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于《汉武帝内传》对于西王母威仪的铺张描写,在文学作品中偶尔出现一两次就够了,反复铺陈是很令人生厌的。此后的仙传文学,除了引述文字,很少另起炉灶重作铺陈,一般只是简单交代“王母乘九盖华舆,众真侍卫”,或者“葆盖沓暎,羽旌荫庭” 之类。
《汉武帝内传》之后的仙传文学,西王母的权威主要不是通过仪式直接呈现,而是借助其侍从、使者、下属的神力和威仪来得到间接体现。比如讲到黄帝讨蚩尤之战,这时的西王母,已经不是当年接待穆天子时那个西陲边地的地方官员了,而是全仙界的中央领导成员,所以无须亲自接见黄帝,只是派了一个披着玄狐之裘的使者,“授”给黄帝一张0.027平方米(广三寸,长一尺)的佩符,然后,命令一个人首鸟身的九天玄女“授”予黄帝三宫五意阴阳之略,而黄帝仅凭西王母两名使者的帮助,就把蚩尤打得血流漂杵。“其后虞舜摄位,王母遣使授舜白玉环。舜即位,又授益地图。” 只要看看这些仙传文学中的动词“授”(唐以前一般用“献”),就能看出此时西王母高高在上“母养群品”的仙界地位。
按照我们对于中国历史的一般理解,黄帝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应该远高于穆天子,可是,为什么西王母对穆天子如此彬彬有礼,而对黄帝却如此托大倨傲?说到底,还是因为层累造史所形成的。虽然传说中黄帝的年代在前,穆天子的年代在后,可是,传说的形成却是倒过来的,穆天子的传说出现在先,黄帝的传说出现在后。
我们前面提到,穆天子与西王母的暧昧关系,是早在汉代之前就已经基本确定了的,而黄帝与西王母并没有建立直接联系。 黄帝与九天玄女的工作关系倒是不晚,据《大荒北经》:“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可是,唐代以后,西王母升任全仙界妇联主席,天女魃只得了个九天玄女的封号,自然也就成了西王母的下属。这样一来,原本属于天女魃的工作业绩,自然也得算上领导一份。作为中华始祖的黄帝尧舜等上古帝王,因为没能买中潜力股,错过了王母微时,所以在仙界反倒不如穆天子、汉武帝、唐玄宗吃香。
可见,西王母在仙界地位的不断提升,同时带动了与她有密切交往的一些人间帝王在仙界地位的提升。同样,如同唐代科举之“门生”攀附“座师”,许多仙人都巴望着能投身西王母门下,迅速提升其仙界地位。比如,六朝以来,上清经派创作了一批关于西王母提携茅君三兄弟的传说,进行广泛宣传。 据说西王母愍茅盈之勤志,不仅动员诸位帝君授予茅盈仙界官职,还特意“为盈设天厨酣宴,歌玄灵之曲。宴罢,王母携王君及盈,省顾盈之二弟,各授道要。王母命上元夫人,授茅固、茅衷《太霄隐书》《丹景道精》等四部宝经。王母执《太霄隐书》,命侍女张灵子执交信之盟,以授于盈、固及衷,事讫,西王母升天而去” 。作为回报,已经身居要职的茅盈,每逢庆典,还会鞍前马后为母前驱。在唐传奇《嵩岳嫁女》中,我们就看见“东岳上卿司命真君”茅盈居然在西王母的帷前充任侍者角色。 对于西王母来说,拿领导干部当侍者,当然比拿漂亮女孩当侍女更威风。
另外一种很有中国特色的强化领导权威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子女安插到不同的仙界岗位上,担任一定的领导职务。据统计,在《墉城集仙录》仅存的37位女仙传记中,就有5位是西王母的女儿,分别是南极王夫人、云林右英夫人、紫微左宫夫人、太真王夫人、云华夫人等。
有唐一代,西王母在仙传文学中的个人政治地位已经奠定,社会关系网络也已织成,其仙界威仪已达到极致。由于东王公的地位在六朝以后逐渐衰落,入唐以后,西王母和东王公基本处于分居状态。宋以后,西王母改嫁玉皇大帝,强强联合的结果,使其封建专制力量得到进一步加强,思想日益保守,面目日趋刻板,终于引发孙悟空大闹天宫,甚至自己的女儿们也纷纷私奔出走,如织女私奔牛郎,七仙女私奔董永,等等,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