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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春生
摘要： 长期以来，风水知识一直被视为迷信而不被重视，甚至被排斥，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的今天，希望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风水知识能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积极探索、发掘其丰富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 风水；非物质文化遗产；关于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约》把非物质遗产的内涵概括为口头传统的表现形式；表演艺术；社会实践、礼仪、节庆活动；关于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传统手工艺。“关于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其中有许多神秘的不解之谜，按照西方自然科学“实证主义”的概念是无法解决的，而我国民众在实践中早已总结出丰富的经验，他们中有许多能人对自然界和宇宙了如指掌，像诸葛亮借东风那样预测天道的变迁，被群众称为“管天大爷”，更有能通晓天道人道的奇人。所谓星相学家、阴阳先生、风水大师、仙姑、神医、神针等等，绝非子虚乌有的传说，民间真有这样的神人。我们的专家苦思冥想，把这一项目归结为“民间知识”，包含“天象、农耕、田猎、游牧、航海、历算、风水、强身、祖先崇拜及民间礼仪等方面的知识”
。其实，还有更为丰富的中医、针灸、气功、星相、灵异、巫术、征兆、物候、遥感、问米等等，单就传统中医药和风水两项，就是一笔很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前关于中医药的申报，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而“风水”的理念，依然被视为雷区。
我以为，“关于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最好的阐释就是“堪舆”，堪天舆地，宇宙、自然，尽在其中。一部《周易》，“上足以赅太极之理，下足以济生人之事。”（南宋徽州理学家胡方平语）郭璞的《葬书》，堪称风水著作的鼻祖，其核心“乘生气说”认为，凡宇宙间的大自然现象，新兴而生茁，与萧杀相对即为生气。这种生气，在天则周流六虚，在地则化生万物。天以生气为资，地以生气为载，生气聚于地中，即“五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这不正好是“关于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的最贴切的阐释吗？更有伏羲的先天八卦，把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八类物象，配以乾、坤、巽、震、艮、兑、坎、离八种卦象，总结出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薄、水火不相射的自然规律，完全涵盖了教科文组织圈定的第四项内容，这就是我们的堪舆学，岂止看看风水这么简单。
可是这笔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却一直得不到人们的重视，特别是领导层，由于长期以来极左思想的影响，生怕陷入“封建迷信”的歧途，稍有一点文化的领导也习惯于按照16世纪西方自然科学实证主义的标准来判断“科学”与“不科学”的观念，著名的科学史家李约瑟关于中国为什么产生不了“科学”也是根据这个理念来判断的。殊不知西方的学者现在已经发现，他们过去区分“科学”与“不科学”的标准是不科学的，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的“日心说”之所以被教会视为“妖说”，把他烧死，不仅因为他的《天体运行论》打破了神说的统治，更重要的是他打开了人们的视野，使人们认识到，科学的发展是无止境的。今天人类所掌握的宇宙自然的奥秘远不及它本身的十分之一，一道斯诺命题就把许多大科学家都难倒了。“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一直没有完满的答案。
