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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渐进性与终结性

对事件结构的研究中,渐进性与终结性是两个重要的语义特征,下面我们分别对这两个特征进行分析。

一 事件的渐进性

渐进性(incrementality)是完成事件的一个主要语义特征,通常和完成动词中的渐生题旨动词(incremental theme)联系起来,主要是指eat、drink 等消费类动词和build、write 等创造类动词,这些动词所带的直接论元称为渐生题旨。

在对不同事件类型的动词进行研究中,研究者发现(Verkuyl, 1972;Krifka, 1992; Tenny, 1994; Dowty, 1991),不同类型的动词与直接宾语之间的关系存在差别。例如:

(23) a.Mary built the house * for a year/in a year.

b.Mary built houses for a year/*in a year.

(24) a.John pushed the cart for an hour/*in an hour. b.John pushed carts for an hour/*in an hour.

(25) a.John ran for an hour.

b.John ran a mile in an hour.

c.John ran to the store in ten minutes.

上面的例子中,完成动词 build 引导的 VP 一般具有终结性(例23a),但当其直接宾语为光杆复数名词或抽象名词时,就变成了活动动词(例23b),也就是说,完成动词引导的VP 的终结性取决于直接宾语的性质;而对活动动词,不论其直接宾语为何种形式,都依然是活动动词(例24a、例24b),活动动词引导的VP 的终结性不受直接宾语性质的影响(例25a、例25b、例25c)。这说明,动词和直接宾语之间的关系对完成动词表达的事件类型具有决定性作用。

首先提出渐生题旨一词的是Dowty(1991), Dowty注意到有些动词所表征的事件的进展可以通过观察直接宾语的变化来了解。例如,要知道“Mary ate the sandwich”这一事件的进展,可以观察三明治的变化;同样,“Jane mowed the lawn”表达的事件的进展可以通过观察草地的变化而得到。

Krifka(1992)最早对这一类论元加以研究,他重点关注完成动词引导的VP的终结性与直接宾语之间的依赖关系,并提出两个重要概念:渐进性(graduality/incrementality)和量化特征(quantization)。如果题旨(theme,即动词的直接宾语)的所指与其所参与的事件的进展之间存在同步性,那么动词就具有渐进性;也就是说,题旨的变化和事件的发展成正比。例如,“eat an apple”中“吃”这一事件是通过直接宾语“苹果”来进行的,随着“吃”这一事件的进展苹果越来越少,苹果被消费的程度体现了“吃”这一事件的进展程度。

量化特征被定义为:如果x和y都在量化谓词X所定义的事件内,那么x和y 互不为对方的一部分。名词短语或限定词短语可以用这一特征来描述。就终结性来说,一个具有渐进性特征的动词与题旨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题旨的特征能够影响到VP的性质,使得直接宾语的量化或非量化特征决定着VP的量化或非量化特征,并进而影响这个VP 的终结性。运用量化特征和渐进性这两个概念,Krifka(1992)将直接宾语空间上的特征与动词时间上的特征联系起来。渐进性是终结性的必要条件,渐进性和具有量化特征的题旨一起导致VP的终结性。

Rothstein(2004: 97)认为,Krifka(1992)关于终结性事件的同步性理论存在一些缺陷。首先,一些VP 中,如peel an apple,决定事件进展的不是动词题旨的发展,而是题旨的某个方面的进展,即决定事件进展的是苹果的外皮部分。其次,有的事件包含一些和动词题旨的发展没有直接关联的步骤,如在“build a house”这一事件中,搭建和拆卸脚手架等步骤显然和房子的进展没有直接关联。对此,Krifka 的解释是,虽然严格来说此类事件没有明确的渐进性,但可以理解为存在一个理想化的抽象事件,其具有严格的渐进性的特点。但是Rothstein(2004: 98)认为,这一解释并不能解决Krifka(1992)理论中存在的问题;题旨的渐变性并不是完成事件的渐进性的根源。首先,一些动词虽然可以引导终结性VP,但事件的进展并不由题旨的进展来决定。例如:

(26) repair the computer   solve the Rubik's cube

spice the soup     close the suitcase

wash the clothes/shirt  close the door

dry the clothes     lock the door

prove the theorem    paint the picture convince the student of the truth of the argument

