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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在对德国人本哲学的批判超越中开辟了人类学哲学

【摘要】 人们对马克思哲学有各种各样的理解,但把马克思的实际哲学构建撇开了。马克思的哲学构建不是凭空的,他是在批判并汲取了黑格尔、费尔巴哈、施蒂纳等人本哲学思想基础上,开拓了新的人类学哲学。这既是一种世界哲学,也是适应21世纪的世界历史的人类学发展的新哲学。问题在于,人们一直没有从西方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高度来理解马克思的这一哲学开创,因而不理解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所谓人类学哲学,不是实证人类学,不是哲学人类学,也不是关于人类学的哲学,而是指马克思从人类作为人类的人类学立场出发对人的人类学特性的哲学思考。它为整个人类学马克思主义奠定了理论基础。

【新词】 西方哲学的人本学转向;马克思对黑格尔、费尔巴哈人本哲学的批判;马克思对传统哲学问题的人类学改造;人类学哲学;世界哲学

在谈到马克思的哲学时,人们首先要问:马克思开辟了怎样的新哲学?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解放哲学?人道主义?实践哲学?实践唯物主义?生存论发展论?所有这些想切入马克思哲学本质的研究,当然都有其合理性,它们表明了马克思理论的内在丰富性。这里,对这些都已得到充分研究的理论,我们不再讨论。这里要强调的是,上述对马克思哲学的各种理解,忽略了这样一种基本的事实:马克思是德国哲学家,他是直接从当时德国哲学的最高发展即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中的合理性方向出发的。

西方传统哲学的主要流派,可以概括为“物本哲学范式”“理本哲学范式”“主本哲学范式”“心本哲学范式”“神本哲学范式”和“人本哲学范式”六大类。“物本哲学范式”,主要是以抽象的物质为本体的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理本哲学范式”,主要是柏拉图和黑格尔等以客观理念为本体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主本哲学范式”主要是康德的在哲学上的主体论转向,即哲学由探索客观世界转向探索人类主体世界。“心本哲学范式”就是以主观心智为本解释世界的主观唯心主义。“神本哲学范式”就是长期统治人们的宗教神学。而在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之后兴起的、反对宗教神学的现代哲学,则形成了新的“人本哲学范式”。这是因对人的直接关注而形成的人本理性哲学。它一般是反对神而弘扬人、反对对人的压抑而追求人的尊严和价值的哲学思潮,是西方进步精神的主流。这一精神在哲学上的反映,就表现在突出人的主体地位、人的“自我”,以人的生命、意志这种富有活力的因素,作为哲学的主题以理解世界。这是从叔本华(以及更早的康德、费希特)就开始的,他们开创了反形而上学的、指向人和人类世界的现代哲学方向。紧接着,是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直接的人本哲学思潮。这种人本哲学思潮,从更深的层次看,由于是从人类这种特殊存在物出发的,因而是一种人类学思潮或人类学转向。而马克思的哲学开创,就发生在这种人类学转向的潮流中。它在本质上是对社会人本主义的开辟。有人不同意把马克思哲学归结为人本主义,但是,如果说,现代西方哲学总的可以区分为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两大思潮的话,那么,马克思处在这两大思潮刚刚发生的时代,他的哲学思想和这两种思潮都有关系:马克思显然属于包含科学主义精神的人本主义思潮:就反对形而上学、要求回归到真实的实证知识这一层面说,他和科学主义是一致的;就关心“人的存在”、把人作为哲学思考的对象这一层面说,他和人本主义思潮是一致的。马克思作为社会科学家,他的哲学构建不能不主要属于后一方面。但是,他没有停止在一般人本主义方面。在现代哲学思潮萌动和激荡的时代,马克思通过对“社会人”的构建,开辟了自己独特的有伟大意义的以“社会人”为本的人本哲学范式,和以“社会人”为本的社会人本主义哲学方向。

一 西方哲学向人本哲学方向的发展

(一)西方哲学的人本学转向

一说到西方哲学向现代哲学的转换,人们主要指的是黑格尔之后的实证主义、分析哲学、语言哲学等非黑格尔主义方向,对此人们都是公认的。但是,同样重要的是,提到在黑格尔之时和之后发生的人类学转向,人们却比较陌生。但真正来讲,这是西方哲学向现代哲学发展转向的正宗,是哲学从本体论范畴、认识论范畴向人类学范畴的转向。

西方哲学一向有研究客观世界和研究人这样两条线索,近代哲学则加强了对人的研究。而近代哲学对人的研究,也有两条线索:一条是研究人的理性、人对世界的认识何以可能,笛卡尔的“我思”,洛克的人类理解论,休谟的怀疑论,康德的先验论等,都属于这一范畴,其目的是研究人类认识世界而达致真理何以可能,却忘记了活生生的人,仅仅从理性上理解人,这就开辟了没有人性的认识论时代,走向了认识论、知识论方向。另一条是直接研究人的生命、人性,人的非理性和意志等,霍布斯、卢梭等都是这样。康德把这两大倾向集于一身。康德的三大批判,都是针对人、人类理性和人类的道德理想、审美活动的。但是,他把这些研究,都纳入传统的形而上学认识论这种第一哲学之中了。只有他的《实用人类学》另辟蹊径,开始了对“人是什么”的人类学研究。在康德之后,经过赫尔德等人的研究发展,为哲学向人类学的转向准备了理论条件。当传统形而上学哲学在黑格尔思辨体系中达到深度和荒诞的双重顶点而无可发展之后,抛弃理念形而上学、转向真实的人类世界,发现人,研究人,把人类作为哲学关注的主要对象,就成了一股新的哲学潮流,哲学开始走向人类学方向。它最初主要体现为哲学人性论和哲学人类学方向。

