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某生之妻也。生以元年赴欧洲,五年渡美,与美国一女子善,女因嫁之,而生出婉容。婉容遂投江死。
天愁地暗,美洲在哪边?
剩一身颠连,不如你守门的玉兔儿犬!
残阳又晚,夫心不回转。
自从他去国,几经了乱兵劫。
不敢冶容华,恐怕伤妇德;
不敢出门闾,恐怕污清白;
不敢劳怨说酸辛,恐怕亏残大体成琐屑。
牵住小姑手,围住阿婆膝。
一心里,生既同裳死共穴。
那知江浦送行地,竟成望夫石。
江船一夜语,竟成断肠诀!
离婚复离婚,一回书到一煎迫。
我语他,无限意。
他答我,无限字。
在欧洲进了两个大学,在美洲得了一重博士。
他说:“离婚本自由,此是美欧良法制。”
他说:“我非负你你无愁,最好人生贵自由。
世间女子任我爱,世间男子随你求。”
他说:“你是中国人,你生中国土。
中国土人但可怜,感觉那知乐与苦?”
他说:“你待我归归路渺,
恐怕我归来,你的容颜槁。
百岁几人偕到老?不如离别早。
你不听我言,麻烦你自讨!”
他又说:“我们从前是梦境。
我何尝识你的面,你何尝知我的心?
但凭一个老媒人,作合共衾枕。
这都是,野蛮滥具文,你我人格为扫尽。
不如此,黑暗永沉沉,光明何日醒?”
他又说:“给你美金一千圆,
赔你的典当路费旧钗钿。
你拿去买套时新好嫁奁,
不枉你空房顽固守六年。”
我心如冰眼如雾。
又望望半载,音书绝归路。
昨来个他同窗好友言不误。
说他到,绮色佳城,欢度蜜月去。
我无颜,见他友。
只低头,不开口。
泪向眼包流,流了许久。
应半声:“先生劳驾,真是他否?”
小姑们,生性戆。
闻声来,笑相向。
说:“我哥哥不要你,不怕你如花娇模样。”
顾灿灿灯儿也非昔日清,
那皎皎镜儿不比从前亮,
只有床头蟋蟀听更真,
窗外秋月亲堪望。
错中错,天耶命耶?女儿生是祸。
欲留我不羞,只怕婆婆见我情难过。
欲归我不辞,只怕妈妈见我心伤堕。
想姊姊妹妹当年伴许多,
奈何孤孤单单竟剩我一个?
一个免牵挂,这薄情世界,何须再留恋?
只妈妈老了,正望他儿女陪笑言。
不然,不然,
死虽是一身冤,
生也是一门怨。
喔喔鸡声叫,哐哐狗声咬。
铛铛壁钟三点渐催晓。
如何周身冰冷,尚在著罗绡?
这簪环齐抛,这书札焚掉。
这妈妈给我荷包,系在身腰。
再对镜一瞧瞧:可怜的婉容啊,你消瘦多了!
记得七年前此夜,洞房一对璧人娇。
手牵手,嘻嘻笑。
转瞬今朝,与你空知道!
茫茫何处?
这边缕缕鼾声,那边紧紧关户。
暗摩挲,偷出后园来四顾。
闪闪晨星,瀼瀼零露。
一瓣残月,冷挂篱边墓。
那黑影团团,可怕是强梁追赴?
竟来了呵,亲爱的犬儿玉兔。
你偏知恩义不忘故,你偏知恩义不忘故。
一步一步,芦苇森森遮满入城路。
何来阵阵炎天风,蒸得人浑身如醉,搅乱心情愫。
讶!那不是阿父!那不是我的阿父?
看他鬓发蓬蓬,仗履冉冉,正遥遥等住。
前去前去,去去牵衣诉。
却是株,江边白杨树。
白杨何桠桠,惊起栖鸦。
正是当年离别地,一帆送去,谁知泪满天涯!
玉兔啊,我喉中梗满是话,欲语只罢。
你好自还家,好自看家。
一刹那,砰磅,浪喷花;
鞺鞳,岸声答。
息息索索,泡影浮沙。
野阔秋风紧,江昏落月斜。
只玉兔双脚泥上抓,一声声,哀叫他。
(选自《吴芳吉诗文选》,三秦出版社2009年版)
壬申春暮旅渝,西侨文幼章等,邀余演讲儒家思想与耶教精神。明日,更令朗吟拙作诗篇。因成此歌,以酬在座同人。
巴人自古擅歌词,我亦巴人爱《竹枝》。
巴俞虽俚有深意,巴水东流无尽时。
可爱的同学,可敬的牧师。
可喜的嘉宾自泰西,可感的主席美言辞。
并世有友我心仪,昼读其书夜梦之。
一南一北阻山陂,甘地、托翁大智悲。
一介不取一切施,两途相反两相宜。
爱人爱国非矛盾,立德立功不背驰。
吁嗟沪滨三万好男儿,方为民族苦斗作牲牺。
此际安知壕堑里,几人血肉溅淋漓!
