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全祖望曾经评价朱子的思想是：“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对于全氏的结论，无论尊崇朱子还是反对朱子的学者都不会反对。按照我的理解，“致广大”是指朱子思想宏大的规模；“尽精微”是说朱子学逻辑缜密，结构严谨，推衍清晰；“综罗百代”说明了朱子思想是集大成者，采纳各家论说。全氏所言，十分精确，难能可贵。朱子思想如斯，研究朱子思想的学术也须如斯，否则很难有突破性的成果。纵观近年来的朱子学研究，在“广大”的问题上成果丰硕，蔚为壮观，但在“精微”上却不能尽如人意。本书作者通过对朱子涵养工夫的发展阶段的脉络化梳理，在与其他工夫之间的关系的发展和变化中考察朱子心性论的建构和完善的过程，显然，作者不仅立足于朱子学的“广大”，更在“精微”上做了很大工夫。

在具体的研究方法上，她提出了朱子思想发展的四个阶段：22岁至39岁为早年思想；40岁至48岁为中年思想；49岁至59岁为中晚年思想；60岁至71岁为晚年思想。这一划分与传统的划分有所不同。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必强求划一，但就本书而言，恰恰为作者的论述提供了清晰的路径，着重考察了朱子中年以后涵养工夫思想的三个阶段，梳理出朱子涵养工夫发展的基本脉络和特点，深入系统地探讨了朱子各个阶段涵养工夫的方法、特点和地位。尤其是她特别划出“中晚年”阶段，通过大量的文献梳理和比较验证说明朱子在这一阶段对涵养工夫的修正和补充，精细地梳理出朱子某一观点变化的关节点，可以看出精耕细作是本书的最大特点。作者观点的提出都基于翔实的史料的考辨和分析，也说明了作者对该课题研究的用心和细致程度。本书的创新之处有五个方面。一是以时间为线索，对朱子关于涵养的主要观点及其在工夫论中的地位分阶段进行了考察，完善了朱子涵养工夫的脉络化研究，最终梳理出朱子在不同阶段涵养工夫的内容、诠释和特点。二是对朱子关于涵养与省察、格致的关系也进行了脉络化分析，说明了朱子涵养工夫在工夫论中的地位及在不同阶段的变化，证明了涵养工夫是成德的第一义。三是对涵养工夫中持敬与克己、立志、诚、静坐等其他工夫的关系也进行了系统性和脉络化的考察，说明了朱子主敬涵养的地位。四是将工夫论和心性论相结合进行考察，从朱子涵养工夫的确立、修正、完善的过程说明朱子心性论的建构、补充和完善的过程，体现出工夫不离本体的理学特点。五是探讨了朱子与湖湘学派、浙东学派、陆学、程门后学的思想交流和论辩对涵养工夫思想变化的影响和作用，在分析中融入了同时代其他思想家的创见、异见、批评、讨论甚至争辩。作者把朱子的思想演进和变化发展放在当时整个时代学术背景下加以考察，突破了以往研究大多局限于朱陆异同的视域。总而言之，作者对朱子涵养工夫思想的研究能够站在朱子思想生平的变迁以及学术全局的高度，还原了朱子在思考涵养工夫时所走过的心路历程。言人之所难言，言人之所不能言，研究成果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这样的研究路径比较稳妥，但要做好则必须付出极大的时间和精力的成本，从中我看到了“尽精微”的学问进路，不能不为作者的踏实和细密而感叹。

我认识作者很早，知道她的求学之路并不平坦，但她有坚韧的求学精神，她是一个为学术而不屈不挠的追梦者。她来自朱子的家乡，可以看出她对朱子学的研究是带有情感的。在短短的四年读博生涯里能写出这样一本厚重的研究朱子学的著作，不要说是一个刚进入学术殿堂的学子，就是稍有建树的学者恐怕也未必能做到，由此可以看出她已具有成为一名哲学家的潜质。我读了她的论文，很感慨，一则为她的导师郭晓东教授而高兴，可以看出郭教授教导学生有方。二则为复旦大学高兴，复旦大学能出人才，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四年精耕细作，她以这本书证明了自己的学术能量，预示着不可限量的前程。作者请我为她的大作写序，我欣然答应，因为我觉得我是写这篇序的最好人选，除了因为我对作者本人比较了解之外，还因为我想通过这篇序告诉她：“你的学术人生开始得很精彩，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要辜负了这份精彩；你的路还很长很长，可以也应该更精彩。”

朱杰人
2021年7月16日于上海桑榆匪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