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做核酸,地点还是上海图书馆面临的空地上。今天下雨,雨还下得不小,密密匝匝的,在屋里听声音就知道。这叫我犯难:骑车去还是走着去。这路在我有点远,而且我没有穿着皮鞋趟雨水的习惯,那样很快被打湿。在我小时,还行套鞋,胶鞋套在皮鞋外面,下雨天气出行,既舒服又不沾湿皮鞋,可惜这好物事早就不用了,有过的套鞋,也不知收拾到哪儿去了,再说,即便有了,穿出去,人家会把我当作平行世界误入的人物了。现今,我有的是劳保用的高统雨鞋,穿出去一定见怪,因此我决定骑车去。
我披上雨披,进人密雨之中,下了眼镜,没眼镜,马路上来去的人和车辆还能看分明。
一路上,长长的单列的核酸队伍映入眼帘,人比上回多得多,可见在外部环境恶劣的情况下,人们的心情就是快快做好必须要完成的事,早点回家去。
我又在靠近检测点不远的地方下了车。今天车不少,我把车挤进一个空档,就去排队。这个长长队伍的尾巴甩在老远的地方。我不敢插上去,这是插队,明目张胆的,因为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是正常的排队距离,这要引起众怒的,而且被斥之为破坏秩序。秩序头等重要,我们不是为着秩序在做一切么。
我只好端起雨披的前摆去接续这条长长的尾巴,免得让它下垂湿了裤管。这模样,就像端着个面盆来承接雨水。
终于到了队伍的末端,我排进去,后面马上有人跟上来。我不时朝旁边倒掉揽起的雨水,一边紧跟着队伍前进。这长长的行列走着走着会突然停住,然后又继续前行。靠近了,人挤到一块,雨伞从前后左右围上来。我听到下着的雨和雨伞上的水打在裹紧在我身上的雨披上。这很容易分辨,尽管密匝,点点滴滴碎叶般的是雨水,而雨伞的来势老实不客气,给你的是条条水柱了。
“把码亮出来。”有人喊道。雨伞和人挡着,看不到喊叫的人。
“这个不对,要核酸码,知道吗。”
我前面的一个老者像个钉子似的钉在那里,挡了我的路。
“我不会。”他喃喃地说。雨水从他脸上淌下来,我觉得后面有人朝我推挤。
“我来替你做。”回应很热情,那个大白。
“来,后面的快上来。”有人喊道。我绕过去。幸亏我尽管是老者,但昨天加了份小心,讨教阿妍,学会了亮码,当然包括现在要的核酸码啰。到了开阔地带,人都散开。因为摊点多人不挤,前面排着的不过三五个,很快就到了。我赶紧把帽子去掉,把领子松开,也是巧,前面做好的人站起来,撑开雨伞,就在我头上方,他一抖伞,不少雨水正好灌进我的脖子里去。“来,后面的。”我反应的不是凉凉的雨水,倒是这一声喊。
“张嘴。”是的,我面朝他坐下,却忘了张嘴,他拿着棉签候着哪,望着他干什么呢。突然想起的是我忘了卸下假牙。这回它跟我作梗,硬是不听话,嘴是张了,他却不断落下,挡住那根上下不停试探的棉签,伸不进喉咙里来。
“哎,你,假牙,”我想说抱歉的话,但又给它挡住,不让我说。“我说你假牙!”声音已经不大对劲。
人在情急中是能生智的,当然我不希望总要情急才能想出应付的对策来。这要把我累坏,吓坏,心脏要抗议,它受不了更多的惊吓。但不管怎样,这回情急智生还是被迫用上了。我想到了手帕。这快成了我的专利,现在没哪个人的口袋里有手帕,特别是老朽的方格大手帕。但我有。这是在一家小百货店里发现买下的,买了一打。我趁他因绝望而缩回棉签的一刹那,低下头,掏出手帕,下了假牙,把它包了进去,抬起头,张开不再有假牙捣乱的嘴巴,棉签终于达到它的目的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雨还是不停地下,密匝不减分毫。我找我的车,发现倒在水洼里,死挺挺的,我把它扶起,用手甩掉座垫上的水,推出人行道,到马路上,习惯地从口袋里掏出湿湿的眼镜,匆忙地戴上,但是眼前却是一片充满雾气的水滴。我大惊,因为这是在马路上。我不管心跳如何厉害,坚持保持冷静。我想,迎面而来的或是从后面过来的车辆在一定距离之外,他们来得及调整方向,不会撞到我的。但如果已经处在极近的距离之内,即使我不动,也没法避免撞上来。我闭上眼睛,听凭命运摆布。一秒、两秒、三秒,时间过去,听力恢复,耳朵里又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什么也没发生!我觉得生命又回到体内或是未曾离开过。我急忙卸下眼镜,前面马路空荡荡的,回头看,也一样,只是两边人行道上长长的行列还在不断地延续。
回到家里,细想刚才的一幕,还真是后怕。疫情救了我,我似乎听到它在这么跟我说话,大声的,满满的恩人声气的。是的,他说得对,不然的话,在这条交通频繁的马路上,极有可能由于一个疏忽就出事了,没命了,难道我不应当感激它吗?那疫情,我还时时讨厌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