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江两岸的悬崖峭壁上,分布着一种用红色颜料绘制的画作,它分布在广西崇左市的宁明、龙州、江州、扶绥、大新、天等、凭祥等县、市、区的沿江地区,绵延200多公里。经过多次调查统计,共发现有80多个岩画点,180多处、约300组岩画。其中,宁明县8处,占岩画点总数的10%;龙州县21处,占岩画点总数的26.25%;江州区28处,占岩画点总数的35%;扶绥县22处,占岩画点总数的27.5%;大新县1处,占岩画点总数的1.25%。岩画点(约70多个)多分布在左江及其支流明江、平而河及黑水河两岸的临江峭壁上,尤其是在河流的拐弯处,其对岸往往有一块较为宽屏的舌形台地,只有少数地点不在江边,距离河岸2.5—12公里不等。
众多岩画中,规模最大的是宁明花山岩画,目前在世界单幅岩画规模中居第二位,这组岩画宽约200米,高5.60米,共有图像约2000个,其中一个最大的人像高2.4米,蔚为壮观。
古人不畏艰险在左江沿岸的悬崖峭壁上作画,肯定是要表达某种强烈的,甚至是狂热的信仰和梦想,因而可以说,左江流域岩画必定是某种祈愿和梦想寄托。可是,这是谁之梦想?是哪个族群在左江流域崖壁上“筑梦”?或者说是哪个族群创作了这些岩画?岩画的文化意涵是什么?或者说,这些岩画要表达的信仰和梦想是什么?这些画是如何画到险峻的峭壁上的?即人们是如何表达自己的梦想的?为什么这些画能历经几千年风吹雨打而不褪色?太多太多的谜团笼罩在左江流域岩画上,就像一个千年幽梦,充满了神奇与神秘。
图0-1 左江岩画分布
图0-2 宁明花山岩画
探索左江流域岩画奥秘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解梦”的过程。为了解读遗留在左江流域崖壁上的古老梦想,一代又一代的学者们行动了起来,奉献了汗水和青春。前辈们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开启山林,他们寻山问野,皓首穷经,历经几十年的研究,硕果累累,左江流域岩画的真实面目,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左江岩画见诸于中国古籍记载,最早是宋李石所著《续博物志》卷八:“二广深豁石壁卜有鬼影,如淡墨画。船人行,以为其祖考,祭之不敢慢” ;而后,在明清古籍中有些零星记载,如明人张穆《异闻录》中载:“广西太平府有高崖数里,现兵马持刀杖,或有无首者。舟人戒无(毋)指,有言之者,则患病” ;清光绪九年编纂的《宁明州志》载:“花山距城五十里,峭壁中有生成赤色人形,皆裸体,或大或小,或持干戈,或骑马。未乱之先,色明亮;乱过之后,色稍黯淡。又按沿江一带,两岸石壁如此类者有多。” 这些猎奇性记载,显然不属科学研究的范畴。
对于左江岩画的真正严格意义的科学研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开始的。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左江岩画的研究历经了3个阶段,形成了3个高潮。
第一阶段是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上半叶。广西人民政府先后于1956年和1962年两次组织考察团,对左江岩画进行系统考察,发现岩画50多处,初步弄清了左江岩画的分布情况,学者们发表了一批论文,阐述了对左江岩画的初步认识。如杨成志在1956年10月7日的《广西日报》发表了《宁明发现珍贵的壮族古代岩壁画调查报告》指出:“这种规模巨大的岩壁画,不仅国内罕有,而且在世界上也少见。”“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材料,大约有一千年到二千年的历史,这些画的发现为我们研究壮族古代的文化提供了很有价值的史料,对研究所谓‘铜鼓文化’也有很大帮助。” 同年,陈汉流发表《广西宁明花山岩壁上的壮族史迹》,认为“明江沿岸壁画,也许是太平天国运动的时候,宁明、龙津地区天地会所绘制的” 。1957年,梁任葆发表《花山壁画的初步研究》认为:“花山壁画是古代桂西的壮族为了纪念某一次大规模战争的胜利而制作的,对研究壮族的历史具有极大的价值。” 黄增庆发表《谈桂西壮族自治州古代壁画及其年代问题》认为,左江流域岩画与唐代“西原蛮”黄乾曜及其领导的当地人民的起义有关 。同年,刘介发表《西原蛮的发展与宁明、崇左、龙津等处的壁画》赞同黄增庆的观点,并进一步指出这些岩画是西原蛮在胜利后,举行大规模庆功纪念时画成的 。1961年,陈汉流相继发表了《略谈花山岩壁画的语言符号》和《花山岩壁画语言符号的意义》,一改自己过去的观点,认为这些岩画是“从绘画向形象文字发展的过渡时期的一种语言符号”,是唐代西原首领黄少卿的遗存 。1962年,周宗贤、李干芬发表《壮族的古代画——花山壁画》,认为花山壁画是奴隶社会壮族镇水鬼的符法 。1963年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的《花山崖壁画资料集》可说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左江流域岩画调查研究的集大成者。该书记录了左江流域岩画当时的调查发现,及多位学者的初步研究成果,并附有部分岩画的局部临摹图。
第二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历经20世纪60年代后半叶至70年代末的中断之后,左江岩画研究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重新兴起。1978年,石钟健发表《论广西岩壁画和福建岩石刻的关系》一文,认为左江岩画是战国之后至西汉或汉武帝之前,壮族先民——骆越人所作 。同年,广民发表《壮族古代岩壁画研究》,认为左江岩画是秦汉或更早时期壮族先民“拜水神”的祭祀图 。1983年,黄现璠、陈业铨发表《广西宁明花山壁画与岩洞葬》,认为花山壁画是壮族岩洞葬的产物 。在20世纪80年代,还陆续开展了一系列的调查研究,新的岩画点不断被发现,新成果不断出现。1980年6—7月,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组织开展了左江岩画第三次调查,新发现了14处岩画点;1985年,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组织了由历史、民族、民俗、考古、美术、舞蹈、宗教、民间文学、水文、地质、地貌、岩熔、化学、碳素年代学等14个学科的80多位专家学者组成的考察团,对左江岩画展开了一场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学科最多的一次综合性考察。随后广西民族出版社于1987年出版了覃圣敏等著的《广西左江流域崖壁画考察与研究》,该书对左江岩画进行了全面系统的考察与研究,对作画环境、作画时间、作画民族、画面内容、艺术风格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并对左江岩画与四川、云南、贵州等广西邻近地区具有类似风格岩画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初步探讨 ; 1988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王克荣等著的《广西左江岩画》一书,对左江岩画进行了概述性的研究 。这两部左江流域岩画研究扛鼎之作的出版,是左江流域岩画研究鼎盛的标志。
