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不对称”也叫“非对称信息”(asymmetic information),是指互动双方各自拥有对方所不知道的私有信息。或者说,某些博弈者拥有其他人不拥有的信息。 [2] 从发生时间来看,发生在合作(承诺)之前的称为事前信息不对称,发生在合作(承诺)之后的称为事后信息不对称。整体上,信息不对称会产生逆向选择与道德风险两类难题。信息经济学认为,“发信号”(signaling)与“甄别信号”(screening)犹如硬币的两面,相互影响。信息弱势方为了防止被欺骗,往往会制作一套信号识别与筛选机制。 [3]
乔治·阿克洛夫在《柠檬市场:质量不确定性与市场机制》 这篇经典文献中发现,二手市场存在大量信息不对称障碍,即让信息在互动双方之间的分布不均衡。例如,信号传递者反复做出保证,自己的二手车产品质量可靠。但是劣质卖家则有动机以次充好,用模仿的产品欺骗消费者。劣质卖家的欺骗思路是:利用买家无法区分的无知,伪装成高质量者,即将低质量产品包装成高质量产品,模仿高质量者的言行(质量不一样,但价格一样)。在可信度竞争中,优质者唯有不断提升成本门槛来让自己胜出。当信号成本高过一定门槛(欺骗者的投入成本超过收益)则劣质卖家就会选择退出,因为继续选择模仿将得不偿失且一旦暴露也会付出声誉代价。但是二手车市场由于大多是即时交易,声誉压力对欺骗者约束并不大,这就导致二手车市场常常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在大多数二手交易市场中,产品质量差异充满不确定性,卖家有动力去推销质量差的商品,因为质量好的商品的回报主要归属于统计数字受到影响的整个群体,而不是个别卖家。因此,商品的平均质量往往会下降,市场的规模也会下降。 [4] 在这些“柠檬”市场中,有好车和坏车。一辆新车可能是一辆好车,也可能是一个柠檬,当然二手车更是如此。这个市场上的个人在购买一辆新汽车时,并不知道他们买的车是好车还是柠檬。但他们确实知道,以概率q来说,这是一辆好车,以概率(1-q)来说,这是一辆柠檬车;根据假设,q是好车的生产比例,(1-q)是柠檬车的比例。然而,在拥有一辆特定的汽车一段时间后,车主可以对这台机器的质量形成一个很好的概念;即车主给他的汽车是柠檬的事件分配一个新的概率,这个估计比原来的估计更准确。现有信息的不对称性已经形成:因为卖家现在比买家拥有更多关于汽车质量的知识。但是,好车和坏车仍然必须以同样的价格出售,因为买方不可能分辨出好车和坏车之间的区别。因为大多数被交易的汽车将是“柠檬”,而好的汽车可能根本就不会被交易。糟糕的汽车往往会赶走好车,即“劣币驱逐良币”效应。坏车和好车的价格相同,因为买家不可能分辨出好车和坏车的区别,只有卖家知道。不对称信息导致逆向选择,好车可能会被坏车赶出市场,根本不存在市场。
因此,阿克洛夫发现如果缺乏可信的信号传递机制,那么市场就会失灵。这里的核心难点在于,信息不对称引发了两类承诺难题:
其一,逆向选择(Adverse Selection)压力。在交易之前,买卖双方彼此不信任,而且信息也不对称,拥有信息优势方的卖家存在欺骗的动机,而处于信息劣势的买家有防御欺骗的本能。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一方抬价一方压价,最终导致要么双方难以成交,要么卖家以次充好从而使得质量好的商品卖不出去(因为买家怀疑商品质量,不愿意出高价;卖家了解商品价格,不愿意低价卖好商品)。长期后果是,高质量的产品逐渐退出市场,剩下越来越多的低质商品,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悲剧。 [5] 与之类似,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关系中,如果崛起国(类似卖家)不能在不对称信息市场上有效传递信号,国际社会(类似消费者)就只能以最坏的恶意(低价)来揣测崛起国,崛起国在恶意包围下保持善意的成本会越来越高,最终会迫使其放弃善意,形成“逆向淘汰”的悲剧。
其二,道德风险(Moral Hazard)难题。即在双方达成协议后的承诺可逆问题。信息优势方有动机在未来采取机会主义行动,以逃避责任和义务,伤害对方利益。这就是前文所提到的“时间不一致性”难题,与逆向淘汰发生在协议签订之前不同,道德风险发生在协约签订以后。这一阶段,国家最担心的不是能否实现合作,而是合作能否持续下去,即在执行合约过程中对方是否会信守诺言。承诺难题源自时间差:行动者在今天签署合作协议,做出各种承诺,但随着今后情况变化许诺者有可能不承认、放弃和违背自己的承诺。今天的约定一旦一方不执行,那么承诺就会落空。为此,协议的执行过程中各方都有动机采取隐藏行动来规避承诺。
