的,
“是很嫩的,并且如像早晨的那么新鲜”,
这孩子喊得很快的说,又走近那花的侧边去看,
那花是包含着许多的喜悦。
小玫瑰花,小玫瑰花,很红的小玫瑰花。
小玫瑰花是生在野坝上的。
孩子说;“我要折你,——
这小玫瑰花是生是野坝上的”!
小玫瑰花说:“我要刺你,——
我要你为这事永久都把我忘记不了,——
并且还不许你这么做”。
小玫瑰花,小玫瑰花,很红的小玫瑰花。
小玫瑰花是生在野坝上的。
这粗野的小孩子,居然要去折,——
那小玫瑰花是生在野坝上的;
小玫瑰花为自己防御计,就刺他一下,
这时候报酬他的,只有苦痛和呻吟,
他必定立刻觉悟了。
小玫瑰花,小玫瑰花,很红的小玫瑰花。
小玫瑰花是生在野坝上的。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穆济波君新诗的作品很多,《我和你》一首是他第一次尝试的成绩,这首诗的理想和美情,都是旧诗难得写出来的,我也有这种感想,就和了他一首,叫《我和她》,原诗附后。
荆棘也斫开了;虎狼也赶走了!我们工作都完了!
我和她携着手:渡过小河;穿过深林;——
回到山坡上一个屋子里;孩子们也放学回来了。
太阳刚进去;月亮才出来;——
我和她都换了晚装;携了乐器;牵着孩子们;——
来到蔷薇花的架下,都坐在一把长椅上。
看着月的光明;花的美丽;四面都静悄悄的。
我便弄起四弦琴;她也弹起“满多林”;
孩子们都唱着歌,按着拍子的舞蹈起来。
我也没有话说;她也只是笑着;
孩子们也只是快活;大家把睡眠都忘却了。
《我和你》穆济波(原刊于《星期日》社会问题号第二张。署名不平,有修改)
一个碧彩的菜园,纵横着几沟流水。
我挥着锄儿;你提着篮儿;并着肩一行一行的走去,
我一锄一锄的掘开了土;你一窠一窠的布下了子。
一会儿你也挥着锄;我也布下子;——
还是并着肩,照着一行一行的走去。
看哪?满棚的瓜儿;满架的豆荚;满篱的牵牛花;一齐笑着!
好像都含了无量的爱情;无穷的快乐。
这样自然的环境里,笑嘻嘻的只有我和你!
一个明洁的小房,纵横着几张书案。
我看着一部经济人间的书;你描着一幅表现自然的图;
我细细的看着读—想;你静静的对着描—画。
一会儿你也看着书;我也对着图;—商量—讨论……
倦了!那曼吟的歌声;悠扬的琴声;一齐和着!
调和纯洁的精神!祷祝平安的幸福!
这样自由的空气里,笑嘻嘻的只有我和你!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1)
百花次第都开放,是要欢迎“春光”。梅花怎么你先开,不等同件一齐来?是冰雪压开了你;是东风吹醒了你;还是你的自决?
(2)
你是有香有色的,何处不占一席!你何必这般急进,是否想导引全国?百花尚在睡梦中,你独自先求醒觉。你的脑筋,真敏活!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1)
最早开的梅花,她是“百花之魁”。称国色的牡丹,她是“百花之王”。不论她是花魁花王,总不如兰花这样清高,他不“以色媚人”,人人自然都要爱他。
(2)
他的品,最纯洁,好像荷花号“君子”。他的香,最飘逸,好像桂子号“天香”。他开花的时间,要占春夏秋三季。像这样的植物,我们谁能学他?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1)
剥—剥—剥剥—剥,人家讲道,你也讲道;人家说佛,你也说佛。你为什么自己不说,要让人家替你说?
(2)
剥—剥—剥剥—剥,白日也在说;夜里也在说。好的你也说;坏的你也说。“那何尝是我自己要说,是人家敲得我哭”!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1)
在那自由空气之中,传播一种声浪。他的发人猛省之音,充满了世界十方。沉沉的睡狮,久鼾卧榻上。这回是被他惊醒了,你看他的大力量!
