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中国现代哲学已经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哲学所探讨的主要理论问题,同近代相比有了一些变化,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20世纪初,随着清王朝的覆灭,以儒家纲常伦理为核心的价值观念体系也宣告破产,不能发挥“范围人心”的作用了。于是,如何重新建立价值观念体系,便成为思想界的一项重要任务。在新文化运动初期,陈独秀在《吾人最后之觉悟》中曾提出:“自西洋文明输入吾国,最初促吾人之觉悟为学术,相形见绌,举国所知矣;其次为政治,年来政象所证明,已有不克守残抱缺之势。继今以往,国人所怀疑莫决者,非彻底之觉悟,盖犹在惝恍迷离之境。吾敢断言: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 [17] 他所说的“最后的觉悟”,其实就是价值观念如何重建的问题。现代中国哲学探讨价值重建问题,可以选择的向度主要有三个:一是改造儒家的价值观,使之适应现代人的精神需求;二是引入西方近现代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取代传统的价值观;三是接受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观,并且同中国的实际相结合。现代新儒家选择了第一个向度。他们明确地表示以接续儒家道统为己任,但无意维护纲常伦理,而是利用西方近现代的哲学思想资源,重建儒家道德形上学根基,彰显价值理性,论证“道德自我”的本体论意义,诠释儒者人格的现代意涵,确立道德理想主义的价值取向。中国实证派选择了第二个向度。他们大都推崇科技理性,坚信科学能够解决人生观问题,批判现代新儒家的价值观,曾发动科学与人生观论战。他们拥护民主政治,向往自由主义的理想人格。在价值观方面,他们的科学主义取向和自由主义取向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在价值重建问题上,由于过分偏重于引进与传播,并没有取得积极的研究成果,也没有找到他们心目中的“科学的人生观”。中国马克思主义者选择了第三个向度。中国马克思主义者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立场出发,看待价值重建问题,强调个人与集体的统一,强调人民群众的主体性,强调人类的解放和人的全面发展,倡导共产主义的人格理想。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和《纪念白求恩》中,刘少奇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结合中国革命的实践,结合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对共产主义的人格理想作了深刻的论述,至今对于解决价值重建问题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在三大思潮中,最关注价值观念重建问题的,当数现代新儒家。
“科学”和“民主”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出的两个最响亮的口号。为了真正把“赛先生”请到中国来,中国现代哲学特别关注科学知识如何获得的问题,特别重视认识论研究。传统的中国哲学比较关注人生问题,不大注重认识论问题。即便涉及认识论问题,也是同心性修养结合在一起的,往往只关心“价值的知识”如何获得的问题,而对“事实的知识”如何获得并不重视。在儒学中,“价值的知识”被称为“大体之知”“天德良知”;而“事实的知识”被称为“小体之知”“见闻之知”。高扬“价值的知识”而贬抑“事实的知识”,可以说是儒学的传统之一。现代新儒家受这一传统的影响,虽然仍旧把眼光聚焦到“价值的知识”上,但不再轻视“事实的知识”。不过,对于科学知识如何获得的问题,他们没有进行深入的研究。中国实证派大都有在国外留学的经历,受西方文化影响较深。他们崇拜科技理性,倡导科学精神,把哲学研究的重点放在“科学知识如何获取?”的问题上。胡适坚信“有用就是真理”,提出“大胆的设想,小心的求证”的思想方法,举起实用主义的旗帜。丁文江认为感觉经验是知识的唯一来源,主张唯觉主义。张东荪折中经验论和先验论,提出多元主义的认识论。金岳霖承认有独立存在的外物,强调感觉材料是客观的呈现,重视意念的双重作用,提出客观主义的知识论。中国马克思主义者贯彻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路线,认为认识是主体对客体的能动反映,实践是主体和客体相连接的唯一纽带,是认识的动力、基础和来源,是认识的目的、归宿和检验标准。由实践到认识,再由认识到实践,如此“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这就是认识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从有限趋于无限的发展过程。中国马克思主义者虽然没有专门讨论“科学知识如何获取?”的问题,但他们所坚持的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对于解决这一问题无疑具有指导意义。
中国现代哲学发展的社会背景正值中华民族积贫积弱、饱受帝国主义欺压的苦难时期,正值中国社会由传统转向现代的变动时期,“中国向何处去”这是全民族最关切的问题,自然也是哲学理论工作者最关切的问题。他们把自己的理论研究活动紧紧同中华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从各种角度寻找改造中国社会的方案。现代新儒家幻想以学术救国、以文化救国,使业已破产的中国社会得以重建。他们中间有人办学,有人从事乡村建设运动,希望以自己的学说影响社会,可惜事与愿违、收效甚微。中国实证派幻想科学救国、教育救国、言论救国,他们呼吁建立“好人政府”,呼吁“少数人”担负起社会责任,办政论刊物,鼓吹人权,组织社团,提出自由主义主张,要求走“第三条道路”,在现实中也屡屡碰壁。只有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在正确理论的指导下,才找到改造中国社会的正确道路。马克思主义哲学同以往仅仅解释世界的旧哲学的最大区别在于,它紧密联系社会实践、指导社会实践,是改造世界的锐利武器。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主义同中国的革命实践相结合,同中国的优秀传统相结合,创立了现代中国的新哲学。依据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共产党人摸清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国情,找到动员广大人民群众的指导思想,找到武装革命的正确道路,制定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经过数十年的艰苦奋斗,终于推翻了旧中国,成立了社会主义新中国。
对于上述三个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现代新儒家、实证哲学等三大思潮都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但各有侧重。相比较而言,现代新儒家侧重探讨第一个问题,实证哲学侧重探讨第二个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侧重探讨第三个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同非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大区别在于,它不是书斋里的学问,而是广大人民群众革命实践的指南。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下,中国人民终于找到“中国向何处去”的正确答案,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改变了中国社会的落后面貌,改变了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现代哲学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