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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歌德对新古典主义理解的变化

我们不难看出歌德对新古典主义的态度存在这样一种矛盾心理,毕竟,若没有完全理解,则接受起来难免会感到压力,歌德只有在二者中作出选择,或努力回避或努力尝试理解;歌德当时正处于这样的心态中。温克尔曼已倡导大家到德累斯顿去观看古代艺术,而歌德却回避德累斯顿画廊中的古典主义艺术作品。歌德在莱比锡求学时,渴望去观赏德累斯顿远近闻名的画廊,1768年3月,他在德累斯顿逗留了几天,但值得注意的是,歌德这次德累斯顿之行,并没有去参观画廊里的古典雕塑,而是对画廊中的荷兰绘画产生了新的敏感。 [1] 歌德在《诗与真》中描述道:“因为我仿佛看见眼前有一幅奥斯塔得 的画,它是那样的尽善尽美,只应挂在画廊里才配,对象的地位、光线、阴影,全体微褐的光泽,有魅力的阴影的配置,以及在奥斯塔得的画中使人惊叹的一切,我却在这里的现实中看到了。这是破题儿第一招,我极其清楚地知道我具有以这位画家或那位画家——对其作品我特加注意的画家——的眼光观察自然的才能(后来我较有意识地来锻炼这种才能)。” 沙尔根 和斯旺尼维尔特 的画也让歌德留念不已。下面这段引文对理解歌德当时的心境十分重要:“我对意大利的大画家的价值的重视,多半出于我的信仰,而不是由于我对它们自己具有的鉴赏力。(着重号为笔者所加)凡是我不视为自然物,认为不能代替自然物,或不能与自己熟悉之物相比较的,对于我都不发生影响。在我看来,使人对于美术发生更高爱好心的开端,是一种实物的印象。” 以歌德当时的阅历,他并没有能力明确地辨析希腊、罗马与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差异,而是在总体上把它们都看作南方的古典艺术。由此可见,歌德在奥塞尔的影响下并没有与古典的古代建立真正的内在感应,而是荷兰与德国的艺术在这一时期更令歌德心领神会。歌德肯定了荷兰绘画中的现实主义精神,而回避了南方艺术的理想的形式。

从上面歌德的自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在莱比锡时期,他对于古代艺术的态度更多是出于一种信念,而不是从内在情感上真正接受它们,但是在奥塞尔、温克尔曼与莱辛的影响下,歌德必须努力尝试去理解这些古代艺术。1769年8月,当时歌德在法兰克福(歌德于1768年因病从莱比锡返回法兰克福家中休养),当听说曼海姆有大量古代雕塑的展览,就即刻前去参观,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拉奥孔和观景楼的阿波罗雕塑的复制品。 [2] 在参观古物馆时,馆长维沙费尔特 接见了歌德,歌德看到在展览馆内,古代雕塑沿着墙及四周高低不平地摆放着。歌德在《诗与真》中回忆道:“我聚精会神领略了好一会儿全部陈列品的强烈的初次印象之后,转而欣赏那些最吸引我的雕像去。‘观景楼的阿波罗像’ [3] 最为突出,谁能否认呢?这座立像相当的巨大。身躯修长,运动的姿势自由而轻快,目光炯炯象胜利者那样。这像魅力之大也非别的作品所能及。其次,我转而鉴赏‘拉奥孔’。 拉奥孔与他的两个儿子一块儿的雕像,我是破题儿第一招看见。我尽可能地设想关于他的一切论述和争论,而力图提出自己独有的创见。可是,我时而为这种见解所吸引,时而受别种见解的影响。那个 ‘垂死的斗剑士’使我凝视很久。

“可是,使我最感到眼福不浅的,就是观赏 ‘双子座星辰’的群像之时,这个遗物的真假虽成问题,但很可贵……对于 ‘拉奥孔’, ‘他为什么不号泣呢?’这个著名的疑问,我自己对自己答道:‘他不能叫啊!’以为这样子把这个谜儿解答了。在我看来,父子三位的一切举止和动作,是从这群雕像的最初的构想派生出来。主体之 ‘拉奥孔’表现出那样的艺术的而又粗暴的姿势,是由于与蛇搏斗的努力和想逃避眼前的噬啮的两个诱因所致。为要减轻这时的痛苦,自然要把下腹收缩,而号泣出声便不可能。”

从以上歌德当时对拉奥孔为什么不号泣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歌德已转移了问题的方面,按照他的逻辑往下推,拉奥孔是否可以在另一时刻号泣,如果他的身体不是像现在这样——处于一种扭曲的状态?歌德是否隐含着对拉奥孔禁欲表情的否定?当然,这是个艺术史的重要问题,隐含着歌德对温克尔曼与莱辛理论的否定。随着后来对温克尔曼理解的加深,歌德重新思考拉奥孔,写出了《论拉奥孔》(1798)这篇文章,这是歌德在魏玛古典主义时期的代表作,笔者将在后文中重点分析这篇文章。下面这段引文是歌德在观看完拉奥孔雕塑后,继续欣赏其他希腊艺术时的感受:“热烈地观赏了那么些的造型艺术的杰作之后,我对古代建筑的吟味的机会也不肯放过,我看见圆形屋的柱头的模型,它的叶形雕饰既浓密而又优美,我注视时,一向对于北方建筑术的偏爱,开始为之动摇了。”

