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昆剧的表演传统,也就是讨论“传承”和“保护”的对象问题。近年来昆剧演出的兴盛与进入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密不可分。从此,昆剧不仅仅作为传统戏曲样式的一种,更作为“国家—民族”的文化和精神象征出现。这也对昆剧的保护和传承提出了新的挑战。在这种视野下,厘清对昆剧“传统”的认识,不可能抛开“非遗”的大背景。在认识“非物质文化遗产”选择的标准和初衷的前提下,再来探讨昆剧表演艺术的发展历史和前景,更有助于我们保护和传承好这笔艺术与精神财富。
所谓“追源溯流”,本书旨在系统地梳理昆剧舞台表演模式发展过程中经历的变化,从而探寻作为民族文化代表的昆剧表演艺术实质,以达到“正本清源”的目的,则不能不从昆腔传奇搬演之初开始写作。因此,本书的历史纵轴跨越了明代嘉靖末年万历初年以《浣纱记》为代表的昆腔传奇开始流行直至当代,一共四百五十年左右的时间。
在这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对于昆剧表演艺术的演进而言,有三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一是《长生殿》和《桃花扇》新创的热潮消歇之后,即清乾隆至嘉庆年间折子戏取代全本戏成为演出的主流,从剧本的创新转向舞台技艺的雕琢创造的时期。这是“乾嘉传统”的形成之时,也是近代昆剧舞台表演基形的确立之始。二是晚清至民国“传”字辈演出时期。这一阶段,昆剧表演艺术在与花部的竞争中落败之后,努力向崛起的花部表演借鉴,花雅之间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合流”。三是1949年以后的传承过程中,主要包括20世纪五六十年代和80年代两次集中的大规模传承活动。这一时期,昆剧表演艺术在民国艺人承袭清中后期表演传统的基础上,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重塑”,包括对已有详细舞台传承剧目的“修改”和对已告别舞台经年的“传统戏”的重捏。在这个阶段,由民国艺人和1949年后培养的第一批昆剧表演从业者共同重塑了昆剧表演艺术在当代传承的“规范”。
本书旨在通过对昆剧表演艺术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形态演变进行系统的梳理,从而明确昆剧表演艺术所谓“传统”的实质内容,并参考昆剧表演艺术的历史演变轨迹,进而对当今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视野下针对昆剧表演的种种保护、传承活动做出反思。
论文第一章第一节首先介绍了昆剧表演艺术作为汉民族演剧体系集大成者,其舞台呈现的构成要素。把这一部分内容放在全书之首,是为了从宏观的角度对昆剧表演艺术的整体做一个明确的认知。在此基础上,第一章第二节从昆剧表演本体的艺术特质和美学特征出发,具体阐述了它所具有的鲜明的民族个性和独特美学精神,这也是昆剧之所以被列入首批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原因。
在第一章明确历史大背景以及昆剧“百戏之师”历史地位之内在原因的前提下,第二章至第五章,以时间的自然演进为经线,以昆剧表演艺术发展的关键节点为纬线,具体展开讨论。
第二章主要阐述昆剧表演艺术“集大成”的“丰富性”特征,也是对昆剧表演在乾嘉以前的演变历程做一个梳理。本章分为两个小节:第一节论述在昆剧身段谱的详细记录出现之前,昆腔全本戏演出盛行时代对于昆剧表演发展的影响。由于这一时期昆剧艺术尚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表演形式并未完全定型,故而很难找到直观的资料来支持论证。但是,考虑到昆剧表演艺术在清代的乾嘉时期出现了长足的发展并形成固定范式,绝不可能是一时之功,必然要依傍前代的深厚积累和舞台经验,因而也不能将这一时段的表演演变完全抛弃不论。所以,笔者虑及昆腔在发展时期受到士人阶层的热爱和积极参与,故而借助此时出现的文人小品以及日记、小说中对于舞台表演的记录和品评来加以分析昆剧表演艺术在这一阶段的发展,试图从中发现一些此阶段昆剧表演的特色以及其对后世的影响。第二节主要集中论述昆剧表演艺术在经历了明清易代的历史大变革之后,面临传奇剧本创作水平下滑、观众欣赏趣味转向更为通俗易懂的花部等不利因素,如何从全本戏盛演转向精于打磨折子戏。鉴于在折子戏频繁演出过程中形成的昆剧表演艺术最重要的“乾嘉传统”是本论文的一个重点要论述的问题,故另专列一章来说明。因此,在第二章第二节中主要论述昆剧主流演出模式转变的历史大背景和转变过程。