这里牵涉到两个问题。一是沿用西方自然科学的老路，对一些神秘现象，如鬼屋、幽灵、妖精、放蛊等，组织多学科的考察，从哲学、社会学、宗教学、心理学、物理学、化学、医学、动物学、植物学等方面加以研究，解开其中之谜。日本学者井上圆了的《妖怪学》就是这么做的。柳田国男的“重出立证法”，沿用的就是西方“实证主义”的概念。他们对“风水”的看法也囿于对“科学”与“不科学”观念的理解有不同的表述，著名的风水研究家渡边欣雄写了几十万字的专著，但却说“日本没有风水”“没有风水先生”，他们不参与风水活动；而一些商社、神宫却堂而皇之地举办“地镇祭”（相当于我国的奠基礼）和竣工祭（相当于我国的落成典礼），专业的神官和主事单位的头目那虔诚的模样与日本的现代都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那与他们在接纳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又企图以西方自然科学的方法加以实证有关，使传统变得理性和严谨了。
另一方面应该想到，中国的风水观念和西方自然科学的风水观念不同，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郭璞的《葬书》说得很清楚：“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使之聚而不散，行之有止，谓之风水。”可见此中的“风水”，已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云之空气流动所生成的“风”，以及江河洗涤饮用之“水”，而另有其深层的涵义。现在一些人试图以生态环境科学的理论来阐释，或者玩什么“科学批风水”，均未见本性，不得要领，还是西方自然科学实证主义的那一套。“风水学”不是西方概念中的那种“科学”，它是“玄学”，是一种玄虚的学问，靠感悟、体验、积累传承的学问，是不能用科学仪器像测定空气污染指数那样来测定的。如说一个地方“阴气”很重，“煞气”浓烈，重到什么程度？浓到什么成分？无法测定表述，只可感悟，它是相对于阳气、紫气、瑞气而言的一种不吉利的气场，那和物理学中的“气场”不一样，气功师往往以“采阴补阳”来强壮自身，避免阳气的过度消耗，这就是他们在发功以后常到坟场去“采阴”的缘由，此术也被用于春宫术中，《素女经》中也有婉转的表述。
在现实生活中这种靠实践积累传承的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实在太多了。广泛流传的气象谚语已被专家们用现代科学来解读，“天起鱼鳞斑，地下晒谷不用翻”（言阳光猛烈）；“云盖中秋月，雨打上元灯”（言大煞风景，也暗喻“中秋阴云密布，元宵必有风雨”）。“早上下雨下午晴，下午下雨到天明”，有时准，有时不准。但东莞市东坑镇的群众告诉我们，二月二“卖身节”（又称“遇仙节”）那天，如果早上下雨，下午一定放晴；如果是下午下雨，上午一定晴明，总之必有半个好天，让大家高高兴兴过节。面对天道自然的变数，老百姓也在不断探索积累，问题是我们的主事部门，还有我们的学界，都没有把这些民间知识当作一门学问，甚至还加以打压。面对地震、海啸频发的今天，我们的地震监测部门对民间物候的监测知识还多方辩解，以洗脱他们监测不力的责任。试想南亚海啸中当地土著早早就跑到山丘上去了，免除了没顶之灾，他们的知识不是最好的实证吗？
天地之大，宇宙无垠，有许多西方自然科学远远没有到达的地方。人类的起源本身就是一个谜，不少科学家都认为，如果让地球重新进化一次，人类出现的机率很小；整个宇宙的有序组合更是个谜。谁在指挥这庞大的宇宙星系运行？那遥远的星空，超大型的黑洞，互相牵扯的引力，各自运行的轨道，谁在安排？谁在操控？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但却无法解释地球何以自转又公转，只好说：是上帝踢了它一脚。于是便有了神学，有了宗教。不管是“神”还是“上帝”，都只是人类文化史研究中的一个名词，一种符号，其本义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而这些离奇古怪的神秘事象，天生就与我们民俗学结缘共生。因此我们不能不以二郎神般的“天眼”（气功修炼的“开天目”）看世界，以“灵感思维”来想问题。钱学森说：“人类的思维形式除了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之外，还有灵感思维。”并指出，许多科学家、文学艺术家的灵感，往往出现在散步、洗澡或做梦之中，苦思冥想之后，忽然电光一闪，茅塞顿开，这就是灵感，它和人脑的综合功能有关。