为了化解信息不对称条件下的逆向选择问题,信息优势方需要向信息劣势方主动暴露自己的内隐信息。例如,A国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与类型(进攻型/防御型),但是B国却不知道;A国为了显示自己的类型,会选择主动向B国传递信号,以揭示自己的私有信息。 信号传递的目的在于,在对方心目中留下对己有利的形象。崛起国之所以要主动披露私有信息,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真实意图或者塑造对方的认知,以减少他国的猜疑。信号博弈过程往往充满未知,信息劣势方急切想知道对方知道什么,以及知道多少;而信息优势方则需要了解对方是否知道自己掌握的信息。经济学家迈克尔·斯彭斯(Michael Spence)认为信号甄别模型要求:(1)承诺者的类型是异质的,分为真诚者与欺骗者;(2)承诺者知道自己的真实类型,但受诺者事先不知道;(3)对于不可观察的意图,需要通过可以观察的信号予以推断,双方都在主动积极地试图了解对方意图,承诺者主动发信号,受诺者主动检验与甄别信号。在信号接收者(受诺者)看来,任何真诚的承诺必然要经得起多轮检验,只有经得住检验的信号才有可能为真。 [6] 例如在就业市场上,人力资源部门会设计一套招聘甄别人才的工具。如果求职者发出了代表“好”的品格类型的信号(例如,成绩优秀,名牌大学学历),那么求职者就有可能是“好”人(能力强、业务好);如果这种“好”品格在面试中经受了检验与确认,那么承诺者是“好”的职员的可能性就更大,用人单位自然会对其产生好感与信任。这里就形成了一个“高智力⇔高学历⇔高生产率⇔高工资”的逻辑链,作为信号接收者的用人单位,以文凭作为甄别工具,从而区分低能力者和高能力者,文凭就成为识别人才的重要“信号灯”。
无政府状态是一种客观不确定的环境,国家之间传递意图存在很大的困难。而信息不对称分布 [7] ,会加剧主观认知上的不确定性。根据信息经济学理论,信息不对称将直接导致承诺失灵,市场瘫痪。信息不对称意味着,信号接收方事前无法准确评估对方信号的质量,互动双方对信号的占有量是不均衡的。此外,当双方存在利益冲突或不一致时,信息优势方有动机利用私有信息伤害对方。 [8] 不对称信息带来的意图认知困难,主要涉及两个问题:逆向选择与道德风险。“逆向选择”是指,交易前信号优势方对真实特征进行错误陈述或信息扭曲,以至于信号弱势方无法辨认信号真实性,最终导致交易失败。 [9] “道德风险”则是发送在交易后,承诺方不履行先前承诺采取当方面的自利行动造成另一方损失(参见表1-1)。通常,解决逆向选择问题的方式是传递信号,即信号优势方主动传递高成本信号,向对方披露自己的真实品质;而道德风险问题则主要通过激励解决,即增加继续坚守承诺的收益和增加违约惩罚成本。
表1-1 信息不对称下的承诺难题
其一,不对称信息条件下决策失灵,导致“逆向选择”。在不对称信息的讨价还价中,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底线,因此会以最坏的情况出价。最终高质量的产品被贱卖,低质量产品反而大行其道,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格局。 [10] 与之类似,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关系中,如果崛起国(类似卖家)不能在不对称信息市场上有效传递信号,国际社会(类似买家)就只能以最坏的恶意(低价)来揣测崛起国,崛起国在恶意包围下保持善意的成本会越来越高,最终会导致其放弃善意,形成“逆向淘汰”的悲剧。这与进攻性现实主义的悲剧是一致的,即信息不对称的极端后果是连初步的信任与合作都无法达成。在国际关系无政府状态中,第三方担保是很难生效的,为此只能通过主动传递信号来缓解信息不对称,这是信息优势方向信息劣势方主动暴露自己的过程。例如,A国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与类型(进攻型/防御型),但是B国却不知道;A国为了显示自己的类型,会选择主动向B国传递信号,以揭示私有信息。
其二,不对称信息条件下事后无监督,带来“道德风险”。即在双方达成协议后的承诺可逆问题。信息优势方有动机在未来实行机会主义行动,以单边获利。与逆向淘汰发生在协议签订之前不同,道德风险发生在协约签订以后。这一阶段,国家最担心的不是能否实现合作,而是合作能否持续下去,在执行合约过程中对方是否会信守诺言。对于事后道德风险问题,其缓解的办法主要有:(1)增加事后违约成本,自我束缚。例如可以通过赋权第三方强制,或者提升观众成本与声誉压力等方式,从外部施加约束性和惩罚性力量,以制约行动者的机会主义动机。一旦提高事前(或沉没)成本与事后违约成本,那些没有诚意的国家就不会付出高额的“首付”。 [11] 冷战后,中国积极参与多种国际机制,通过国际规则的束缚可以释放诚意信号。(2)增加合作剩余,给予正向诱导。合作剩余是指,合作能够比单干或违约带来更多的利益。可以通过某些制度设计使具有信息优势的交易方认识到,只要他坚持合作则会获得更多的激励性收益,这种奖励诱导也不损害信息劣势方的利益,真正实现“合作共赢”。 从中国外交角度看,吸引其他国家的信任就需要做加法,增加合作剩余,提升让利让惠力度。中国需要让对方意识到,信任中国将获得更多的发展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