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技术创新、资本、资本逻辑、结构化是五个复杂的概念。有关这些概念的文献是汗牛充栋。但是不能将其他作者的相关阐述加诸于经典作家身上,而应该在了解这些观点的基础上,从原著文本出发,进行整理、提炼,形成再现经典作家原意的概念。
马克思思想体系中蕴含着丰富的技术思想。国内学者乔瑞金指出,马克思不仅有非常丰富的技术哲学思想,而且他关于技术的哲学认识,构成其全部哲学思想的核心和关节点之一,换句话说,他的极其丰富而深刻的哲学思想是以他对技术、工业和以技术为基础的现代生产活动的深刻认识为前提的。 [1] 库斯塔·阿克斯劳斯认为,马克思思想体系的关键和核心是技术,要清晰地把握马克思哲学思想及整个理论体系,必须深入研究马克思对技术之意义的理解。 [2] 梳理马克思的著作文献,可从以下三个方面理解其技术概念:
从西方词源史来看,“技术”一词最先由希腊语teehe和logos组成,其含义是指技艺的发明机制。17世纪,“技术”出现在英语中,被用来指代各种实用的技艺。
马克思生活在19世纪的欧洲,自然受到西方语意的影响。在原著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常用工具机、工艺、发明、技艺等词句指代技术,“如果有一部考证性的工艺史,就会证明,18世纪的任何发明,很少是属于某一个人的” [3] ,“工具机,是18世纪工业革命的起点” [4] ,“正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特殊熟练,才使印度人具有蜘蛛一样的技艺” [5] ,“大工业必须掌握它特有的生产资料,即机器本身,必须用机器来生产机器” [6] 。这里的工艺、发明、工具机、技艺、机器生产机器等词内蕴着技术的含义。因此,从形式上看,技术是指包括工艺、发明、技艺、机器制造技能等在内的各种实用技艺。
自然界是人类利用技术工具等劳动资料进行实践活动的客体或对象。通过应用显微镜、望远镜、机器、发明、工艺等技术工具,人类同自然建立起认识与被认识、改造与被改造、需要与被需要、审美与被审美等多重关系,“工艺学揭示出人对自然的能动关系” [7] 。人类在利用技术工具等劳动资料认识、改造自然的多重关系中,会发生一定的联系,形成人与人的复杂关系,这些关系又会影响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们在生产中不仅仅影响自然界,而且也互相影响” [8] 。
正是在利用技术和工具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在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多重复杂关系互动中,人逐渐地认识自我本身、实现自身的发展,形成人与自身的关系,“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仅仅是自然界本身;人在怎样的程度上学会改变自然界,人的智力就在怎样的程度上发展起来” [9] 。
由此可知,作为实践工具的技术是连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关系的中介。
实践活动是人的类特性、类本质,“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 [10] 。
人类进行实践活动,必须利用劳动资料作用于劳动对象,“劳动资料是劳动者置于自己和劳动对象之间、用来把自己的活动传导到劳动对象上去的物或物的综合体。劳动者利用物的机械的、物理的和化学的属性,以便把这些物当作发挥力量的手段,依照自己的目的作用于其他的物。” [11] 技术、工具是劳动资料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进行劳动实践活动赖以借助的中介以及发挥能力的手段,技术的目的、知识、资源、环境、结果等都同人的实践活动紧密关联,体现着人的类特性。正是有了技术的研发应用,工业发展才能突飞猛进。工业的迅速发展,印证着人的本质力量的进步。显然,作为推动工业发展的技术,亦体现着、确证着人的本质力量。
综上,在马克思的视域中,技术具体表现为包括工具、工艺、发明、机器等在内的各种实用技艺,技术是连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关系的桥梁、中介,体现和确证着人的本质。
在西方,“创新”(innovation)源自拉丁文(innovate),包括更新和创造新的事物等含义。“创新”作为经济学专有名词首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1912年熊彼特在其《经济发展理论》一书中将创新界定为生产函数的变动,包括新的产品、新的生产方法、新的市场、新的原材料供应来源、新的组织方式五种形式。继熊彼特之后,以索洛、格瑞里切斯为代表,就新技术、新的生产方法等技术的革新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进行了实证研究,从而推动了各界纵深展开技术创新研究。以弗里曼、施莫克乐、曼斯菲尔德等为代表,将技术创新界定为新产品、新工艺、新技术、新系统、新发明、新装置、新的生产方法首次应用于生产或者首次商业化应用,研究了技术创新的动力机制、扩散机理等问题,由此形成了技术创新学派。
