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通观政治学发展流变的历史，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是政治学千年流变中的两个主旋律。两个旋律一同出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关系之辨，是理解政治学的重要前提，只有明晰区分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的界限以及各自的研究对象与领域，准确把握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各自的功能，才能真正地理解政治学、掌握政治学，才能运用政治知识与方法研究和解决理论与现实问题，否则就会陷入混沌与迷茫。
政治哲学在政治学的古典主义阶段占据主导地位。古典政治哲学反映了人类对国家、对社会最初的思考。这种思考来源于实际社会生活和政治实践，本质上是对现实社会生活和政治实践的批判，从现实缺陷中反向求解，在观念上建构一个理想的政治形态与社会。
柏拉图的“善”和孔子的“仁”，就是古代社会人类政治哲学的典型代表，代表了人类早期社会中所能创造出的最高境界的思想成果。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孔孟之道为代表的古典主义政治哲学体现了对人类、对社会的终极关怀，起到“仰望星空”和展望未来的“灯塔作用”，这是古典主义政治哲学的价值所在，也是政治哲学一直以来的价值所在。没有理想主义的政治哲学，人类就看不到光明，就没有前进的方向。这是政治哲学的永恒价值。纵使千年万年之后，政治哲学依然会引导人类“仰望星空”，依然会引领人类走向未来。
从方法论角度看，政治哲学是先行设定目标，然后再加以论证。政治哲学是对历史进程进行抽象和概括并对其中的问题做思辨式的、推理性的逻辑解决。政治哲学关注宏大叙事，注重解释现象间的本质联系，对于历史和现实做出观念性的解释，进而发挥政治哲学说服和引导社会意识的作用。
政治哲学的核心问题是认识正当性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政治哲学虽然抽象，虽然停留在观念层面，但也并非没有现实意义。政治哲学不可避免地要触及社会事实，但它选择的是观念化、伦理性事实，而回避了经验事实。政治哲学通过所选择的观念及伦理事实确立判断事物的价值标准，从而建立起理论模式和行为规范，并由此出发对社会现实及政治进行批判和改造。从总体上看，政治哲学方法论是演绎法。
但是，先验论的政治哲学以及依靠演绎法推论和论证得出的政治观念，在方法论上的缺陷也是十分明显的。先验论的政治哲学采用的是观念化和伦理性事实，而其论证则是一致性信息的集合，是“六经注我”，是有选择性的论证，具有自证性，是对社会和世界按特定逻辑的解读。对观念和现实之间可能存在的抵触性、不周延，政治哲学则不得不采取回避态度，用选择性事实去“烫平”不周延，削足适履，把姿态万千的现实世界塞进逻辑的框架和伦理纲常之中。先验论的政治哲学承认事实，但只承认有选择性的事实和经过观念处理的事实。因为价值取向的前置性而无需证明，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割裂观念世界与经验世界，最终会使理念封闭化、经验化，落入自我论证、循环论证的窠臼。
从社会功能上看，虽然具有先验性，但政治哲学却有实际的社会价值。政治哲学通过对理想社会观念和伦理的建构影响和塑造社会意识。政治哲学的现实意义除去精神引领，还在于教化，在于说服。《论语》里讲：“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政治哲学的教育功能、治愈功能是毋庸置疑的。
概而言之，政治哲学本质上是一种政治理想、政治主张、政治倡导，属于意识形态的范围。政治哲学也包含知识，它是从历史、现实的事实中寻找根据，对其伦理价值进行论证，但不具有周延性，所以会存在争论，比如“人性善恶”问题的争论。“物之初始，其类必丑”，从古典主义开始，政治哲学就具有先验性、超越性，但始终在现实中缺乏可靠的实现途径与手段。
政治科学是基于可观察到、可反复验证的事实形成的关于政治现象、政治事物间因果联系及规律性的认识。从这个意义上讲，政治科学是指向事实认定与因果分析的政治学研究。而政治科学家则是使用科学方法与推理工具观察和研究政治问题的人。
相对于政治哲学的普遍性价值主题而言，政治科学研究更关注事物的特殊性。从方法论角度看，政治科学是在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中探索和归纳政治的规律性，从经验事实中获得认识，进而概括抽象出理论。与政治哲学的研究对象不同，政治科学的研究对象是经验事实，这种经验事实来自对现实的观察。
政治科学按研究对象可划分为三个层面：一是，对政治事物之间的相关性及其因果联系的观察与研究；二是，在发现因果联系的基础上，对政治活动的内在机制及活动规律性的认识和揭示；三是，对政治实践活动规律的定量化研究。政治科学从经验事实出发，通过观察政治活动和政治现象，了解政治活动的功能以及与相关政治事物、环境条件的相互关联，从而发现政治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进而归纳揭示政治活动规律。
首先，政治科学以经验事实为研究对象，是对重复发生的政治活动的规律性现象的认识。经验性事实作为政治科学研究对象，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稳定性和重复性。只有这样的事实才能作为政治科学的研究对象。只有重复性发生的事实，人们才有可能加以认识和把握。但这也正是政治科学研究的困难之处，作为政治科学研究对象的政治现象、政治问题稀缺，稳定性和重复性差。人类社会政治活动的规模大、进程慢、周期长，真正能提供给政治科学研究的对象并不多，这在客观上限制了政治科学的发展。
