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报应的一些质疑者认为反馈机制对人的控制使得人们因为对奖励的渴望、惩罚的恐惧而被动服从道德,体现出行为主义的行为养成模式,属于行为上的控制论。在这种控制论下,个人所做出的符合道德要求的行为,并不能体现或促进一个人的德行。在反馈后果的控制之下,人的自由意志被严重压抑了,并不了解道德的意义而只是一种被动的、盲目的服从;人简直就是道德上的机器人,简单直接地听从道德命令。这些质疑只看到了反馈的某一个方面,把道德反馈等同于机械控制,忽视了人的自由意志,缺乏全面、客观、科学的视角,是非常片面的。
在善恶报应的反对者看来,善恶报应这种反馈其实就是一种行为主义的操纵和控制人类行为的方式,在这种操控中,人的自主性全然被剥夺了,人的行为方式与动物的行为方式被等量齐观。埃尔菲·艾恩极度否定奖罚的作用,他认为,在奖罚中,“人类自身被连根拔起,人被降格为一套行为。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比除去我们人性的做法更不人道的了。事实上,即便说我们学习或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奖励——不像斯金纳那样偏激的行为主义者持此观点——既不准确,也有损人格” 。这种质疑认为报应取消了人的自由意志,是对人的行为进行操纵的控制论。我们不能否认善恶赏罚的反馈具有控制论的理论特征,但是这种控制论并不等同于机械控制论,也不同于行为主义的控制论。行为主义主要是运用机械的和化学的概念来研究人的行为,是以生理和遗传等因素作为基础的研究,排除了人性的特殊性,其对人的行为的研究和控制主要基于自然科学的方法。而善恶报应中的奖罚刺激不仅仅是机械的,满足人们生理和物质上的需要;更是精神上的、情感上的、心理上的,这与行为主义的控制明显不同。在善恶报应系统中,“普遍的幸福就是所谓最大的善,亦就是我们的一切欲望所趋向的。我们如果受了必然性的支配,来恒常地追求这种幸福,则这种必然性愈大,那我们便愈为自由” 。人们越是遵循规则,就越能得到自由。并且在善恶报应中,根本无法取消人的自由意志的作用,个人的自由意志始终存在并能发挥作用,有的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事实上,法律制裁作为最严厉的惩罚手段也无法根绝犯罪行为。在人们自由意志的支配下,有的人因为认知能力上的欠缺无法认识到反馈中的因果关系,有的人则是行为上的赌博论,根据违犯规则的成本和风险大小来采取投机行为,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认识能力和行为逻辑,导致他们或出于无知或出于侥幸或出于故意而违反规则。因此,善恶报应中的反馈并不同于对人的机械控制的行为主义,而是对人性的塑造,是一种基于系统论理论的对人性的塑造。
作为人为的行为控制系统,善恶报应反馈系统不太可能像机械系统或生物系统的反馈那样具有确定性。在机械系统或生物系统中,只要系统不出故障,反馈就一定会实现,调整也一定会出现;而在善恶报应系统中,反馈的准确性、确定性以及对人的行为的影响都与机械系统或生物系统无法相提并论。善恶报应中的行动者是具有高度自由意志和自主性的个人,不可能像机械工程那样,“将行动研究仅仅看作这样一种线性的设计,输入—输出,预先设计好的计划的实施,确保一个有条不紊、预先决定的结果” 。这种高度控制在善恶报应中是不太可能的,因为人性是非常复杂的,行为动机也不一定是唯一的。人的行为系统并不是线性系统,而是复杂系统。因而,善恶报应反馈系统不同于工程机械那种硬系统,而是一个软系统、智能系统。在这个系统中,作为反馈接收者的不是机器,而是具有认知和学习能力的人,人能通过反馈结果进行学习、认知,进而决定自己的行为。虽然反馈增强了让人们按照系统要求去做的可能性,但是不太可能杜绝违反规则的现象,因为人有自由意志,不是机器,可以自己决定是否听从系统的要求,这是善恶报应系统与机械工程系统的不同。报应系统对人的操控是软性的、柔性的,而不可能是刚性的。
因此,与机械控制相比,善恶报应反馈只是一种弱控制,而不是强控制。即使知道可能会受到惩罚,有些人依然会怀着侥幸心理或者根本不在乎惩罚而违反规定;同样,即使知道自己那样做会有奖励,有的人不在乎这种奖励,也不在乎道德要求而不去做应该做的。道德具有的是权威而不是权力,它肯定或否定人们的行为,但并不支配他们。赏罚的威力绝不会强大到完全支配或控制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在善恶报应系统中,反馈只是一种引导型控制、意向型控制,它是通过后果来引导人们的行为,这只是一种较弱的控制,而不是机械式的强控制。因而,在善恶报应系统中,反馈并不是机械式地控制某人,而是在主观和客观上都具有塑造人的作用和目的。
总之,善恶报应与行为主义存在着显著区别,行为主义是让人去做它想要其做的事情,善恶报应是为了让人去做道德的事情;行为主义是为了操纵对方的行为,报应是为了让对方做出符合社会普遍要求的行为,一种是操控人的,一种是成就人的,二者具有本质上的不同。因而,善恶报应中的反馈虽然有对人的行为进行控制的可能、倾向和作用,但不是行为主义的控制论。反馈下的行为既可能是一种为了奖罚而做出的非道德行为,也可能是真正的道德行为。如果只是把反馈下的行为看作行为主义的控制论,那么,无疑是失之偏颇的,这种观点没有看到善恶报应中的反馈的价值理性,而只是一刀切地把手段的合理性和价值的合理性给割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