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马克思青年时代所确立的哲学理念,相对于传统哲学至少发生了四大转换:(1)在哲学的历史性发展上,从本体论哲学、认识论哲学转向人类学哲学。(2)在哲学的存在论基础上,从形而上学的“一切存在”,转换为具体的“人的个体生命存在”。(3)在哲学的理论视野上,相对于黑格尔从“绝对精神”的视野,转换为“人类精神”的视野——人类学视野。(4)在哲学的批判对象上,由对宗教神学世界进行批判的哲学,转换为对人类世界进行批判的哲学等。这种哲学理念的转换,要求创立一种关怀人和人类世界及其价值要求的新哲学,即人类学哲学。马克思开拓了这一新哲学,却一直被曲解和被遮蔽。21世纪是人类走向人类学时代的新世纪,构建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学哲学,既是全面理解马克思的需要,也是人类在21世纪走向人类学时代的时代需要。中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正在开辟中国的和世界的人类学时代: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提出,铸剑为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对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全人类走向人类学时代的伟大事业的推进,中国对于全球治理、全球事业的推进,一再表明需要一种能够包容全民、全人类利益的人类学精神和人类学哲学,作为精神基础和理论根底,作为团结全民、全人类的话语基础,推动世界历史的发展。所以,构建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在21世纪的世界历史使命。
【新词】 马克思的新哲学;哲学根基的转换;人类学价值原则;人类学精神;人类学哲学
马克思生当西方哲学发展的黑格尔哲学解体和费尔巴哈哲学鼎盛阶段。他既受这两位对立大师的深刻影响,又超越这两位大师,开辟了他自己的新哲学。这是人们都会同意的。
对马克思来说,以往的哲学都是旧哲学,他要创立的是“新哲学”。他的新哲学新在哪里呢?有什么特点呢?这首先得从马克思哲学所引起的哲学根基的变革说起。
马克思不仅提出了他的革命性的哲学新要求,而且为了实现这种革命性的哲学,在哲学的立根之基处进行了革命性的转换,从而使新哲学得以构建起来。
任何一种新哲学的产生,都首先是一种哲学理念的创生。马克思从一开始走向哲学,就产生了他的革命性的哲学理念。相对于哲学史而言,马克思的哲学理念在哲学根基处实现了如下的革命性转换。
哲学的历史发展范畴的人类学转换,决定了其存在论基础也不能不转换,这就是从形而上学的、作为本体论哲学对象的“一切存在”,转换为人类学的具体的“人的个体生命存在”。
我们知道,传统的形而上学本体论哲学,是探索一切存在之本体的哲学,是关于“存在的存在”的哲学。哲学思考要上升到极高点,审思“一切存在”的根基、本原问题。这样的哲学的存在论基础,就是一切存在。对这样的传统哲学,克尔凯郭尔明确提出了以“人的存在”来代替,要求把哲学从关注一切存在的本体论,转换到关注“人的存在”这一主体论中来,这就使哲学发生了存在论根基的转换。这是西方哲学自觉地从本体论哲学向人类学的哲学转换的逻辑起点,其结果就是存在主义哲学的兴起。马克思也从关注“人的存在”开始,指出存在着“人类的一般性质” ,但他从不抽象地研究人的抽象的本质或内心世界,而是进一步从“人的存在”深入到“人的个体生命存在”这种具体存在中来。在这里,马克思进一步提出了他的新哲学的人类学根基:
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
这就是说,马克思把哲学的存在论根基,进一步确立在“人的个体生命存在”这一人类的事实基础上来了。他要求从人的具体的生命存在开始,进入人的生存实践活动与历史发展这种真实的人和人类世界中来。
在这里,“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对马克思来说有三大意义:其一,它就是马克思观察把握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立场;其二,它因而也就是人类学哲学的个体生命存在本体论;其三,它表明,马克思所强调的“新唯物主义”,也就是以“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为存在论根基的人类学唯物主义。
以上讨论表明,在马克思看来,哲学在对象上要从“整个世界”的哲学,转向“人类世界”的哲学,其存在论基础,也就是要由“一切存在”,转换到“人的个体生命存在”中来。一般来讲,哲学是从事物的存在根基上把握事物的学说。马克思所说的他的哲学是以“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 为前提,这就把握到了他的哲学的存在论根基。马克思所实现的这一哲学根基的转换,使他可以不再理睬“一切存在”,“存在的存在”,以及空泛的“人的存在”,而是在“人的个体生命存在”基础上开辟了一个哲学新世界。
