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特别是在政治领域,人们的语言、文字大都具有主观性,人们在传递知识、信息的时候往往具有影响受众的意图与意味。这就是我国古代讲的“文以载道”。我们说话时自觉不自觉地都有影响对方的意思。但“文以载道”的表达在许多情况下会引起受众阅读和接受的障碍。
受众在政治传播中遇到的第一种障碍,是由传递信息的片面性造成的,即传播中仅仅传递有益信息而隐匿其他信息。换言之,就是虽然讲的是事实,但不是全面的事实,或只讲了某一个侧面。第二种障碍则是有意误导造成的,即传播了虚假“事实”,有时这也被称作“善意的谎言”或“白色的谎言”。第三种障碍是最为普遍的,即政治语汇表意的晦涩或隐意的深奥以及不熟悉的语境,导致了受众的不解或误读。
由此,我把政治语汇阅读理解的三种常见障碍概括为“三不”:不全、不对、不懂。不全,即文本表意不完整或具有片面性;不对,即文本表意的有意误导;不懂,即无法读懂文本的真实含义。
政治语汇的表意与真实含义、隐喻之间的障碍,不仅总是使学者及普通读者深感费解,即使是政治家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在20世纪80年代末,我国一位地方党政主要领导调任中央出任主要领导。他上任伊始,经常到北京西郊的中央档案馆,阅读中央档案,通过了解中央重大决策以及重要文件讨论形成的过程以了解决策的背景和过程,从而搞清文件的真实的、确切的含义。
要读懂政治语汇就要深入了解“三不”,进而克服“三不”。
公开政治语汇出于某种需要,经常披露部分信息、描述部分事实而并不全面准确地披露信息和描述事实,即为不全。比如,广为知晓的陈毅元帅对淮海战役胜利的论述。他曾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老百姓用小推车推出来的。此句包含着一个暗示,其话外音是,中国共产党得到了人民群众的广泛拥护,故而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一论述无疑是正确的,但却不全面。淮海战役的另一位重要指挥员粟裕将军就曾指出:“华东的解放,特别是淮海战役的胜利,离不开山东民工的小推车和大连生产的大炮弹。” 1959年10月1日,新西兰共产党总书记威尔科克斯在天安门城楼上受到毛泽东接见,他当场向毛泽东请教中国革命取得胜利的原因,毛泽东的回答令这位年轻的总书记颇感意外和不解。毛泽东说中国革命胜利有三条基本道理:人要吃饭,走路要用脚,子弹能打死人。毛泽东的意思是取得革命胜利不仅要靠革命意志,更要有经济的、军事的条件与优势。
我们不妨返回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历史场景来理解粟裕和毛泽东的论述。中国革命胜利、解放战争胜利当然是中国人民的人心向背使然,但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则靠的是经济上和军事上的优势。在解放战争中后期,中国共产党以及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经济上已经取得了相对国民党及其军队的巨大优势。以淮海战役为例,淮海战役前,解放军筹集粮食达近10亿斤。如果按一个战士每年吃500斤粮食计,这10亿斤粮食可供200万人的军队吃一年。在军事和武器装备上,解放军依托苏联当时设在旅顺的军事基地,建立起了强大的军工基地,主要生产火炮和弹药,当时已经可以生产大口径火炮和炮弹,有力地支持了解放战争。粟裕将军所称的“大炮弹”就产自当时的大连等地区。1948年,在解放战争的关键阶段,旅顺、大连附近军工基地的炮弹通过海路源源不断地运输到山东的胶东半岛解放区。在决定解放战争胜败的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中,解放军的炮兵力量已经超过了国民党军队的,这是“三大战役”胜利的重要保障。毛泽东在淮海战役时写下的檄文《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中说“我们一颗炮弹,就能打死你们一堆人”,尽显解放军的军事优势。历史事实表明,中国共产党及解放军在解放战争中后期,已经在经济上和军事上占有了优势地位,凭借经济、军事优势在很短的时间内战胜了国民党军队,夺取了全国政权。
政治传播中有时会出于某种需要传递不准确甚至错误的信息,以引导公众。这种情况下的政治语汇常常会误导受众。比如,在中国广为知晓的,在朝鲜战争中,美军的一段著名的“忏悔”,实际上是一个错误信息或误读。
1951年4月11日,美国政府宣布解除驻朝鲜联合国军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的职务。麦克阿瑟是美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英雄,他被解职在美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引发了国会内的党派斗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美国政府派时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五星上将布莱德利到国会听证会进行解释。1951年5月15日,布莱德利来到国会听证会现场,他首先代表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宣读了一项声明,解释麦克阿瑟被解职的原因,是因为麦克阿瑟公开主张要将朝鲜战火扩大到中国境内,而这一主张与美国及盟国的政策相抵触。美国政府坚决反对麦克阿瑟这种自作主张的轻率行为。布莱德利声明的最后一段话是:“红色中国并不具有征服世界的企图。坦率地说,参联会认为这种战略(将战火扩大到中国境内)将会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在一个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进行一场错误的战争。”布莱德利声明的原文是:
Red China is not the powerful nation seeking to dominate the world.Frankly,in the opinion of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this strategy would involve us in the wrong war,at the wrong place,at the wrong time and with the wrong enemy.
显然布莱德利在这里是用虚拟语气讲了如果实行麦克阿瑟的战略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这只是一种假设的情境。但长期以来,人们听到的却是这样一段表明懊悔和忏悔的话:美国“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一个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进行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而这显然是不对的。
读不懂政治语汇是一种最常见的阅读障碍。政治语汇是不同于学术语汇和生活语汇的特殊话语体系,政治语汇有着十足的弹性空间和微妙的暗示性。按学术语汇、生活语汇理解政治语汇通常是难解其意,读者常感莫名其妙,谓之“假大空”。其实在所谓“假大空”之下,政治语汇有其重要而确切的意思,整个国家政治系统就是靠政治语汇这套信号系统沟通和运作的。研究政治问题,研究政治学,必须能够读懂政治语汇。这是政治学者的一项基本功。
凡令人费解的政治语汇,便是表意与隐意分离最为典型的语汇。这种典型的表意与隐意分离的语汇,从表意看往往是惯性特征突出的语汇,看似旧词老话,却显然不是简单重复而另有寓意,但一般读者又不甚明了。比如,2000年2月25日在广东省考察工作时,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从全面总结党的历史经验和如何适应新形势新任务的要求出发,首次对“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进行了明确阐述,即“中国共产党始终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并指出“三个代表”是中国共产党的立党之本、执政之基、力量之源。这显然是一个重要政治论述,后来“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重要指导理论之一。但在当时,许多人可以感觉到这一重要论述不同寻常,但对具体内容和意义却并未能准确认识和把握。从表意上看,中国共产党要始终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三个重要论点都是以往理论所包含的,甚至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但在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重要历史转折关头,将这三个基本观点融合一体,究竟反映了什么样的重要的理论创新,对未来的政治实践、政策走向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却是当时许多人所未知的。后来随着政治实践的发展,随着这一重要思想在现实经济、社会生活中贯彻落实,全党和全国人民才逐渐认识和理解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内涵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