(二)西方哲学在哲学人性学、哲学人类学方面的发展

其一,哲学的人类学转向,首先表现为对人的一般本性的重视,形成一种哲学人性论。如人的生命本性,本能,人类本性,人性,人的本质,人的意识与自我意识,人类的理性与非理性等,它从人的一般本性出发理解世界。费希特的自我,柏格森的生命等,属于这一倾向的早期开拓。青年黑格尔派,就其合理性上说,其“理念自我意识”只能是对“人的自我意识”的歪曲反映,这应当视为从绝对理念向人的不彻底的回归。弗洛伊德从人类本性特别是性本能出发,解释人类行为和他所创造的文化世界,使哲学人性学泛化到各种文化领域。他们的共同特点都在于关注人性,张扬人性,以某种人性为依据理解世界和解释世界,故可以概括为哲学人性学。其中比较特殊的是仅仅从人的某种特性理解世界。如早期的叔本华,以人的生命、人的意志解释世界。继之的尼采,特别强调人的绝对意志。这些从人性、从人的主观精神出发理解世界的倾向,导致了西方各种人本主义哲学的形成,如生命哲学、意志哲学、心智哲学、价值哲学、存在主义、弗洛伊德主义、实用主义等,这是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一种重要形式。马克思基本不讨论这些问题,表明他完全超越了这种哲学人性学方向。

其二,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直接体现为哲学人类学思想的出现和形成。这是一种从哲学出发对人的人类学本性和其文化创造原理的思考,是人类学思潮的哲学体现。其先驱是康德,他的《实用人类学》是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的。康德之后,经验人类学的兴起促使人们进一步从哲学上对人类问题进行思考。而直到马克思之后的舍勒,才自觉地把这种人类学思潮作为一种“哲学人类学”的新学科来建设。舍勒认为:哲学人类学是从人类的存在本性来探讨人类自身的文化生存方式的哲学学说。通过舍勒、兰德曼等人的开辟,哲学人类学作为现代哲学的一种重要分支学科,已基本被人们接受。顺便一提,当代的人的哲学、人学、类哲学、辩证人类学等,也大体属于哲学人类学范畴。今天中西方学界不少人认为,马克思的哲学就是一种哲学人类学。但是,这种观点不知道:哲学人类学,主要是从哲学层次上把握人类的一般本性及其文化创造的,同样不能不以人类的抽象特性为本位,是对人类特性的抽象研究,在逻辑上无法深入人类的社会矛盾问题之中解决人类的生存发展问题,它们一般也不关心人类的社会问题。而马克思却恰恰要深入人类的社会矛盾之中,解决人类的生存发展问题,因而,把马克思的哲学归入哲学人类学范畴是大错特错的。

(三)对于人类学转向的哲学自觉

问题是,在所有的实际上属于人类学转向的哲学家中,从叔本华到施蒂纳和弗洛伊德,并没有自觉到或认识到他们属于哲学的人类学转向。只有后来的海德格尔,他在讨论尼采哲学时,从后向前看,才深切认识到现代哲学的这种人类学转向及其深刻意义。他指出:

对于现代之本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两大进程——亦即世界成为图像和人成为主体——的相互交叉,同时也照亮了初看起来近乎荒谬的现代历史的基本进程。这也就是说,对世界作为被征服的世界的支配越是广泛和深入,客体之显现越是客观,则主体也就越主观地,亦即越迫切地突显出来,世界观和世界观学说也就越无保留地变成一种关于人的学说,变成人类学。

这就是说,随着“现代历史的基本进程”即客观世界日渐被科学和实践所掌握,人作为世界的主体地位也就越来越凸显出来,从而,人成了理解世界的根据,客观世界也要“根据人的形象来解释”,世界观不再是追求纯客观的自然物质世界观——这成了自然科学的事,而成了人们透过人的心灵来理解世界的人类学的世界观:当马克思把自然界视为“人类学的自然界”时,这种世界观就已在马克思那里生成。从而,哲学也就不可避免地“变成人类学”——变成了关于人类这种存在物的哲学。在这里,诚如俞吾金所说,海德格尔指出了现代哲学的三大特征:人成为主体,世界成为人心的图像,哲学也就成了人类学。西方哲学的这一人类学转向,可以说从叔本华就开始了,叔本华、尼采以人的意志解释世界,弗洛伊德以人类内在的性本能解释人类文化世界,充分体现了人成为主体、世界成为图像和哲学成为人类学这种现代哲学的人类学特征。事实上,存在主义、生命意志主义、实用主义等,都属于这种以人的存在作为根基来理解世界的人类学方向。

但是,哲学的人类学转向是广阔的,不同旨意的哲学转向,其性质也是非常不同的,马克思没有走存在主义、生命意志主义或追究人类本性的哲学人类学道路。他站在这一转向的前沿,从关心人类的自由和幸福出发,从关怀人类生存发展命运出发进行哲学思考,因而开辟了一条从人的生存实践出发研究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哲学道路。人类学哲学,是建立在哲学人类学基础上的、对于人类世界的具体问题及其解决方向的更深入的哲学研究,但是,这却既不为他本人所明确意识到(像一切发动了人类学转向的哲学家那样),也更不为同时代人和后继者所认识。这就有必要具体看看马克思是如何实现他的人类学转向、创立人类学哲学的。

二 马克思对新哲学的希望

马克思就诞生在这个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时代。1841年大学毕业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后,1842年担任《莱茵报》主编时,他就表达了自己的革命性的新哲学观。这就是要求哲学要从传统的形而上学本体论、认识论中解放出来,从面向宇宙的冷漠的思辨时空中解放出来,而直接面向人类的现实世界。这就是他在《第179号“科伦日报”社论》中所表达的对新哲学的愿望。对此,人们一直缺乏真正的认识,它实际上是对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自觉的明确的表达。这是一种全新的现代哲学方向,它开了19世纪和20世纪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先河。