第三章重点论述昆剧表演规范的独特性:后世昆剧表演奉为圭臬的“乾嘉传统”形成始末及其艺术特色。本章第一节集中论述促使昆剧在乾嘉时期形成一整套表演规范的历史、政治、艺术本身发展等各方面原因,以及折子戏演出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第二节以《牡丹亭》的演出情况为例证,分析“乾嘉传统”的具体形态和艺术特点。本节首先概述了此时出现的“乾嘉传统”之文献载体——昆剧身段谱的存在情况,留存概貌。继而以《牡丹亭》中的《写真》为例,具体分析了保存在《昆弋身段谱》中的《描真》所体现出的乾嘉时期昆剧表演的艺术特点,并将其与民国《集成曲谱》中的《写真》以及大师版《牡丹亭》中王奉梅演绎的《写真》身段及曲词安排做详细比较,用以说明保存在清代身段谱中的昆剧表演艺术“乾嘉传统”“传神”的具体内涵和传承轨迹。继而又以《牡丹亭》中的《寻梦》为例,通过梳理这一折戏自清代中期以降的传承脉络,并将清道光四年出现的清芬堂抄本身段谱与当代张继青、张洵澎等代表性演员的演出实况做对比,着重说明昆剧传承中恪守“乾嘉传统”的独特表现形式和“传统”的本质内容。
第四章继续以历史时间为线,集中论述昆剧表演艺术“戏以人传”的“活态性”传承过程。这一章跨度很大,上启道光初年,下至当代。这是因为从乾嘉时期昆剧形成比较完善的表演体系之后,虽然在细微处时时存在变化,但从今天的传承结果来看,其表演基形不出“乾嘉规范”。因此,其后昆剧表演艺术的演变都是在“乾嘉传统”影响的轨迹内进行的,故皆可称为“后乾嘉时代”。如果说昆剧表演在乾嘉年间还处于一个打磨至逐渐完善的阶段,能以其花样迭出的舞台表演新程式给观众以新鲜感的话,时至道咸同光年间,情形就不那么乐观了。陆萼庭先生在论及这一时期的昆剧表演情况时说:“数百出的传统老戏轮番搬演,促使折子戏精雕细琢,自成体系:这些因素使得昆剧艺术渐趋定型。一个动作,一种舞姿,都有明确的程式,固定的尺寸,严格的要求。” 表演模式日趋固定,身段程式以及舞台排场也日趋严谨,走到极端就进入了僵化的阶段。从整体发展情况来看,昆剧艺术在此时已经产生了关乎存亡的危机,昆剧表演艺术发展进入了“后乾嘉时代”。这一时期昆剧舞台上呈现出的最显著特征就是踵武前代,搬演模式严格规范化、统一化。
本章分为两个小节:第一小节论述清代后期至民国,昆剧表演艺术在花部的挤压中求生存的发展轨迹。本小节又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通过梳理昆剧在演出市场竞争中彻底落败的历史,分析其时代背景和艺术自身方面的原因;第二部分论述昆剧表演在清代后期至民国受到花部影响的情况,探讨昆剧在面对花部崛起时所尝试的应对之策,及其对当代昆剧表演艺术形态的影响;第三部分论述昆剧表演艺术在清末的定型乃至僵化,通过将乾隆时期形成的《审音鉴古录》中的《寻梦》与道咸年间“清芬堂”抄《寻梦》身段安排做比较,可发现昆剧表演的所谓“传统”范式留给演员台上发挥的空间越来越小,对于手眼身法步的规定越来越细致,从以分析戏剧情境为重点提示发展到了具体的一举一动都确定不移的程度;第四部分则从昆剧职业演出极度衰颓的晚清民国时期入手,通过对这一阶段南北昆剧艺人以及知名曲家曲友对保存和开拓昆剧表演艺术所做的努力进行分析,梳理出昆剧表演艺术自近代以来在形态和内容上发生一定程度上的演变的轨迹。第二小节论述当代昆剧表演艺术的传承轨迹,本节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梳理了1949年后,纳入新中国文艺体系的昆剧表演艺术恢复和发展的得失历程;第二部分根据演进途径的不同,分别举例论述了昆剧表演艺术的具体内容在当代舞台上发生的变化,并试图从中总结出当代昆剧表演艺术传承的规律。
第五章目光再次转向宏观角度,探讨位列“非遗”名录之后,当代昆剧表演艺术的演进与此前相比,产生了哪些变化。本章从正反两方面论述,分为两小节:第一节以昆剧专业院团的实际传承工作为研究对象,分析“非遗”身份对昆剧表演艺术的传承产生了哪些促进作用;第二节则从反面反思在“非遗”光环下,当代昆剧表演的传承出现了哪些“隐性”流失。
余论作为全书的总结和延伸。这一章立足前文,在以文献和舞台实际为基础对昆剧表演流变的历史过程进行了一番梳理分析之后,针对当代昆剧表演艺术传承中出现的问题,提出一些个人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