进一步看,由于马克思从本质上把人看作“社会存在物”,这种“个体生命存在”当然不能停留在人的自然存在方面。因此,从“人的个体生命存在”出发,马克思也就进入到具体的“人的社会存在”世界中来了。由此出发,也就进入到了人的生存发展的社会关系、社会交往、社会生产、社会活动等社会世界中来。这就开辟了一种全新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所以,把“人的个体生命存在”作为新哲学思考的起点,就实现了哲学存在论根基的革命性转换更新。
从另一方面看,从人的个体生命存在出发,也就是哲学关注范围的收缩和深入:从对“一切存在”的形而上学思考,深入到对“人的个体生命存在”的具体思考;从关注整个客体、万物本体,转换到了关注人的生命,人的具体生存;从关心整个世界,转换为关注人类世界。这是哲学史的重大而深入的发展。哲学由形而上学,转向了我们所说的“形而间学”:关注人这种具体存在物内部的各种关系及其合理性合法性的哲学。这不仅是哲学研究向人类世界的深入,而且为改变不合理世界奠定了理论基础。与这一转换相联系的,是完成了从自然性的人本论,向社会性的人本论的转换,这是通过批判和超越费尔巴哈而达到的。对此需要专文讨论。
总之,从“一切存在”的形而上学视域,转换到“人的个体生命存在”这一具体境域中来,从而完成了哲学对象从本体论到人类学的转换。在这里,马克思展开了他的新的更加具体的哲学境界。看不到这一层,就不能理解马克思。列宁曾经说,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人是理解马克思的,这话在今天同样可以说,从学术界来看,一个半世纪以来没有人是理解马克思的,因为他所创立的人类学哲学至今还不为人们所理解。
表面上哲学好像没有自己的历史,但是,西方哲学从古至今就有一个从客观世界向人类主观世界深入的历史过程。古代哲学主要是面向客体的本体论哲学,近代哲学主要是研究主体如何认识客体的认识论哲学,现代哲学则进一步转向了人类自身,即转向了人类学。传统的第一哲学到黑格尔为止,都是追求万物之本体的形而上学本体论,以及为本体论服务的思辨认识论,它在黑格尔那里达到本体论、认识论与(概念辩证发展的)逻辑学的合流,从而把传统哲学发展到顶点而再无以发展,这就导致此后开始的现代哲学的出现,都是从非黑格尔、反黑格尔的方向开始。除了实证主义、语言哲学、分析哲学等之外,从近代哲学向现代哲学的一脉正宗的哲学转向,就是随着人类活动的扩大而发生的人类学转向。它从叔本华的以人的生命本性解释世界开始,到费尔巴哈创立人本学哲学,是西方社会历史发展在政治、经济、思想方面对人的关怀的哲学体现,它“迫使”现代哲学不能不以反对宗教统治的形式,开始向人类学方向转向。费尔巴哈的这一发展,为马克思走上哲学舞台奠定了良好的唯物主义人本论基础。马克思是现代哲学家,他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传统的本体论、认识论的哲学方向的合理性;从一开始就是从人类学范畴出发思考哲学问题的。
如果说,费尔巴哈哲学的人类学转向还是为了批判宗教神灵世界,那么,马克思所要求的人类学转向,则直接指向对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关怀。如前所表明的,他在1842年要求构建的“当代世界的哲学”,作为“世界公民”的哲学,是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最明确要求。所以,马克思的哲学理想与传统的本体论、认识论哲学无关。不论是追索到抽象的物质根基还是绝对理念,马克思都没有表示过赞同。法国的以物质及运动为主体的唯物主义哲学,黑格尔的绝对理念哲学,以及费尔巴哈的自然唯物主义,都是马克思所超越而不再关心的。历来的形而上学问题,本体论、认识论问题,马克思除了在大学时学习和思考过之外,他从来不想在这些领域再有所研究,相反地它们成了马克思一贯指斥的对象。对于马克思来说,这些都已不再是“当代世界哲学”。马克思就是从告别这种传统的本体论哲学、认识论哲学而构建适应世界历史发展要求的“当代世界的哲学”而开始他的哲学探索的。
