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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查理曼大帝的大象

元802年7月2日,一头疲惫的大象步履沉重地走在亚琛的街道上,当地居民大为吃惊。亚琛是一个横跨意大利北部、法国、低地国家和德国部分地区的帝国的首都。公元800年圣诞节那天,查理曼在罗马加冕为帝国皇帝。他通过向东部派遣使者来宣誓他的尊贵。其中一队人马联系了耶路撒冷的主教,向圣墓献祭。为表示对新皇帝的敬意,主教将圣墓的钥匙送予他们。有三位大使去面见传奇的巴格达哈里发哈罗恩·拉希德(786—809年在位)。

一路艰险,只有一位名叫艾萨克的犹太人大使活了下来,他向哈里发献上了精美的佛兰德布料。哈罗恩·拉希德礼貌地接待了他,并送给他一头大象作为礼物。这头名叫阿布-阿巴斯的大象从埃及航行到利比亚,再从那里航行到热那亚东南部的波托维内雷。在这里,它一直等到山口的积雪退去,才越过阿尔卑斯山,可能重走了一千年前汉尼拔大象走过的路线。从那里,它长途跋涉1100千米来到亚琛,并在北海之滨度过了几个冬天,直到公元810年死去。 [1]

所有这一切对哈罗恩·拉希德来说都是纯粹的礼貌之举,他统治着文明世界,而查理曼大帝只能统治一个偏远、野蛮的落后地区。同时,查理曼大帝的统治也不够稳固。尽管查理曼大帝努力学习如何阅读,却徒劳无功。但希腊和罗马的书面文化仍然存在于阿拉伯图书馆中,这一古老而优雅的文明在亚洲得到了蓬勃发展。

距离阿拉伯人第一次横扫北非和西班牙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查理曼大帝在778年越过比利牛斯山对摩尔人发动入侵,最终徒劳无功。在朗塞斯瓦列斯隘口,他的后卫部队遭到了巴斯克人的屠杀。阿拉伯舰队统治了地中海,伊本·赫勒敦吹嘘说,基督徒“再也不能在地中海上漂浮起一块木板了”(再也无法在地中海航行) [2] 。地中海西部的海岸线不断遭到巴巴里海盗的劫掠,甚至像爱尔兰这样的偏远地区也被海盗劫掠,索要奴隶。尽管在公元709年,希腊的炮火从阿拉伯舰队手中拯救了拜占庭,但包括西西里岛在内的地中海主要岛屿都在阿拉伯人手中。当哈罗恩·拉希德指挥阿拔斯王朝入侵小亚细亚时,他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另一边瞥见了这座黄金之城。

拜占庭是一座拥有百万居民的繁华城市,被认为是欧洲文明遗迹的中心。尽管拜占庭的海军仅能在黑海和爱琴海的部分地区活动,但它仍然控制着安纳托利亚、意大利南部、巴尔干半岛和东欧大部分地区。此时欧洲其他地区再次陷入了野蛮状态。无边无际的森林中,稀疏地分布着类似塔西佗所描述的日耳曼人的异族部落,一直延伸到查理曼大帝领土的东部。英国已经消失在迷雾和传说中,而离奇的是,光头的爱尔兰僧侣还没有在大陆的基督教复兴中发挥他们的作用。在北部,沿着斯堪的那维亚峡湾的与世隔绝的社区,也正孕育鲜为人知的遗传疾病。

虽然看起来希望暗淡,但这个偏远和野蛮的地区将成为人类世界的发源地。为解释其中的原因,人们给出了多种假说,有些原因似乎显而易见。这一地区地域辽阔,土地肥沃,人口稀少,类似于后来的北美。这里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同时还非常偏远,既能躲避入侵,又能与地中海世界和繁荣的中东和远东文明保持着联系。对于罗马基督教来说,关于罗马帝国几乎消失殆尽的记忆仍挥之不去,共同的语言和文化为古典遗产的重新发现铺平了道路。历史学家彭慕兰在《大分流》指出:东亚的工业生产力和人口增长大约在这一时间和在西方一样,但却没有扩展空间了,而变成了在有限空间内尽力榨取资源的大师。他们的革命是一场“勤劳”的革命,而不是工业革命; [3] 只有欧洲有扩张的空间。