(一)马克思要求哲学要现实地关怀人们的现实的生存

马克思是深谙西方哲学史的思想家。但他又是从社会现实出发进行哲学思考的哲学家,因而对西方整个脱离现实世界的哲学一直抱着批判的态度。他从一开始考虑哲学问题,就要求构建“当代世界的哲学”,“现实世界”的哲学,第一次对哲学提出了现实性要求。他要求哲学要成为“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其内容和表现都要和“自己的时代”、和“现实世界”相互作用,从而成为“文明的活的灵魂”。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世界”,不是客观物质世界,不是自然世界,而是人类的“现实世界”,是现实的人类世界。他希望未来的哲学要成为时代的活的灵魂,成为人的现实世界的哲学。这种关于现实世界的哲学,只能是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的生存发展的哲学。这表明,马克思最初的哲学理念,就已发生了人类学转向。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马克思实际上在这一方向上构建了他的这种“真正的哲学”,“新哲学”。

那么,他的这种“新哲学”有什么特点呢?新在哪里呢?不弄清马克思对新哲学的总的看法,即他所希望创立的真正的哲学,我们就不可能理解马克思。马克思直接强调的以下几个方面,表明了他的新哲学的大方向,既不是本体论方向,也不是认识论方向,更不是逻辑学方向,而是一种人类学方向,现实的人类学方向。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看出。

其一,哲学要用双脚站在地上,要渗进同时代人的灵魂,热切地关注人和人类世界。他指出:

哲学,尤其是德国哲学,爱好宁静、追求体系的完满,喜欢冷静的自我审视,它在自身内部进行的隐秘活动在普通人看来是一种超出常规的不切实际的行为;就像一个巫师,煞有介事地拿咒语谁也不懂得他在念叨什么。

相反地,马克思则要求这样的哲学:“哲学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哲学首先是通过人脑和世界相联系,然后才用双脚站在地上。”“哲学……是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的产物,人民最精致、最珍贵和不见的精髓都集中在哲学思想里。”哲学要“渗进同时代人的灵魂,也就是渗进使它们激动的爱与憎的感情里。哲学是在敌人的叫喊声中进入世界的”。

这就是说,马克思要求新哲学要成为现时代的精神理念、成为体现当下人民的思想感情的、关心现实世界的问题与发展的哲学。而不是去思考“究竟是‘头脑’属于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是头脑的世界” 这类抽象的与现实无关的问题。这是对新哲学的现实性要求。

其二,哲学要成为“当代世界的哲学”,要像“世界公民”那样关注人类世界的公平正义问题,从而成为“文明的活的灵魂”:

哲学……正在……变成当代世界的哲学……它是文明的活的灵魂。这种哲学思想冲破了固定不变的、令人难解的体系的外壳,以世界公民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上。

所谓“以世界公民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上”,就是要求哲学要像世界公民那样,要关心世界的不公平、非正义问题及其合理解决方向,并积极为世界的公平正义而奋争。这就是要求构建一种以人类正义精神为主导的新哲学,成为“文明的活的灵魂”。

其三,哲学要成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并与现实世界相互作用,能够影响现实世界的发展。他指出

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所以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从内部即就其内容来说,而且从外部即就其表现来说,都要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

这里的“现实世界”,只能是当下的人和人类世界,而不是自然物质世界或绝对精神的世界。所谓“相互作用”,就是哲学问题既要从现实世界中来,又要回到现实世界中去。这就是要求哲学要关心现实世界的问题及其解决,为现实的人们指明应当的发展方向。

通过以上几个方面可以看出,马克思新哲学观的理论立场不再是形而上学本体论立场,而是转到以人和人类世界为对象的人类学立场上来了。他一生都坚持了这种立场。

(二)马克思要求哲学要把造福于人类的自由和幸福作为自己的崇高目的

马克思的上述革命性的哲学思想转换,开辟了一种新哲学。这种新哲学,一方面是批判,另一方面是构建,是批判性与构建性相统一的新哲学。在构建方面,马克思明确提出:新哲学要能够“引导人们……致力于造福人类和自由的崇高活动”

这是对上述哲学要求的概括,这不仅是他的博士论文的成因,也是他后来一系列哲学构建的准则,“造福人类和自由的崇高活动”,是马克思对哲学提出的伟大的人类学价值要求。这奠定了他的人类学哲学的价值追求方向。这表明,自觉地从人类学价值方向研究人类世界的现实与历史问题,是人类学哲学的哲学使命。

三 马克思在批判中开辟了他的新哲学的人类学起点

马克思对新哲学的希望表明,他力图构建的是关于人类世界的哲学。从这种哲学意图出发,他在黑格尔哲学中,看到的是人类学的合理内核,正是从这种哲学意图出发,他特别看重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哲学。

马克思哲学作为西方自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来人本哲学思想发展的产物,其哲学上的起点是从对人类的关怀开始的。这集中体现在他的中学作文中,在那里,他已立志为人类的“自由和幸福”而奋斗。这实际上就是一种人类学价值方向。正是这一人类学价值方向,决定了他对西方哲学的褒贬态度和批判分析。

马克思生当黑格尔与费尔巴哈哲学当红的时代,他深受这两位对立的哲学大师的影响。虽然他深知西方哲学史和德国哲学史,但他很少谈到黑格尔之前的哲学。他重视的是直接对当红哲学的非人性批判。他的哲学思考的起点,就是从批判分析这两位哲学大师的人本理论和问题开始的。

(一)马克思在黑格尔理念论中发现了人类学的合理内核:“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的提出

