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接到楼组长通知,今晚也一样,它是这么说的:“所有人(全市人的台头,不局限于我们这里所有人),大家别忘记务必明天四月二十二日八点前完成抗原检测。抗原自测异常(二条杠)的居民及同住人请足不出户,立即上报居委会,抗原自测阴性(一条杠)的居民如要进行核酸需凭阴性检测盒,明天预计将进行核酸,具体等群内通知,谢谢。”
这里有几个要点引起我的关注,一是抗原自测的时间;二是提防二条杠的出现(构筑心理防线,别崩溃了,提防则枉然);三是一旦二条杠出现的后续操作。八点之前这个时间点不属苛求,相对有的城市一早天蒙蒙亮就用高音喇叭呼叫下楼检测核酸要“仁政”得多,但对我——当然,小我是影响不了事态的——也是个考验,学生都知道我失眠。他们的信息来源当是我无意中说漏了嘴,到了老来,其酷尤甚,可以通宵不眠。唯一补救的办法是天亮不是起床,而是听任倦意上来昏睡过去,那么,这八点之前,就有吓阻作用了,叫我该睡的时候睡,该起的时候起,不得随意闯荡。打自几十次自测抗原以来,不怕见笑,有不知多少次是在脑子一片空白,思维中断,机械地爬下床来,坐到桌子前,面对一堆抗原检材的;对于检测过程,也有战竞,一是检测操作,怕颠倒乱了步骤,结果非驴非马似的,成不了检测,因此我是在和说明书打了不少照面之后才动手摆弄这新颖的玩意儿的;二是棉签戳进鼻孔一点五公分的问题。我把这点特别提出来,作为战竞理由自有原因,因为我手抖,进退不能自如,加之空间距离把握不定,这又成不了检测了。幸好东北小姑娘阿妍会出主意:“朱老伯,你只要把棉签伸进到快要打喷嚏的当儿,算是到位了。”她这么说。
关于第二、三个要点,那在我不仅是吓阻,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担忧了。看它是怎么说的,抗原自测异常(二条杠)的居民及同住人请足不出户,立即上报居委会;我同住没有,不必为他人着想,足不出户这回是实在的,立即斩断魔爪(兽类不分手足,有猪手这道菜)。这我必守住,害人之心不可有,立即上报居委会,这是必须要做的。叫我洒泪的是要给居委会添乱。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每一念及这可能出现的结果,我就想到该预先做些什么。我曾收罗过进方舱所必携物品清单的信息,繁简不一,就繁不胜烦,可以说是什么都得带,被褥不想带了,带不动;去繁就简的话,身份证、手机、现金这几样东西必得死死咬住。我时时把这几样东西的落脚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且想好离家之前必对与我父母一起居住六十余年的老屋深鞠一躬,因为就我的年龄和身体来说,说不定是跟它的诀别。
想到这里,好像大白已走到我跟前了。楼组长来信可圈读的除了见了心跳一阵的第二、三点之外,还有一个信息的传递。字面是“明天预计将进行核酸,具体等群内通知。”一般认为是要做的了。但没经历不知道这未必可靠。当然,这是对于我这样迂腐的人来说的。我要的是确信,确耗,所谓“东野之书,耿兰之报”才行,不然又有些坐不实了。上午十时许突然来叫做核酸了。我早已准备就绪,阴性抗原检测盒早在挎包里安静地躺着(人生道上匆匆来回多,不用挎包难免有失落,挎包不知换了多少),口罩早已换好新的,手机永远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帽子呢,对了,要戴好,头发已经长得可以梳小辫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必须戴;钥匙(性命交关的),眼镜一样不能少。
出了屋子,我甩开膀子大步走,超越了前面不少人——往常都是这样的——但今天,刚拐进弄堂,就不得不停住了,大白在那里节制人流,一看前面,都候着呢。今天人特别多,我们只好停停走走,缓缓前进。“怎么,做了那么多次核酸,还做不好错开吗?”有人抱怨。“这病毒,叫什么奥密密的,好端端的阴性给弄成只羊,就是在这么个,这么个做核酸的时候给染上,给弄出来的。”有点儿小结巴的阿奎叔这么说。终于到了检测站,今天亮的是绿码。我早就准备好了。阴性检测盒给看了之后就扔进扣在小栅栏上的黄色塑料袋里,袋子张口不大,但我侯准了,还是顺利地扔了进去。应该说,这是个改进,原本有人兜着个张开的塑料袋,喊道:“抗原放进去哪!”现在既然有小栅栏代劳,这个人可以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了。
正在等着检测的时候,一个外国人带着他的狗做好回了出来,走到返回的通道上。“嗨,你怎么不戴口罩!”国人大声呵斥。他没理会,直往前走。有人开骂了,用国语骂的。他显然有反应,转过身来,笑着,做个蔑视的手势。它的狗也回过头来,带着同样的神色。我想这条狗算是养着了,情绪与人相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