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 3 ”可用于两种格式:一是用于作谓语的“V+个+X”(X为不可数名词、形容词或动词性成分)结构;二是用于“V+得+个+C”(C是表程度深的成分)结构。
“V+个 3 +X”可用于两种场合:一是用于离合词或惯常组配的词语之间;二是用于X前,使V与X成为动宾结构。
(1)这个歌我不记得,你起个头。| 你跟宗公曾祖父磕个头。| 你对渠他下个跪。
(2)这个事我不得动,你来替我帮个忙这件事我做不动,你来给我帮个忙。
(3)我去洗个头。
(4)你过来下一下,我跟你讲个话。| 我出去打个电话。
(5)等你有空里乎子等你有空时,我几一路去吃个饭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6)新麦做里粑新打的小麦粉做的粑,你来尝个新。
(7)渠这那这么多时候也不来打个照面他这么久也不来打个照面。
(8)你走里乎子去跟渠打个招呼你走的时候去跟他打个招呼。
(9)你把我托人开个后门你给我托人开个后门哒吧。
(10)渠几一下都在那里看唱戏他们都在那里看唱戏,我也去凑个热闹。
例(1)—(6)“V+X”为离合词,例(7)—(10)“V+X”为惯常组配。“V+个+X”都用于肯定句。“个”在语义上指向其后的X,其作用是使X变成一个有边界的、可以按个体来指称的对象。作这种理解是基于“个”后的成分表达的通常是有形事物的原型性认知。但由于X在自然状态下往往不是有边界的、可以按个体来计数的对象,X不能脱离V而存在,V对X有很强的支配,因而X有界化、个体化的意义依赖于支配它的动作周期。V 均为有“起始点、持续阶段、终止点”的动作动词,对X个体化的计量通常要依赖动作“开始→实施→结束”的周期来确定,一个动作周期也就是X的一个最小单位量。如例(5)“吃个饭”,我们无法界定“饭”的量,只能通过“吃(饭)”由“开始到结束”的一个动作周期来确定。
“V+个+X”结构是一个有自然终止点的“事件”结构 [6] ,指称某一个或某一次事件,且这个结构表示的事件都是耗时短、轻松简单的小事,耗时久、难以完成的事不能用这个结构。“念书”(上学)一般认为是耗时久、难以完成的事,因此不能说“我去北京念个书”。“V +个+X”结构与宿松方言表短时少量的动相补语“下” [7] 有相近之处。“V+下+X”也用于表示耗时短、轻松简单的小事,“个”所在的位置都可用“下”,如“洗下澡”“打下招呼”。但“V+下+X”和“V+个+X”表示的意义有细微差别:“V+个+X”表示的是一个有自然终止点的完整事件,如“你去把伢孩子洗个澡”,“洗个澡”表示的是“洗澡”这个活动由开始到完结的整个过程。“V+下+X”虽然也用于表示耗时短、轻松简单的小事,但它表示的是一个短时少量的事件。这个事件可以是一个完整的事件(“你去把伢孩子洗下澡”中,“洗下澡”多理解为一个完整事件,因为一般来说“洗澡”不能洗洗又停下),这时“V+下+X”和“V+个+X”表示的意义基本相同;但也可以是一个不完整的事件,如“我将去洗下衣裳,还冇洗脱就把在渠喏回来着我刚去洗一下衣服,还没洗完就被他喊回来了”中,“洗着下衣裳”并不表示“洗衣裳”这个事件已经完结,而只是“洗了一会”,但没有“洗完”。
这类句子的“个”还带有把话说得轻松随意一些的口气,如例(3)去掉“个”,句子仍然成立,但用“个”带有轻松随意的口气。
(11)你冇得钱,也落个好名声吧。(“落”是表“得到、获得、剩余”义的动词)
(12)渠一如果有个好歹我就不饶你。
(13)娘儿俩住在一堆一起有个照应。
(14)替渠做事百事都冇得,就落个累替他干活什么好处也没有,就落个累。
(15)你再如何卫渠都落不倒个好不管你如何维护他都没落到一个好。
(16)旁事冇得,落个干净别的没有,就落一个干净。
(17)你来帮忙,渠倒落个轻巧他倒是落个轻松。
(18)你昨日到哪去着你昨天到哪儿去了?你要对我有个交代。
(19)你吃就吃个饱。
(20)渠剃个和尚头,丑死着他剃个光头,丑死了。
(21)你去洗个热水澡 [8] 。
例(11)—(18)中,V为“有”“落”“得”等表“拥有”“得到”义的状态动词,例(19)—(21)的V为动作动词。去掉“个”,V与X不能组合成动宾结构,句子一般不成立,如例(11)不能说“落好名声”,例(20)不能说“剃和尚头”;例(19)去掉“个”则为动补结构“吃饱”。