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中蕴含着深刻的技术创新思想。约翰·伊特韦尔指出,马克思是最早把技术创新视为经济发展动力的学者,到20世纪上半叶,著名经济学家中只有熊彼特仍在继承和发扬他的这一古典传统。 [12] 梳理马克思的著作,可从如下三方面来理解马克思视域中的技术创新范畴:
从本质来看,技术创新是人类根据自己的需要,有目的的创造性实践活动,体现着创新者的社会价值。
首先,技术创新是人类根据自己的需要,有目的、有计划地创造出新产品、新技术、新机器等非天然存在物质要素的实践活动。马克思指出,“上衣、麻布以及任何一种不是天然存在的物质财富要素,总是必须通过某种专门的、使特殊的自然物质适合于特殊的人类需要的、有目的的生产活动创造出来” [13] 。
其次,技术创新是人类根据新的实际需要将新研发的非天然存在物质要素首次并入到产业发展过程并获得财富的创造性实践活动。这种创造性活动比重复前人的一般实践活动更复杂,需要积累更多的知识、经验、技能,所耗费的脑力劳动时间也比一般实践活动更多。经典作家指出,“财富岂不就是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吗?这种发挥,除了先前的历史发展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前提” [14] ,“比社会的平均劳动较高级、较复杂的劳动,是这样一种劳动力的表现,这种劳动力比普通劳动力需要较高的教育费用,它的生产要花费较多的劳动时间,因此它具有较高的价值” [15] 。
最后,技术创新确证着创新者的社会价值。马克思认为,人类同动物的根本差别在于人是有意识的生命存在,可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摹写客观事物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的实践活动。这种创造性的实践活动产生的成果或财富,不仅能让每个人认识到自己的个性、感受到自己劳动的快乐、满足着自身的生存发展需要,而且可以供其他人消费,满足着社会的需要,证明了个人的社会价值。“假定我们作为人进行生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生产过程中就双重地肯定了自己和另一个人……在我个人的生命表现中,我直接创造了你的生命表现,因而在我个人的活动中,我直接证实和实现了我的真正的本质,即我的人的本质,我的社会的本质。” [16]
从形式上看,技术创新是主体将新产品、新工具、新工艺、新发明、新技术、新机器、新装置、新的生产方法等各种实用技艺首次应用于生产,转化为社会生产力的创造性实践过程。
马克思指出,“现代工业的技术基础是革命的,而所有以往的生产方式的技术基础本质上是保守的。现代工业通过机器、化学过程和其他方法,使工人的职能和劳动过程的社会结合不断地随着生产的技术基础发生变革” [17] ,“变革劳动过程的技术条件和社会条件,从而变革生产方式本身,以提高劳动生产力” [18] 。这里的“技术基础革命”“变革技术条件”等指的是:将新机器、化学方法、新工艺等首次应用于生产过程,以改造生产、劳动、社会条件,节约单位产品的生产时间和生产资料,提高劳动生产率,推动生产力发展,实质上就是我们今天常常提及的技术创新。
一方面,技术创新是生产力发展的原动力。石头、枯枝、兽骨等天然物品的使用是人类延伸肢体本能的原始技术创新,使人猿相揖别,“人的最初的工具是他本身的肢体,不过,他自身首先占有的必然正是这些工具。只是有了用于新生产的最初的产品——哪怕只是一块击杀动物的石头——之后,真正的劳动过程才开始” [19] 。随着物体的机械性能、物理或化学等属性的发现,机械制造、化学工艺等技术逐渐发展起来并不断进步和革新,推动着生产力和人类社会向前发展,“机械性的劳动资料(其总和可称为生产的骨骼系统和肌肉系统)远比只是充当劳动对象的容器的劳动资料(如管、桶、篮、罐等,其总和一般可称为生产的脉管系统)更能显示一个社会生产时代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 [20] 。
另一方面,技术创新是生产力发展的测量器。以技术、生产工具等为主的劳动资料的更新换代,标志着一定社会劳动力、生产力的发展程度,并决定着一定社会的生产关系状况,“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 [21] 。
综上,技术创新是人类的创造性实践活动,具体表现为将新产品、新工具、新工艺、新发明、新技术、新机器、新装置等各种实用技艺,首次转变为现实生产力的过程;技术创新体现了人的创造性和社会价值,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原动力和测量器。