人们大都知道马克思从黑格尔哲学中汲取了辩证法和历史发展思想。但是,他们忽视了马克思对于黑格尔人类学思想的批判吸收和发展。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不是选择黑格尔最有代表性的《逻辑学》进行批判,而是选择其关涉人类世界的法哲学和《精神现象学》进行批判,其原因,就在于这些理论是最关乎人和人类世界的理论。他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一句话,就是从“人的高度”对德国现行旧制度的批判而达到对“真正人的问题的”解决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从整体上概括了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内核”,就在于他的绝对理念辩证发展到人类世界时,所展示出来的人类学内容:

在黑格尔的体系中有三个要素:斯宾诺莎的实体,费希特的自我意识以及前两个要素在黑格尔那里的必然充满矛盾的统一,即绝对精神。第一个要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同人分离的自然。第二个要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同自然分离的精神。第三个要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以上两个要素的统一,即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

在马克思看来,整个黑格尔哲学中的合理性的东西,就在于在绝对理念的外衣中裹着的“自然界”“人的精神”和以二者为前提的“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三大要素。他批评黑格尔“把自然界和人类生活的各个环节看做是自我意识的而且是抽象的自我意识的环节” ,批判他把“人的本质,人”归结为自我意识。所以,他在《对黑格尔辩证法和一般哲学的批判》中实际做的工作,就是否定自我意识,把“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把“人的本质,人”,把“自然界和人类生活的各个环节”,从绝对理念和自我意识中解放出来,从形而上学的外壳中解放出来,而力图构建一种新的建立在自然界、人的精神基础上的关于“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的新哲学,即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新哲学。这是马克思对德国哲学发展中的合理东西的直接继承——在批判中“吹糠见米”的直接继承。马克思此后的一切研究,都是在自然界、在“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基础上的研究——包括传统上所概括的他的三大理论: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包括前述的各种哲学理论。当然,年长的费尔巴哈在他之前已经开始做这一工作,但他否定绝对理念的存在,也否定了这些合理的人类学内容,而是在全盘抛弃的前提下,自己直接从现实的自然界和现实的人出发,构建了他的人本学哲学。所以,马克思盛赞费尔巴哈:

实证的人道主义的和自然主义的批判。费尔巴哈的著作越是得不到宣扬,……费尔巴哈著作是继黑格尔之后的……包含着真正理论革命的唯一著作。

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实证的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实际所指正是对于理念世界的反叛而回归真实的自然界和人类世界。认为这是一种“真正的理论革命”。他所赞赏的,实质上是费尔巴哈“从根本上推翻了旧的辩证法和哲学之后” ,返回到实在的自然界和实在的人,即哲学向真实的人和人类世界的回归。

但是,费尔巴哈毕竟有它的局限,马克思做得比费尔巴哈要多得多。从整体上看,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的理念的自我否定的辩证运动的批判,发现其哲学的真实的结果,不外是自然界和在自然界生存的人:

“全部逻辑学都证明,抽象思维本身是无,绝对理念本身是无,只有自然界才是某物。” “即在社会、世界和自然界生活的有眼睛、耳朵等等的人的和自然的主体的本质表现”即人 ,才是真实的存在物。

这样,马克思就在对黑格尔的理念的批判中,得出自然界和在自然界生存的“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即人和人类世界这种确定的对象,才是哲学的主体,从而为人类学哲学奠定了真实的人本理论基础,这是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中的合理的东西的重大发现、继承和发展。费尔巴哈所忽略的东西,正是马克思所看重的东西。马克思一切哲学思考的根基,一切理论的根基,就根植于这一人本基点之上。马克思对费尔巴哈、施蒂纳以及一切其他德国人类哲学家的批判,也都是从这一基点出发的。

进而,从深层的内容上看,马克思不仅在黑格尔那里看到“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这一人类学对象,他还把黑格尔的理念的自我运动的历史,他的“巨大的历史感”,视为“作为既定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 ,即把理念的历史改造成了“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世界的历史,把形而上的精神的历史,转变为“形而间”的人类世界的现实的历史,即人类学的历史。这是从绝对理念的唯心主义历史观,向“现实的人类”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最重大的转换,这一转换为唯物主义历史观奠定了哲学史的人本理论基础。唯物史观来源于黑格尔的(理念的)辩证历史观与现实的人类世界的结合。

通过以上对自然的、人的、历史的三大改造,通过对人以及与他连在一起的自然界的肯定,马克思在黑格尔理念体系中找到了瓦解黑格尔的理念形而上学的新的哲学因素——人类学因素,并根据人类学来理解自然界,得出自然界是“人类学的自然界”这一著名论断。从而,马克思正是在黑格尔哲学内部,找到了以“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及其历史发展作为哲学的主体的哲学,从而取代了黑格尔的理念形而上学——它所诞生的,就是以自然界为前提的包含人类历史在内的人类学哲学。这也就是说,在马克思对黑格尔形而上学的批判中诞生了一种人类学——一种代替形而上学的以人类和人类学为主体的人类学哲学。这是一种历史的自然也是必然。海德格尔就明确指出:

世界要根据人的形象来解释,形而上学要由人类学来取代。

这种取代形而上学地位的人类学,就是人类学哲学,从而,人就要根据“人的形象”来解释世界了。从而,它也就不能不上升成为哲学的正宗,登上第一哲学的宝座。这就是人类学哲学的兴起。

