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图腾称谓的奥秘

现在，可以来探讨图腾与族群间的亲属关系了。亲属关系通过亲属称谓体现出来，那必须得先知晓原始族群是如何称呼图腾的。那接下来，我们深入世界各地各族群中去，看看人们是如何称呼图腾物体的。

托卡列夫研究了澳大利亚的图腾崇拜，他提道：澳大利亚人在同欧洲人的谈话中，力图用各种方式表达出同图腾亲近的感情。有的说：这是我的父亲；有的说：这是我的兄长或朋友、我的肉、人的一部分，等等。昆士兰人对自己的图腾动物很尊重，如果当他们在场时有人杀害图腾，他们就抗议说：为什么你杀害了这个小伙子？这是我的父亲。或者说：这是我的兄弟，你为什么把他杀害了？阿洛里加部落也很尊重图腾。有一次巴塞道打死了一条黑黄色的小蛇，阿洛里加部落的一个人对此极度伤心而叫起来，对自己的朋友道：“唉！这是我的兄弟被打死了。” ^[13]

在澳大利亚的某些部落中存在两性的图腾崇拜，它的实质是：部落的全体男子有自己的图腾，而全体女子也有自己的图腾。两者与通常的集团的图腾都无关。例如，在库尔奈等部落中，认为戴菊鸟是男子的图腾，蓝戴菊鸟是女子的图腾。男女把自己的性别图腾当成亲属看待，称之为哥哥、姐姐、朋友和其他等，相信自己同他们有秘密的关联。在沃托巴卢克部落里是这样表现的：“蝙蝠的生命即男子的生命。” ^[14]

海通在《图腾崇拜》一书中提到了如下一些例子。

北婆罗洲的加焦人不但尊崇蛇和鳄鱼，也同样尊崇老虎，这是因为，他们认为虎是他们的亲属或部落祖先。因此，人们称它为祖父或者大哥。 ^[15]

克莱曼丹人—美拉瑙人认为鳄鱼是自己的亲属。他们认为鳄鱼是他们群体中一个男子的化身。因此，他们不杀害和食用这种动物。 ^[16]

委内瑞拉的奥托马克部落相信他们的祖先是石头化身的人。他们认为自己的始祖父和始祖母是两块名“高祖父”和“高祖母”的岩石。 ^[17]

尼日利亚北部的布拉和帕比尔部落划分为父系氏族，均以动物或树命名。据他们的信仰，他们与这些动物和树存在血缘亲属关系。他们尊敬自己的图腾，认为图腾是自己的兄弟，但不认为自己出自图腾。 ^[18]

伊博部族划分为若干部落，部落内又分部落分支和氏族。许多氏族把自己和某种动物等同起来。其中一个名为乌马戈的氏族，在伊博语言中，“乌马戈”一词意为豹的孩子。这一氏族的成员认为豹是自己的兄弟。 ^[19]

黄金海岸的阿散蒂人还保留了图腾崇拜的残余。他们把某种动物认作是自己的朋友或兄弟。“男人通常有两个图腾……妇女任何时候都没有自己的图腾。” ^[20]

阿拉伯人存在图腾崇拜。比如在哈拉尼安人中，像尊敬兄长一样尊敬狗、乌鸦和蚂蚁；西奈的阿拉伯人认为家兔是人的兄弟。 ^[21]

此外，我们还可以从别的资料中发现如下一些例子。

班布蒂人只崇信氏族图腾，图腾物种多为动物，偶尔也有以植物为图腾的。人们视图腾为近亲，称之为祖父、父亲。 ^[22]

纳西族存在图腾崇拜。据经典记载和民间传说，蛇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猴子与人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而蛙和人是甥舅关系，人为甥，蛙为舅。 ^[23]

在我国的鄂温克族，人们把熊视为图腾。他们把公熊叫和克（祖父），把母熊叫额我（祖母）。 ^[24]

卡尔梅克蒙古人中的绰罗斯部族认为他们的祖先是以玲珑树为父亲，以猫头鹰为母亲。 ^[25]