养活欧洲

欧洲西北部虽然土壤肥沃,但森林茂密,人口稀少。罗马时期的英国大约有75万英亩耕地,而1914年为2700万英亩。当盎格鲁—罗马帝国的不列颠衰落时,盎格鲁—撒克逊入侵者将面对的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野。圣布里奥克(公元5世纪的一位圣人)的传记作者这样描述建立修道院社区的过程:“兄弟们砍伐树木,铲除灌木丛和晒黑的荆棘,很快将茂密的树林变成一片开阔的空地……一些人用斧子砍伐和削减木材,其他人为他们的房子竖起了木板墙,有些人盖起了天花板和屋顶,有些人用锄头翻动土地……” [4] 这是一个无尽劳累的时代,野兽被人们鞭打以提供极限的体力。在夜晚沉默的星空下,人们挤坐在火堆边。

查理曼大帝的社会是一个边疆社会,这里充满了残酷、扩张、个人主义和自私自利。他的帝国很快土崩瓦解了,但在此之前,他把从罗马继承下来的语言、文化以及拉丁基督教的意识形态与组织的种子播撒了出去。教会跟随部队进入了未知的森林,开辟了森林空地,将被征服部落的幸存者转化为信徒,并为文明进程搭建了框架。对安全的需要促成了战士社会的形成,战士的武器也变得越来越致命。此时,人们用重型骑兵进攻,也有了坚固的城堡用以防御。城堡最初是顶部搭上木塔的土堆,后来逐渐演变成武装基地,为当地军阀提供庇护,保护当地教堂,并在困难时期为储存肉类和谷物提供仓库。

每个领主都靠自己的土地生活,几乎没有生产多余粮食的动机。农奴们靠剩下的土地勉强度日,他们聚集在村庄里,用一圈公共土地把村庄与原始森林隔开。他们的主要食物是谷物、乳制品,偶尔还有肉类;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寻找坚果、植物和浆果;在可能的情况下,他们还会捕捉鸟、鱼和小动物。后来,这种行为被认为是非法的“偷猎”。大多数欧洲农民实行两田轮作,这意味着每年有一半耕地被耕种,另一半则休耕。他们每种下一颗谷物种子通常只收获3—4粒,因为需要留下很大一部分作为种子。产量上的微小变化可能意味着丰收和饥荒的差别,而每年的收获季节可能是胜利时刻,也可能是绝望时刻。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说:“农民和庄稼,或者说,粮食供应和人口规模决定了这个时代的命运……对后来的每一代人来说,这都是当时最紧迫的问题。与之相比,其余的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5] 他们共同耕种土地,在周围的旷野觅食,在患难时互相扶持。集体生活有许多积极的方面,但传统的农业社会普遍存在世仇、抑郁,和为微不足道的利益而展开激烈斗争的情况,这为相关学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材料。

图5:中世纪农奴在庄园主的命令下用镰刀收割小麦。

我们每日的面包

面包是主食。“Lord”(主人)一词来源于古英语“Hlāford”,“Hlāf”意为一条面包。《牛津英语词典》解释说,其词源含义表达的是“一家之主和食用其提供的面包的家属之间的关系”。“Lady”(夫人)一词来源于古英语“Hlæ-fdīge”,也就是做面包的人。人们为每天的面包祈祷,但小麦是留给富人的;其他人吃黑麦,有时混着小麦来做杂粮面包;穷人的主要食物则是燕麦。在1755年版塞缪尔·约翰逊博士的《词典》中,燕麦的定义是“一种谷物,在英格兰一般用来喂马,而在苏格兰则用来供养人民”。这个笑话有一定的道理,因为直到1727年苏格兰才种植小麦,这促使亚当·斯密说:“一般来说,苏格兰的老百姓吃燕麦,他们既没有英格兰的老百姓强壮,也没有他们英俊。” [6]

小麦和豆类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同时食用可提供足够的营养。相比于大麦,小麦种植需要更肥沃的土壤,大麦是小麦在旧世界的主要竞争对手,小麦具有绝对的优势,其中最重要的是小麦的面筋含量高。面筋是一种蛋白质,词源在拉丁语中是胶水的意思,也由此派生出了“Glutinous” (黏)这个形容词。面筋增加了营养价值,并使面团变得有弹性,当酵母产生二氧化碳时,面团就会膨胀。大麦含有的面筋较少,结合性也不太好,这就是为什么它被用于液体发酵酿造啤酒。传统的小麦是软粒的,但在19世纪被北美品种的硬粒小麦所取代;硬粒小麦面含有更多的面筋,制作的面包更轻、更脆,而且可以被取代石磨的碾磨机磨得更细。

小麦含有60%—80%的淀粉和8%—15%的蛋白质,比大多数其他谷物更有营养,占全球食品消费的20%以上。营养价值较低的谷物,如大麦、黑麦或燕麦,曾经都生长在较贫瘠或较偏北的土壤上,但正是小麦推动了后来欧洲的扩张。种子作物是用体积而不是重量来测量的,而测量桶被称为蒲式耳,这也是为什么“把灯藏在蒲式耳下”(hide one's light under a bushel)这一俚语有韬光养晦的意思。在18世纪,人均每年要消耗8蒲式耳的小麦,足够生产约220千克的面包,每天大约可以从中获得2000卡路里能量。

