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这两首佚诗,题目相同,只是副题不同,一为《送迎曲——别一九四二年——》,一为《送迎曲——迎一九四三年——》,皆刊于《东南半月刊》1943年第1卷第3、4合期。两首诗不长,录如下:
你站住,我走。
让我们才 [1] 握一次手,
这已是山路的尽头——
你莫在晚风中挥袖,
斜阳下我也不停留。
我走,朋友,
撇下了生命最冷酷的温柔,
我走,朋友,
带去了生命里最甜蜜的忧愁!
这忧愁,这温柔,
一年来也够人承受:
有窗外的轻风弹指,
檐前的细雨微讴,
有破晓的木鱼凄切,
黄昏的横笛寂寞;
有半山的湿云沉郁,
松间的新月娇羞。
受不了,我走,
我本是军人的儿子,
我要挣赴奋斗与自由!
远远的战旗在招,
战鼓在敲,
战场上站满了
英勇的同仇。
看九天的风云在峨眉山峰上聚首,
碧绿的嘉陵江水也奔涌着向东流。
朋友,我来了,
请你拉一下,
这山头好陡!
你看我这一身血垢——
我提着心,噤着口,
闭着眼,低着首,
踏过荆棘,
跳过田沟,
满天烽火红影摇摇,
满山风雪黄叶萧萧——
为赶上进行的队伍,
我拼着血汗双流。
朝阳下看大家精神奋发,
我形容消疲,自己含泪!
我没有刀枪献朋友,
我只有罪恶求赦宥,
请莫问缘由,
请将我收留,
我不能冲锋陷阵,
我本是军人的儿子,
也还会牧马牵牛。
我要挣赴奋斗与自由,
看九天的风云在峨眉山峰上聚首,
碧绿的嘉陵江水也奔涌着向东流。
写于歌乐山
(原载《东南半月刊》1943年第1卷第3、4合期)
两诗署名“冰心”,诗后有小注:“写于歌乐山”。查卓如《冰心年谱》 [2] ,冰心1941年夏辞去妇女指导委员会文化事业组组长一职,从重庆市区的“嘉庐”移寓重庆郊外歌乐山,并称所住土房子为“潜庐”,在此一直住到1946年5月1日到南京为止。冰心此段时期所写文章,一大部分文后皆注有“写于歌乐山”、“歌乐山”或“歌乐山、潜庐”的字样,如《悼沈骊英女士》《我的童年》《生命》《关于自传》等,因此,从文后“写于歌乐山”五字可确定两诗作者“冰心”即著名作家冰心女士。
两诗后面没有注明写作日期,从诗的副题“送一九四二年”“迎一九四三年”可以推断,两诗很可能作于1942年的最后一天或1943年的第一天,当然这只是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应该是作于1942年与1943年之交。
刊登冰心诗歌的《东南半月刊》由国民党中宣部东南区战地宣传办事处主编,发行人为冯有真,出版地标明为“安徽”。这是一个时事政治刊物,主要内容是宣传抗日建国的大政方针,指导青年思想,灌输民族意识,配合军事上的进攻,加强东南五省战地的宣传攻势。该刊刊登的大多为社论、时事短评及政论文章,有少量文学作品,冰心这两首诗歌即为这少量的文学作品之一,其思想情绪与整个刊物宣传抗战的倾向非常一致。
冰心虽以诗名,诗集《繁星》《春水》流行一时,但其作诗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诗作皆写于1922年间,在此之后作诗只是偶一为之。抗战爆发到整个40年代,冰心写诗更为稀少,只有《鸽子》(1940年)、《呈贡简易师范学校歌词》(1940年)、《献词》(1941年)、《生命》(1942年)几首而已。这些诗歌,除《生命》仍保持着早年的柔细清丽之风外,其他几首已显示出如解志熙先生所说的“苍劲朴茂”之美。刊于《东南半月刊》上的这两首诗,在风格上更为刚健高亢。值得注意的是,以上几首诗,除《呈贡简易师范学校歌词》外,其他几首皆发表于《妇女新运》和《新运妇女指导委员会三周年纪念特辑》上,诗中的自我形象保持着真实的女性自我身份,而《送迎曲》刊登于宣传抗战的《东南半月刊》,诗歌中诗人故意隐藏或者说变换了自我的性别身份,以“军人的儿子”的形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