12—13世纪地中海沿岸的商人把资本看作用来经商的资金、生息的本金。之后,学者们根据各自的认识对“资本”做出不同的概念界定。亚当·斯密把“资本”定义为能够带来预期收入和利润的资财,一个人的资财可分成两部分,他希望从以取得收入的部分,称为资本 [22] ,资本可用来生产、制造或购买商品,然后卖出去以取得利润 [23] 。资财可分成两大类:一类是为直接消费而不创造利润或收入的,如衣物、家具等;另一类是能提供预期收入和利润的,即资本,可分为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两大类。流动资本包括商人手中的原料、制成品、用于消费的货币等;固定资本包括机器、生产工具、土地、建筑物、为获得员工有用技能的培训教育经费等。马歇尔将“资本”概括为可以带来利益的生产要素。 [24] 这些学者,都是以获得预期收益或利润的物质形式为视角对资本下定义,研究旨趣庸俗、功利,是资本追逐利润的鼓吹者。
与上述庸俗旨趣不同,马克思从唯物史观的视角,将资本的概念看成是历史的、动态的,指出资本既具有物质躯壳,又体现一定社会的生产关系本质。
唯物史观认为,历史不是凝固的、静止的,而是发展的、运动的。作为人类思维结晶的术语、概念、范畴,也具有不断运动发展的历史性特点。恩格斯曾经特别强调要注意马克思使用术语的历史性,“一门科学提出的每一种新见解都包含着这门科学的术语的革命。化学是最好的例证,它的全部术语大约每20年就彻底变换一次,几乎很难找到一种有机化合物不是先后拥有一系列不同的名称的。政治经济学通常满足于照搬工商业生活上的术语并运用这些术语,完全看不到这样做会使自己局限于这些术语所表达的观念的狭小范围……把现代资本主义生产只看做是人类经济史上一个暂时阶段的理论所使用的术语,和把这种生产形式看做是永恒的、最终的阶段的那些作者所惯用的术语,必然是不同的” [25] 。
秉持唯物史观,马克思在撰写《资本论》这部鸿篇巨著时,一开始并不急于给资本下定义,而是通过追溯资本产生的历史过程,描述资本的历史形态,再展开对现代资本的分析批判,最后论证现代资本将在完成其任务后湮没于历史尘烟。
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篇《货币转化为资本》中,马克思指出资本是商品经济的产物,资本产生的起点是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只要有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就有资本。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现代资本是在16世纪的世界贸易和世界市场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世界贸易和世界市场在16世纪揭开了资本的现代生活史” [26] 。马克思列举了资本的两种历史形式——商人资本和高利贷资本 [27] ,商人资本是“资本在历史上最古老的自由的存在方式” [28] ,“生息资本或高利贷资本(我们可以把古老形式的生息资本叫做高利贷资本),和它的孪生兄弟商人资本一样,是资本的洪水期前的形式,它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前很早已经产生,并且出现在极不相同的社会经济形态中” [29] 。在考察资本的产生过程后,马克思用了大量篇幅详细阐述了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现代资本及其循环周转的过程,指出现代资本及其循环周转的目的是生产和获取剩余价值。马克思深入调查分析并尖锐批判了以生产剩余价值为目标的现代资本流通运动所衍生的生态危机、经济危机、社会危机等问题。在此基础上,马克思论证了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现代资本,在创造发达的生产力、完成其历史使命后,最终将消亡。
综上所述,在马克思的视域中,资本是一个历史的、动态的概念,会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类生活的变化而变化。“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指的是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现代资本的概念。
马克思坚持用唯物史观解释各种范畴、理论、观念和意识形式,“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 [30] 。在1859年柏林版《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第4—7页,马克思着重说明了其研究方法的唯物主义基础。 [31]
从物质生产实践出发,马克思指出资本有其物质躯壳,而且会随着生产实践的不断发展而扩容。在生产力不发达、自然经济占支配地位、商品生产与流通局限在狭小范围内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资本的物质躯壳主要表现为货币、奴隶等形式,而作为重要生产要素的土地则是衡量社会成员身份等级的标志,不是货币,也不是资本。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的物质躯壳形式不断扩容,表现为货币、棉花、米、羊毛、小麦、铁路、机器、劳动力、土地等,“人们过去常常把作为奴隶的人本身当做原始的货币材料,但是从来没有把土地当做这种材料。这种想法只有在发达的资产阶级社会里才会产生” [32] 。