上面的事件都具有终结性或内在的终结点,但题旨的进展并不能决定哪里才是终结点。例如,locking the door 这一事件中所涉及的并不是门,而是锁的活动。

其次,题旨如何能够决定事件的进展或终结点?例如,在“John sang the baby asleep”这一事件中,孩子身体的大小并不能影响“sing her/him asleep”这一事件的进展,影响事件进展的可能是其他一些因素,如孩子的疲劳程度等。

由此,Rothstein(2004)认为,题旨本身的渐变性不足以解释完成动词与其题旨之间的关系,决定事件进展的是发生在题旨上的某种变化的进展。她认为,一个完成事件包括一个活动事件e,以及一个伴随活动事件发生的、具有渐进性的BECOME(变化)事件。这一伴随事件称为渐进性过程(incremental process);完成事件的终结点就是这一渐进性过程中最后的最小事件。完成事件中的BECOME事件具有渐进性的含义是:这一事件包含众多可区别的部分,每个部分有一个明显的上限,这些部分具有自然的内在顺序,而这一顺序取决于我们对BECOME事件实际蕴涵的内容的了解,是我们所了解的真实世界知识的一部分。

在这个意义上,活动事件和完成事件的区别在于:活动事件没有内在结构,也就是具有同质性;而在完成事件中,没有内在结构的活动事件因为与一个BECOME事件相连,因而被赋予了一个渐进性结构。完成事件中的活动事件部分既可以包括一系列重复性的“最小”的活动事件,如read,也可以是一个包含一系列相关任务和事件的过程,如build。以read来说,作为活动事件,read 这一过程由一系列“最小的阅读活动事件”构成,这一最小活动事件就是在大脑中将一个看到的符号(一个单词或字)与意义联系起来的过程。这一活动没有任何内在结构或顺序,如儿童随意认读一本书中的词(或字)。下面的句子表述的是活动事件:The child read for an hour.

而作为完成事件的“read a book”则具有内在的顺序,这一顺序通常情况下由给定的书本决定。例如,read the story of Rapunzel 这个动词短语描述的事件不仅包括一系列最小阅读活动,而且这些阅读活动必须遵从一定的顺序,使得这一阅读活动成为一个阅读某个特定故事的事件——开头部分先读,然后是中间部分,最后是结尾。当这一渐进性过程所决定的事件结束,也就是说,当这一故事读完,这个完成事件所涉及的活动也就随之结束。Read作为活动事件和read the story of Rapunzel作为完成事件可以描述如下(Rothstein, 2004):

作为活动事件的Read:

λe.∃y [READ(e) ∧Ag(e)=x∧Th(e)=y]

作为完成事件的read the story of Rapunzel:

在上面的表达式中C(e)表示渐进性链(incremental chain),每个渐进性链由事件e的一系列部分组成,且满足这些条件:(1)C(e)中的最小事件是e的开始部分;(2)对C(e)中的每个e 1 、e 2 来说,e 1 ⊆e 2 或者e 2 ⊆ e 1 ;(3)e ϵ C(e)。

上图中的INCR表示渐进性关系(incremental relations):设e 1 为活动事件,e 2 为 BECOME(变化)事件,C(e 2 )为 e 2 的渐进性链,INCR(e 1 , e 2 , C(e 2 ))成立(即e 1 就渐进性链C(e 2 )来说与 e 2 之间存在渐进性关系),当且仅当存在一个从C(e 2 )到e 1 部分(即e 1 的组成部分的集合)的、由语境确立的一对一函数μ,且对C(e 2 )中的每个e 来说,ɩ(e)= ɩ(μ(e))。

因此,渐进性过程(incremental process)就是一个具有内在进展的BECOME(变化)过程,这一过程由许多可区别的部分组成,这些部分以线性顺序排列,组成一个渐进性链。渐生题旨就是渐生性过程的论元。构成完成事件的不一定是题旨受影响程度的渐次性,而是这一事实:影响题旨的渐进性过程具有可识别的阶段,这些阶段按照过程所决定的顺序进行排列。

Rothstein(2004)的理论旨在为一些完成事件中的动词与题旨之间的关系寻求解释。对消费/创造类完成动词来说,事件进展与渐生题旨的进展之间存在同步性,但对很多其他动词及其直接宾语,无法用同步性来解释。

