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铭的发展经历了照抄、删改、拼凑、杜撰等几个阶段,表现的其实就是作伪者金文水平不断提高的过程。本节将就不同类型的伪铭的产生、发展及特点做分析归纳并举例说明,就不同类型的伪铭如何辨别做进一步分析。
这种类型最简单,不需要具备古文字功底,只要比着抄即可,所以产生最早,影响也最长远,直到现在依然有很多人这么做。抄的水平根据作伪者水平的不同,表现出的差异很大,但是总的来说,水平是不断提高的。
早期没有太多实物可做参考,基本都是抄前人的著录,但早期的著录都不是拓本,而是摹本,所以明清时期的伪器多受宋人书写风格的影响,如图3-2-1 [11] 就是仿《啸堂》55(图3-2 -2,《集成》4108)而作伪,这是仿得不好的例子,错字连篇,应该是清晚期陕西人的作品。
图3-2-1 晚清伪铭
图3-2-2 宋人著录真铭
也有仿得稍微好点的,如《首阳吉金》中著录的一件应侯簋,器铭就是仿宋人著录的应侯簋而伪(图3-2-3)。这件器物在《啸堂》(图3-2-4)、《考古》(图3-2-5)、《博古》(图3-2-6)中都有著录,但是铭文字体的写法及书写风格不同。《啸堂》中目前保留的宋淳熙三年以前刻本,写得最好看,所以《集成》收录的正是《啸堂》的这一版本,但并未注明器、盖,仅以1、2标出(图3-2-7),而作伪者误将盖铭植入器内。 [12] 其实所谓仿宋伪的字体,基本上都是仿的《啸堂》和《薛氏》 [13] ,因为它们比较清晰,当然也写得好看,尤其是《啸堂》,所以后人在整理宋人著录时,多半都收二者的版本,比如这件器物《集成》就收的《啸堂》的版本。就这篇铭文而言,仔细对比会发现,其实《啸堂》的字体是与真实的金文字体差别最大的,比如铭文中的“母”字和“年”字,都极具书者的个人风格,而非金文的书写风格。这也是仿宋伪的字极易辨认的原因,《啸堂》和《薛氏》的字实在是特点太鲜明了。
图3-2-3 伪应侯簋器铭
图3-2-4《啸堂》著录应侯簋铭
图3-2-5 《考古》著录应侯簋铭
图3-2-6 《博古》著录应侯簋铭
图3-2-7 《集成》著录应侯簋铭
随着出土器物的增多,照相技术的运用,作伪者开始从真器上翻砂或摹刻,水平有所提高,如伯鱼簋(图3-2-8)为清末潍县匠人仿陈介祺旧藏(图3-2-9) [14] ,又如卿簋(图3-2-10伪,图3-2-11真) [15] ,再如宗周钟(图3-2-12 [16] )为仿故宫的旧藏(图3-2-13,《集成》260)而伪。这是仿得比较差的,刻工还不成熟,字口崩茬比较明显。民国时期也有仿得好的,例如本章第一节所列举的文簋、兮甲盘等。
现在随着高新技术的运用,这类铭文可以和真铭做得一模一样,也正因为如此,反倒容易辨别了,因为不会有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即便是西周的列鼎或宗彝一肆之类的成套器物,铭文内容一样,但字的写法还是有细微差别的,不会完全一样,毕竟古代范铸法都是一模一范一器,每一件都是孤品,如果有件一模一样的,甚至连锈蚀都一样,那就很值得怀疑了。
图3-2-8 潍县匠人伪伯鱼簋铭
图3-2-9 陈介祺旧藏伯鱼簋铭
图3-2-10 伪卿簋铭
图3-2-11 卿簋真铭
图3-2-12 伪宗周钟铭
图3-2-13 宗周钟真铭
完全照抄很容易找到出处,作伪者有时会参照某篇铭文增加、删减或改动一部分字句,形成一篇伪铭。如太师鼎(图3 -2 -14《西乙》1.8)就是删减师望簋(图3-2 -15《集成》3682)而伪。这也是出现较早的一类伪铭,在宋代著录里就已经有了,如本书第一章所举齐侯盘。在西清四鉴里就更多了,如本书第一章所举伯克尊、叔孙簋、伯和父簋、王子申簠、乙公鼎等。可见,这种删改真铭的伪铭应该与照抄的差不多同时或稍晚一点出现。
图3-2-14 太师鼎铭为删减师望簋铭而伪
图3-2-15 师望簋铭
这类伪铭比完全照抄有了一点进步,但早期由于作伪者金文水平不高,经常因为删减增加不得当而弄巧成拙,不合金文语法,就像西清四鉴里的那些例子。
清末作伪者金文水平有所提高,铭文删改得稍好一点,如岑妃簋(图3 -2 -16 [17] )就是删改縣妃簋(图3 -2 -17,《集成》4269)而伪。但是字写得太坏,而且很多字抄错,如第一行的“辰”、第四行的“敏”“扬”等。
至民国时期,作伪者金文水平有了很大提高,出现了删改得比较通顺的伪铭,如图3-2-18 [18] 就是删改过伯簋(图3 -2 -19)而成。文理比较通顺,字写得也有很大进步,但与真铭对比还是显得比较呆滞。
图3-2-16 岑妃簋铭为删改縣妃簋铭而伪
图3-2-17 縣妃簋铭
图3-2-18 删改过伯簋铭
图3-2-19 过伯簋铭