知君意有属,来听吾歌曲。
我心惨不欢,长歌聊当哭。
不唱苏杭花鸟娇,不奏潇湘烟雨宿。
不颂巫山十二峰,不赋罗浮五百瀑。
不咏匡庐谢公镜,不弄蓝关丽人玉。
不赞天台访仙居,不弹泰岱看日出。
但道存亡百战间,叱咤呜咽无名数小卒。
新年密雪似花开,探道敌军夜半来。
笑索民家布万匹,前军素服真奇哉。
雪下密如节,健儿雪里埋。
雪光莹不夜,瑶台复玉阶。
沉沉冻宇无氛埃,睡起倭儿喜满怀。
狼头鼠目千夫长,鸭足蟹行一字开。
健儿一齐起,起从深雪里。
猛进寂无声,纷如聚白蚁。
血热失天寒,挥刀汗被体。
何物“大和魂”?软弱如裁纸。
东方欲曙人不归,舰中盐泽愁欲死。
四小时间淞沪平,曾经万国共知矣。
皇军利器最堪夸,无敌人间坦克车。
踏破支那人民齐俯首,踏开帝国版图西向斜。
腾腾阵势走长蛇,旭旗飘处天威加。
逢人射击轻尘扫,明日看遍春申花。
不须掩护不须遮,我军突出俨排衙。
前锋倒地委泥沙,后队奔来集晚鸦。
好似乱麻方理净,弥漫旷野又生芽。
枕藉车前满,满地英雄胆。
炸弹风雨来,我士齐声喊。
一跃上车争捕捉,轮陷人堆不可辗。
睅目忽泪凝,叩头求饶免。
余子可怜竞反奔,投身租界惟忧晚。
笑杀十九军,史册行收卷。
甲午传闻尽圣神,今朝相遇只豚犬。
惨莫惨兮天通庵,毒莫毒兮炮台湾。
虏我无辜压阵前,不前一弹腹间穿。
衣裳剥落赤鲜鲜,釜底游鱼待火煎。
驱之上路来蝉联,为敌冲锋与御坚。
阿儿阿母呼喧喧,尽是同胞老幼年。
枪头无眼呜呼天,捍国卫民不两全。
勇莫勇兮庙行镇,敢莫敢兮浏河口。
三十兵船百飞机,领空领海迅雷吼。
流弹自相击,田田裂深臼。
势若倒乾坤,那能容蚁蝼!
我军战壕中,高唱彻南斗。
沉着不轻击,见惯若无有。
待尔百步间,炮鸣龙出湫。
待尔十步间,枪发鱼穿柳。
待尔跬步间,弹掷泥封瓿。
待尔分寸间,剑回春剪韭。
倭儿休想肆鲸吞,寸地尺天吾职守。
烦冤复烦冤,肉食何心肝?
忸怩天中逝,消遥壁上观。
南翔令下哭声酸,叹息撤兵百胜间。
敌势包围千万盘,一声突出康庄安。
海滨炮重尘飞翻,头上机轰行步艰。
三千弟子令如山,不徐不疾来蜿蜿。
征衣未浣血斑斑,银枪斜挂气轩轩。
诸君苦矣且加餐,吾侪父老只壶箪。
前导谁欤翁照垣,四十年纪光琅玕。
且加餐兮君苦矣,胜固足欣败亦喜。
长期抵抗不因今日休,民族醒来要从此时起。
便把歇浦楼台全烧剩劫灰,便把西湖山水踏平无余滓。
便把姑苏苑囿抛荒委麋鹿,便把金陵关塞椎碎沉海底。
丝毫不惧也不忧,我今获得无上慰安世难比。
何妨再战复三战,周旋半纪还一纪。
战出诸生知气节,战出百工有生理;
战出军人严纪律,战出官方首廉耻。
觉悟精神开创力,那怕国仇不刷洗!
且若阿毛胡,墙隅汽车夫。
所营惟一饱,那得解诗书?
诱令敌军供转输,行程一次百金租。
一朝五返千两储,妻儿笑乐衣冠都。
数贼监临敢自逋,车中何物累连珠?