二 事件的终结性

空间和时间是客观世界的两个基本要素。物体占据空间,在人们的认知中具有“有界”(bounded)和“无界”(unbounded)之分;事件具有时间性,同样具有时间上的“有界”和“无界”之别。这两种特征并非客观世界的物体和事件固有的特性,而是人们用来描述客观世界的物体和事件特征的概念(Krifka, 1998: 207),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

表达终结性这一概念的术语很多,包括 delimitedness(Tenny, 1994)、telicity、culmination(Moens & Steedman, 1988)、boundedness(Jackendoff, 1990)、definite change(Dowty, 1979)、culmination 或 set terminal point(固定终点)。虽然术语使用不同,但表达的含义基本相同。如此多的语言学家对此进行研究也突显了这一体特征在语言研究,尤其是句法语义研究中的重要性。对终结性的讨论最早起源于亚里士多德对动词的分类。他根据动作是否具有终结性最早将动词分为动作动词(kinesis)和能量动词(energia):前者朝着一个终点运动,终点的性质由事件来决定,后者一旦开始就可以无限期地持续下去,因为事件本身的性质没有明确动作的终点。Kenny(1963)和Ryle(1949)将他的分类介绍到现代语言学研究中,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各自的动词分类,这些分类都将事件是否存在终结点纳入考虑的范围内。

Vendler(1957)基于事件的两个语义特征将事件分为四种类型:事件是否具有动态性(即阶段性),以及事件是否具有自然终止点(即终结性)。通常认为,状态和活动事件具有非终结性,而成就和完成事件具有终结性。Vendler(1957)的划分主要是基于动词的语义特征,但Dowty(1979)等认为,终结性这一特征应该是描述动词短语(VP)的,而不是动词本身。例如,完成动词build是否具有终结性取决于其直接宾语的性质:通常情况下build引领的VP 具有终结性,但当直接宾语为复数或抽象名词时,VP具有非终结性。Verkuyl(1972)进一步指出,动词短语(VP)是这一特征的最小适用范围,而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终结性是句子的语义特征,因为有些句子中,决定终结性的是句子的主语,而不是VP中的宾语。

判断英语动词短语是否具有终结性主要有两个标准:(1)动词短语可以和“in α time”共现,后者可以确定动词短语的终结点,因此不能与非终结性VP同现;(2)终结性VP 存在“未完整体悖论”(imperfective paradox)。即John is eating a banana. John has eaten a banana.存在这一悖论是因为,如果e 在VP 内,e’是VP 的终结点,那么e的任何部分如果不同时也包括终点e',就不能出现在VP中。

对终结性的研究往往与完成动词的研究紧密结合。Verkuyl(1972)首先发现,这两者之间存在密切联系,VP 的直接宾语决定VP 是否具有终结性。例如:

(27) a.Mary ate bread/sandwiches for an hour.(atelic)

b.Mary ate the/a sandwich in an hour.(telic)

c.Mary ate three sandwiches in an hour.(telic)

从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当直接宾语为抽象名词或复数名词时,VP是非终结性的,而当直接宾语为单数可数名词或有数量限定词的名词短语时,VP具有终结性。活动动词则不存在这种现象。

关于终结性的特征,不同研究者的观点各不相同。Verkule(1972, 1993)将动词按照是否具有 [+ADD-ON](即动态性)这一特征将动词分为两类,并将名词短语也按照 [+SQA](Specified Quantity,确切的数量特征)的特征也分为两类。当动词具有 [+ADD-ON] 特征,且论元具有 [+SQA] 特征时,该动词短语就具有终结性。按照 Verkule(1972, 1993)的理论,“push the cart”这一VP 应该具有终结性,因为push和cart分别具有 [+ADD-ON]、[+SQA] 特征。但事实上,这一VP 具有非终结性。对此,Verkule的解释是,push包含一个具有 [-SQA] 特征的直接宾语,具有“give pushes to”的含义,因此它在VP 中的表层直接宾语不会影响到这一短语的非终结性。

Krifka(1989, 1992)将累积性(cumulativity)和量化特征(quantization)视为非终结性和终结性动词的关键特征。如果一个谓词P 包含两个不同部分x、y,对任何P 内的x、y,它们的和也在P 内,P 就具有累积性。可以描写为:

X具有累积性,当且仅当:

“Run”具有累积性的特征,因为两个“running”事件相加后的和依然在“run”的意义范围内,而“eat three apples”不具有累积性,因为两个这样的事件相加后得到的不是一个“eat three apples”事件,而是“eat six apples”事件。

