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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昨讲日本印象

她说:我们不发愁他再来侵略我们

发愁的是我们自己胜利后不能复兴

[本报讯]生命在回忆中是一片朦胧,冰心确曾以她那低仰柔婉说教式的文笔,在这一代青年的童年里,投掷过沉默而纤脆的情感。对一朵花的珍惜,对露滴的消逝的叹息,都表现着宇宙的无限与秘密。如今我们已在敌人侵略中长大了,冰心呢,也因为丈夫吴文藻在驻日代表团服务而远渡扶桑。参政会给了她一个回国的机会。

昨天下午四时是她莅平后第一次的公开讲演,女青年会礼堂不到三时,便已宣告满座,椅子坐满了,夹缝间也站满了,台前隙地也都拥挤不堪,窗子外面万头攒动,听众大部分都是学生,小部分是青年军人,大家在期待着,期待着冰心的来临。

四时整,她穿着浅绿色白点的衣衫,领间别着一只翡翠叶镶金的领针,提了黑亮的玻璃皮包,头发光滑的在颈后卷梳上去,白鹿皮鞋白短袜套,精神奕奕的被女青年会的干事们陪进会客厅。四点半钟她穿过拥挤的人群,在热烈掌声中上了讲台,桌上和台边间杂的点缀着爬山虎叶子和珍珠梅。她开始讲话了:今天看见这们 [3] 多青年聚集在一起,对日本战后情况这么关心,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欢喜。不过我到日本才有六个月,只能就个人生活中所看到或听到的略谈几句。我是去年十一月到日本去的,飞机一着陆,只见一片荒凉,满街都是废铁和瓦砾。过去重庆,汉口,桂林,长沙等地遭受日机轰炸,残破不堪,但是日本所遭受的要比我们坏到一千倍以上。战后因为缺乏房屋,教授们则大都住在郊区,也有许多是临时搭制的木棚。去年冬天有三四千人根本就住地下铁道里,一年中曾挤死过七八个人。生活困苦衣冠大都褴褛,但是秩序很好。华侨配给比日本人多,生活较战前为佳,他们说是可翻了身了。驻日代表团有二百余人,分四组:(1)军事:与各盟国负责共同管制日本人。(2)政治:参与各盟国会议,与我外交部连络。(3)经济:这是工作最忙碌的部门,每日工作直至夜半,有国内各机关代表,在清算赔偿损失。(4)教育文化,此外尚有侨务秘书两处。侨务亦颇复杂,因为包括一部 [4] 台胞的缘故。秘书处则统管国内公文来往。现在日本仍为盟国军事占领期间,普通人不能前往,我是以眷属资格去的。我去时许多记者,妇女,还有小读者都来访晤,《寄小读者》一书在日本销路极广。他们都异口同声的说他们现在是陷入极端的颓废,疑惧,惶恐,不安的情绪中,不知如何是好。我告诉他们东亚依然是东亚人的东亚。如果中日像英美那样的亲善,东亚不会不复兴的。中国人对日本有误会,不但有误会,还有仇恨!我到日本来时我的小女儿说:妈,我不去,我恨日本!可是她到日本不久,就和我说,奇怪,日本人也有好的。我告诉她说,日本人不但有好的,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好的。只因在日本军阀错误的领导和训练下,才走向悲惨的卑鄙的道路。中国对日本原来没有仇恨,在五四时代,我们喊过的也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是打倒日本人。他们听了都低下头说,他们很抱歉,他们不知道日本军阀到中国都做些甚么事情。我说该抱歉的不是你们,是他们,如果将来我们还不能亲善,才可以说我们很抱歉,我们双方都很抱歉。有人看见日本复兴很快,怀疑他们是否要在不久的将来仍来侵略我们。我想他们不能,因为他们没有资源,诸如盐,碱,糖,煤,铁,棉等重工业原料,他们都感缺乏。如管制得宜,将来会成为一个像瑞士国一样和平纯良的游览区。日人每天在报纸上看到战犯公审内容,都异常诧异,他们的确不知道日军曾在外国作恶。耶稣说:愿上帝饶恕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不发愁他们再来侵略我们,我们所愁的乃是我们自己不能复兴。胜利两年,战乱不已,依然不能负起领导这个悔过的小弟弟的责任。尤其是日本妇女,他们在国内毫无地位,不论何时何地,都没有说话的权利,也不能与男子受同等的教育。不自由,不民主,我希望进化的中国妇女,凡以前有过日本朋友的,现在仍应互通音问,来安慰她们。讲至五时半散会。