一枚毒弹几头颅,几许吾民血应枯。
无须挂虑笛呜呜,公大纱厂门前途。
波光一闪识黄浦,波臣含笑遥招呼。
车身猛转波间去,风定波平万象苏。
君听取,君莫怪,我今正言宣世界:
千年古国植根深,假寐一时岂足害?
好似血轮我身周,滴滴饶有生机在。
活泼自流行,光辉复澎湃。
不因岁月衰,只有新陈代。
一回觉醒一少年,独创文明开草芥。
皇天与我东方东,性爱和平国号中。
世界明知终大同,有如璞玉待磨砻。
我非排外好兴戎,我为正义惩顽凶。
我知前路险重重,我宁冒险前冲锋。
我今遭遇何所似?我似孩提失保姆。
倭儿蠢蠢似蠛蜢,群盗嚣嚣似虮虱,诸公衮衮似蛔虫。
荡涤行看一扫空,还我主权兮还我衷。
和平奋斗救中国,紫金山下葬孙公。
(选自《吴芳吉诗文选》,三秦出版社2009年版)
这一篇诗,是今年一月十日之夜半草成的。次日,遂即印出,在中国公学及某师范女校讲授一过,闻者颇多感泣。乃有以此事问我为真实否?吾亦瞠目几不能答。适得吾兄雨僧自美洲的哈佛学校,寄来文学讨论的稿件若干,中有论及文章之境界者,今为抄录一段,即以作答。以下云云,乃所论小说之境界举《红楼梦》为例的:
“天下有真幻二境。俗人所见眼前之形形色色,纷拿扰攘,谓之真境而不知此等物象,毫无固着,转变不息;一刹那间,尽已消灭散逝,踪影无存;故其实乃幻境(Illusion)也。至天理人情中事,一时代一地方之精神,动因为果,不附丽于外体,而能自存;物象虽消,而此等真理至美,依旧存住,内观反省,无论何时皆可见之;此等陶镕锻炼而成之境界,随生人之灵机而长在,虽依幻境,其实乃惟一之真境(Disillusion)也。凡文学巨制,均须显示此二种境界,及其相互之关系。(Aristotle)谓诗文中所写之幻境实乃真境之最上者(Illusion is the higher reality)。红楼梦之甄贾云云,即写此二境。又身在局中,所见虽幻,而处处自以为真。大观园及宝、黛、晴、袭所遭者是也。若自居局外,旁观清晰,表里洞见,则其所见乃无不真;太虚幻境及警幻所谈,读者所识者是也。凡小说写世中之幻境至极浓处,此际须以极淡之局外之真境忽来间断之。使读者如醉后乍服清凉之解酒汤,或如冷水浇背,遽然清醒,则无沉溺于感情惘惘之苦,而有回头了悟,爽然若失之乐。《红楼梦》中,此例最著者,为黛玉临殁前焚稿,及宝玉出家,皆Disillusion之作用也。”
至于我这一篇,本非长篇小说之比。固不待于取譬相成,说他是真的也可,说他是假的也可。
乱山间,松矫矫。乱松间,屋小小。屋前泥作墙,屋顶瓦带草。枯篱短短半围绕,一瓮窗儿现篱腰,一珠明月窗间照。
月光皎皎,映土室冷如冰浇。衬出个,断柏支床,离地盈尺高。正父女两人,蜜甜甜,睡悄悄。烂絮一幅用麻包,麦秆一扎作枕靠。鼠子叨叨,翻弄他,床头锅灶。
那小女,眼撑开,望了一交。那鼠子,耳斜着,吓得一跳。便小女的眼儿,紧紧闭倒。皱起眉毛,攒向他阿爷怀抱。咿咿呀呀,听不明瞭,只可怜,如小鸟。
月光依旧皎皎,眼又开了。忽想到,我妈妈夏天死时,那月光,也是这般好。想当时,阿爷进城,卖柴去了,剩妈妈与我晚饭方烧。绿豆满盌,南瓜满瓢,方等候阿爷,回家同饱。那蛮兵,忽来到,歪起个牛皮的脸,蠢对着妈妈笑。妈指我,柴堆中急逃。只听得妈妈几番骂吵。便扑剌剌的一刀,便扑剌剌的一刀。等我出来看时,只看见妈妈斫倒,阿爷哭倒。一柜儿手纺的棉花,新年的布袍,尽被那蛮兵卷起已跑。
几番计较,阿爷怜我幼小。把我卖在城中,随着个发财家一样逍遥。听说那公公待人真好,雪白的米饭任人嚼。漆黑的大门有天高,那金子的火炉热过棉袍,玉石的灯笼大如草帽。他一天用的钱和钞,胜比我阿爷卖柴几百挑。他家中打死了人,谁不敢和他官前闹。到明朝,送我去了。
偏今夜北风咆哮。我妈的棺儿可太轻,坟泥太少。他衣裳单薄,恐怕冻成冰窖。更将来,他的孤坟,谁人与看扫。那小女便向著窗头低叫:“妈呀!你哪里去了?你死时的月光,也是这般好!”