从哲学内在发展的客观趋势来看,在黑格尔那里,理念对世界的生发创造,最后是人的生命和意识的生成。不过,理念在生成人并在人那里得到自我认识之后,黑格尔并没有直接研究人,虽然在他的哲学中包含着丰富的人类学内容,但他并没有自觉走上人类学哲学的研究道路。他的《精神现象学》,依然走的是绝对理念的发展道路。这样,研究“真实的人”的任务就不能不成为黑格尔之后的现代哲学的主题。这就是说,近代的针对客体的形而上学本体论哲学,在黑格尔的“理念论”那里达到顶峰——生命和意识之后,就需要转向以人的生命和意识为对象的人类学哲学的方向上来。这一现代哲学任务被许多人接续下来,从而形成了人本主义、存在主义、生命意志主义、实用主义等西方哲学流派。所以,海德格尔才说“现代哲学就是人类学”。海德格尔不明白,马克思早就站在当时哲学发展的至高点上——黑格尔的生命、意识和“现实的人与现实的人类”之上向前探索,从而构建了在黑格尔那里孕育着的以“现实的人与现实的人类”为对象的新哲学——人类学哲学;这是上述哲学转向中的主流中的主流。但是,由于马克思关于这一哲学的基本内容和理论,大都只存在于他的手稿和笔记中而不为人知,因而未能参与到德国哲学的这一发展洪流中来,从而不为当时的人所知,也不为海德格尔和恩格斯所知,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二)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和施蒂纳人本论哲学的批判与超越:走向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

如果说,马克思对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主要是批判的话,那么,他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人本学哲学,则主要是从肯定和吸取然后才走向批判其错误的。他一是没有批判其哲学思考的对象——人类及其赖以生存的自然界——的不对,这就等于承认了其哲学思考对象即人本论哲学的方向是合理的,即承认了他的哲学的人类学方向的合理性。例如,《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十一条提纲,没有一条是批判他的哲学对象的,而是集中批判其对对象即人的抽象的、片面的、非理性的理解不对。这表明,马克思所要构建的,正是力图把对人和人类世界的理解,建立在科学的正确的人本理论基础之上。

费尔巴哈在哲学史上突出的贡献,在于以直接的实际存在的人和其自然界,否定黑格尔的抽象的绝对理念哲学,他从“观察自然,观察人”出发,建立了他的以自然为根基的关于人的人本学哲学。他既以自然人本学哲学批判宗教,又以其批判黑格尔的绝对理念哲学。这一新的自然人本论哲学方向,成了马克思哲学的有力支撑点。马克思首先是赞扬,然后才是对他的哲学的天然局限即对人的错误理解进行批判:费尔巴哈的主要缺陷,是从自然界来理解人和人类世界,因而他把人的本质归结为他的自然本性的“类本质”。

这样,他就既不能认识以社会性为特征的人和人类世界,也不能认识人的社会历史。在这一层上他不能不失之千里。马克思的思想正是出现在这个关节点上:

他虽然接着黑格尔和费尔巴哈深入地讲人和人类世界,但是,如果说,费尔巴哈是从人的自然本性出发的话,那么,马克思则与他正好相反:他是从人的社会本性出发来研究人和人类世界的,因为马克思从一开始就认定人的本性在于他的“社会特质”(1842年)。所以,如果说,费尔巴哈创立了自然人本学哲学的话,那么,姑且可以认为,马克思则创立了他的以“社会人”为本位的社会人本论哲学。于是,哲学史便从这里开始分化:在费尔巴哈强调人的自然的类本性这种自然主义的基础上,创立了以类为本(类本主义)的人本主义哲学,而经过施蒂纳以及更早的克尔凯郭尔等人的批判构建,转向了以人的个体生命和其内心世界为本位(个体主义)研究人的个体人本主义方向,其结果就是以“人的存在”为根基的存在主义哲学的兴起,以及以人的生命意志为对象的生命意志哲学的发展。而马克思以人的社会性为本,由于社会性集中体现在人的劳动生产和交往活动中,马克思则进展到了人的劳动生产和社会交往的社会生活中来了——他就此开辟了社会人本主义方向。于是,一方面,以人的生产和交往为根基的人类学历史观就得以产生;另一方面,一种以“社会人”为根基的人类学哲学也就开拓了出来。马克思的社会人,指人的个体生命社会本性,而就人类整体而言,社会人就转化成为“社会化的人类”——这也是对“类本性”的升华。这样,马克思就通过这两个概念,超越了费尔巴哈与施蒂纳。并且,马克思以自己的“人是个体与类的统一”思想,把费尔巴哈的“类本质”和施蒂纳的“个体性”统一起来,走上了以个体与类群相统一的“真实的人”为根据的理论道路。马克思站在这种正确的人类学根基之上,就有可能对人和人类世界的深层关系和生存发展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和理论构建了。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全面展开了对人和人类世界的研究,从而为人类学哲学奠定了基本的人本理论框架。

所有这些都表明,把马克思开创的新哲学理解为“人类学哲学”是合理的。问题在于,人们一直没从西方哲学的人类学转向来理解马克思的哲学开创,所以不理解马克思哲学的人类学特质。

总之,马克思对新哲学的开拓,主要是通过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批判和构建而实现的。他既受这两位哲学家的深刻影响,又批判否定了他们各自哲学的根本问题,同时也肯定和吸收了他们哲学中的合理的东西,形成了他的新的哲学即人类学哲学。

(三)马克思在批判中对自己的人类学哲学理论根基的构建

西方哲学对人的理解源远流长。文艺复兴对人性的感性理解,启蒙运动对人性的理性的理解,都已经非常深刻。但就对人的生命整体的理解而言,则还只是开始。启蒙运动所理解的人,还是作为一般本性的人,既不重视人的个体性,也不重视人的类本性。如前表明,到了费尔巴哈,他明确强调人的类本质,类本性。紧随其后的施蒂纳,反对费尔巴哈以人的类本性为本体来理解人,强调人的孤立个体的本体性,他称之为“唯一者”。这就出现了个体与类的对立。

