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电影点评与升华

有关心理治疗的电影有很多，但大多数仅把心理治疗当作背景或者点缀，而像这样单纯讲述心理治疗的电影，《心灵捕手》可以算是经典之一，此外还有《爱德华医生》也是值得一看的佳作。本部影片以心理治疗师与来访者之间的治疗关系为主线，始终围绕着二者之间的心理互动展开，从最开始的冲击、抗拒到后面的震撼、感动、坚定，这个心理治疗过程就是寻找内心的声音、发掘人生真谛的过程。不仅来访者威尔在寻找，治疗师尚恩也在寻找。

影片开场，一个身上背负着两种截然不同身份的青年威尔展现在观众眼前，一个是混迹于街头的不良少年，不是和满口污言秽语的同伴在酒吧里寻欢作乐，就是在公共场所一言不合就打架滋事；而另一个是傲视众人的数学天才，可以在五秒钟内就看完一页书籍，精通高等数学和有机化学，对法律条文、历史史实的熟悉度远超于自以为是的大学高材生们，了解几乎所有的知名作家、学者和艺术家们的作品和思想。但无论是混混威尔还是天才威尔，生活都是空洞且无趣的，只能用颓废、暴力来掩饰着疲倦和空虚。在空荡荡的地铁里，慵懒的威尔半躺着，呆滞的眼神里更是找不到一丝丝激情或渴望。他的天才并没有给生活增加任何的意义。虽然可以在法庭上不顾事实地据理力争，也可以在半夜的走廊上解答无人能做的数学难题，但是在威尔的心里，丝毫找不到人生的价值所在。

意义治疗创始人、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阐述了无意义生活的痛苦。他指出，“今天已不再像弗洛伊德时代那样，人们常常面临性挫折，现在的人面临的是生存的挫折；今天典型的问题也不再像阿德勒时代那样是自卑感，而是一种彻底的无意义感，这种无意义感伴随着生存的空虚感” ，威尔体验到的就是这种生存的空虚感。

这让人不禁想起由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徐凯文教授所提出的“空心病” ，这是一种由于价值观缺陷而导致的心理障碍，在目前的大学生群体中有相当数量的存在。症状为疲惫、孤独、情绪差，感觉学习、生活和人生毫无意义，终日重复没有结果，生活迷茫，对未来没有任何希望，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存在感缺失，身心被掏空。徐教授指出，“这些孩子，他们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他们从小都是最好的孩子，最乖的学生。他们也特别需要得到别人的称许，但是他们有强烈的自杀意念，不是想自杀，他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活着的价值和意义究竟是什么？”

所幸，威尔的天赋还是为他赢来了转机。数学教授林保发现了他，并打算着重培养他成为自己的“合作者”。但是威尔的桀骜不驯让他很是头疼，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天才，而不是一个无法控制的叛逆者。在威尔故意气跑了几个心理治疗师后，他找到了尚恩—这个经受过丧妻之痛而一蹶不振的老同学。可能是出于对于老友的信任，也可能是出于被逼无奈的现实，林保把威尔带到了尚恩的面前。

第一次见面简直是场灾难，威尔用自己的口无遮拦成功地激怒了尚恩。威尔或许还在沾沾自喜，他又一次挑战了“权威”，又一次打败了想要改变他的治疗师，这是他毫无生气的生活中的唯一一点乐趣，对此他乐此不彼。当尚恩掐住他脖颈的那一刹那，观众可以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一丝震惊，但是转瞬即逝。他觉的无所谓，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塌糊涂，何必去管他人呢。

第二次见面前，威尔或许还想着“再捉弄”一下这个固执的老头，因为前几个治疗师都没给他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但是尚恩把他带到了湖边，伴着徐徐的微风，尚恩一语中的地点破了他的伪装。他所谓的桀骜、不羁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无助和恐惧。他只不过是个“读了很多书的、被吓傻了的、狂妄的孩子”，尚恩的话让威尔泪流满面。或许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准确而中肯地评论他，他通过麻木的生活来回避内心的声音，就是为了掩藏住那个伤痕累累的过往，那个内心住满着恐惧的幼年威尔。

