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乘数是指在信用货币体系中通过“存款创造贷款、贷款创造存款”机制所引致的信用货币扩张倍数。货币乘数是货币理论中的核心概念,对它的认知程度不仅直接关系到信用货币创造、信用货币运行和货币政策的有效性,而且关系到宏观经济中的商品均衡和货币均衡、经济增长、就业趋势和物价走势。
已有文献中对货币乘数具有代表性的界定主要有两种:一是“存款派生乘数”(以下简称“存款乘数”)。其简要内涵是,在信用货币体系中,假定没有法定存款准备金率(以下简称“法定存准率”),同时,不考虑存贷款之间的转换频率、时间限制和其他所需条件等因素,那么,任何一笔原始存款都可能转变为无穷大的货币数量。为了限制商业银行系统(以下简称“商行系统”)的存款货币扩张倍数,在引入法定存准机制的条件下,存款乘数的最大值等于法定存准率的倒数。以K代表存款乘数、D代表存款总额(原始存款+派生存款)、R表示原始存款,以r代表法定存准率,则存款乘数的公式可表示为:K=D/R=1/r。由此,存款乘数的内涵就界定为:在法定存准限制下存款货币的扩张倍数。二是“基础货币乘数”(以下简称“货币乘数”)。其简要内涵是,由中央银行基础货币所引致的广义货币供应量的扩张(或收缩)的倍数,即货币乘数=广义货币数量/基础货币。以K代表货币乘数、M代表广义货币数量、B代表基础货币,则货币乘数的公式可表示为:K=M/B。这两个乘数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内在关联。存款乘数立足于商行系统的信用货币(存款货币)创造过程,如果没有存款派生乘数,则无基础货币乘数。例如,在贵金属货币体系中,不存在信用货币创造,也就不会提出货币乘数。货币乘数是存款乘数的延伸,它立足于央行对货币供应量的调控,货币政策的实施对存款乘数的影响。从实践看,运用法定存准调控货币供应量、以基础货币增减调控货币乘数并由此影响存款乘数,是中国人民银行(以下简称“人行”)长期以来实施货币政策的重要抓手。
但不论是存款乘数还是货币乘数,它们的理论逻辑并不严谨,与实践逻辑也不一致。从存款乘数看,首先,对一家新设的商业银行来说,它的第一笔贷款所需资金可能并不来源于存款,而是来自注册资本提供的资金。由此,认为派生存款一定来自原始存款,可能有着以偏概全的误导。其次,对任何一家商业银行(乃至整个商行系统)来说,经过长期运作,究竟哪笔(或哪几笔)存款属于“原始存款”是很难界定的;在某个时间节点,它的存款余额是否均由它的原始存款派生而来也是很难界定的。同时,除了在论及派生存款形成的机理外,要具体计算存款乘数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后,K=D/r只有在实施了法定存准率的条件下才可能成立。如果法定存准率为零(如加拿大从法律上取消了这一制度),那么,K=D/r中将因分母r为零而数值为无穷大,但现实中,存款乘数不可能无穷大(尽管难以准确计算)。从货币乘数看,首先,基础货币由“货币发行”和“金融性公司存款”(包括法定存准和超额存款准备金)两部分构成。2019年,人行“储备货币”科目下的“货币发行”和“金融性公司存款”余额分别为82859.05亿元和226023.86亿元,“金融性公司存款”占“储备货币”324174.95亿元的比重高达69.72%。“金融性公司存款”主要来自商行系统经营运作中吸收的各类存款,由此,引发了一个悖论:K=M/B中,分母B的主要构成部分由分子M所决定。随着商行系统吸收各类存款的增加(即M增大),央行负债中的“金融性公司存款”数额也在增大,再以此为基数计算信用货币的扩张倍数将使货币乘数的数值失真。其次,与商行系统的存贷款机制相同,央行也存在着存款乘数效应。由于央行是银行的银行,央行通过再贷款(和再贴现,下同)等机制将资金投放给商行,这也是信用货币的创造过程,它在直接关系上表现为商行在央行的存款增加(即B增加),由此,在其他条件不变(如商行尚未将从央行获得的再贷款资金贷放给客户)的场合,货币乘数K的数值将表现为下降。这种信用货币创造增大而货币乘数降低的结果将对货币政策的选择造成误导。
上述简要分析已经显示出已有的货币乘数理论存在着不容小觑的缺陷,其主要原因在于经典理论(包括教科书,下同)中关于货币乘数概念的提出是从单个银行的存款派生乘数直接推广到整个银行体系的货币乘数,存在推演逻辑上的漏洞,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对原始存款的处理。在理论上,法定存准率的变化被认为可以调整货币乘数大小,从而影响货币供应量变化,但是实际中,法定存准率调整对控制货币数量的作用越来越小。其原因就在于商行的存款准备金存入中央银行之后一直在循环运动中,并没有被央行窖藏,而是被央行主动运用对商行乃至整个金融市场进行货币的投放与回笼操作,从而可能诱发新的存款派生过程,而已有的经典理论忽略了对央行—商行层面存款派生机制的考察,这导致在货币政策操作中会高估法定存准率调整的功用。
鉴于此,我们认为有必要重新认识货币乘数,从基础理论层面对该概念的界定、计算方法和适用性进行探讨。本书的主要研究目的是对经典理论书中有关货币乘数的论述进行修补,提出一套基于“中央银行—商业银行双层存款派生乘数”的新货币乘数理论,并给出新货币乘数的计算方法,用以诠释传统货币乘数在实践中缺乏解释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