但是,无论哲学怎样发展,都不能不与传统有这样那样的联系。那么,马克思在传统中看到了怎样的与他有关系的内容呢?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马克思在哲学史中吸收的“合理内核”,主要是法国的以物质为本体的唯物主义(却把它说成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和在此基础上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改造。但是,就马克思所直接强调的而言,则是黑格尔哲学中的人类学因素,即对“与人相联系的自然、与自然相联系的精神”以及“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的关怀 ,对人的劳动生成的关怀和对“真正的人类活动”的关怀 ,在马克思看来,这些都是黑格尔哲学中合理性的人类学因素,并因而继承了这些人类学因素。但是,很少有人看到这一层,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当时的哲学家中,马克思特别看重费尔巴哈的,是他要求从感性出发观察自然,观察人,直接把人连同他的自然界作为他的哲学考察的对象,构建了他的以人为本的哲学人本学,即费尔巴哈哲学的人类学方向。相应地,马克思对法国唯物主义中的不同学派,也是从他们与人类学的关系来评价的。如,他对那种“忘记了人”的唯物主义,如拉美特利的哲学,持批判态度;而对那种关涉人的、具有人的“诗性的光辉”的哲学,如爱尔维修的哲学,则取赞美态度。
这些无不表明,马克思在旧哲学中所看重的合理的东西,是有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内容,表明他是从人类学眼光来看待和评价过去的哲学的。他把自己的哲学视线,集中于哲学中的人类学方面,为他的新的哲学任务即人类学转向奠定了哲学史的理论基础。
与此同时,马克思也否定了上述与本体论的哲学相一致的抽象认识论,他的名言是:“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 一句话指出了以往认识论、真理论哲学的空泛不实。
通过这些批判分析,马克思接触并找到了现代哲学的历史性发展范畴,这就是能够与“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相互作用的新哲学 ,这只能概括为是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范畴的新哲学。这是马克思所完成的哲学的历史性发展范畴的转换,即转向了人类学的哲学。
马克思在哲学的历史发展和存在论基础的转换,决定了其哲学的理论视野的转换。相对于黑格尔,可概括为从宇宙的“绝对精神”的视野,转换为人类的“人类精神”的视野——人类学视野。
我们知道,马克思在哲学上从一开始就深受黑格尔的影响。黑格尔把人的理性精神绝对化和客观化,成为整个宇宙的客观精神,称之为绝对理念、绝对精神。这种绝对精神的自我发展、自我实现,从“无”生展出宇宙人间万物。整个世界(自然界、社会与人类思维)的本质,都在这种绝对精神的辩证生展的创造活动中展示出来。这当然是一种绝对精神的视野。早年马克思抱着最进步、最伟大的理想信念投入社会,力图用他的精神改造社会,不能不说与这种精神的影响有关。马克思虽然深受这种哲学的影响,但他并没有这样去推演世界。相反地,他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为人类工作”的立场即人类学立场观察世界的。当他把哲学立场转向人类世界之后,他明确提出:要从“人类精神的真实视野” 观察世界。这句在1842年所说的话,表明马克思已经从“绝对精神”的视野,转向了“人类精神”的视野。而人类精神的视野,在本质上只能是指把人类作为人类来看待的人类学视野。从哲学上说,也就是人类学的哲学视野。当然,这一转换不是孤立的,而是与他的人类学立场同时产生的。
马克思在哲学视野方面的人类学转换,决定了他在哲学批判对象上的转换,即要求当时的哲学,由对宗教神学世界进行批判,转换为对人类世界进行批判。
在西方精神历史的发展中,宗教一直压抑着人,不批判宗教,就没有人的地位。文艺复兴、启蒙运动,都以批判宗教为前提。黑格尔之后,在德国形成了从哲学上批判宗教的高潮。青年黑格尔派特别是费尔巴哈,成了批判宗教的主力。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于1842年出版之后,由于他最终揭示了“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人” ,从而在哲学上宣告了人对宗教的胜利。就此来说,马克思认为,德国哲学对宗教的批判任务已经结束,现实的任务是对人类社会中的那些不合理、非法性的因而压制着人的东西展开批判:
因此,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
这里所谓此岸世界,非神圣形象,尘世,都是指人和人类世界,马克思这时的锋芒所指,主要是德国封建专制制度通过其法律和政治对人的压抑,旨在为人的自由解放开辟道路。马克思的所有批判,都是对人和人类世界的批判。即使涉及神,他也要追究那“在神背后的人”。我们知道,费尔巴哈把德国哲学由对理念世界的思辨,转向了对宗教世界的批判;而马克思进一步要求从对宗教世界的批判,转向对人类世界的批判。这也就是最终把德国哲学从“形而上”的精神理念世界的抽象思辨,彻底返回到对现实的“形而间”(姑且这样名之)的人和人类世界的审思批判。所以,上述宣示,实际上是马克思要构建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宣言。这一哲学对象的转换,使马克思哲学不再是对客观世界的冷漠直观和思辨,而是对人和人类世界进行热切的价值追求的哲学。