马克思揭示了资本的生产关系本质,即一定历史阶段的资本反映的是同时期的社会生产关系,并强调指出资本的生产关系本质会随着社会形态的更迭而赋予新的内涵,“资本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它是一种历史的生产关系” [33] 。马克思批判李嘉图、西斯蒙第等经济学家们只看到资本的物质躯壳,却看不到资本反映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本质,“他们不是把资本看作处在特有形式规定上的资本,即在自身中反映的生产关系,而只是想到资本的物质实体,原料等等” [34] 。马克思认为,现代资本反映的是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雇佣与被雇佣、剥削与被剥削的生产关系。
在资本主义社会,“人格化的资本即资本家” [35] ,资本家是资本的人格化身,其灵魂就是资本无休止占有剩余价值的灵魂,“作为资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资本。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 [36] 。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动机和目的是尽可能多地生产和获取剩余价值,亦即“资本家尽可能多地剥削劳动力” [37] 。资本家购买了劳动力,就会想尽办法、不惜运用一切手段让劳动力和劳动资料结合创造出比预付资本更多的价值并无偿占有。为了在竞争中不至于溃灭,资本家就要一往直前,使资本保持无休止的运动,“决不能把使用价值看做资本家的直接目的。他的目的也不是取得一次利润,而是谋取利润的无休止的运动” [38] 。由此可见,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资本家是资本的人格化身,有时马克思会以资本指代资本家,有时又会以资本家指代资本,这就需要我们在阅读著作时特别注意到这种异词同义、互为通用的叙述方法。
综上所述,在马克思的视野中,资本不但有其物质躯壳和生产关系本质,而且其物质躯壳和生产关系本质会随着生产实践和社会生产关系的发展变化而变化。“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是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现代资本的概念,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即资本的人格化身。
从词源学来看,“逻辑”源自“logos”这一古希腊语,音译为“逻各斯”。古希腊时期的赫拉克利特最早把逻各斯引入西方哲学。在赫拉克利特眼里,逻各斯是本原,火是万物之本、是本体意义上的逻各斯,水是不断运动的、是辩证意义上的逻各斯。赫拉克利特认为万物是永恒运动变化的,一切运动变化无论是火的燃烧和熄灭还是万物的生成和互相转化都有其自身的秩序;逻各斯就是事物运动变化的秩序。 [39] 亚里士多德用逻各斯这个词来表示事物的定义或公式,意指事物的本质。斯多阿学派发展了赫拉克利特的思想,把逻各斯理解为万事万物的合理的秩序,认为整个宇宙是一个活的实体,其各部分之间以及部分与整体之间具有相互适应的某种合理的关系,就像人的理性支配自己的活动一样,宇宙的逻各斯也支配着世间万物的关系,使之协调运动。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集逻各斯大成,形成了系统的绝对精神逻辑学体系,他把逻各斯解释为理性、普遍规定,提出一切实际存在的东西都是概念的外在化。 [40]
马克思批判性地吸收了西方哲学的精华,从物质实践出发改造了以往的哲学范式,确立了以实践为基础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哲学体系。基于唯物主义的视角,马克思批评了以唯心主义哲学为基础脱离现实世界而纯粹理性思辨所确立的逻辑范畴,“世界上的事物是逻辑范畴这块底布上绣成的花卉”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存在物,一切生活在地上和水中的东西经过抽象都可以归结为逻辑范畴,因而整个现实世界都淹没在抽象世界之中,即淹没在逻辑范畴的世界之中。” [41] 这就是说,像黑格尔等德国古典哲学家、像蒲鲁东等政治经济学家,他们缺乏对物质世界与抽象思维的正确认识,把现实世界与抽象世界错误地颠倒了,其逻辑关系范畴是错误的、歪曲的。另一方面,马克思肯定了西方哲学家把逻辑看作事物的本原或本质、事物运动变化的秩序或规律等观点。因此,马克思视域中的逻辑范畴是指从现实世界出发探究一切事物的本原及其运动变化的秩序或规律。从这个意义上,把资本和逻辑这两个词联系起来,再结合马克思原著中的相关论述,可以概括和提炼出马克思视域中的资本逻辑内涵。
任何事物都是不断运动的,任何事物的运动都有其内在秩序和规律。资本也不例外,也在不断运动,也有其运动的内在秩序和规律。