忽惊起阿爷唤道:“快睡好,天光未晓。你的牙齿已冻得磕磕的敲。快睡好,莫更受风寒,入城受厌讨。”
女儿答道:“我已睡不着了。我只望妈妈回来,我身上便暖如火烧。我一闭眼,就见着妈妈面貌。觉得满身是血,好像血洗澡。”
那阿爷,便起来点火,与他烘烤。火光袅袅,照出那女儿乱发如雀巢。更圆圆如苹果的脸儿,一紫一红,都似被风霜咬。
那父女且谈且烤,那阿爷叹一口气,又低低说道:“冷饿难保,不知几时命到。眼见你,两耳肿泡泡,两足赤条条,身上刀伤未好,手上冻疮溃了。也无闲理料,也无钱医疗。想有你妈妈在时,当为你,缝些些,破布烂棉袄。”
“不怨他死的惨掉,便生的辛苦令人恼。不怨他死的太早,便生的运气也难熬。只悔你妈妈死时,我担柴城中去了。那虎狼的兵丁,不把我父女齐杀掉,偏留此,穷骨头,要挨到老。”
“你伯父,城中富豪。昨向他,借钱一吊。站半天,全不一瞧。他说是,蛮肠狗肚喂不饱。谁叫你无聊,你们这般难缠绕。”
“山坳水坳,尽日采樵,只卖得,百文钱,过终朝。想那些富贵儿曹,这般大,尚撒娇。你今年十岁,便随我斫柴劳劳。是爷娘把你误了,谁忍相抛。”
那小女,听着长号。那阿爷,揩着两点老泪,坐着心焦。那小女,正看着阿爷的脸,忽倚着阿爷的膝道:“爷呀!我不去了,我去了,谁是爷的珍宝?”
那阿爷默默暗伤忉,也呜呜咽咽,共小女一齐哀号。四壁萧萧,火光都冷峭。不知哭了几遭,才有些声气说道:“儿哪!你经得几回饿槁?便明朝,早饭寥寥。你莫哭,快睡好。你要哭,兵来了!”
月光依旧皎皎,更斜入,屋后篱梢。一抔孤坟,两三枝松罩,上带着蓬蓬白茅。这便是,那小女的妈妈,飘流的荒岛。半垛墙高,竟隔作万里遥遥。冷月寒宵,风涌卷松涛,一声长啸,千山震摇,如助那女儿呼号。只地下妈妈,知未知晓?
(选自《新群》1920年1月第1卷第3号)
吾自民国五年归蜀。适护国军事方平,国内外友人,争来书相嘱,以斯役为民国史上最有价值之战争。因命我亲赴蜀南一行,以考察当日实象,而为诗纪之。以其万山阻隔,伏莽丛萃,而未能也。七年蜀南永宁中校忽邀我襄教于是。因慨然冒险往,自合江而赤水而永宁而纳溪而泸州放览山川,周围千里,皆古战场也。闻永宁中校是时为松坡之军医院,而吾下榻之一室,曾有护国军士五六十人,死于其间。校人畏鬼,深为我惧。然吾处之日狎,且因此而得诗甚多,兹篇《护国岩述》亦永宁集中之一也。原序如下:
“护国岩在永宁之大洲驿故松坡将军游钓处也。戊午腊月,吾自永宁解馆归。舟行三日,过岩下,命舣舟往吊之。一时,热泪交并,不能仰视。明日,至泸州寓中有老者,颁白矣。自言为大洲驿人。松坡驻驿中时,尝为采瓜果馈之。因迎老人坐榻上,煮酒挑灯,请话护国岩故事。且饮,且酌,且倾听,且疾书,就老人所述者述之,成《护国岩述》。述成。更大酌一杯奉之。老人笑曰,是述乎,是哭乎。吾曰唯唯。是亦述也,是亦哭也。民国八年一月七号白屋吴碧柳”
护国岩,护国军。伊人当日此长征。五月血战大功成,一朝永诀痛东瀛!
伊人不幸斯岩幸,长享护国名。
忆当日,几纷争,闾阎无扰,鸡犬不惊。
问民病,察舆情,多种桑麻与深耕。
视屯营,抚伤兵,瓦壶汤药为调羹。
雪山关,永宁城,旌旗千里无人闻。
沙场天外闹薨薨,儿童路上笑盈盈;扁舟点水似蜻蜓,五月薰风好晚晴。
芳草绿侵岩畔马,夕阳红透水中云。
双双归鹤逐桡行,银袍葵扇映波明。
伊何人,伊何人?