此外,马克思哲学在上述方面的转换,特别是在存在论根基上的转换,也就决定了其在世界观、方法论等方面的转换,这就是从直观地客观地理解对象世界,转向从人的“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世界,即从人的人类学特质去理解世界,其所形成的世界观,自然就转化成了人类学世界观(另文讨论);同时,在哲学对象方面的转换,也决定了这一哲学的方法论和理论态度、理论形态方面的转换,后者就不能不从客观思辨的哲学,转向价值追求的哲学,这是哲学功能上的重要转变,它使认识论、真理论哲学,不能不转化为实践论、价值论哲学等。对这些,我们需要从另一种角度加以专门研究,此处从略。
以上四大转换,即转向人类学、转向具体的“人的个体生命存在”、转向以“人类精神”的视野观察世界、转换为对人类世界的关怀和对非法性的人类世界进行批判等,决定了马克思新哲学的人类学基础。问题是,这些哲学理念的转换,要求创立怎样一种新哲学呢?我们认为,这就是要求创立一种关怀人类及其生存发展命运和人类学价值要求的新哲学,即人类学哲学。
马克思哲学在哲学根基处的革命性转换,马克思对新哲学的现实性要求,为人类学哲学的形成奠定了人本理论基础。但人类学哲学要能站立起来,还得有它明确的价值原则,价值原理,价值追求。因为,人类学哲学不再是思辨的认识论哲学,它在本质上是一种人类学价值追求的哲学。所以,马克思对这一新哲学的革命性开辟,又集中体现在他对人类学价值的追求方面。以下是马克思对这方面的明确强调:
这是马克思借用人本论哲学术语,对他的以人为本的人类学哲学价值观的强调。第一个“人”是指人类学意义的人,是指人的人类学品质;而这种人类学品质,是第二个“人”即具体的人的最高本质。人的伟大不在于上帝,而在于人本身。在这个意义上,人是伟大的宇宙存在物,它潜藏着对神本论和神本价值观的批判;“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是哲学从以神为本转向以人为本的转折点,是以人为根本的哲学宣言。它建立了人类学哲学的第一价值原则。
伯恩斯坦曾经把马克思的哲学理解为解放哲学。但是,何为解放?把人从哪里解放出来,回归于哪里?当解放成为社会政治的关键词时,从哪里解放出来一般是明确的,但是,回归到哪里并不明确,解放要达到的生存状态也不明确。马克思在这里提出了“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即人们得以合理生存与健康发展的社会环境与社会支配关系。即全社会、全人类的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价值原则和保障这一世界不受任何人、任何集团侵害的制度性关系。一切解放都是为了“人的实现”,即实现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存。这是以哲学术语表达的政治要求。在马克思看来,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本来是应当存在的,但是被反动势力和资本暴力剥夺掉了。而革命和解放的目的就是把这些东西再返回人自己。它表明,马克思当时所说的“思想解放”“政治解放”“阶级解放”以及“人的解放”“全人类解放”,都是为了在一定历史时代条件下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的解放运动。这是马克思人本哲学精神的伟大体现。
从人类学高度看,人的人类学才能和人类学德性,本来就可以创造人类生存的一切东西而自由自在地合理生存的,这是人作为人的应当具有的生存世界,却被人类世界的种种人对人的奴役制度所剥夺。所以,革命,解放,不是为了别的目的,而不过就是为了让人能过上人的生活,即把被剥夺了的人的生存条件和人的健全生活还给人自己。马克思由此创立了他的解放哲学的人类学价值原则。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最高追求就是人的合理生活的自由实现,这是马克思人类学价值观的最高体现。
从理论上说,马克思强调要“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那么,何为“人的世界”?何为“人的关系”?人的个体自由、人的生存合理性和人在物质可能性基础上的自由解放,应当就是“人的世界人的关系”的具体的历史的体现。所以,马克思的广义人类学哲学的核心理念,可以归结为人的个体自由、生存合理性和走向自由解放。在理论上看来,只有人类的个体自由,才有合理的社会组织,公平的社会机遇,丰富的社会创造,才有整体的合理生存与健全发展,才有人类个体和整体的自由和解放。这是马克思提出上述价值原则的思想理念根据。他把共产主义定义为“自由人的联合体”,就是追求这一目标的集中体现。