马克思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产业资本循环的内在秩序和基本规律:在生产流通过程中,资本所有者根据生产规模、技术构成、流通时间长短、购销状况等因素,将资本按一定比例分配为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在资本循环的第一阶段——购买阶段,资本所有者投入货币资本到市场上去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做好生产准备。在资本循环的第二阶段——生产阶段,资本所有者投入生产资本,视生产需要购买升级换代的知识产权,将之与已准备好的生产资料、劳动力相结合,生产出商品。在资本循环的第三阶段——售卖阶段,资本所有者投入商品资本,购买或租赁销售场馆,把商品推向市场售卖。三种不同职能形式的资本,顺次通过三个阶段各自连续不断地循环,相继转化,使资本周而复始、不断循环周转。 [42]
运用从特殊到一般的思维方法,根据马克思关于前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各自特殊的资本运动论述,我们可以抽象出资本逻辑的一般概念,即资本循环周转运动的内在秩序和规律。
不同的经济社会形态,资本的具体物质表现形式不同,资本循环周转运动的过程、内在秩序、基本规律也不一样。
在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商人资本是通过欺骗、暴力、掠夺剩余产品的占有者来实现增殖,“商人与之做生意的剩余产品的主要占有者,即奴隶主,封建地主,国家(例如东方专制君主),代表供人享受的财富,对于这些财富,商人会设下圈套来猎取” [43] ,“占主要统治地位的商业资本,到处都代表着一种掠夺制度,它在古代和近代的商业民族中的发展,是和暴力掠夺、海盗行径、绑架奴隶、征服殖民地直接结合在一起的” [44] 。高利贷资本是通过榨取大肆挥霍的显贵和小生产者实现增殖,“高利贷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前的各时期具有特征的存在形式有两种……第一,是对那些大肆挥霍的显贵,主要是对地主放的高利贷;第二,是对那些自己拥有生产条件的小生产者放的高利贷” [45] 。显而易见,这段时期商人资本和高利贷资本运动的特点是靠盘剥小生产者、欺榨剩余产品占有者来获利。
在资本主义发展期,资本家主要通过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和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方式占有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同前面的历史阶段相比,这一时期资本运动逻辑的显著特征是:其一,资本的表现形式既包括脱胎于商人资本和高利贷资本的商业资本、生息资本或者说金融资本,还包括产业资本等;其二,被榨取的对象是失去生产资料而依靠出卖劳动力生存的雇佣工人;其三,资本增殖的方式从野蛮的、暴力的掠夺与榨取转变为表面上自由平等的劳动力商品交换。
由此可见,资本运动的增殖逻辑会随着社会的生产方式以及由这种生产方式决定的社会制度的变化而变化。因而,对不同经济社会形态的资本逐利逻辑不能一以概之。正如马克思在批评庸俗经济学家弄不清楚高利贷资本和金融资本的本质区别时所指出的,“纽曼对这一点讲得很庸俗,说什么银行家所以受人尊敬,而高利贷者所以受人憎恨和鄙视,是因为前者贷款给富人,后者贷款给贫民。(弗·威·纽曼《政治经济学讲演集》1851年伦敦版第44页)他没有看到,这里的区别是两个社会生产方式之间以及和它们相适应的社会制度之间的区别,并且这个问题是不能用贫富的对立来解决的” [46] 。
资本主义社会确立资产阶级私人占有生产资料的制度,不断诱导和强化资本的逐利逻辑。马克思敏锐观察到这一现象,撰文深刻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逻辑就是不遗余力、不择手段、永不满足、不断实现自我增殖的资本运动,“作为资本的货币的流通本身就是目的,因为只是在这个不断更新的运动中才有价值的增殖。因此,资本的运动是没有限度的” [47] 。
资本的无限增殖,是建立在无限榨取雇佣工人剩余价值的基础之上的,反映的是资本家剥削雇佣工人的真实状况。因此,资本逻辑是资本主义社会剥削性生产关系的物化表现。
综上所述,资本逻辑包括三层含义:资本自身运动的内在秩序,表征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资本运动方式,资本主义剥削性生产关系的物化表现。
马克思没有使用过“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互动”的词句,固然增加了我们厘清这个概念的难度。但是,认真研读原著,结合其原意,可以清楚了解其视域中有关“结构化”“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互动”的含义。
从辞源上看,英文单词“structure”(结构)源于拉丁文“structura”,由动词“struere”(构成)演变而来,意指由各个要素、部分相互构成的整体,最初是应用在建筑领域。随着科学的发展,尤其是生物学、化学、地理学的系列新发现,“结构”一词的含义被拓宽,被用来描述形形色色的结构,如生物结构、化学结构、地理结构等。