第三阶段是21世纪早期。历经20世纪80年代的高潮之后,20世纪90年代的左江流域岩画研究在平静低调中继续。直至进入21世纪,随着一系列左江岩画保护工作的蓬勃开展,对左江流域岩画的研究领域也不断拓展。在深化传统领域和主题研究的同时,与左江花山岩画保护相关的成果增加,为左江花山岩画的保护工作提供了技术和理论支持。自2006年左江花山岩画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提上了议事日程,特别是2012年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再次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之后,对左江花山岩画的研究再次掀起高潮。2006年11月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唐华主编《花山文化研究》,书中收录了20余篇关于宁明花山岩画的功能、艺术价值、与大石铲文化的关系以及花山岩画文化品牌的打造等方面的论文 ;2010年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杨炳忠、蓝锋杰、刘勇主编的《花山申遗论谭》,围绕着花山岩画申遗的主题,对花山岩画的内容、花山文化的传播、花山资源的开发等方面进行了探讨 ;而与左江流域岩画有关的论文、报告以及在报刊发表的文章等有近百篇,从年代、族属、宗教思想、艺术特点等方面进行了广泛的分析与探讨,有力地推动了左江岩画研究的发展。为了保证左江花山岩画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从2013年起,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厅整合研究力量,组织北京大学、南京大学、中国地质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北京科技大学、广西民族大学、广西师范大学、澳大利亚西澳大学、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广西民族博物馆、广西自然博物馆、广西民族问题研究中心、广西地图测绘院、武汉海达数云技术有限公司等中外高校和科研院所,围绕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开展了“广西花山岩画颜料脱落及褪色病害保护修复技术研究”“广西花山岩画文化社会环境研究”“广西左江岩画文化内涵与独特性研究”等21项课题研究。将对左江花山岩画的认识和解读推向了更深的层次、更广的领域、更高的境界。
2016年7月15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的第40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中国提交的“广西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项目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左江流域崖壁“遗梦”成为了世界遗产!几十年薪火相传的左江流域岩画研究,为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寄托了某种信仰和梦想的左江流域岩画,尚有无穷奥秘需要人们不断探索,研究左江流域岩画,破解寄托其中的梦想的“解梦”之旅,依然在路上。伴随着左江流域岩画成为举世瞩目的“文化景观”,左江流域岩画的研究也进入了新阶段。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后,左江流域岩画研究的要求更高,后辈们更需前赴后继,以此为新起点,重新出发,取得更大的成果。
如果说,左江流域岩画研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主要是对岩画本体的调查研究,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主要是专题和系统的综合性研究,在21世纪早期,主要是岩画保护及文化景观的研究,那么,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之后,左江流域岩画研究,除了深化传统领域的研究之外,尤其需要着力探讨如何保护传承左江花山岩画文化,使其独特的文化价值为全世界所共享。此一领域的研究,前景广阔,任重道远。
本书是一项承前启后的成果。本书作者之一李富强教授,在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期间,曾受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厅委托,主持完成了“骆越的历史与文化习俗”“左江岩画与左右江流域现代民族的关系”和“左江流域现代各族居民对左江岩画的认知”3项课题。本成果与前述3项课题一脉相承,本书的内容自然也与这些项目成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本书的撰写过程,历经了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历史时刻,见证了奋斗的艰辛和成功的喜悦,时间上正处于承前启后的关键节点,内容上我们也力求能够发挥承前启后的作用,不仅有对左江花山岩画本体的新认识,也有保护、传承左江花山岩画文化的新探讨,希望能为保护、传承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左江花山岩画文化贡献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