马克思这句话是要强调:“社会自由”是人类世界一切健康活动、一切创造的前提;在这个前提之下,人类才能合理地进行创造生活的活动。而人类生活的“一切条件”,当然首先包括社会生活所必要的物质条件、制度条件和精神条件,个体自由活动的条件等多方面的条件。而这些条件的创造和实施,又不能不以作为人类生存环境的“社会自由”为前提。这表明,马克思把人的“社会自由”视为人类作为人类的合理生存的前提条件。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把人的社会自由置于何等重要的地位。这一命题表明,不能为了某种堂皇的理由即使是为了改善人的生存条件而剥夺人的社会自由,所以,马克思的哲学革命的目的就在于对人的社会自由的追求和在此基础上对合理生存条件的追求。
马克思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旧社会的,是这样一种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即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这里,马克思提出了二位一体的两大原则:“每个人与一切人”的全人类价值原则和自由解放原则。
马克思的上述人类学价值原则,集中体现在他在《共产党宣言》中做的这一归结中,这是他对未来的人类学时代的基本价值要求;同时也是《共产党宣言》的最高宗旨,是马克思对于无产阶级革命之后所做的理论归结。如果像有些人的见解那样,认为前述那几条是马克思的“不成熟”的思想的话,那就应当认为《共产党宣言》的这一归结也是不成熟的,因为它们在思想理念上是唯一的不二的同一个东西。这当然是任何人都不能做出的结论。
马克思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也是对康德、卢梭以来关于人类个体与群体生活都能得到自由发展的思想的提升和最佳表达。它包括这样三个伟大人类学价值原则:
一是人的自由发展,包括个人的与类的双重自由发展,而既不是只顾个体又不是只顾整体的片面的自由发展,不是一个压抑另一个发展;
二是提出了“每个人”和“一切人”的彻底性的人类学价值原则。马克思在这里不讲类,不讲整体,而强调“一切人”,即“每个人”的社会总和,这是马克思的人的个体生命存在本体论即个体本位论的本质性体现;
三是表明类群的自由发展以个人的自由发展为前提,而不是以类群、以集体压抑个人。相反地,类群与集体应当为个人的自由发展提供条件并依赖于个体的自由发展,这也就是马克思的发展的个体本位论。
马克思的上述人类学价值原则,其在哲学上的综合体现,也就是自由、真理、正义、平等的人类学价值精神。由于这一精神我们在其他地方已有研究,这里仅仅指出:
马克思的这种人类学的自由、真理、正义、平等精神,是人类学价值原则的集中体现;是马克思在1844年之前形成的最积极、最重大的哲学精神。它表明,马克思的强烈的人格理性精神,就是对于自由、真理、正义、平等这一人类学价值精神的追求。正是这一追求,为他的人类学哲学奠定了人类学价值原则。因为,人类学哲学正是要凭借自由、真理、正义、平等这种人类学的价值武器,为全人类都关心的人的合理生存、健全发展与走向自由解放而奋斗。因而,这种人类价值精神,就是人类学哲学的内在精神,是人类学哲学得以站立的内在价值精神。
在后来的发展中,马克思的这些人类学价值思想不仅没有中断,还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和丰富,成了他关于人的健全发展的目标理念。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中所说的“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不过是这些人本价值原则的进一步体现,他把这理解为全部世界历史运动的价值目标。
总之,马克思把人的自由创造、自由解放作为人类学的最高价值进行追求。这种追求以“真正的哲学”,“当代世界的哲学”,作为“世界公民”的哲学的形式体现出来。
马克思一开始从事哲学思考,就在于批判以整个世界为对象的形而上学哲学。他所直接强调的哲学,是针对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发展的新哲学:他的“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站在这种“社会化的人类”的立脚点上研究人和人类世界的问题,是马克思哲学的特征。因而,马克思的哲学对象,不是自然界,不是物质世界或理念世界,也不是整个世界,不是它们的普遍的、形而上的、涵盖一切的本质、本体等,也不是人的类特性和类本质。这些抽象的哲学探索,对于那个科学的时代来说,都已经过时了。而只有关于“人和人类世界”这一宇宙中最特殊的存在物来说,还需要以哲学的智慧来把握。所以,在这个新的哲学领域中,马克思从他的人类学价值原则出发展开了他的一系列的哲学创造。因而,马克思哲学的特质,只能以人类学哲学才能概括。这是一种根据人类世界的真理和正义而批判一切的、革命的、为全人类解放服务的新哲学。