讲演在当时产生过较大反响。讲演内容在《世界日报》刊出不到一个月,1947年7月16日北平出版的《现代知识》第1卷第6期,即以《冰心女士讲旅日感想》为题,对讲演作了转载和介绍。解志熙先生辑校的《补遗与复原:冰心四十年代佚文辑校录》收入了《现代知识》上的这篇文章。 [5] 笔者比较了两篇文章,发现两文开端介绍部分差异较大,后面讲演内容部分则大致相同,只存在个别细微差异。由于北平《世界日报》对讲演的报道在前,《现代知识》出版在后,《现代知识》上的《冰心女士讲旅日感想》一文,应当是修改《世界日报》的报道而形成的。

报道中提到冰心这次讲演的邀请方为“女青年会”。女青年会指“北平基督教女青年会”,是中国基督教女青年会在北京的分支机构,地址在北京东城西堂子胡同18、19号。 [6] 女青年会是基督教主办的妇女活动和社会服务团体,是国际性的妇女组织。作为一妇女组织,女青年会为了发展平民妇女教育,曾举办各种普及性的讲演会、学术讲座和广播讲演等,许多知名的大学教授、作家、学者都曾接受女青年会的邀请,进行讲演或讲座。冰心这次讲演,就属于此类活动。由于女青年会是一妇女组织,其活动对象以女性为主,再加上冰心自己的女性身份以及对女性命运的关心,因此,讲演最后冰心特别提及日本的“妇女问题”,认为日本妇女处于弱势地位,希望“进化的”中国妇女能担负起大姐姐的责任,与她们互通音问,对她们加以提携与安慰。

女青年会具有浓厚的基督教色彩。由于冰心受基督教思想影响很深,再加上女性的性别身份,她曾多次参加女青年会及青年会组织的活动。《我入了贝满女中》一文自述中学时就和一些同学参加女青年会在西山卧佛寺举办的夏令会。在燕京大学预科上学期间,冰心热心参加了燕京大学青年会举办的各项活动,如与瞿世英等一起参加社会学系甘博尔与步济时组织的北京社会调查,这种社会调查就是青年会工作的一部分。 [7] 除此之外,她还参加了燕京大学女校青年会与男校青年会联合举办的赈灾义演,编辑《燕大青年会赈灾专刊》(1921年出版),该刊的《发刊词》即为冰心所作,署名“谢婉莹”。冰心被北平女青年会邀请作讲演,与她的性别身份、基督教信仰以及她与女青年会的密切关系是分不开的。

女青年会是基督教主办的,其社会服务工作的背后,有着基督教信仰的支撑和对基督教信仰的弘扬。冰心此次在女青年会的讲演,是女青年会社会服务工作的一部分,其“爱与宽恕”的讲演主旨与基督教教义和女青年会的工作宗旨相一致。为了宣扬对敌国日本应该爱与宽恕的思想,冰心还引用了《圣经》《路加福音》第23章第34节耶稣的一句话:“耶稣说:愿上帝饶恕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并不知道!”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冰心还特意把日本人民与日本军阀、日本帝国主义明确区分开来,认为前者善良、无辜,后者才是有罪的。冰心且以自己的亲眼目睹,证明日本战后所受创伤比中国严重千倍以上,敌人罪孽已得到惩罚,我们不应再对他们怀有仇恨之心。冰心这种爱与宽恕思想,显示了她作为一个母亲和基督教信仰者的仁厚和善良。不过,冰心在讲演中把日本称为中国的“小弟弟”,中国这个大哥应该“负起领导这个悔过的小弟弟的责任”,这一点是否能得到对方认同,她的善良与宽恕能否真正感动对方并得到对方回应,都有待作进一步追问。