“个”后的X可以是不可数名词性成分,也可以是形容词,还可以是少数动词。X为形容词时,通常是形容词的简单形式,不能是复杂形式,如例(16)的“干净”不能换成“干干净净”,再如例(14) (17)的“累”“轻巧”前面都不能加程度副词“很”。进入X的动词也有限制,其语法性质接近名词,可以受形容词修饰构成定中结构,如“好里的照应”。
当V为动作动词时,这类“V+个+X”结构与例(1)—(10)有相同之处,“个”除了使其后的X成为宾语,还有使X成为一个可指称的“离散化、有界化”最小个体的作用,而其具体的计量也是通过动作V由“开始到结束”的一个周期来确定的,整个“V+个+X”结构表示耗时短、轻松简单的小事。当V为状态动词时,“个”有将X“有界化”为某个最小个体的作用,整个“V +个+X”结构表示“拥有”或“得到”某个可以按个体来计数的东西。
普通话的“个”也有类似的用法,如“我去理个发”“你洗个澡”“你喝就喝个痛快”“有你帮忙,我倒是落个轻松”等。
这类“个”由表单一数量兼表不定指的量词“个 1 ”演变而来。由于“个 1 ”后的名词N表示的往往是某个有边界的有形事物,受这一原型认知的影响,其功能扩展到离合词或惯常组配的词语中间后,就使其后的X变成了一个有边界的、可以按个体来计数的名词性成分。从结构看,这些离合词和惯常组配的词语都可以看作动宾结构,“个 1 ”很容易由用于较为松散的动宾结构之间扩展到用于结构较为凝固的离合词或惯常组配的词语之间。
由于汉语宾语位置的名词多为无定的,而无定的可数名词又经常用于“个 1 ”后充当动词的宾语,在类推的作用下,不可数名词,甚至性质形容词和动词等也能进入“个”后的位置充任宾语,导致“个”的语义语法功能发生变化,从而演变为成宾标记“个”。不可数名词进入“个”后,“个”就使其后的X变成了一个可以按个体来计数的名词性成分。性质形容词在概念上与名词接近 [9] ,因而也容易进入这类“个”后。表状态的形容词短语在概念上与状态形容词相当,与名词相距较远,而与动词接近,因而一般不能进入“个”后作宾语。能进入“个”后的动词通常不是典型的动作动词,而是在概念上接近名词的非典型动词,如例(13)的“照应”;典型动词不能进入“个”后,如不能说“这个东西有个吃”(“吃”后加上名词后缀“头”,则句子成立)。
“V+个+X”也用于日常口语较为随意的场合,当句子为肯定句时,“个”还带有轻松随意的口气,这也是对“个 1 ”(如“我到街上去买个灯”)的继承。
“V+个+X”(V为动作动词)结构如用于肯定句,往往可插入完成体标记“着”(完成体“着”详见8.2.1)构成“V着+个+X”格式,如“剃着个头”“打着个招呼”“凑着个热闹”“吃着个饭”“洗着个热水澡”等。我们以“V着+个+X”格式反观“V+个+X”结构的“个”,可以得出如下判断:①“个”是后属于X 的,而不是属前的;②“V着”所带的都是名词性宾语,如“这个月除脱掉吃喝,落结余着了一千块钱”,由此可以类推,“落着个累”“落着个轻巧轻松”中的“累”“轻巧”也都变成了名词性的,那么,“个”就有将进入其后的形容词或动词名词化的作用。
“个”还可用于“V+得/里+个+C”结构(“里”和“得”都是补语标记,“得”和“里”在这里可以互相替换而不改变意义,下文统一记作“得”),C 一般为表程度深的极性(polarity)形容词性成分,且多表消极意义。例如:
(22)渠一句话他的一句话把我气得个半死。
(23)余伢小余在家里病得个要死。
(24)渠昨日输得个精光输得精光。
(25)手和脚冻得个冰冷。
(26)那个贼把在被老王打得个要死。
(27)我讲个笑话,渠就把我骂得个狗血淋头。
(28)渠把碗搭摔得个稀巴烂。
(29)我把在渠笑得个要命我因他(这里指因他的言行或样貌等)笑得要命。
(30)我家姐姐今朝看个儿子在我姐姐今天生了个儿子,把我家奶奶喜高兴得个要死。