简单删改比较容易找到出处,于是作伪者就从几篇铭文中摘抄一些字句,再杜撰一部分,连缀成一篇铭文。这类伪铭较之前又有了一点进步,至少没那么容易找到出处。大概最早出现在清末,如单伯鼎(图3-2 -20 [19] )就是以害簋、 鼎、 簋伪摹本拼凑而成。又如南宫叔簋(图3 -2 -21 [20] )为拼凑大盂鼎、免簋、虢季子白盘等而成。这类伪铭其实对作伪者的金文水平要求很高,要拼凑出一篇通顺的、没有语法错误的伪铭不是那么容易,很显然当时的作伪者还达不到这种水平。如南宫叔簋第二到第四行“南宫叔入门,迺召夹死司戎”完全不通;又如单伯鼎第二行“王在周卲宫穆宫”,“卲宫”是昭王庙,“穆宫”是穆王庙,是两个不同的地方,王不可能同时既在“卲宫”又在“穆宫”,可以看出作伪者对西周的宫庙制度并不了解,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且通篇字写得很差,这应该是清末的作品。
图3-2-20 单伯鼎铭
图3 -2 -21 南宫叔簋铭
后来随着作伪者金文水平的提高,拼凑的水平也有所提高,如图3-2-22 [21] 为拼凑 簋、格伯簋、 父辛角而成;又如师田簋盖(图3 -2 -23 [22] )为拼凑师田父尊、追簋、录伯 簋而成。虽然比之前文理通顺了很多,但字写得太差,描摹痕迹明显。
图3-2-22 伪铭
图3-2-23 伪铭
随着作伪者金文水平的进一步提高,伪铭进入全新的创造时期。当然,由于水平所限,不免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如果一点错误都不犯,我们也无从辨别了。
这类伪铭中的开山之作应该就是那件大名鼎鼎的晋侯平戎盘,铭文完全杜撰,有些语法错误,也有些历史错误(具体可参看容庚的《晋侯平戎盘辨伪》),但总的来说,一篇这么长的铭文能写成这样还是不错的,只可惜字刻得太差了。其他还有伯太师鼎(图3 -2 -24,《铭图》2027)、古鼎(图3-2-25,《铭图》2453)、绅鼎(图3-2-26,《铭图》2441)等,这类伪铭很难说是具体参照哪一件或哪几件而作伪,一般不容易找到出处。
图3-2-24 伯太师鼎铭
图3-2-25 古鼎铭
图3-2-26 绅鼎铭
其实不管是照抄也好,删改也好,拼凑也好,只要能找到出处,互相比对,就不难辨别,但是这种没有出处的,就需要综合金文知识、历史知识作综合判断。作伪者的水平提高了,对辨伪者的要求也相应提高。
现在见到的长篇伪铭基本都是拼凑和杜撰的,直接照抄或简单删改的已不多见。辨别这类没有出处或不好找出处的,就要从文字本身的书写、文法结构、篇章结构以及历史常识等多方面综合判断,这也是后面辨伪章节我们要重点讨论的问题。
[1] 《考古》《博古》中所著录的器物多毁于战乱,后世所出完全相同之器物一般较为可疑。
[2] 罗福颐:《商周秦汉青铜器铭文辨伪录》,《古文字研究》第十一辑,插图十七、十八。
[3] 方鼎的主要流行时代一般为商到西周早期,西周中期之后很少见,而这篇铭文从内容看应为春秋时期,器铭时代矛盾。
[4] 罗福颐:《商周秦汉青铜器铭文辨伪录》,《古文字研究》第十一辑,插图十一。
[5] 罗福颐:《商周秦汉青铜器铭文辨伪录》,《古文字研究》第十一辑,插图十二。
[6] 王仁聪:《中文大学馆藏“兮甲盘”及相关问题研究》,《古玺印与古文字论集》图11。
[7] “隹”字的写法不对(具体论证见第四章辨伪章节); ××月 ××年不符合周人的纪时形式(具体论证见第五章辨伪章节);第二行第一个字应为赐字误写;“为何室,用兹簋”不通;“扬公休”的“扬”字下面多了个“衣”字。
[8] 近年新出何簋两件,另一件《铭图》5136,器盖同铭,皆伪。
[9] 陈佩芬:《夏商周青铜器研究》429,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10] 商承祚:《古代彝器伪字研究》,《金陵学报》第3卷第2期。
[11] 商承祚:《古代彝器伪字研究》,《金陵学报》第3卷第2期,第二铭。
[12] 具体论证见黄益飞《应侯簋流传及相关问题》,《华夏考古》2012年第4期。
[13] 以崇祯六年朱谋垔刻本为佳。
[14] 罗福颐:《商周秦汉青铜器铭文辨伪录》,《古文字研究》第十一集,插图十九。
[15] 商承祚:《古代彝器伪字研究》,《金陵学报》第3卷第2期,第六铭。
[16] 张光裕:《伪作先秦彝器铭文疏要》,图六十三,香港书局1974年版。
[17] 张光裕:《伪作先秦彝器铭文疏要》,图九十一,香港书局1974年版。
[18] 罗福颐:《商周秦汉青铜器铭文辨伪录》,《古文字研究》第十一集,插图十。
[19] 张光裕:《伪作先秦彝器铭文疏要》,图七十九,香港书局1974年版。
[20] 张光裕:《伪作先秦彝器铭文疏要》,图九十,香港书局1974年版。
[21] 张光裕:《伪作先秦彝器铭文疏要》,图一○六。
[22] 张光裕:《伪作先秦彝器铭文疏要》,图一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