以上引征了世界各族群特别是澳大利亚部分族群对图腾物的称谓。仔细去分析原始族群对图腾的称谓，我们发现，原始族群并不是随便用什么称谓去称呼图腾物体的，他们对图腾的称谓其实隐藏着一个秘密。笔者推测：最初的时候，图腾群体是把图腾物体视为群体中年纪较长的男性的，而不是把图腾物视为群体中的女性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可以先对以上材料中的图腾称谓做一个分析。

第一，很多族群只视图腾为男性。澳大利亚的昆士兰人称图腾为小伙子、父亲、兄弟；澳大利亚的阿洛里加部落称图腾为兄弟；澳大利亚的沃托巴卢克部落视图腾为男子的生命；北婆罗洲的加焦人称图腾为祖父或大哥；克莱曼丹人—美拉瑙人认为图腾是男子的化身；尼日利亚的布拉和帕比尔部落认为图腾是自己的兄弟；伊博部族的乌马戈氏族认为图腾是兄弟；阿拉伯哈拉尼安人认为图腾是兄长；西奈阿拉伯人认为图腾是兄弟；班布蒂人称图腾为祖父、父亲；我国纳西族认为他们与图腾是兄弟或舅甥关系。以上所举的称谓和关系中，族群都是把图腾视为男性的。

第二，在性别图腾中存在视图腾为男女两性的现象。澳大利亚存在性别图腾，男女两性把它们称为哥哥、姐姐等。

第三，一些族群视图腾为男女两性。委内瑞拉的奥托马克部落视图腾为高祖父和高祖母；我国的鄂温克族称图腾为祖父和祖母；卡尔梅克蒙古人绰罗斯部族视图腾为父亲和母亲。

第四，阿散蒂人认为男人可以有多个图腾，而妇女绝对没有图腾。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多数群体视图腾物体为男性，而只有少数群体视图腾物体为女性。那么，男性图腾称谓和女性图腾称谓是同时产生的吗？如果不是，最先产生的是何种称谓呢？从以上引征的材料看，原始族群视图腾物体为女性的有两种情况：一是性别图腾，在澳大利亚土著中男女两性有把性别图腾称为姐姐。二是族群图腾。委内瑞拉的奥托马克部落和我国的鄂温克族，他们有把图腾称为高祖母和祖母；卡尔梅克蒙古人绰罗斯部族，有称图腾为母亲。那这些女性图腾称谓是不是最初出现的呢？下面我们对这两种情况来逐一进行分析。

首先来看性别图腾。根据海通的研究，澳大利亚的性别图腾是晚于氏族图腾的。因为：第一，在存在两合组织（指由两个外婚氏族构成的组织——引者注）和母系分支的澳大利亚部落中，性别图腾崇拜非常罕见，并且只出现在向父系制过渡阶段的社会中。第二，没有发现既有性别图腾崇拜又保留了氏族图腾崇拜残余的部落。第三，在最原始的部落中，仅仅是在存在性别图腾崇拜的部落中才有关于性别图腾的神话，而无性别图腾崇拜的则无相应的神话。若性别图腾崇拜早于氏族图腾崇拜而产生，则这种神话必然会作为残余而存在。 ^[26] 从海通的论证看，说性别图腾是后出的应该是可信的。

其次来看族群图腾。多个族群有视图腾为祖母和母亲，这是把图腾视为女性的。我们要问：如果这种情况是最初出现的，那么，如何解释以下问题和现象呢？

第一，如何理解阿斯蒂人认为男人可以有多个图腾，而妇女绝对没有图腾的观念呢？既然妇女绝对没有图腾，那么就说明妇女和图腾之间没有联系。如果视图腾为女性是最初出现的，那么，女性和图腾之间必然存在联系，阿散帝人也就不会否认它们间的联系了。

第二，如果视图腾为女性是最初出现的，那么这种观念必然残留在后世中。这样，在所有的族群或者至少绝大部分族群中应该都残留有视图腾为女性的情况。但这与事实是相违背的，上文所列很多族群都只视图腾为男性。

