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崔如琢的绘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42岁的他人笔俱老,境界不俗,闻名海内外,受到了老一辈画家的赞誉。令人想不到的是,擅长用西法作画的近代大画家刘海粟老人对他尤为肯定。据海老的弟子、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陈德曦回忆,一次在香港,他跟先生聊天,提到了海外发展的崔如琢,没想到老先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北方有俩我欣赏的画家,一位是齐白石,另一位是崔如琢。”这让他颇为惊讶。因为海老很少夸人,连徐悲鸿都不放在眼里 [5] ,更别说其他人了。
陈德曦将老师的这句话写进了文章,发表在当年的香港《明报》上。可惜,斯人已逝,这件事情无处深挖了。后来,万青力(1945—2017年)讲,海老的这句话,最先是讲给崔先生本人的,当时他在场,这里面另有这么一段有趣的故事:
在一些时间里,海老经济状况不好,在香港住酒店需要钱,我就给崔如琢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是30万港元。我把钱转给了海老,海老很高兴,非要见见这个四十出头的画家,要他带画过来。过了一段时间,崔如琢来了,也带了一些画,海老都看完了,看了好久,说道:
“北方有俩画家,一位是齐白石,一位是崔如琢。”
我看了下旁边的崔如琢,他很镇定,没表现出什么来。后来,我又问了他对海老的评价有何看法,他只说了一个词:“海派”(不按照事实说话)!
刘海粟的话在当时或许有过誉成分,引起了崔先生的些许不悦,因为那时的崔如琢,在学术、思想上远没有今天的高度,作为他一生最重要的学术贡献——指墨,更是十几年接近二十年以后的事情。可仔细想一想,20世纪具有代表性的北方画家屈指可数,除了齐白石、李苦禅、秦仲文、王雪涛、溥心畬,中西折中的黄胄、周思聪、石鲁外,中国画坛的大半天地,都是南方画家的:黄宾虹、傅抱石、潘天寿、李可染、吴湖帆、陆俨少、张大千、谢稚柳、林风眠无一不是。所以,从另一方面说,海老的话没有过分,而是有所保留。他没有将崔如琢跟天才超常、个性明显、技艺高超的南方画家去比,原因是,崔先生画的最核心的笔墨——积墨、泼墨法,以及淳朴光明之内涵,有借鉴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的意思。即便这样,海老将崔如琢与白石老人并列,看成了支撑北方画坛的两根擎天柱,一定有他的原因。一位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场面的老人,必然不会睁眼说瞎话,为了一个晚辈去违背学术精神。其实,在1986年之前,崔如琢已经在笔墨上有所超脱,遗民的、近代的那些成法,在他处已变成心法,化为己用。1985年时,他作过一幅以鸡为题材的册页(尺寸、页数不详)。目前遗留下来的部分有《全家福》《野趣》《梅清图》《寒月》《春眠不觉晓》《晴雪》《竹荫细语》《清声》《群鸡图》,还有一页未写画题,只题了“如琢”二字。该册页,笔法上的简逸,墨法上的豪迈,内涵上的收敛,出于苦禅、八大山人,又有超越处。其浓墨、泼墨以及兼具晋唐笔法的金石意趣,使作品在厚重深藏中又灵动自然。尺幅内外,处处是儒学之仁爱忠信,囊括了君臣、父子、母子、夫妻、朋友的关系。
与刘海粟在一起
细品这仅有的十开册页,每一幅小画在笔墨、布置上互不重复,各有面目。与前辈比,一点也不逊色,甚至有自己的优势。所以,刘海粟的评价不无道理。事实证明,后来的崔如琢最终影响了中国画的发展,其山水、花鸟、指墨极具历史性、超越性,如果海老还健在的话,他一定会为自己的眼力感到欣慰。
海老与崔如琢一样,也在海外打拼过很长时间,但他过得不大如意,在国外没有国内那么顺风顺水,春风得意。80年代,他常去的地方是香港这块还没有回归的、正被英国殖民的土地。那里有他的一些朋友、学生及喜欢他艺术的商人、政客,能为他提供很多方便,让他每次去香港,都能在豪华酒店里住上一段时间,享受各种尊贵的、专业的服务。可是,这些表面的热闹,都改变不了老人心灵上的落寞,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跟他真正交流、懂他的人聊聊天。正是这个时候,崔如琢又一次出现了。这次,崔先生与海老见面谈话的细节,我们无从得知,能想到的,必然是关于艺术、关于海外生活的话题。两人聊到尽兴处,合作了一幅丈二匹荷花《清秋》(140cm×359cm),流传至今。
崔如琢先生与刘海粟先生合作荷花图——《清秋》,1983年,140cm×359cm
崔先生临别时,海老拿起笔,为他的画室斋号题写了“静清斋”三个字,老气横秋,有老一辈文人风骨。这幅字一直被崔先生珍藏着,如今挂在崔先生的住处静清苑主楼的客厅里。
“静清斋”牌匾 34cm×14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