其次，政治科学解决现实中的实际问题是存在前提的，这个前提是政治行动的成本、时机和风险。
政治科学是在这些边界条件之下解决政治问题的。政治科学从经验性事实出发，研究的是政治事物、政治现象和政治活动变化和发展的因果联系，从中发现政治规律，进而利用这些规律性认识干预社会政治进程。这才是政治科学的目的。政治科学研究和解决具体问题，而不是一揽子的社会进步方案。
与政治哲学一样，政治科学在研究范式上也有其局限性。政治科学概念具有明确限制，这种限制成为政治科学的统摄性的律令。政治科学研究在面对具体问题时，会排除或消弭不属于“科学”概念范围的内容。政治科学只能研究那些研究“手段”可以达至的地方。再者，政治科学也不可能解答政治问题链条上的所有问题，定性的政治问题也不可能完全依靠定量方法和去政治化的路径获得圆满解释和解决。然而最重要的是，现实政治学研究不可能完全脱离意识形态背景和政治权力结构的影响而实现一种理想化的“价值中立”。政治科学的生存之地，是那些能够尽量排斥主观性影响和方法、手段可以达至的地方。
总之，政治科学研究的是那些未经忽略、没有被概念化处理过的经验事实，这种事实会稳定和反复出现。在研究过程中，对经验事实不能进行裁剪和取舍，既要证实也要证伪。政治科学依据对政治事物的直接观察得出结论，进而发现政治事物、政治现象之间的因果联系，揭示其内在规律。这种经验性方法虽有局限性，但随着政治科学的发展，其可靠性和有效性也是客观存在和具有一定保证的。比如，政治科学研究结果的可靠性与观察政治事物的数量成正比，可供观察研究的对象事物越多，研究成果的可靠性就会越高；政治科学研究的手段越多，研究方法越进步，政治科学研究成果的价值就会越大。
明确地将哲学与科学加以比较，指出哲学与科学区别的是卡尔·波普尔。波普尔认为哲学与科学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是否可以证伪。波普尔提出衡量一个理论命题是否科学的标准是：可证伪性（falsifiability）。在《猜想与反驳——科学知识的增长》一书中，波普尔指出：“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显然满足可证伪性的标准。即使我们当时的测量仪器不容许我们十分有把握地对检验的结果下断语，但是驳倒这种理论的可能性显然是存在的。”
波普尔接着指出：“占星术经受不住这种检验。占星术士对他们所相信的确实证据极端重视和极端迷信，以致他们对任何不利的证据都完全无动于衷。还有，他们把自己的解释和预言都讲得相当含糊，以致任何有可能驳倒他们理论的事情（假如理论和预言说得更明确一点的话），他们都能解释得通。为了逃避证伪，他们破坏了自己理论的可检验性。把预言讲得非常含糊，使预言简直不会失败，这是典型的占卜者伎俩：使预言变得无从反驳。”
如果把哲学与科学的区别转化到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层面，我们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政治哲学作为一种政治价值观，试图运用合理进步的价值观念构建理想的政治体系，或者说创造出理想社会。政治哲学的核心问题是认识社会行为、社会制度的正当性问题。当然，政治哲学并不仅仅停留于理念层面，它也有着现实意义。首先是创造观念上的合理性、正当性，其现实作用在于，通过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对社会公平正义的论述，形成对现实的批判。以伦理构建改变社会，通过教育说服人、改变人，即中国古人所言的“教化”。这是政治哲学的最大价值。政治哲学是应然的，是面向未来的，是一种精神力量。政治哲学的局限性在于现实社会、现实生活的验证性问题。政治哲学可以一直在那里“仰望星空”“展望未来”，但在现实社会、现实生活中一切尚需验证。
与政治哲学正好相反，政治科学是从经验性事实出发，仅仅依据经验性事实，这是政治科学与政治哲学在研究对象上的区别。人类社会中的事实是分为经验性事实和伦理性事实两类的。比如，“人性善”“人性恶”就是伦理性事实。在现实社会生活中，在人群中，既可以找到人性的善良，也会遇到人性的丑恶。因此，无论主张性善抑或性恶，实际上都包含着价值的选择与回避，即波普尔说的那种不利信息的祛除。故这类事实就可以被称为“伦理性事实”。但经验性事实则不受价值选择和价值判断的影响。经验性事实均为已经发生的事实并且是能够重复出现的事实。经验性事实之间会形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相关性及因果关系。政治科学从经验性事实出发，研究政治事物之间的相关性及因果联系，并从中寻找政治规律，进而实施干预。
归纳起来，我们可以从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研究功能以及验证方式四个方面对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的差异做简要概括：从研究对象看，政治哲学以政治价值为研究对象，政治科学以政治事实为研究对象；从研究方法看，政治哲学以逻辑演绎为主要方法，政治科学以分析、归纳为主要方法；从研究功能看，政治哲学以引导社会意识为主要功能，政治科学以建构政治进程为主要功能；从验证方式看，政治哲学以理论推导为验证方式，政治科学以实践效果为验证方式。（见表1）
表1 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