“我在青年时代的这种观察对于我的一生虽有很大持久的影响,但是事后却没有马上收到很大的效果。如果我能够将参观博物馆的纪事从卷头写起,而不放在卷末,那是多么高兴的事情。那瑰丽的陈列室之门刚在我踏出之后关上了,如醉如痴的我便想把 ‘旧我’回复过来,甚至力谋摆脱加给我的想象力的重负。所以后来要走一大段路绕了一个大弯然后才回到这些艺术之林里。不过,它们的印象暗地里起着作用,我们只以欣赏的态度领略它们,而不加以零敲碎打的品评,其效果是不可估量的。”

这一时期的歌德对古代的认识还是非常矛盾的:歌德在温克尔曼与莱辛的影响下,对古典的古代有一种理智上的向往,但他当时真实的情感却偏向德国和荷兰的艺术;在参观了曼海姆的古物展之后,歌德对古代艺术突然有了一种顿悟性的认识,即他开始具有理解古代艺术的能力。歌德在接受古代艺术与荷兰、德国艺术时所产生的情感矛盾,致使他在情感上偏向荷兰、德国艺术而有意压制对古代艺术的接受,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即使在参观曼海姆古物展之后,歌德对于古代艺术与荷兰、德国艺术之间的选择仍然是波动的,这种波动构成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种真正冲突;直到后来的意大利旅行之后,古典的古代才深入歌德的内心,不亚于、甚至超过了对荷兰、德国北方艺术的倾心,成为歌德艺术创作的重要精神来源。

值得一提的是,歌德在1769年冬天读了让·巴尔鲍特(Jean Barbault, 1705—1766)的《古罗马最美遗迹》( Les plus beaux monuments de Rome an cienne , 1761),但这部著作在分析古代艺术作品时并没有对希腊、罗马及伊特鲁里亚的作品进行仔细区分,因而没有对歌德起到应有的良好影响。 [4] 不过,在歌德的时代,对古代艺术的研究非常不全面,年轻的歌德不可能在古希腊、古罗马,以及古罗马与伊特鲁里亚艺术之间进行仔细辨析;温克尔曼的《古代艺术史》中虽然有一些关于古罗马与伊特鲁里亚艺术之间的比较,但这远远不充分,而且,歌德是到意大利之后才开始认真阅读温克尔曼的这部著作。另外还需要提及的是,在莱比锡求学时,歌德有志于成为一位画家,并且刻苦学习一些艺术技巧,例如,1768年歌德师从莱比锡的约翰·米切尔·斯托克 学习蚀刻技术,斯托克教授歌德模仿提尔 和其他一些铜版画家蚀刻的风景画。

[1] Naomi Jackson,“Goethe's Drawings”, in Germanic Museum Bulletin , vol.1, No.7/8, Nov.1938,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38, p.48.

[2] 在《诗与真》中,歌德回忆这次参观的时间为1771年8月,但特里维廉在《歌德与希腊人》中分析这次参观应该在1769年8月,同时认为歌德只在1769年8月参观过曼海姆仿古艺术展,1771年8月那次不存在,是歌德的虚构。因为歌德在1869年11月30日给朗格(C.T.Langer)写信谈到他参观曼海姆仿古艺术展,对拉奥孔印象深刻,给奥塞尔写信谈到他对拉奥孔为什么不号泣的分析。歌德不可能在1771年8月重复做同样的事。Humphry Trevelyan, Goethe& the Greeks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38.另参见 Goethe on Art ,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John Gag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0, p.77.歌德写给朗格的信。

[3] 观景楼的阿波罗像,罗马天主教宫城内陈列,是古代青铜雕像的复制品,原作大约于公元前350—前325年之间创作,由生活在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雕塑家莱奥卡雷斯(Leochares)所作。观景楼的阿波罗像被18世纪新古典主义看作希腊理想美的模型。曼海姆古物陈列馆的阿波罗像是意大利复制件的复制品。特里维廉在《歌德与希腊人》中列出了这次参展的20多件希腊罗马及意大利雕塑的复制件为:观景楼的阿波罗(Apollo Belvedere),垂死的斗剑士(Dying Gladiator),拉奥孔(Laocoön group),双子座星辰(Castor und Pollux),法尔内塞的赫拉克勒斯(Farnese Hercules),法尔内塞的弗罗拉(Farnese Flora),贝加斯角斗士(Borghese Gladiator),阿波基希欧梅诺(Apoxyomenos),贝加斯两性体(Borghese Hermaphrodite),美第奇的维纳斯(Venus de Medici),拔刺的男孩(Boy with Thorn),摔跤选手(the Wrestlers),观景楼的躯干像(the Belvedere Torso),挥舞铙钹的牧神(the Faun with Cymbals),伊尔德丰索牧神(the Ildefonso Faun),安提诺乌斯(Antinous),垂死的尼俄柏(a Dying Niobid),艾多里诺(Idolino),阿莫与赛克(Amor und Psyche),荷马、尼俄柏、亚历山大和尼俄柏女儿的头像(And heads of: Homer, Niobe, Alexander and Niobe's daughter)。曼海姆古物馆这次展览展出了20多件古代及意大利雕塑的代表作,不是希腊古典黄金时代的作品,基本上是希腊化—罗马时期及之后的作品。Humphry Trevelyan, Goethe & the Greeks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38.

[4] Humphry Trevelyan, Goethe & the Greeks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39. c9TdJOSsAJygpmD+E4e4M5B8yIPMprnevABhr8mJCZmqe1j3i8z4e+KDAJQUqK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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