这也告诫我们，观察宇宙自然光有平常的心态是不够的，堪天舆地的知识在书斋里是学不到的。某市政府建了一座办公大楼，外形仿若白宫；又仿天安门，楼前华表、金水桥一应俱全，堂皇肃穆，给我的感觉是：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再细看其背面，靠山中分两半，主峰偏右，空谷直射腰门，伤煞难免。我当时留下了一句话：主事者入住之日，就是他进牢狱之时。后果然应验。他们把华表拆了，情况有所改观。这里面有知识经验的传承，也有直观的感悟。有一次，一个学生把某市电视台的一个副台长带到家里，说有事要请教。刚一坐下，我就对他说：你不用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有官非，有人告你，你回去把问题交代清楚，该退赔的退赔。就这样把他打发了。过了一个多星期，他又来了，进门就说：“没事了，都交代清楚了。”“那就好。”上次我凭什么断定他的问题呢？他一坐下，我看到他手脚汗毛异常（当时是夏天，他穿着短裤），脸颊晦气阴生，眉头紧锁。那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这“第一印象”很重要。民间判断孕妇生男生女的一个办法就是在她身后猛呼她的名字，看她从哪一边回首，要的就是第一印象。香港风水大师林真，每天只看三个人，要的也是第一印象。堪舆也是那样，那个地方风水好不好，“第一印象”也很重要。当然，行家眼里的“第一印象”与普通人眼里的印象未必尽然。我们看山，势要雄，脉要远；水要活，九曲回环，方为上乘。所谓“风水宝地”，也和风水流年、地运、地脉相关。2006年，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深圳风水的文章，登在《国家地理》上，我提了这么一个论点：大家都说深圳是块风水宝地，为什么千百年来她却默默无闻，荒芜在南海边上？这里边有政通人和的因素，也有天道地运的玄机，所以我把它的标题定为《一半天意，一半人为》，还解读了市府大院里的一些风水趣事。促使我写那篇文章的意念来自上一年的孟冬，我到深圳参加一个会议，沿路生机勃发，草木争荣，树梢一片新绿，仅只“南国春来早”是不足以解释的，于是便去考察一二，得出以上结论，当地领导、群众也都认同。
在实际操作中，这种迷局的变数是很多的。
澳门葡京的风水是人们热议的话题。有的说葡京像个大鸟笼，进去的人有如笼中之鸟，那就任人宰杀了；有的说葡京的入口形似一只老虎，把赌客一个个吃掉，赌者十有九输；还有的说，自从1974年通往氹仔的大桥建成后，特别是它对面的中银大厦落成后克制了它的风水，使之一度陷入困境，后来它加建了西翼，才又打开了一条生路。事实也是如此，细心的游客还会发现，葡京对面的氹仔的半山上多了一扇曲摺的墙，像条摇摆的尾巴，那是新装的“龙尾”，以弥补新马路断其一爪、大桥断其龙脉的缺陷。我们知道，葡京原设计师是位金发碧眼的“老外”，他是不信风水的。但葡京总体是按照赌场“吉祥物”——青蝴蝶的形状设计的。入口的上盖就是一只张开翅膀的蝙蝠，中央赌厅天花板的周围，也是一只只飞翔着的蝙蝠，民间称为“青蝴仙子”，据说青蝴仙子很公平，既保佑庄家，也保佑赌客。那是当年叶汉先生主理澳门赌业时的理念，所以当时各赌馆地主护官牌上都写有四句话：“青蝴飞入，白碧（金钱珠宝）进来。五方地主，财神护佑。”这实际就是个风水局，不然为什么葡京稳操胜券，而赌客总是输家呢？现代人用“概率”数论解释说，赌钱有赢必有输，庄家资本雄厚，赢之不完；而一般赌徒心理，赢时舍不得离场，输时又想把本捞回，越输越红眼，终于输光了才肯离场。特别是那些“孤寒钱”（小注码）、“救命钱”（一注翻本），最易失财，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赌徒只希望：“青蝴多照，银纸会笑。青蝴走咗，实听呵嗬。”只好望之兴叹了。
雷州半岛还有一种祭仪，叫做“穿令”，即在元宵节期间，经过一定祭拜仪式后，穿令者在神轿上以一根手指般粗的银箭从自己的右边脸颊插进去，从左边脸颊穿出来，不流血，过后不留疤痕。人们抬着神轿，簇拥着他游村串寨，谓可保境安民。所到之处，万民顶礼膜拜，虔诚致敬。笔者近距离观看其过程，并尾随其游村压境，还访问了当事人的亲属和周围的村民，始终不得其解。因而想起葛洪《抱朴子》所记的以气禁火、禁水、禁毒蛇猛兽，甚至禁鬼神诸法，以及民间放蛊、下千斤、落降头等，都是这种类型。关注这些神秘事象，把它放到“宇观”和“胀观”的更大层面去分析，“宇观”者如相对论等虽然高深，但已为精英阶层所领悟；“胀观”者认为宇宙之外还有东西，天外还有天
，这不正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留给我们的课题吗？我们的老祖宗留给我们这方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丰富得很，在都市，在乡村，现只是星星点点地在闪亮，要把它们凝集在一起，只囿于“民族民间文化”的理念太狭隘了。堪天舆地，巡天遁地，探寻自然界和宇宙的奥秘，中国民俗学者当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