尽管弗兰克尔认为，生活的意义无处不在。他指出，“意义能够被发现，能由内心的声音引导着去寻找，并不存在任何在其中生活却停止为我们提供某种意义的情景，也不存在任何生活不为他提出某种生活使命的人” ^[1] 。但是童年的经历抹杀了威尔发现生活意义的可能。曾经被遗弃、被虐待，威尔的身心伤痕累累。他不愿再相信爱，不再肯定自己有爱与被爱的机会。甚至他恐惧爱，害怕得到之后还会再失去，所以他谁也不信任，渐渐失去了与人亲近的能力。在和女友施嘉娜的相处上，可以看出威尔的自我保护防御机制就是让所有人都讨厌自己、远离自己。

除了尚恩，没人能看懂这种“在别人遗弃自己之前，先拒绝别人”的疗伤模式。尚恩向威尔讲述了他与爱妻的相遇、相知、相伴和相离。观众和威尔一样，在尚恩的讲述中除了感受到丝丝入怀的温情，更多的则是震撼，即使是死神，也不能带走我对你的爱。向威尔讲述那些之前不敢回忆和言及细节的过程，也让尚恩慢慢释怀妻子离去所带来的痛苦。在尚恩讲述妻子睡觉爱放屁时，威尔笑了，尚恩笑了，观众也笑了。就是这些不起眼甚至是不雅的生活小点滴，让威尔意识到爱的伟大，就是可以包容爱人的一切，甚至是缺点。

尚恩为威尔做了很好的示范。他用亲身经历教导威尔如何全身心地投入生活，并发现其中的意义。尚恩说，“亲密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可以知道全世界的事，但发现的方法就是去尝试。你不能跟我这个糟老头学，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简单的一句话点明了人生的真谛，那就是生活的意义无法从书本或者其他人的教导中获得，而在于勇敢地投入生活的怀抱，通过真诚地付出而感悟到。弗兰克尔认为，生命的意义蕴含在责任和奉献中，需要通过行动上的实践而获得。那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任何类似快乐或幸福的终极目标。这些示范让威尔踏出了倾听内心声音的第一步。

但是这样远远不够，治疗关系的又一次转折是对威尔的另一次挑战。尚恩问他：“你有没有心灵相通的朋友？你想要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这个挑战更触及到了威尔的心灵深处，直指封闭已久的内心。此时在现实中，威尔正因为害怕和女友的进一步亲近而开始逃避；而与林保教授的合作关系，也正因为他逐渐失去耐心而临近破裂。尽管内心的呼喊已经出声，但威尔还是选择退缩。尚恩的提问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样劈开他坚硬的外壳，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伤痛处：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整个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尚恩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真诚。自始至终，尚恩都无条件地爱着、包容着威尔，无论他是顽劣，还是脆弱。笔者曾专门重复播放此影片，只为认真感受尚恩告知威尔“这不是你的错”时的情绪。在第一到三遍时，威尔带着无所谓的语气回答“我知道”，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以为尚恩和其他人一样，仅仅是无关痛痒的安慰。现在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心灵上的伤痛是不会那样轻易的被彻底忘却的，哪怕施暴者早已烟消云散，那背负着的苦楚也同样会令人痛苦不堪。所以别以为随便说几句“我了解”就能体会到别人的痛苦。所谓共情，或是同理心，即是真正对别人的情绪感同身受，用心去尽力理解及体会。优秀的治疗师共情的法宝就是真诚，无条件的接纳，尚恩即是如此。

在尚恩第四遍到第六遍对威尔重复“这不是你的错”时，威尔崩溃了，他的恐惧大于愤怒，大叫着“别耍我”。因为在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告诉他，他所经历的被伤害、被遗弃不是他的过错。此时笔者心中忍不住地心疼威尔，小时候的他肯定是个非常乖的孩子，能选择在养父酗酒后惹怒他，而保护妈妈和弟弟不被毒打的孩子该有多么懂事啊！但是年幼的他怎么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如此听话的自己还是逃不过被遗弃呢？对他而言，“我能保护亲人”的唯一价值感被剥夺了，所以长大后的他，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一直浑浑噩噩地度日。在内心中，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被遗弃，也因此惧怕亲密关系的建立。而尚恩则开诚布公地叙述了自己童年被父亲毒打的经历，这些充满感情的自我揭示鼓励着威尔敞开心扉，一步步向真情靠近。直到尚恩第十遍重复“这不是你的错”时，威尔终于彻底接受了尚恩的爱，脱下了沉重的伪装外壳，哭泣着与尚恩紧紧拥抱。

