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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预防感染的，”楼组长说：“清瘟胶囊，它呀，专门用来对付奥密克戎的。”
我把它当保护神似的，立马服下四粒（一次量，一日三次）。晚上玩手机的时候，偶尔在头条上看到一条告诫：连花清瘟不用来预防，而是症见时服用。这是以叮嘱的口气发布这一消息的。我拿来看它的功能主治，上面说得很清楚，是用于治疗，不见预防。症见也写得明白，跟奥密克戎很相像的症见。
既然强调不做预防用，就对中午服下去的四粒就有了担心；这担心一来，就有了心理反应，好像肚子有点不对劲了。我把说明书拿来看了一遍，还真有点说法的。通常，中药对于不良反应以尚不明确作交代。我对这很有意见，道理再简单不过，既然不明确，怎么能上市呢，万一吃出问题来该怎么办。后经一位视中医药为爹娘的指点，才知道尚不明确该怎么个理解法。
这是极为谦虚的说法，她说，“可以说是和国人性格合一的说法。尚不明确就是没有，没个正宗的中国人看不出来，读不懂它，是没有的委婉的说法呀。”
我有些糊涂，犯糊涂近来越发常见，傻傻地问道：“是难为情，还是怎么的？”“那来呀，恰恰相反，是理直气壮，有底气才敢这么说的，你真是。”她发火了，我不再说什么，再说自讨没趣，而且暴露乏知的丑态。但我知道一个人沉湎于一件事物的时候，在他身上是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的。
然而，现在我们的连花清瘟不想谦虚了，宽松了这条和国人性格合一的过紧的裤带，反倒有点学起旁门左道的西医样子来了。虽然很不成熟，像头小牛犊似的，还是有了提醒或告诫。听着，不良反应，下面有话了，不是尚不明确，而是怎么地怎么地。我不想记录在我的日记本里了。还有注意事项呢，看来很多常见病是不适合或慎用该产品的。
下午，我请教了一位长期研习中医的朋友。对于连花清瘟，他马上指出该药不用于奥密克戎病毒。我对他的果断或者是鲁莽感到吃惊。接着他讲了另一种药。“用它才对！”他坚持，再接下来便是我完全听不懂的中医理论了。
对于中医，我不置褒贬，倒不是刻意回避这个人人都乐于表态的问题，而是为着不懂，不懂妄评是十分可笑愚蠢的行为，是无法洗刷的耻辱，对科学或经验的漫不经心和不尊重更不用去说它了。这会遭人诽笑的。如果非要说说对中医的看法，就我亲戚中延请中医治病的效果来看，伤寒和止血是它的强项。既然有看好的病，又有很多面临绝症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想到它，甚至有痴迷到终生不踏进西医院门槛，视西医为冦仇的人，那么它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向西医大喝一声，叫它让出更多的地盘来，直至滚出这片土地。
连花清瘟的说明书和研习中医有成的朋友的叮嘱使我把这款药放到并非常用药品放置的地方。为了慎重起见，我又去问了楼组长，该在什么时候想起他发给我的连花清瘟。
“不舒服的时候，啊，鼻涕下来，咳嗽，最要不得的是发热，吃它……当然，发热得马上告诉我，马上，而且管住你的脚，看好门槛在哪里。”
他认真起来，带着点惊吓，像烫着了似的，把放在桌子上的手缩了回去。
“发热从来没有，鼻涕也不下来，不咳嗽，当然，”我让他镇定下来，看清是我，没犯热病，好好的呢。
“那，这连花清瘟，不是用来预防的啰。”
“预防？”他想了想，好像忘了什么似的。“不是。”他笑笑说。
晚上又看《聊斋》，《造畜》一篇，颇有趣味，文字过目意犹未尽，顺势录下，添我日记颜色。
“魇昧之术（巫术也），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心醉实醉），相从而去（心醉岂有主见），俗名曰“打絮巴”，江南谓之“扯絮”。小儿无知（可原），辄受其害。又有变人为畜者（比是），名曰“造畜”（造字用当，精微）。此术江北犹少，河以南辄有之。扬州旅店中，有一人牵驴五头，暂絷枥下，云：“我少旋即返。”兼嘱：“勿令饮啖。”遂去。驴暴日中，蹄啮殊喧。主人牵着凉处。驴见水，奔之，遂纵饮之，一滚尘，化为妇人。怪之，诘其所由，舌强而不能答（心里明白着呢）。乃匿诸室中。既而驴主至，驱五羊于院中，惊问驴之所在。主人曳客坐，便进餐饮，且云：“客姑饭，驴即至矣。”主人出，悉饮五羊，辗转皆为童子。阴报郡，遣役捕获，遂械杀之。”
蒲松龄先生的想象力叫人疑其为孤？为仙？而不为人。但究其故事内核，实为尘世平常事。
人畜古来混为一谈，难分彼此，倒不是着意坚持人是由畜变来的学说。试看殺一奴仆，罚钱若干，不当一中羊之值，还不是混为一谈么。
自从有了奴隶市场，更是与牛羊同栏。奴隶可当作财产转移，偿债，抵押。但别忘了，畜群无所作为，奴隶卻是要当主人的。
既然奴隶未曾还以颜色的时候身价同于牛羊，蒲松龄先生笔下的人畜转换也没有什么惊人处了。但妙在造畜有术，还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把人变为畜，真可谓地狱之设，难尽其罪了。但不杀灭诉说心中苦衷的语言能力，譬如篇中所说，舌强而不能答。意思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吧，可能刚复人形，这说话还得慢一步；也可能一直停留在结舌上。但看他欲言不能的苦状便知道他虽曾以畜身现世，复形后还存着做人的一副脑子呢。
若有意道尽受苦本末，不妄言，不饰非，不为恶孽开脱，不念想畜类世界自有其乐，有意复为长着个人脑的人类的话，那末，司冥的当为这个恶人网开一面，不至于认他为地狱之中极恶之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