农民面临着两个挑战。一个是给土壤施肥,另一个是喂养动物过冬。后者是不切实际的,大多数动物不得不在秋天被宰杀;它们的肉被腌制或熏制过冬。第二年春天会出现一个“饥饿期”,正好与“大斋节”的禁食和吃鱼的禁令相吻合。人们痛苦地发现,想要逃避这种循环就需要逐渐改良土壤,将多余的农产品喂给动物,并将它们用作畜力和肥料来源。佛兰德人在17世纪引入了四田轮种法—小麦、芜菁、大麦和三叶草。冬天用芜菁喂养牲畜,夏天用三叶草喂养牲畜。马取代牛成为畜力的来源,而牛则用来产奶和吃肉。三叶草通过固定氮来给土地增肥,农田不再休耕,轮作减少了害虫,冬天不得不宰杀的动物也减少了。农业变得更加有利可图,职业农民开始接管公共土地。

农业利润增长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主要包括从古老的习俗向现金经济的转变,以及向土地私有制的发展。这见证了新精英阶层的崛起,以及随后学术界对绅士阶层崛起的溢美之词。玫瑰战争中英国贵族的自我毁灭助长了这一趋势。1450年,国王、教会和大约30位贵族拥有英国500万公顷农田的60%;到1700年,这一比例下降到30%。 [7] 贵族阶层衰落造成的权力真空迅速被白手起家的新阶层填补:他们是典型的农业企业家,强壮、吝啬、脚踏实地、充满向上的野心。“这些放牧的人经常去市场,他们不像绅士那样让仆人闲着……他们拥有如此多的财富,能够每天都买到挥霍无度的绅士的土地。” [8] 私人地主的首要任务是用栅栏把他的土地和公共土地隔开。公共土地不再能够用于改善土壤、耕作和畜牧。尽管以现代的标准来看,当时的羊已经够瘦的了,但那时的羊却是一种很有价值的经济作物,羊毛贸易是利用土地获取商业利润的第一步;甚至大法官还坐在羊毛垫子上(“羊毛垫子”一词也有“英国上议院议长席位”义,但事实上,1938年修复者们惊讶地发现,垫子里塞满了马毛)。

现代人认不出那些当年把农民从乡下赶出来的羊。人们饲养它们不是为了肉,而是为了羊毛。它们“体型小、活跃、强壮,能够以最匮乏的食物为生,能够忍受饥饿……并且在冬天还能忍受干草的不足” 。 [9] 人们把它们的奶看作一种额外奖励,据说五只母羊的产奶量相当于一头母牛,而它们的肉类和奶制品对传统饮食的贡献微乎其微。费尔南·布罗代尔估计,19世纪初,德国穷人平均每人每年的肉摄入量不足20千克,而法国则为23.5千克,相当于每天50—60克。正如1829年一位观察家所说:“在法国十分之九的地区,穷人和贫农每周最多吃一次咸肉。” [10] 英国人吃的肉太多了,以至于法国人把他们叫作“Rosbifs”,即“烤牛肉”,但英国人还是比不上美国人当时每年81千克的肉类消费量。一位法国游客感叹:“我的天啊! 一个多么伟大的国家!这里有五十种宗教,而只有一种酱汁—融化的黄油!” [11]

更好的饲料和饲养条件使家畜成长得更好。在《英国农业:过去和现在》一书中,恩勒勋爵对比了1710年和1795年在伦敦史密斯菲尔德市场上出售的羊和牛的平均重量。肉牛的重量从370磅上升到800磅(168—363千克),肉羊的重量从28磅上升到80磅(13—36千克)。恩勒指出,“芜菁和三叶草的引进,使土地承载的牲畜数量和重量增加了一倍”,而且“早熟的改良品种使农民能够更快地养肥它们”。 [12]

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自给自足的农业被商业农业所取代,而这段时间正好与英国人口的急剧减少相吻合。在灾难深重的14世纪初期,英格兰大约有470万人口,但鼠疫和饥荒造成的人口损失如此之大,以至于英国人口在1700年才恢复到520万。不过,到后来,英国的小麦、牛奶和牛肉产量增加了50%—100%,而耕地和奶牛数量却减少了,经济也得到了大幅改善。 [13] 人口压力的长期缓解为粮食生产革命提供了空间。 zeJRAIPI5eCTzdRTAhZhTkDa75wrJy275bcXuXp0DEFUy/hjj/9+oh3U96DaP9k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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