整个故事的剧情随着治疗关系的逐渐建立而展开，让观众见识到了心理治疗的强大力量。但是不得不说，单靠治疗师的作用是不够的，威尔的转变不仅仅有自身的探索，还有外界的帮助。一是女友无条件的爱和支持，二是朋友的信任和鼓励。女友施嘉娜是哈佛医学院的高材生，坚韧自立、乐观开朗。尽管威尔在她面前始终躲闪逃避，甚至一度因惧怕关系的发展而失去联系，但是她还是毫不迟疑地爱上了威尔，并给予他充分的信任。施嘉娜告诉威尔：“我到哈佛四年，似乎只是为了找到你。”这句看似恋人间的傻话，实际上却是对威尔的价值最大的肯定。

施嘉娜希望威尔跟她去加州，争吵中威尔暴躁起来，而施嘉娜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我爱你”。威尔说：“你怎么知道你真的希望我去？”施嘉娜回答：“我知道，因为我能感觉到。”感觉并听从内心的声音，而不是预先怀疑和一味否定，这就是我们对待生活最真诚的方式。施嘉娜无条件的爱，就像往干涸已久的沟壑中注入的一道清泉，给了威尔希望，让他得到了发现生活意义、倾听内心声音的机会。

弗兰克尔认为，我们追寻生活的意义，最终就是期望发现主体人的独立性和唯一性，发现人具有的独立存在的价值 。因而在奉献自我的工作中，在他人无条件的爱中，甚至在不可避免的苦难中，我们都有发现这种价值的可能。或许你现在正在繁重的学业、身心俱疲的工作压力中挣扎，正在为日复一日、乏味可陈的生活而抱怨，正在为身边没有人能真正的理解和赏识而愤慨……那么不妨就地坐下来，暂时抛开所有的一切，倾听自己内心的回答，我究竟想要什么？

朋友查克的鼓励同样给了威尔勇气。电影中有这样一幕，在建筑工地休息时，查克对他说：“其实我最希望看到的是，有一天我去找你时，你已不在这里，就这样离开了，不告而别，到另一个地方，去发挥你的才能，寻找你的梦。我当然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可是如果二十年后，你还是跟我们一样只能待在这里，那我也许会有些恨你，恨你浪费了你的才能……”这是对威尔价值的又一次肯定。

由于男女性格的差异，兄弟之间和闺蜜之间的相处模式完全不一样。比如女性交朋友的方式可能是同时喜欢上一件衣服、一个包、或者其他的什么（男人除外），类似的喜好会让她们感觉彼此相近甚至相通；而男性交朋友的方式更多的是打一架，从彼此看不顺眼到惺惺相惜。查克和威尔就是这样，这对肝胆相照的朋友也许在平日里并没有时间袒露心扉，但在关键的时刻，是这个朋友说出了对威尔的真实看法，给了他信心和选择生活的勇气。

思考： 尚恩对威尔父亲般的爱让威尔最终放下了心中芥蒂，你觉得父母最应该对孩子说什么话，才能帮助他更好的成长？

回答：

1．绝对的信任和尊重是最重要的，特别是当孩子委屈的时候，要多说“我相信你，这不是你的错”。（教育技术学专业，大二，小Y）

2．我觉得要给孩子充分的肯定，要多说“你是最棒的”，让她从小不自卑，长大了也会一直自信。（制药工程专业，大二，小Q）

3. 要是我有孩子了，就会不断告诉他，我爱他。“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我永远都会爱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二，小H）

[1] Adam Haar Horowitz, Tony J Cunningham, Pattie Maes, Robert Stickgold, Dormio: A targeted dream incubation device, Consciousness and Cognition , 2020, 83: 102938. 5l8uSDIwxHzy5Ai8k/dNWTpqO3bOw1mYPw1E4mqp10v3BKl5USeN0IddIpJdb4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