马克思对两人批判的要点之一,就建立在对这种矛盾的克服之上。因为,马克思的哲学观也是以人为核心的,但是,他从一开始就走上了科学地合理地理解人的个体性与类的关系的道路。在他还没有接触上述矛盾时,就在1844年的《手稿》中提出,人是个体与类的统一:

人的个体生活和类生活不是各不相同的。尽管个人生活的存在方式是——必然是——类生活的较为特殊的表现或者较为普遍的表现,而类的生活必然地是较为特殊的或者较为普遍的个体生活。

这表明,马克思对人的理解,从一开始就与以上两种片面性不同,他既没有被人的类本性哲学所迷惑,也没有被后来的孤立个体即“唯一者”所迷惑,所以,他在1845年对这两者都展开了批判。而这种批判,就是马克思“真实的人”这一概念的形成。

马克思对两人批判的要点之二,是对人的社会性的强调。费尔巴哈强调人的自然性,忽视人的社会性。而施蒂纳强调孤立个体是“唯一者”,也忽视了人的社会性。而马克思则从一开始就强调人的社会性。他在1842年就提出人的本质在于他的社会特性。1845年在《提纲》中强调人的本质在于它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形成了他的“社会人”的概念,并以此观察理解人和人类世界,进一步形成了“社会人本论”思想。这些都远远超越了历史上对人的问题的理解。

至此,可以看出,马克思对人的理解,与启蒙运动、与费尔巴哈和施蒂纳都不相同,而是对这些理论做了科学的人类学改造:一是他把个体与类的统一视为人作为人的人类学特质,这就把握住了人的存在论特质,上升到了“真实的人”的科学高度上来了。二是在费尔巴哈的人的自然本性的基础上,强调人的社会本性,形成了马克思特有的以社会生命个体为本位的社会人本论的人类学哲学思想。所以,我们不能像有些人那样把马克思混同于费尔巴哈。

总之,马克思哲学是在西方哲学的人类学转向及其发展的高端部分形成的:它是在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内核基础上的新发展;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等人本理论的批判,构建了他自己的人类学哲学的三大人本根基,从而开辟了他的人类学哲学。这三大人本根基是:

1.马克思强调人的存在是个体与类的统一,从而找到了真实的人(真实人)作为其理论思考的前提,也克服和统一了费尔巴哈和施蒂纳的矛盾;

2.马克思创立了“社会人”这一概念,他构建了从人类的社会性视野中把握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方向,形成了他的社会人本论,又克服了费尔巴哈和施蒂纳的局限;

3.马克思在《形态》中,进一步把黑格尔的“现实的人”与施蒂纳的“个体人”统一起来,发展出“从事实际活动的个人”即“现实的个人”这一概念,我们不妨称其为个体人与现实人的结合,或以个体为体现的“现实人”这一概念。

这样,在马克思那里,就发展出以个体生命为基础的“真实人”、“社会人”与“现实人”这三大人本概念,并进一步从人类学高度,把三者概括为“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既作为他的人类学哲学的理论根基,又作为他的一切理论的人本根基。看不到马克思理论的这种人本根基,就不能理解马克思主义。21世纪的哲学问题,也首先是如何理解人的问题,马克思的真实人、社会人与现实人,为此奠定了理论基础。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形成了他的人类学哲学的理论起点:“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 这可以概括为马克思的人的个体生命存在本体论 ,是马克思人本哲学的理论基点。

四 马克思开辟的新哲学:人类学哲学

概括前面的考察,已初步可以看出马克思对人类学哲学的开辟和构建:一是对西方人本哲学的批判继承和超越而对新哲学的构建;二是对传统哲学理论的改造形成的新的世界观、唯物论、辩证法等理论。这形成了马克思人类学哲学的两大理论来源。

(一)马克思在对西方人本哲学的批判超越中走向人类学哲学

在西方哲学由近代迈向现代的步伐中出现的哲学人性学、哲学人本学(费尔巴哈)与哲学人类学三大思潮,都是对人和人类现象的抽象研究。他们虽然从人出发这样那样地涉及人以外的世界,但既没有以真实的人的社会关系为本位,不能逻辑地进入人类的社会生活世界,也不能从人出发理解对象世界,因而形不成人类学哲学。马克思和他们的一致之处只是在于:他们都属于哲学的人类学转向,都把人作为新的第一哲学范畴进行哲学思考,并把它与世界的存在联系起来。但是,在这些共同点之外,马克思所关心的不是人的抽象本性,而是以哲学态度对人类的社会生存问题的关怀和研究。马克思由此出发开辟了自己特有的哲学方向,即从人的社会性出发关心人类生存命运的哲学方向,此即“人类学哲学”方向。这是马克思在告别以往的形而上学哲学以及以上各种关于人的哲学之后,力图开创的新哲学。

(二)马克思在对传统哲学理论的改造中走向人类学哲学

主张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思想是一种哲学革命,不仅在于它是站在德国人本哲学前沿的理论批判和开拓,更在于它在客观上对传统哲学的许多根本问题做了改造。认识这些改造,关乎我们在21世纪如何构建马克思主义哲学,构建什么样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些改造主要是:(1)对唯物主义问题的人类学改造,把它确立在“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的基础上;(2)对世界观问题的人类学改造,把它建立在从“人的感性活动”即人的人类学特质理解世界的基础上;(3)对辩证法问题的人类学改造,把它确立在人类世界的自身矛盾的基础上;(4)对历史观问题的人类学改造,把它建立在人类实践的基础上,等等。由于这些问题我们在后面还要进行专文研究,这里不再分析。只是应当知道,马克思对人类学哲学的构建,既是建立在对黑格尔、费尔巴哈的批判吸收之上的,又是建立在对传统哲学问题的批判改造之上的。在这样双重理论批判和理论构建之下,才有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的出现。