从思想源头看,有关结构的概念最早源于亚里士多德,他认为结构是物体的构成。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上半叶,索绪尔、皮亚杰、布罗代尔、列维-斯特劳斯等学者分别从语言学、心理学、历史学、人类学等领域倡导重视结构的研究,认为结构是由各个部分相互依存而构成的整体,部分只能在整体中获得意义。20世纪上半叶,贝塔朗菲提出系统论,将结构定义为系统内部各要素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方式或秩序,即各要素在时间或空间上排列和组合的具体形式。
作为人类发展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系统论的起源者,马克思吸收了西方传统文化中有关结构含义的精华,认为一切事物或社会现象,都内藏着某种结构。马克思还非常重视运用“结构”的方法,剖析宏观的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结构,中观的经济、政治、文化结构,微观的企业、公司结构,甚至在写作《资本论》这部鸿篇巨制时也强调结构方法。在同恩格斯谈及《资本论》时,马克思指出,不论我的著作有什么缺点,它们却有一个长处,即它们是一个艺术的整体 [48] ;在像我这样的著作中细节上的缺点是难免的。但是结构,即整个的内部联系是德国科学的辉煌成就 [49] 。结合原著内容,我们可以沿着伟人的思想轨迹概括出“结构”一词的内涵,即构成事物整体的各个要素的内部联系及其结合方式。
从词的构成来理解,“结构化”由“结构”和“化”两个词复合而成,“化”即事物运动变化的过程及表现状态。马克思曾说,“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 [50] 。在这里,先验的结构是指已经生成的结构,而这个先验结构是如何生成的呢?其生成过程又是怎样的呢?马克思认为,首先应充分地研究调查并占有材料,然后分析各种各样的发展形式,再寻找这些形式之间的内在联系和作用,最后把这些内在联系、相互作用同现实的运动过程有机结合起来。根据马克思这段原话所表达的意思,我们可以把“结构化”的含义界定为:各个要素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形成整体的机制、过程及表现状态,主要是观察整体生成过程中各个部分、要素是如何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其联系和作用的机制又是怎样的。
从词的构成来理解,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就是指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为一个整体的机制、过程及表现状态。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互动则是指在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逐渐结构成为一个整体的过程中,二者之间是彼此联系、彼此作用的机制、状态及形式。
从唯物史观视角出发,马克思提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辩证互动构成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综合前文对马克思著作中相关论述的挖掘、提炼,可以得出这样的观点:技术创新是将技艺首次转变为现实生产力的过程,是生产力发展的原动力和测量器;资本逻辑是资本自身运动的内在秩序、表征生产关系的资本运动方式,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逻辑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物化表现,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互动则意味着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相互联系、相互作用而形成资本主义物质资料生产方式。
研究马克思关于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互动的论述,就是通过梳理、挖掘、提炼马克思有关技术创新与资本逻辑结构化互动过程中各个要素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机制及其具体表现等观点、思想,系统解构资本主义物质资料生产方式的形成及其内在矛盾,并结合现实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物质资料生产方式对资本主义技术创新的借鉴及对资本逻辑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