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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水”“镜”“象”

据《中国影像史》所述,中国远古时期制作的陶器,太阳及其光线正是其绘画的主要内容,这可以视为我国古人对自然光源最原始的认识与描述。其后,在甲骨文中,也出现了一些关于光亮、色彩的文字。 到了公元前5世纪中叶,墨家学派在其著述中对光影、镜子的反射以及针孔成像展开了研究,被现代科学家称为“墨经八条”,对后世影响极大。

追溯起来,先秦时人的“影像”观最早是建立在对“水”“镜”“象”关系的认识上的,而且主要基于“水”“镜”对“象”的鉴照功用上。

古籍中关于以水鉴照的记载比比皆是,《庄子·德充符》:“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尚书·酒浩》:“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墨子·非攻》云:“镜于水,见面之容。”以上这些对鉴的记载,很明显是指以水鉴容。此外,《周礼·秋官·司烜氏》在言及古代的祭祀时,还有关于以水鉴月的记述,“以夫遂取明火于日,以鉴取明水于月”。汉郑玄注曰:“鉴,镜属也。取月之水,欲得阴阳之洁气。陈明水以为玄酒。”明水是用阴鉴向月取来的洁净之水。

古籍中关于以镜鉴照的记载也颇多,除了上述的《墨子·非攻》外,还有《楚辞·九辩》:“今修饰而窥镜兮。”《韩非子·饰邪》:“夫摇镜则不得为明。”同书《观行篇》曰:“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据这些文字记载和考古实证,铜镜大约出现于四千多年前的齐家文化时期,最迟在战国末期就已经非常流行了。在古代“镜”与“鉴”、“鑑”均为同义词,都有“照”和“镜”的意思。而“鑑”原来是古陶器名,后转义为“照”或“借鉴”,如《庄子·则阳》有:“生而美者,人与之。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可以想见,中国在铜镜出现之前,也有陶镜。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所记:“诸,可以取明水于月”,汉郑玄注:“鉴,镜属,取水者,世谓之方诸。”

依据古籍中的此类文字记载和考古的不断发掘,不少学者都曾尝试推测古人的映照之器及其演变过程。比如郭沫若就认为,“古人以水为监,即以盆盛水而照容,此种水盆即称为监,以铜为之则作鉴,监字即像一人立于水盆俯视之形……普通人用陶器盛水,贵族用铜器盛水,铜器如打磨得很洁净,即无水也可以鉴容。故进一步,即由铜水盆扁平化而成镜。” 而梁上椿的推论与郭氏略有差异,他认为应是“止水——监盆中静水——无水光鉴——光面铜片——铜片背面加钮——素面镜——素地加绘彩——改绘彩加铸图文——加铸字铭” 。最后,何堂坤将中国古代映照方式的发展顺序大致归纳如下:“(1)以自然界的水映照;(2)以盛于陶监中的水映照;(3)大约还在陶监映照阶段,因铜刀、斧、指环、铜泡等光洁表面成像的启示,才发明出了铜镜;(4)由于各种原因,铜镜虽已发明,但使用未广,又才出现了铜鉴映照;(5)在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共存后,铜镜终于取代了陶鉴、铜鉴的地位,成为人们的主要映照方式。”

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金部》云:“镜,景也。”段玉裁注曰:“景者,光也。金有光,可照物,谓之镜。”段玉裁的补充使得“镜”的定义更为完整。

古代先哲对“水”与“镜”的鉴照之意颇多生发。如《老子》论“道”,不仅以水喻为核心,赞美了水的至善至柔,其第八章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在第十章又曰:“涤除玄鉴,能无疵乎?”在老子看来,人心就像镜子一样,必须洗涤除尘,才能免去瑕疵。在十六章中他阐明了要把握自然之道,真正体验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的要诀恰在于“致虚极,守静笃”,“归根曰静”。于是其三十二章赞曰:“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可以说,我们理解了“水”与“镜”的特性,也就理解了老子的“道”。