(2)
在那自由空气之中,传播一种声浪。他的和平清越之音,充满了世界十方。耽耽的猛虎,逞志疆场上。这回是被他惊退了,你看他的大力量!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叶伯和小学校毕了业,怎么又进中学?要准备将来的实际生活。你的思想幼稚;你的能力薄弱。谁能使他长进?只有科学。
(2)
要是想进大学,中学是个梯子,梯子越上越高,直到层楼□□□□□□职业,中学是个良田,任你栽秧栽麦,都能丰收。
(3)
不怕山那么高!不怕水那么深!只要“精神一到,何事不成”。今年栽的小树;明年高过了人;再几年且看,呀!林木簇新。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雨下得久了!黑暗暗的环境,围着我毫无生趣。
今晨窗子外,射进来一股“精彩—透明的大光亮”——
照着新开的花儿,分外鲜明—清香;
引起聪明的小雀树上跳舞—唱歌。
我十分快活呵!我一面看,—听;一面想:
“这好看的花;好听的鸟声,为什么使我快活呢?应该谢谢她。”
又想:“因为有了 光亮 ,她才来的,应该谢谢光亮。”
不是;我又想:“光亮是那里来的呢?应该谢谢造光亮的。”
造光亮的先生呀!我希望你永续不断地造去;——
常常引起花的鲜明;鸟的高歌;使众人都像我一样快活呵!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月在天空,很高洁的。她的影子,偏偏要落在地下。
已经落在地下,也就完了;她偏又要往粉白的墙上爬:
爬呀!爬呀!爬了大半晚上,刚刚要上顶了:
天空渐渐亮了,她的体质和影子,都无形消灭了!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孩子!孩子!你莫哭!听你爹爹向你说:“你爹天天在教学;你妈昼夜都工作;粗布一尺,要钱二百;白米一升,要银两角。两人劳力。养你一人,不能使你衣食足”。
(2)
孩子!孩子!你莫哭!如今社会是怎么?好好田地莫人耕;好好房屋变瓦砾。“一天出汗,没钱吃饭。”“不耕不织,鲜衣美食。”重大问题,我不晓得,这个问题谁解决?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蜀中连年战事不休,每遇军队出发,必拉农人做夫役,搬运辎重。久假不归,田多荒芜。而大地主催租更忙,村妇无法对付,往往陷于自杀一途。昨在乡村,目睹此情,心有所不忍,随笔写出。有人问我:“是诗?是小说?”我说:“是一段事实。”
竹子编的篱;
茅草盖的屋。
篱边开着几窠野菊花;
屋前结着一棚冬瓜儿。
一个柔弱的妇人呆呆地站着;
一个可怜的孩子哼哼地哭着。
太阳红了!
雄鸡叫了!
只见小雀儿飞来飞去;
没见她们煮饭的烟子。
一个管事挟着皮包走来;
几个雇工推着车子在后;
妇人见了,便战栗栗地对着管事告苦:
“她说:她的丈夫被拉夫的拉去了!
她说:她的孩子还小,做不了庄稼;
她说:秧子干枯了!全没有结谷子!
她说:请你老向主人说情,缓我一刻!
她说………………”
管事变了可怕的颜色说:
“我不听你那些……
没有租子搬出去罢”!
妇人只有泪汪汪地说不出话;
孩子哭着说“妈妈!饿,要吃饭”!
前面喇叭的声音,又越吹越近了,
几个推车的雇工,都吓得偷跑了。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成都某工厂,是一道大河围着的,前一会因为军事吃紧,夜里也在赶工。有个工人,做了一天一夜的工,弄得头昏眼花的,放工以后,跟着河边回家去,不提防一筋斗跌下水了!此时大家都已睡熟,任他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登时一命呜呼了!听说他一家三口,都望着他供给哩
一个很高很大的工厂,
四方都被大河围绕着。
河中的水,从早到晚,不住的流;
他们的工作,也是日夜都不休。
呜呜呜——汽笛响了;
——几点钟了?
这是工厂里放夜工的时候了!
一个疲乏的工人,最后才出来。
“哦!乏了!乏了!
今天虽是乏了!
却多得了几角钱。
回头买上两升米;
—再称上几两盐。
她,娘儿们又过活得几天;”
他心中一面想;一面走,
却又现出些快活的样子。
“荷荷”流得好急呀!
“扑通”跌下水去了!
“阿呀!完了!怎么了呀!
泅——挣扎不起来了!
救命哟!……救…命!…
天…呵—……”
是他最后的悲声,最终的祈祷,
这时候大家都闭门高卧,
谁听着呢?——谁理他呢?
只有孤月昏惨惨地照着;
几只村狗乱汪汪地叫着。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看哪!现在有许多朋友,还在羡慕欧美已经过去的“资本主义。”我作这首诗,想劝劝他们!
牡丹!你看乡间的一草一木,何等自由!何等快乐!
自从别人上了你“花王”的尊号;附和的又说;“你生来富贵体”。
你便:舍弃了你的乐土,困在他们的盆内;
离别了你的根本,死在他们的瓶中。
你就:努力的开花,也不过“供他人赏玩”;
万分的鲜艳,也不过“生存十余天”。
新鲜的空气哪!甜美的清露哪!你何曾享受过这些滋味?