牧童伴,渔夫邻;滇南故都督,护国总司令,七千健儿新首领,蔡将军。
“报将军,敌来矣,蓝田坝失先锋靡。团长陈礼门,拔剑自刎呼天死。
妇女辄轮奸,男儿半磔洗,茅庐比户烧,杀声遍地起;
敌兵到此不十里,既无深沟与高垒,将军……上马行行矣!”
将军回言“休急急!我有诸军自努力。但教城民缓缓迁,背城好与雌雄敌”。
“报将军,敌来矣!右翼陷落左侧毁。敌人势焰十倍蓰,彼众我寡何能抵。
弹全空,炊无米,马虺 隤.TIF,JZ],士饥馁;
百姓已过西山趾,将军……上马行行矣!”
将军回言“休语絮。风和日暖景明媚。与尔披衣共杀贼,黄昏不胜令军退”。
“报将军,敌来矣,东城已破北城启。漫天漫地索虏声,如潮澎湃蜂拥挤。
蹄迹 ZZ1.TIF]跋已动墙,喇叭喧喧渐盈耳;
百姓去空兵全徙,将军……上马行行矣!”
将军回言“敌来耶?星稀月朗夜何其!
束吾行囊卷吾书,执吾缆辔荷吾旗;敌兮敌兮吾知彼,小别也纳溪”。
棉花坡上贼兵满,弹丸纷坠如流霰。巨炮号六稜,令地震摇人落胆。
一营冲锋去,应声匝沟畎。二营肉搏来,中途无回转。
三营五营但纷崩,浩荡追随如席卷。霎时流血艳长江,马踏伏尸蹄铁软。
“吁嗟众士听我言:计今惟有向前赶。
尔乃共和神,国家干,同胞使者皇天眷;
三户可亡秦,况我七千身手健。
连长退缩营长斩。
营长退缩团长斩。
团长退缩旅长斩。
旅长退缩司令斩。
本司令退缩众军斩!
斩 斩 斩 敢 敢 敢”
“进营门,报将军。”
尔何人?“我乃江上野农民,业采薪。”
尔何云?“北兵偷向江南侵。艨艟二十四,舢板如鳞。”
来何处?“二龙口下马腿津。”
远几许?“四十里弱三十赢。”
将军上马令疾行;
遥见岸北敌如云,方待渡,趁黄昏。
将军下马令逡巡;
一列伏石根,一线倚荒坟,后翼伺丛林,伐鼓在山村,机关炮队据高墩。
月黑风阴,野静潮横,急湍拍拍岸沉沉。
艨艟二十四,舢板如鳞。得意一帆江水深。
炮轰轰。枪砰砰。鼓登登。雾腾腾。
琮琮铮铮,飒飒纷纷;
一阵马鸣山崩,不辨哭鬼号神。
北人从此不南侵,是之谓得民心。
今日者,岩无恙,只苍藤翠竹增惆怅。
犹是军,犹是将,犹是丁年,犹是戟仗;
何为昔爱戴,而今转怨谤;
只为西南政策好,谁知反将内乱酿。
互猜疑,互责让,互残杀,互敌抗;
一片天府雄国干净土,割据成,七零八落,肮脏浪荡。
顾山高水长空想望;益令我,思良将。
备考
诗中所载战役风景,都有实事,绝非虚语,皆经作者亲历所得也,其中有地名人名,须注明者为表如下:
雪山关 在永宁东南,由滇黔入蜀之要隘也。时川军团长陈礼门驻守于是,松坡入蜀,陈开关迎之。故论护国诸将之功,当以陈氏为第一也。
蓝田坝 在泸州南岸十里滨大江。
陈礼门 为川军师长刘存厚部下。与刘同时起义,后守蓝田坝,军败自杀。
棉花坡 在纳溪城外,松坡与张敬尧兵血战处。
马腿津 与二龙口皆属江安县,在纳溪上游。
大洲驿 在永宁之北一百六十里,纳溪之南七十里。有永宁河绕环其前。河甚细,至此忽浸为巨泊。护国岩即在其西岸,距驿不过数十步。其地滋竹,产鹤。苍山如屏,影垂水底。闻松坡在此数月,每当日暮,则与二三从者执葵扇,著白衣,操小艇,纳凉四去。乡人与之往还,莫知其为总司令也。
(选自《新群》1920年1月第1卷第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