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从一开始就是个神秘人物,“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 ,有效信息十分缺乏,目前我们只能从《山海经》看到一些信息片段。西王母的早期身份似乎只是昆仑丘 原住民的管理者之一,初始职位并不高,“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政治待遇不算优厚,“梯几而戴胜杖” 而已;手下的侍从不多,好像只有“三青鸟”(可能是三只青鸟,也可能是一只三足乌) 平时给西王母找点吃的。
郭璞解释“司天之厉及五残”即“主知灾厉五刑残杀之气也” ,知、司,都是掌管的意思,说明西王母是天界司法机构的领导干部。因为没有更多的同类信息,我们只能结合其豹尾虎齿的形象来理解其职司,赵宗福认为西王母“必是主管刑杀的死亡之神无疑” ,钟宗宪进一步推测西王母很可能是昆仑神话体系下的司命神。 总之,多数学者倾向于认为早期西王母是一位凶神。
汉代文献中没有明确提及西王母在天界的行政职务,但在《淮南子》中记载了“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 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汉代影响甚大,此时的西王母,已经辞去司法部门的领导职务,改任仙药管理部门的总经理,“在其身边聚集了专门制造长生不老仙药的玉兔、蟾蜍以及采集原料或传播仙药的青鸟等等。两汉时期的人们崇拜和信仰西王母,主要是为了长生不老或起死回生” 。
汉武帝时,司马相如写过一篇《大人赋》,讲述一位“大人”遨游在天地之间的见闻和感受:“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第一,西汉时期的西王母尚未搬入瑶池,依然满头白发,处在戴胜穴居的在野状态;第二,西王母大概掌握了长生不死的秘诀,故而人莫知其始,亦莫知其终;第三,西王母清静淡泊,手下侍从极少,平时只有三足乌为她提供日常服务。
西汉晚期,西王母的神职大概有所扩展,工作也忙碌起来。汉哀帝年间,由于持续干旱,终于在公元前3年爆发了一场末世恐慌,人们争相传递一种“西王母筹”,称只有佩戴西王母诏筹,才能躲过此劫:“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 到了夏天,京师百姓聚会为西王母设张歌舞,传书称:“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 这次事件持续了半年多,直到秋天才歇息。可见当时西王母的地位已经得到大幅度提升,变身为末世度劫的救世主。
六朝以后,道教体系化的过程中,热衷于收编民间信仰中的各路大神,并将他们编入道教神仙谱系,借此扩大道教在民间社会的影响力。《山海经》中的怪物很多,进入信仰层面的怪物却不多,西王母大概是很特别的例子。由于昆仑山在东汉以后的道教神仙世界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建构道教仙界所依赖的基本群众力量——昆仑山原住民,自然要被道教安置到改造后的昆仑仙界担任一定的仙职,西王母是作为原住民代表而被委以重任的。
其实《大荒西经》曾经提及昆仑山还有一位比西王母地位更高的神:“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 这位人面虎身的“神”名叫陆吾, 原本是昆仑山的一把手,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没人拿他当干部,汉代以后渐渐被人淡忘了。倒是这位虎齿豹尾凶巴巴的“人”——西王母,成了昆仑山的原住民代表,作为一方诸侯而进入道教“全仙界中央委员会”。
无论是神还是人,一旦成为政治家,总是要不断漂白身世,美化形象。西王母当然也不例外。将西王母描绘成“虎齿豹尾”的《山海经》,虽然很得神话学者们重视,其实极少被东汉以后的道教文献所引用。
他们引得最多的,是另外几篇与西王母有关的仙传文学——《穆天子传》和《汉武故事》《汉武帝内传》。这三部著作的作者都有疑问,因而成书年代也很成问题,但是三者之间的前后顺序大致没有问题。我们就依这个次序来分头讨论西王母形象之变迁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