江上的夕阳哪!山间的明月哪!你何曾领略过这些风光?
牡丹!谁叫你要那个“劳什子?”抛却许多的“好东西”。
这也难怪你呵!是他们什么…………主义害了你!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那里是水?那里是天?总把他分不开;
那里是云?那里是山?总把他切不断。
月在人上;人在船上;船在水上;
月影,人影,船影,却都映在水里,
——成了最亲密的一家人分不出谁高谁低
更配着云影,山影,便成了一幅很自然的图形。
还有风声,涛声,弦歌声,笑语声,……
也通通混在一起,又成了一曲四重音的调子。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花,
你今年去了,明年又要来的,
但我不能预料你:
“明年更比今年鲜艳些不”?
月,
你暂时缺了,不久又要圆的,
但我不能预料你:
“免得了乌云的遮盖不”?
海,
你这样的汪洋,
也有枯干的时候么?
石,
你这样的坚牢,
也有破裂的现象么?
农夫,
你这样的勤劳,
也总有收获的日子?
(选自1920年华东印刷所《诗歌集》)
谁用石头压着我的脑?
谁用刀儿刺着我的心?
哦!原来是你,是你;
但只要你没要忘记:
“前番豺狼当道;荆棘满地;我们俩在其间努力地奋斗,终竟真诚战胜了虚伪,”那一段又悲壮又沉痛的历史。
你更没要忘记:
“那一夜西窗剪烛,共话生平:——
你说:‘你当变作一株自由的大树,脱去人间一切拘束,却生存在旷野深山,饱领春风秋月的滋味。’
我说:‘我当变作一只聪明的小鸟,日日站在树枝上面,唱出些极优美的诗歌,与你同听。’”
唉!吾友!这样真诚的历史和言语,已经深刻地给我一个印象。
但只要你永久都不忘记!
那石头自然压不伤我的脑!
那刀儿更不会刺破我的心!
只要你的身子,还是在这地球上;我们白日看着的太阳,晚上看着的月亮,总是相同的!
只要你的手,还是在你的身上;就有千言万语,总可以凭着纸笔,来代我们的喉舌!
只要你的心,没有变成石头;不管他云山万里,这一点灵犀,总是相通的!
只要你的灵魂,没有化作飞灰;纵经过一劫,二劫,乃至千百余劫,也决不会觌面无缘,交臂而失!
唉!吾友!什么叫生离?什么叫死别?
都是些自己寻来的苦恼,还是自己趁早把他抛了哟!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你的慧根,是夙具的;
你的个性,是高洁——优美而真实的;
你是未满学龄,便能刻苦读书的;
你是以诗歌为你生命底源泉的;
你是能专壹使用你爱情的;
你是凭着你柔弱的灵魂,无时不与病魔宣战的;
你是备尝了有产阶级底家族制度的痛苦的;
你是受尽了一切虚伪礼教的束缚的;
你是真能读我底诗歌的;
你是真知我的:
因为你底性情,便是我底性情;
因为你底境遇,便是我的境遇;
因为你的心,便是我底心;
因为你便是我;
爱人哟!你可知道么?
自从最初诞生了你和我,便含着这样坚强的不可分性:
是鱼呵,当比目;
是鸟呵,当比翼;
是花呵,当并头;
是草呵,当并蒂;
是树呵,当交柯;
是……
爱人哟!你若是不幸而离开了我;
那么!世界上一切底鱼——鸟——花——草……
都应即时破裂?!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杜公!
你生在襄阳,
乃卜居在锦江。
你底名诗,大半成于入蜀之后,
或因感受蜀山蜀水底影响?
杜公!
你生当黄金时代,
却抱着满腹底悲哀。
你非无病呻吟,
是伤心人别有情怀!
杜公!
你虽一去不复返,
但你所居底草堂,尚依然如故呵!
你在草堂中产生底诗歌底生命,
仍永续不断地与世长存呵!
杜公呵!
中华底哥德呵!
唐代底弥耳敦呵!
超地域底诗人呵!
超时代底诗人呵!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
扁舟姓我;
小笙名我。
我的娇妻姓梅;
我的爱子名鹤。
碧水是我的妹妹;
青山是我的哥哥。
风云是我的轻车;
霓霞是我的彩服。
河流是我的低唱;
海潮是我的高歌。
雷霆是我的呼声;
电光是我的怒目。
吐纳尽是烟波;
咳唾皆成珠玉。
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哪一个是我?
我是哪一个?
我也猜不着我是谁?
谁也猜不着谁是我?
(选自《伯和诗草》,版本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