(三)马克思所构建的新哲学——适应世界历史之人类学发展的人类学哲学

概括前面的相关论述,可以看出,在理论根基上,马克思已经开创了人类学哲学这一新哲学。在这里,我们应当首先注意马克思哲学不考察什么。一个明显的事实是,除了批判性涉及,马克思既不讨论黑格尔的理念世界和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也不讨论传统唯物主义的物质世界以及费尔巴哈的孤立的自然界,更不讨论存在、本质、本原、本体、物质、运动以及必然性、偶然性、可能性等哲学史上的显赫范畴,总之,对一切形而上的概念范畴他都弃之如敝屣。即使对黑格尔的辩证法,马克思也不是从理念的辩证法、整个世界的或自然界的辩证法来看待的,而是从人类世界的角度和把握人类世界的方法论角度(“辩证法的方法”)来看待其合理性的。这一断言的根据,就是马克思从来没有直接讨论物质世界以及自然界的辩证法,他所讨论的辩证法都是人类世界的辩证法。在涉及自然界时,马克思从来都是从人与自然界的关系即从人类学视域来看待的。事实上,马克思的一切理论,都是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理论。

(四)对马克思人类学哲学的初步定义

伟大思想家往往由于他的超时代性,会有一些思想理念不为同时代人和继承者们所理解。直到新的时代精神显示出其重要性时,才会被人重新研究发扬,马克思就是这样的思想家。长期以来支配人们的“两个马克思”的观念,正是由于没有从深层次理解马克思的结果。从今天的时代精神——人类学精神出发我们发现,在马克思的精神深处,有一种从他所说的“人类精神的真实视野”即广义的人类学的立场和视野观察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发展的哲学精神,并以这一精神对人和人类世界做了许多精辟的论述和诊断,揭示和批判,期望和指导,从而开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哲学,这一哲学虽然被埋没了150多年,但一旦被发掘出来,则可以与他毕生所从事和构建的“经济学哲学”(包括唯物史观、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交相辉映。正是这一哲学,能够针对我们这个人类学时代的基本问题提出马克思主义的解决方向。

说到这里,就可以对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下一个初步的定义:

所谓人类学哲学,不是实证人类学,不是哲学人类学,也不是关于人类学的哲学,而是指马克思从人类作为人类的人类学立场出发理解世界、形成人类学世界观并对人类生存发展与走向自由解放的价值方向进行哲学思考,是在其广义人类学思想(哲学人类学思想)基础上进一步深入人类世界的社会矛盾而构建的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生存发展问题的新哲学。关心不关心人类世界的社会矛盾及其合理解决,是马克思人类学哲学与西方哲学人类学以及人学、类哲学的分水岭。

总之,主张马克思开创和构建的哲学是人类学哲学,其主要理由是:

(1)马克思哲学是西方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高端部分;

(2)马克思拒斥了一切关于客体的形而上学哲学,它既改造和吸收了黑格尔哲学的人类学内容和费尔巴哈的人本论哲学的合理方面,构建了人类学哲学的三大人类学的理论根据,使这一哲学有了坚实的人本理论基点;

(3)这个哲学的基本意向,不外是人的生存、人的发展和人的自由解放的实现,前者离不开自然界,中者离不开人类社会的社会特性,后者离不开人对不合理世界的改变,这就形成了人类学哲学的三大基本理论环节。

今天,世界历史正在向人类学时代迈进。人类学时代需要人类学哲学,因而,是复苏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的时候了。这将使马克思再次走向当代世界历史的前沿。

(五)人类学哲学:关怀全人类生存发展命运的“世界哲学”

人们把对人类世界的问题与解决进行最广泛的概括的哲学,叫世界哲学,认为当代世界正是需要世界哲学的时代。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是:马克思所说的“世界的哲学”,“当代世界的哲学”,对作为“未来”哲学的“世界公民”的哲学,是否就是后来雅斯贝尔斯所力图构建的、作为未来哲学的“世界哲学”?从马克思哲学的内在精神看,它的确是一种适应于全人类的世界哲学,就这方面说,马克思已在精神内容方面开辟出了“世界哲学”的核心理念,因而可以把马克思视为世界哲学的最早开拓者。从本质上说,人类学哲学,就是一种从人类的社会本性出发,思考世界历史发展问题的世界哲学。因为,它不仅提出了全人类的人类学价值要求,而且关心全人类的未来发展,更是研究全人类都不能不关心的人的合理生存、健全发展与自由解放这些核心问题的哲学。根据梦海先生的归纳,雅斯贝尔斯指出世界哲学有三大特点:“(1)全球性。凭借全球尺度,世界哲学诉诸全人类;(2)理性。凭借理性的无限开放性,世界哲学能够深入当下的世界之中;(3)普遍交往。凭借普遍交往的意志,世界哲学能够通向所有存在形态的真理,达到世界的可能统一。” 可以看出,这三大特点也是马克思哲学构建的特质所在。马克思从一开始就强调理性的哲学与哲学的“理性”,他以理性审视一切和统一一切。马克思最早提出人类在经济文化方面的“普遍交往”,提出了各民族走向世界历史即“全球性”发展的重要性,他的人类学哲学思考,都是适应于全人类的这种发展方向的,都是为了解决全人类在向“世界历史”发展中的问题的,“理性”“全球性”和“普遍交往”,正是马克思人类学哲学的本质特征。