21世纪是人类走向人类学时代的新世纪,构建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学哲学,是21世纪的时代需要。
从1835年到1842年,是马克思在哲学思想上不断成长发展的几年。如果要问,马克思这些年哲学思考的对象和主题是什么?是康德的认识论吗?是黑格尔的理念论吗?是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吗?是费尔巴哈的类本质吗?是法国的物质和运动哲学吗?显然,马克思不能不对这些进行思考,但他没有停留在这里,因为这些哲学都不是对人和人类世界的直接关怀,都不是以人类为对象、为主体的,都与他中学毕业以来的为人类幸福而奋斗的志向无关。所以,在运用哲学史资料写下了博士论文之后,马克思没有再直接写过涉及传统哲学的论著。而是认为这些都是旧哲学,他关注的是如何构建新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从1842年提出哲学梦想、从1843年提出两个解放——无产阶级解放和全人类解放起,他的哲学思想就已成熟,开始构建自己的新哲学。上述人类学价值原则的提出,像两个解放一样,都是马克思对他的人类学哲学的实际的理论构建,这些思想在此后的三大手稿——《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都有体现,甚至是这些手稿探索的主题和批判的原则。
上面,我们未加论证,就把马克思的哲学概括为人类学哲学,其实是建立在既往几本书的论证之上的。这里要反思的是:马克思的上述哲学理念和哲学构建,能够概括在哪种既有的哲学之中呢?能够概括在费尔巴哈的哲学人本学中吗?马克思远远超越了他;能够概括为西方的人本主义、人道主义么?西方就是这样做的,但这既没有把握住马克思哲学思想的人类学特质,也是对马克思的有意贬低。能够以后人所说的历史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加以概括吗?二者都没有达到马克思的深度,也把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核心——人类学精神屏蔽掉了。至于辩证唯物主义就更不用说了,从马克思那里找不到任何文本根据。那么,是不是还不成熟呢?要知道这是马克思从他撰写博士论文到《共产党宣言》,即在他才华横溢的八年哲学时期的基本哲学构建,如果不去认真领会而以不成熟、“断裂论”加以贬低,那么,我们就把马克思在哲学史中的革命性地位、开创新哲学的地位不自觉、不经意地抹掉了。马克思的那种站在人类学高度、站在世界历史高度、站在全人类解放的高度、为全人类服务、为世界历史服务的伟大人类学精神,也就不复存在。所以,从人类学立场出发,不仅可以把马克思的一切哲学构建(如实践、历史、辩证法等)在人类学哲学上有机统一起来,而且可以逻辑地把马克思人类学哲学的理论体系创建出来,成为规范21世纪的世界历史向人类学方向发展的新哲学,让马克思再次走向当代世界历史发展的前沿。所以,只有概括为人类学哲学(而绝对不是哲学人类学),才能彰显马克思为全人类的自由解放服务的伟大精神,才能让马克思成为推动21世纪的人的人类学发展、推动世界历史的人类学发展的伟大旗手。
当马克思要求“真正的哲学”以“世界公民”姿态出现在世界上时,这个“世界公民”体现的是什么精神呢?一句话,世界公民就是世界性、人类性的公民,是追求人类学的自由、真理、正义、平等精神的化身的公民!是解决世界历史发展问题的公民。这种精神既不是传统的西方人道主义、人本主义精神,也不是费尔巴哈在《基督教的本质》中所宣扬的与宗教价值相反的人类之爱的价值精神,即它不是任何既有哲学精神所能范定的,而是马克思自己开创的一种全新的哲学价值精神,即人类学价值精神。
这里应当再次强调,马克思处在一个代表西方近代哲学发展顶峰的国度和时代。对代表这一哲学水平的黑格尔哲学深有理解,他本人早先也曾经是青年黑格尔派。但是,马克思把这一切哲学都视为旧哲学:对传统的形而上学本体论问题,认识论问题,自我意识问题,人的意志自由问题,道德实践问题,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问题,他都视之为陈旧的、与现实世界不相关的哲学而不予理会。对所谓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问题等形而上学哲学问题,他也超越其上而不予理会。而马克思对新的“真正的哲学”的追求,本质上是一种对人类学的价值理想的追求。这是马克思独立的哲学精神的体现。而这种独立哲学精神,是比人道主义、人本主义高得多的人类学价值精神,对此我们应当给予真正的重视。事实上,这是由于马克思的哲学精神超越了他的时代,因而不为同时代人所理解,也不为20世纪的人所理解。只有到了21世纪这个人类学时代,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精神才能被发现、被理解,才能适应时代需要而张扬开来。