那么，我们推测：在最初的时候，图腾群体是把图腾物体视作男性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世界各族群的图腾称谓所表现出的特征。如果更进一步地分析，我们发现，对图腾物的“祖父”“父亲”“兄弟”称谓，不仅暗示出所指是男性，而且也暗示出他们的年纪是较长的。这样看来，最初的图腾称谓的所指，不仅仅指亲属，还指年纪较长的男性亲属。并且指的还是亲属群体，因为原始亲属称谓是具有群指性的。

而如果这是一个事实，那么，接着的问题立刻会出现：根据民族学资料，在母系氏族社会时，就已经产生了图腾崇拜，那时人类是知母不知父的。那么，母系氏族把图腾物体视为年纪较长的男性群体，这不与母系氏族社会知母不知父的情况相悖逆吗？既然不知道父亲的存在，又为什么会视图腾物体为父亲呢？这真的是母系氏族社会所存在的事实吗？视图腾物体为男性的现象是不是父系氏族社会的残留？这种现象是不是为了适应父权的需要而产生的？

要证明视图腾物体为男性的现象不是父系社会的残留，需要找出处于母系社会也称图腾物体为男性的例子，哪怕一个都可以。澳大利亚土著的材料能够给我们提供这样的例证。综合来看，称图腾物体为男性的现象不是父系社会的残留，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在澳大利亚各图腾群体中，普遍存在图腾群体更多把图腾物视为男性群体的现象。据豪伊特记载，澳大利亚南部和东南部诸部落通常将图腾称为“我的朋友”或“我的兄长”“我的父亲”，有时又称为“我们的骨肉”。 ^[27] 而当时的澳大利亚诸部落处于何种历史阶段呢？学者何勤华指出：至18世纪末，以部落、胞族和氏族为主要构架的澳大利亚土著社会组织尚未达到部落联盟阶段。在澳洲东部和东南部的大多数部落是母系社会，而西北部的部落则大多是父系社会。 ^[28] 法国学者列维-斯特劳斯指出：母系胞族社会主要分布于东南部（昆士兰、新南威尔士和维多利亚的南部和南澳洲的东部）的大片地区，以及西澳洲西南部的一条不是很长的海岸地带。 ^[29] 可见，处于母系氏族阶段的澳大利亚部落，比如昆士兰人，也特意强调了图腾为男性的“我的兄长”“我的父亲”，而没有刻意强调图腾为“我的母亲”“我的姐姐”。

第二，图腾物是通过特定的仪式代代相传的。涂尔干在研究图腾崇拜时指出：“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最初图腾是由母系相传的。” ^[30] 海通也指出：“民族学资料证实了这一原理：氏族图腾崇拜是图腾崇拜的原初形式，在这种形式下，图腾按母系传承。” ^[31] 何星亮先生指出：“入社仪式主要有两项内容：一是长老向新成员讲述图腾群体起源之历史和与之有关的图腾神话，使新成员树立图腾观念和图腾信仰。” ^[32] 这说明图腾的传递是非常严肃和神圣的，父系氏族社会的图腾也是从母系氏族传承下来的，具有相对固定性。并且，不管是口耳相传还是文字相传，将性别传错的可能性极小。

第三，即使先民把图腾物体指称为年纪较长的男性群体这一现象是产生于父系氏族社会，那么，也不能否定下面的事实：在父系氏族社会，先民肯定已经知道了与母亲等女性的亲属关系。那么，有的族群为何却只把图腾物体指称为男性群体呢？要知道，人由母亲所生是一个一定会观察到的且不可改变的事实，而图腾的一个主要的含义即是族群的祖先。原始人们既已认为自己出于男性，为何又不认为自己出于女性呢？

综上所述，我们做出推测：在最初的时候，母系氏族是把图腾物体指称为男性群体的，并且是指称为年纪较长的男性群体的。而指称图腾物体为女性的现象应该是后出的，它应该是为了解释图腾物体能够生人这一事实而产生的。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我们接着往下看，其实还有一类事实指向了这一点。 IFhM6wp6IEYMQTpsZNJk6kzXOQljYMdy0tj3vKkHC+i+EBnLxV1UpgOcvm4amX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