冰心讲演对爱与宽恕的宣扬与强调,对《圣经》名言的引用,再加上讲演邀请方女青年会的基督教背景以及讲演地点的宗教色彩,这些蛛丝马迹,暴露了冰心此次讲演与其基督教信仰之间的隐秘关系,从一侧面说明冰心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不久对基督教教义还抱有坚定信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与基督教之间的亲密关联,被她有意地遮蔽和淡化了。

《世界日报》1947年6月20日对冰心报道同样是两条,除上面一条外,在同一版还有另一则较为简短的报道,题为“冰心女士再谈旅日观感”,报道内容如下:

[本报讯]:贝满女中校友会,定于今日下午四时,假公理会礼堂,邀请该校校友女作家谢冰心女士,莅校演讲。讲题闻为“旅日观感”。

贝满女中是冰心的母校,冰心这次回平,不但受到母校燕京大学校友的热烈欢迎,还受到另一母校贝满女中的盛情邀约。由报道可知,冰心这次在贝满女中讲演的时间为1947年6月20日,地点为公理会礼堂,题目为“旅日观感”。由于题目与女青年会讲演相同,这次讲演的内容应该也大致相同。

报道中提及的“公理会”指的应该是基督教北京公理会,地址在今北京市灯市口大街路北,育英学校老校门西,贝满女中初中部就坐落在公理会院内西北角。 [8]

北平《世界日报》不但对冰心在北平期间的讲演与活动作了较为详细报道,而且关注到冰心何时离开北平,该报1947年7月5日“教育界”以“冰心今午离开”为题,对此特意作了报道:

[本报讯]女作家谢冰心连日在平与各友好话别,酬酢甚繁,定今午十二时,搭中航班机飞沪,乘轮遄返日本。

由此可知,冰心离开北平的确切日期应是1947年7月5日,飞沪后,不久即乘船返回日本。因此,她回日本的时间与她离开北平的时间相距不会太远。

1947年6月11日从上海到北平,同年7月5日从北平到上海,冰心的北平之行相当短暂,总共不到一月时间。而在这短短的二十几天,《世界日报》对她的行踪却给予了足够关注——有关她的报道竟达五次之多。透过媒体的关注可以看出,冰心的北平之行,在文化界、教育界曾产生广泛影响。之所以会这样,与冰心“著名作家”的声望有关,与冰心和母校燕京大学、贝满女中的亲密关系有关,当然,更与她刚从日本回来这一特殊身份有关。八年抗战刚刚结束,对于饱受战争灾难的中国人来说,“日本现状”是一敏感话题,也是能够引起公众普遍感应的话题。而刚从日本回来的冰心女士,无疑是谈论这个话题最为合适的人选。

《世界日报》对冰心北平之行能够持续关注并作连续报道,与它的办报方针与指导思想有直接关系。《世界日报》由成舍我创办,该报创办之初,即开辟有“教育界”专版,以及时报道北京教育界新闻为特色,在民国时期的北京教育界、文化界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由于该报的这一特点,冰心从日本回到北平后,《世界日报》记者才能以高度的敏感,抓住冰心此次北平之行所可能具有的新闻价值和看点,对之进行跟踪报道,从而为后人留下了珍贵史料。


[1] 见卓如《冰心年谱》,海峡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18页。

[2] 参见肖耀辉、刘鼎寅《云南基督教史》,云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90页。

[3] 现“这们”通作“这么”。

[4] 原文如此,疑有误。

[5] 解志熙辑校:《补遗与复原:冰心四十年代佚文辑校录》,《鲁迅研究月刊》2009年第12期。

[6] 马晨彤:《北京基督教女青年会》,载刘宁元、马晨彤、陈静等主编《北京的社团》(二),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第33页。

[7] 参见费孝通《重访英伦(及其他)》,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9—180页。

[8] 参见邵燕祥《邵燕祥自述》,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第95页。 m0OIKNGxnxiIpgUAPCQAco9dw0/SG01PKppvUV9Av0seUcU7JZQ8SRPcpihUx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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