在这一哲学理解之下,我们才能看到马克思关于人、关于人性和人类、关于人与自然界、关于人的异化与人的解放、关于人的自由和幸福、关于人类社会的问题与解决、关于人的合理生存、关于现实社会的经济政治活动的本质与矛盾等思考的人类学意义,才能理解马克思哲学的人类学特质,即人类学哲学。
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他的人类学价值精神,远远超越了他的时代,不为世人所识。但它作为对世界历史发展方向和价值追求的哲学把握,作为对历史基本问题的解决之道,是不会长期落空的,是迟早要随着历史的发展而被提上日程的。我们认为,当代世界历史的发展变化,其本质特征可以用走向人类学时代来概括,其时代精神,则是人类学精神。而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正是适合这种人类学时代发展前进的新哲学。
就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来说,有三个世界性的口号值得我们深思:其一,是19世纪的口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其二,是20世纪的口号:帝国主义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前夜!其三,是21世纪的口号:铸剑为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这就是说,相比于马克思的19世纪,列宁和毛泽东的20世纪,21世纪的世界历史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阶级斗争已经不再是世界的主要问题,而在生态危机和种种世界性危机的逼迫下,全人类的生存发展问题变成了世界历史的首要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一种能够包容全民、全人类利益的人类学精神和人类学哲学,作为精神基础和理论底气,作为团结全民、全人类的话语基础。这不仅是世界历史发展的需要,也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需要。所以,构建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并以此为基础的人类学马克思主义,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在21世纪的世界历史使命。不认识当代世界历史发展的需要和时代精神需要,就会扼杀马克思先期构建的人类学哲学在21世纪的生命力。中国在新的世界历史条件下,不断参与和开辟中国的和世界的人类学发展新时代:诸如“改革开放”的提出,“三个代表”的提出,“以人为本、公平正义”的提出,“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提出,对“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提出,特别是对“铸剑为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这就从追赶世界的人类学发展,转向引领世界的人类学发展,使中国、使社会主义、使马克思主义成了推进全人类走向人类学时代的伟大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发现和发展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才能让中国和世界的这一伟大人类学发展,从自发走向自觉,凭借马克思主义的深层理论即人类学理论做事,从而从“引领”世界的人类学发展,走向“规范”人类世界的人类学发展,让马克思主义理论通过从狭义理论方向转向广义理论方向,而重新在理论上引领和规范人类世界的人类学发展。
人类今天已开始进入智能时代。智能科技的飞速发展,将会使21世纪成为人类与“类人”、即肉体人类和机器人类共存、共争的新世纪,如何防止科技异化,处理好人类内部和人与自然界的关系,特别是处理好新的“人类与类人”的关系,更需要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的出场和规范。我们不能眼看着在人类有可能走向马克思所期望的劳动解放、社会解放的时代,由于所谓“无用阶级”的出现,而让一部分人再度陷入被奴役的命运。没有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特别是其价值原则的弘扬和规范,人类就不可能超越不断出现的新的异化即不合理性的统治,就不能走向自由解放。
总之,21世纪是人类走向人类学时代的新世纪,构建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学哲学,既是全面理解马克思的需要,也是人类在21世纪走向人类学时代的时代发展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