Krifka(1989, 1992)认为,终结性谓词的核心特征是量化特性,并将其定义为:如果x和y都在量化谓词X所定义的事件内,那么x和y互不为对方的一部分。即谓词X 具有量化特征,当且仅当:

也就是说,如果e是量化谓词X所定义的一个事件,那么e的任何组织部分都应该具有相同的起点和终点。例如,“eating three apples”这一事件的一部分就不能再用“eating three apples”来表示,因此这个事件就是量化的终结性事件。

Krifka(1989, 1992)提出,在完成事件中,题旨角色与事件之间存在一种同步关系(homomophism),即作为直接宾语的渐生题旨(incremental theme)的进展决定着事件的终点。由于只有完成事件中存在这种同步性,因此渐生题旨的特征只会影响到完成动词引导的VP 的终结性:对一个具有累积性特征的论元,VP 会表现出累积性、非终结性特征,而对一个量化的论元,VP表现出量化和终结性特征。

Rothstein(2004: 150)对 Krifka(1989, 1992)的量化特征予以反驳。她认为,非终结性谓词的累积性特征应该进一步限定为单一累积性(S-cumulativity),即一个谓词P中两个不同部分x 和 y 之和不仅在P内,而且还能够构成一个单独的新事件,即X 具有单一累积性,当且仅当:

其中R表示关系(relation),上标 S 是从总数中形成一个单一个体的算子。

Rothstein(2004)指出,累积性和非量化特征并不是非终结性VP 的特征,事实上,很多终结性VP中的限定词短语(determiner phrase)具有累积性特征和非量化特征。终结性首先与动词所指的事件的特征有关。状态和活动动词不具有终结性,而成就和完成动词具有终结性,是因为后者包括一个变化(become)事件。成就动词涉及从 ¬ ϕ ϕ 的最小变化,不占据时间。Ter Meulen(1983)认为,这种瞬时性特征使成就动词表达的事件具有原子性(atomic),因为这一事件不能被分解为更小的单位。成就动词表达的事件也不具有同质性,因为这一变化的任何部分要么是 ¬ ϕ 成立,要么是 ϕ 成立。

完成动词中的变化持续一定时间,即从 φ ϕ ,其中 φ 是一个包括 ¬ ϕ 的状态。按照Ter Meulen(1983)对原子性的定义,完成动词所表达的事件不具有原子性,因为这一事件中的变化可以分为更小的单位,使事件从 φ 状态发展到 ϕ 状态。例如,“write a book”表达的事件涉及从无书的状态到书通过写作而存在的状态,事件的终点就是书完成的一刻。因此使成就和完成动词表达的事件具有终结点的是这些事件中的变化:变化发生,事件就结束。

Rothstein(2004: 157)认为,终结性与事件能否被个体化为原子事件(individuate)有关,如果一个VP能表达出将原子事件个体化的标准,那么该VP就是终结性的。不同事件类型动词短语中,其原子性的确立方式不同。成就动词具有天然的原子性,因此具有终结性,完成动词包含变化事件,其终结性取决于变化事件的原子性,而后者的原子性取决于变化事件中的论元是否具有原子性。对于活动和状态动词所构成的VP,例如push the cart、run、love,如果原子事件个体化的标准是由路径论元(如to the store)或表示衡量方式的短语提供(如a mile, for α time),那么这一VP就具有终结性。

Rothstein(2004: 164)进一步将原子性定义为:

如果在语境C条件下不存在x是y的一部分且y为P的原子,那么x在语境C条件下为P的原子。

在此基础上,她提出了终结性原则(Telicity Principle):

如果一个VP表达一个具有原子性的事件集合X,或是一个具有原子性的集合的复数,那么这个VP就具有终结性。

综上所述,事件结构理论研究事件的时间结构特性和内部构成关系对谓词句法表现的影响。本章介绍了这一理论的历史和核心内容,分析了主要事件类型的语义特点,并深入解释了两个重要的事件性语义特征:渐进性和终结性。在此基础上,本书将对几类英汉基本动词的句法和语义进行分析,并试图运用事件结构理论来解释动词语义—句法行为之间的关联。 8IqrT0q2P1KFvoWRgaHP2O0NZlZ6HB06q97ycT8rr7spB5NWSPKdymDLCeFbBC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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