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武帝内传》中,西王母的仪仗队伍之豪华,已经接近极限,很难再作提升。这种极限化的写作固然强化了西王母的至尊女王地位,也给后世仙传文学设置了一种“身份障”,让她只能以中央领导的身份板着面孔出现,很难展开其独立的性格特征和个性风采。
北宋以前的仙传文学中,西王母身上唯一可寻的个性特征就是喜欢唱歌。这个特征大概也是《穆天子传》所奠定的。穆王十七年西巡时,饮宴瑶池,西王母曾经为他清唱一曲《白云在天》:“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汉武帝别国洞冥记》更是着力描写了西王母的曼妙歌声。有一次汉武帝建寿灵坛以迎西王母,到了半夜三更时:“闻野鸡鸣,忽如曙,西王母驾玄鸾,歌春归乐,谒乃闻王母歌声而不见其形。歌声绕梁三匝乃止,坛傍草树枝叶或翻或动,歌之感也。”
再远一点,爱唱歌的特征还可追溯到《山海经》对于西王母“善啸”的描述。《诗》称“其啸也歌” ,可见啸和歌大概都是一种表达情绪的歌唱形式。据前秦王嘉《拾遗记》:“西方有因霄之国,人皆善啸。丈夫啸闻百里,妇人啸闻五十里,如笙竽之音,秋冬则声清亮,春夏则声沉下。人舌尖处倒向喉内,亦曰两舌重沓,以爪徐刮之,则啸声逾远。故《吕氏春秋》云‘反舌殊乡之国’,即此谓也。” 因此,作为西方昆仑原住民的管理者,西王母善于“其啸也歌”是很正常的。六朝以降,由于西王母不断贵族化宫廷化,尤其是母仪天下之后,当然不方便在人前展示其“以爪徐刮之”的啸歌本色,改为歌、谣、吟等更加斯文一些的歌唱形式,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西王母见汉武帝”系列仙传多为道教上清经系所撰,上清经系多士族出身,奉紫虚元君魏夫人为祖师,尤其崇奉女仙,通过存思“天上人间”人神交接来达到修炼目的,所以特别热衷于将女仙存思为年轻貌美的贵族士女。上清经系笔下的天界女仙,一方面固然美丽端庄,另一方面也都具有清丽妩媚的特征。西王母作为女仙领袖,虽然相对端庄呆板些,但也偶尔露峥嵘,喜欢酒后飙歌,高兴时还能随歌舞上一段。
西王母最喜欢唱的是红歌,而且是歌颂她自己的红歌,通过红歌来炫耀自己的威仪,她特别喜欢唱唐代著名诗人孟郊专门为她创作的《金母飞空歌》:“驾我八景舆,欻然入玉清。龙群拂霄上,虎旗摄朱兵。逍遥玄津际,万流无暂停。哀此去留会,劫尽天地倾。”
所谓八景舆,大概就是八彩日光或八彩之气,已经脱离了具体的座驾形态,进入一种“控飙扇太虚,八景飞高清”的境界。这么一来,漂亮的龙色斑龙,以及豪华的紫云辇,全都下岗了。表面上看起来八景舆的技术更先进,境界更高,可是,八景舆不像九色斑龙紫云辇,没有了特定的型制,也就等于取消了级别限制,只要修炼的时间足够长,普通神仙也能乘坐。可见,科技进步之后,基于旧式仪礼制度的等级界线反而模糊了,领导干部的威仪受到一定损害也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