这类句子都是肯定句,都表出现了某种结果或状态的已然事件。C表动作达到的结果或状态,但不能表伴随状态(如“渠跑得飞快”“我气得一麻里颤一个劲地颤抖”,“飞快”和“一麻里颤一个劲地颤抖”是“跑”和“气”的伴随状态。表伴随状态的补语前都不能加“个”)。“V+得/里+个+C”结构中,“个”的作用是使其后的C变为名词性的成分,即从认知上把C表示的结果或状态看作有边界的、可指称的个体,作这种理解也是基于“个”后的成分表达的通常是有形事物的原型性认知。有边界的、个体化的事物比状态或程度在认知上更容易引起注意,因此,这类“个”的语用意义就是使其后的C 得以凸显,以引起听话人注意。例(22)—(30)中的“个”都可以去掉,但去掉“个”,没有凸显其后C的语用意义。例(31)(32)“V+得+个+C”所在的小句后面又接了一个小句,这类句子显得很别扭(“?”表示难以接受)。
(31)?余伢小余在家里病得个要死,一年都冇有没有出门外出。
(32)?那个贼昨日把在被老王打得个要死,将只怕不敢出来偷东西在以后恐怕再也不敢出来偷东西了。
去掉“个”则句子很顺口。根据“句尾重心原则”,靠近句子末尾的成分或小句往往是信息表达的重点,用“个”来凸显前一个小句中的C,就会与末尾小句的信息重心相龃龉。
例(23)—(30)“V+得+个+C”结构中,补语标记“得”都不能去掉,C显然不能看作宾语。例(22)的“得”可去掉,说成“气个半死”。“气个半死”虽然可以说成“气得半死”,但二者表示的意义并不完全等同,“气个半死”后面可以加事态出现变化的事态助词“在”,“气个半死”是有界的,“气得半死”不能加事态助词“在”,“半死”是无界的。虽然,“V+得+个+C”与“V+个+C”(V为动作动词)结构不同,但“个”表示的意义基本相同,即都有把“个”后的成分变为有界的、可指称的个体的作用。根据Biq(2002),“V+个+C”结构有“V(达到)不寻常的C状态”的意思,“个”促进了形容词 C 的“名词化”。Biq 的观察很有见地。或是由于“V +得+个+C”与“V+个+C”中的C 都为表程度深的形容词性成分,都表动作达到了某个极限性的、极端性的结果或状态,“个”使C变成有界的、可指称的个体,则凸显了这种结果或状态的极限性、极端性,因而是不寻常的。
“V+得+个+C”中,“个”都可去掉,但用“个”还有把话说得轻松随意一些的作用,如例(22)说话人是以轻松甚至调侃的口气来叙述所言事件的,去掉“个”,则说话的口气显得沉重、严肃。但并不是所有事件都能用轻松随意的口气来说,如“死发瘟里猪该死的猪,把我家田里谷稻谷吃得精光”,说话人表达的是强烈的不满,一般不能用轻松随意的口气来说,因而这句话通常不能说成“吃得个精光”。再如,当动作的施事或受事(这里指被动句和处置式中动作的受事)表示的人或事物在说话人心目中地位较高或较重要,或与说话人关系亲密(心理距离近)时,如果所言事件及其结果对这个施事或受事来说是“不愉快、不如意”的,那么,这类句子的补语前往往不能用“个”。如例(23)(24)“余伢”“渠”都是V的施事,如果换成在说话人心中地位高或关系亲密的“我家奶奶”“我家哥哥”,则句子一般不说,但去掉“个”句子便能成立;例(26)为被动句,如果将动作的受事“那个贼”与动作的施事“老王”(“老王”与说话人的关系较“那个贼”亲密)互换,则一般也不说,但去掉“个”,说成“老王把在被那个贼打得要死”则能成立;例(28)的“碗”如果换成“渠把我里的那个好碗搭摔得个稀巴烂”(“我里的那个好碗”在说话人心中较重要)则不说,去掉“个”句子也能说。因为说话人不能够对发生在自己尊重或重视、喜爱的人或事物身上的“不好、不幸或不愉快”的动作或结果以轻松随意的口气来叙述,因为“个”表轻松随意的口气与句子的语义表达不和谐。当然,如果所叙述的事件或结果并非“不好、不愉快”的,则也可用轻松随意的口气说出,“个”的使用就不受限制,如例(30)。
“个”凸显其后C的语用义跟其表轻松随意的口气并不抵触。凸显动作达到的结果或状态是为了引起听话者注意,而把话说得轻松随意一些是为了缓和气氛,使听话者易于接受。
“V+得+个+C”格式普通话中也有,但出现概率不是很高(张谊生,2003)。
(33)她又像当年子弟兵在羊角垴住的时候那样,把那些编辑、记者、美术员、摄影师、校对员、译电员……的被窝褥子,枕巾褂裤,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该拆的拆,该洗的洗,该补的补,忙得个不亦乐乎。(李国文《月食》)
我们认为,“V+得+个+C”中的“个”是成宾标记“个”的功能的进一步延伸,是因语用和表达的需要将“个”插入“V +得+C”结构中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