马克思的人类学视野、人类学价值立场和人类学方法,马克思的自由、真理与正义与平等精神,马克思为全人类的合理生存、健全发展与自由解放的奋斗精神,他在早年就已完成的人类学解放论,这些以全人类面貌出现的哲学追求,已为他的哲学的世界普遍性奠定了基础。他所说的作为“世界公民”的哲学,“世界的哲学”,应当就是指后世要求构建的“世界哲学”。因而,马克思开创的人类学哲学,应当就是从人类的世界性存在出发的“世界哲学”。事实上,如果有一种主题是全人类都关心并与全人类命运相关的话,那么,关于这个主题的哲学就可能成为世界哲学。因此,说马克思是世界哲学的最早开拓者,说人类学哲学是一种世界哲学,应当是成立的。它们是马克思的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方法论的集中体现。世界哲学不能不是关于人的哲学,因而,这种哲学要从对人和人类这种存在物的深入认识开始。

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从世界历史高度、从人类学价值立场出发研究人和人类世界的一般本性、现实问题和其历史发展以及人对世界的总体把握图景的人类学哲学。它作为人类学世界观,是包括人和人类世界在内的对整个对象世界的总体性看法。历史上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诸多认识如历史唯物主义、解放哲学、实践哲学、辩证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人学、类哲学、生存论、发展论等,其合理性因素都可以以更合理的方式即在人本根基中统一起来,成为“一种”哲学。所以,我们认为,马克思的哲学只有用人类学哲学这种世界哲学才可以概括。

五 确认马克思哲学是人类学哲学的合法性根据与当代世界意义

在确认马克思构建了人类学哲学之后,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这一哲学构建当然还不是后来严格意义的“唯物史观”——它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这对矛盾的发现为标志。但是,人们往往站在后者的立场上否认前者,将其作为“不成熟的早期理论”排除在经典马克思主义之外。这种成见没有注意到:马克思作为他的历史使命来担当的“时代迫切问题”包括两方面:现实迫切问题即无产阶级解放问题,和历史基本问题即全人类解放问题。为解决前一问题,他诉诸经济学,形成了他的经济学哲学,生产力历史观是其集中体现;为解决后一问题,他诉诸人类学,形成了他的人类学哲学,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价值原则是其集中体现。并且能把生产力历史观包含在人类学历史观之内,成为它的核心理论。前者依据于经济学的必然,后者依据于人类学的必然,二者都是合理的,并且是“互根互生”的关系,不存在矛盾或成熟不成熟的问题。这就是说,马克思的双重历史使命与双重理论构建,是今天提出人类学哲学的合法性根据。今天看来,特别应当强调三点:

其一,人类学哲学在今天的重要性决不亚于经济学哲学在当时的重要性,并且,人类学哲学的人类学历史观,可以把生产力历史观作为核心内容包含于自身。

其二,人类学哲学与传统上所理解的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本质上也不矛盾。后者是经过普列汉诺夫、列宁等根据现实斗争需要而发展出来的经典理论。其辩证唯物主义,作为法国唯物主义与黑格尔辩证法相结合的产物,是传统本体论这种第一哲学发展的顶峰 ,并且,它在新的人类学哲学体系中可以得到更深入更合理的改造和升华;其历史唯物主义,是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普遍化(从拉法格开始),他们是适应其时代要求的因而是合理的理论。人类学哲学不是要否定这两大哲学,而是要在这两大理论之外,构建一种新理论,并且能在新的人类学基础上吸收前两大理论的合理开拓并将其发扬光大,是发现马克思哲学的新方面——它符合世界历史发展在今天的理论要求。因而,人类学哲学的发现和构建,不是要代替原来的理论,而是更添一种新的适应当代世界历史发展要求的马克思主义新哲学,并且能让马克思直接成为21世纪的走向人类学时代、人类学文明的规范者和指路人。同样,人类学哲学与实践哲学、解放哲学等也不矛盾,而是可以把它们的合理性都包括在内。

其三,今天的世界历史发展,已经开始进入人的人类学发展时代,特别是全球化、互联网、全球生态治理、全球合理化发展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表明人类已经开始开辟新的以人类学价值为主流的人类学文明。而今天的智能机器人取代人类主要劳动的发展情势,更需要以马克思的人类学价值原则来规范人—机双重世界的来临。因而,发现和弘扬马克思开创的人类学哲学,对于世界历史在今天的人类学发展来说,对于走向人类学文明来说,都是直接相关和至关重要的。在这个全人类可能通过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而走向人类学发展的21世纪,在中国走向世界前列而影响世界文明的人类学发展的新世纪,在全世界哲学思想于20世纪末也开始了“人类学转折”的新世纪,只有弘扬马克思的关怀全人类生存发展命运的人类学哲学,并通过这一哲学弘扬马克思的人类学哲学精神,才能推动人的人类学发展——人的人类学知识(科学)、人类学能力(技术)、人类学德性、人类学理念、人类学关系、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价值追求——对全人类的合理生存、健康发展与不断走向自由解放的价值追求,以解决今天人类所面临的生存发展问题,才能让马克思哲学重新走在世界历史发展前沿而大放异彩,成为规范人类在21世纪走向包含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双重构架的生态文明在内的人类学文明的新哲学。马克思力图把人类从不合理、非法性关系中解放出来的、实现全人类解放的人类学精神,也就是世界历史在今天走向人类学时代——人类解放的前奏——的时代精神。马克思在一个半世纪前就开辟了适应人类今天走向人类学时代之需要的超前哲学,表明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深刻性。当然,这还需要深入的研究和阐述。因为,马克思只是在这一时代远未到来之前,做了一些超时代的初步开辟。今天之所以要弘扬这一人类学哲学,正是中国的世界历史发展和世界历史的人类学发展的时代需要。有没有人类学立场、人类学理念和人类学精神,能不能站到人类学价值高度思考问题,或者说有没有人类学思维范式,是我们能否构建人类学哲学、规范人类学时代发展的关键。 0xlD1u/b8ndYTHVPyzYogRU/rpWa5yCY/3RMyVqduAqWCldhonRraj41fjO3Ly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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