继而,《庄子》的《天道》篇对老子的这一虚静思想进一步阐发云:“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庄子在此以“水”与“镜”喻人之心灵,生动形象地说明了心唯有平静下来方可以自鉴鉴物,心若扰乱则不能鉴照的道理。其《应帝王》篇云:“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这是其以镜喻道之阴静,取象于镜子的物性,阐明至人不以主观成心、个人好恶扭曲外物、随感而应、无物不照的德性。且在其《德充符》篇中他还转载了仲尼之言,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

这种“水静犹明”的思想也表现在荀子的学说中。荀子的《解蔽》篇曰:“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所以他把“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为了达到这种“大清明”,抹去心中的遮蔽,荀子还指出:“故人心比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须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在此需要指出的是,荀子的这种虚静思想与庄子差异颇大,他所偏重的是理智的清明,追求的仍然是“有为”的君臣之道,相比之下,庄子则更关注人生命本原的存在状态,他所推崇的是一种“无为”的艺术境界和审美理想。

人既然可以以水和镜为监,便也可以以他人、以历史、以作品等为监。《墨子·非攻》篇云:“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因为镜子很早就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功能,可以用来预卜吉凶,例如有一种占卜法就叫“镜听”,如果人怀镜于胸中,出门听别人言说,就能得知日后吉凶休咎。《尚书·帝命期》曰:“桀失其玉镜,用之噬虎。”郑玄注:“镜喻清明之道,虎喻暴也。”《论语·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又《周书·召诰第十四》:“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同样,《诗·大雅·文王》也提到“殷鉴”:“宜鉴于殷,骏命不易!”此外,儒家还视作品为镜以资借鉴,孔子的“兴观群怨”说就是喻作品为可鉴之镜的源头,由此郑玄在《诗谱序》中道:“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吉凶之所由,忧娱之萌渐,昭昭在斯,足作后王之鉴,于是止矣。”

上述这些与“水”与“镜”相关的认识与观点直接影响到了中国人思维方式和艺术方式,到了魏晋南北朝,它们被文论家们更广泛地延伸到文学艺术的领域中。

西晋著名文论家陆机就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他在《文赋》中谈及文学创作的构思时,要求创作主体“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 ,并且“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 。他认为唯有这样,才能超脱形累,心神专一,处于虚静状态;也唯有静心凝思,才能思虑清明,张开想象的翅膀,对宇宙万物作整体观照。并在文中形象地描述了这一过程,“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瞳胧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其文学见解中已经自然地融入古人关于“水”“镜”的传统认识和理念,尤其是道家的“水静犹明”及“用心若镜”思想。

南朝齐梁间,被后人誉为古代最系统的文论专著《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也从多方面以“水”“镜”设喻来阐明自己对文学创作各种理论问题的观点与看法。如其《养气》篇中曰:“纷哉万象,劳矣千想。玄神宜宝,素气资养。水停以鉴,火静而朗。无扰文虑,郁此精爽。”又如其《知音》篇中曰:“阅乔岳以形培塿,酌沧波以喻畎浍,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再如其《铭箴》篇中曰:“铭实表器,箴惟德轨,有佩于言,无鉴于水。”并在分论其他各类题材的作品,如檄移、史传、祝盟、封禅等中,也多次提到作品如水似镜,反映现实,可为后世借鉴。此外,在其《丽辞》篇中,刘勰还以“炳烁联华,镜静含态”喻骈丽之语。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水”“镜”之喻在刘勰文论里已渐趋多样化、系统化的过程。而其《神思》篇在继承发扬陆机的静心凝思方面更加完备周详,他把“寂然凝虑”作为神思的开始,在描述了思接千载,神与物游的过程之后,点明了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的所在:“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其“寂然凝虑”与“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意象纷纭”因果相联,一静一动,静极致动,无中生有,正是中国创作心理美学思想的辩证法,其间隐含着中国人对“水”“镜”与“象”关系独特认知和审美感受。

至于“水”“镜”“象”关系受当时佛学的影响而产生的新的寓意及其对中国“影像”观最终形成所起的重要作用,我们将在之后的第三节“水月镜花”说中专门进行论述。 DGhtWGw6lXlLqEfqXAWKkTMhy7fyVHlT/mxa1Ob9bpqMcXlYXNmceE06keaEz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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