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人生礼仪中最重要的仪式,丧葬活动历来深受巴蜀民众的重视,巴蜀汉族丧葬文化已成为巴蜀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巴蜀汉族丧葬仪式中的音乐贯穿丧葬仪式始终,在丧葬仪式中起着重要作用,音乐的动静、张弛之间,可以窥探巴蜀民众的人生观、审美观和生死观。但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传统丧葬仪式音乐文化赖以生存的土壤不断被侵蚀,遵循、传承传统丧葬仪式的观念和意识日益淡化。这主要表现在:一方面,巴蜀地区能记录和展演丧葬音乐的民间艺人越来越少,陷入人亡艺绝的困境,现存艺人也多生活在偏远地区。就我们已有调查资料显示,20世纪七八十年代,巴蜀大多数市州拥有民间音乐艺人1000余人,即使巴中、达州、万州、泸州等地,在世者也不到200人。另一方面,丧葬仪式音乐多采用口传心授方式传承,随着民间艺人逐渐减少,丧葬仪式音乐文本以及相关文献资料濒临消失,今存者多为残本、孤本。希望通过我们收集、整理部分音乐资料,以留作历史证据。
巴蜀汉族丧葬仪式音乐研究具有多方面的价值:
第一,文献价值。巴蜀汉族丧葬仪式音乐是巴蜀民众生死观念的独特载体,可谓当地民众生活习俗、审美情趣的“历史活化石”。本书首次对巴蜀今存汉族丧葬仪式音乐进行较为全面、系统的调查,发现巴蜀地区丧葬音乐文献丰富,如大邑县现存工尺谱,即载唢呐音乐60余首,部分曲牌与道教、川剧音乐曲牌同名,调式、旋律等互见印迹,这对研究道教音乐、川剧音乐与本地区民间音乐的交流、互融与发展有较大价值。
第二,艺术价值。巴蜀丧葬仪式音乐地方特色鲜明,曲调生动流畅,唱词意蕴深厚,是文学和艺术完美结合的真品,如大邑县上安镇汪安村的锣鼓乐队,据道场类型、场地大小、主人要求以及仪式需要组建为“动响乐队”或“清静乐队”。动响乐队音乐雄浑、壮阔,清静乐队音乐清幽、淡雅,在吸收当地民间音乐的同时,更多彰显出道教正一派和全真派音乐的风格特点。这应与大邑鹤鸣山为中国道教发源地,毗邻道教全真道圣地青城山有所关联。巴蜀其他地区的丧葬音乐,也多呈现出佛教音乐舒缓平和、庄严清净、超凡入圣的特点。抢救、收集和整理巴蜀丧葬仪式音乐,可为艺术创作、鉴赏,提供第一手资料。
第三,文化遗产保护和地方文化建设价值。作为文化遗产且散落在乡野中的巴蜀丧葬仪式音乐长期未得到重视,今已有的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又较少有该方面的内容,故本书的研究对促进文化遗产保护,加快地方文化建设有较大的应用价值。
笔者出生在川东北的大巴山区,在民间音乐的浸润中成长,在与众多民间艺人深入交流、学习过程中,对人生中最神秘、最惊心动魄的丧葬仪式音乐产生了浓厚兴趣。2007年开始,笔者一方面收集、整理中国丧葬仪式音乐文化的成果;另一方面,通过田野考察获得有关丧葬音乐体验样品分析和相关文化语境的第一手资料,对巴蜀汉族丧葬仪式音乐进行广泛深入调查。2011年笔者主持完成了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规划课题“四川省大邑县丧葬仪式音声调查与研究”“重庆市万州区丧葬仪式音声调查与研究”。到2022年,笔者已从事丧葬仪式音乐研究15年,带领研究团队对四川达州、巴中、大邑、遂宁、新都、广安、越西,以及重庆万州、垫江等20余个区县进行了实地考察,参加丧葬活动20多场次,采访乐师、阴阳等各类民间艺人50余人,收集民间音乐著述、文书、仪式用书和家谱500余册,拍摄丧葬仪式照片15000多幅,录制民间音乐和丧葬仪式音、像资料60多个小时,从而在民间音乐研究方面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经验,为本书的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
基于以上理由,本书通过考察、收集和整理巴蜀汉族丧葬仪式音乐,分析总结巴蜀汉族丧葬仪式的环节、行为、民俗信仰和音乐形态,探究其历史、特点和模式。内容安排如下:
第一章介绍巴蜀历史文化与地理环境。丧葬音乐的产生和发展以自然环境和文化土壤为根基。本章利用传世文献、考古资料等史料,梳理、考释巴蜀地区的族源结构、地理分布、民间艺术和历史文化演变等,进而分析巴蜀文化在中华文化“多元一体”格局中做出的贡献,以及巴蜀文化的区域特征。
第二章主要对巴蜀汉族丧葬习俗,以及丧葬仪式与丧葬音乐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重点探讨丧葬仪式中的音乐。笔者认为,丧葬音乐只有在丧葬仪式的时空中,才具有特殊意义,从而彰显其社会功能和文化意义。
第三章以巴蜀汉族丧葬仪式的“人声”为研究对象,分析丧葬人声曲调的音乐性质、类别、结构、调式、旋律、节拍和节奏,以及歌词结构和词曲关系。巴蜀丧葬仪式的人声以唱、吟和说为主,是丧葬仪式内容、情感传达的重要载体。仪式中,执仪者或悼念者和着鼓点节奏,迎着唢呐、二胡音乐,通过吟诵、说唱或歌唱,表达内心情感,展现出一种歌、乐、舞相应和的综合艺术表现形式。仪式参与者置身于热闹的仪式中,或静心聆听唱诗般的诵经声,或细细品味抑扬顿挫的吉语,或完全融入哭丧歌营造的悲伤意境,或呼天抢地痛哭,在音乐张弛之间,情感悲、喜之间,祭奠亡灵,宣泄情绪,抚慰心灵,痛失亲人的痛苦得以释放,失衡的生活回归平衡。本章丧葬仪式的“人声”只包含丧葬仪式参与者的说话声、交谈声、笑声、呼喊声、歌声、诵经声等跟丧葬仪式相关的“听得见”的人发出的声音,暂不讨论执仪者的默念、默唱、默想等“听不见”的声音。
第四章以巴蜀汉族丧葬仪式的器乐为研究对象,重点探讨巴蜀汉族丧葬仪式器乐的保存现状、锣鼓音乐和现代乐队音乐。巴蜀丧葬仪式中传统锣鼓音乐与现代音乐并存,部分地区的锣鼓音乐已被边缘化,传统锣鼓音乐生存的土壤逐渐被蚕食,传统丧葬仪式音乐的传承、保护面临极大挑战。
第五章从“静与闹”“水与桥”“和”三个维度,对巴蜀汉族丧葬仪式音乐文化观念进行剖析。执仪者借助“水”和“桥”等象征符号,通过操控各种法器,收放自如,把控仪式现场的“静”与“闹”,最终帮助亡灵到达彼岸世界,同时使生者从因死亡而引起的失衡中重新回归日常生活的平衡状态,实现“和”的社会功能。
第六章以平昌县驷马镇革新村丧葬仪式音乐为个案,完整记录和研究汉族丧葬仪式的时间节点、仪式程式、空间结构、展演人物以及音乐形态等。通过巴蜀各区域丧葬音乐文化的比较研究,笔者以为,巴蜀汉族丧葬音乐文化以儒家文化为主体,以儒、释、道三教并存的中国正统文化为基础,在地域文化的滋养下彰显出独特的个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