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打开手机，今日小满，麦穗渐满。农人看到这个景象，一定欢喜满怀，只要风调雨顺，丰收就能到手了。
昨晚下了零星的雨，篱墙上的加拿大茉莉，饱湿，团团欲倒。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它深深下垂，挨近地面的臃肿身躯，而是夹杂在雪白之中的烂糟糟的小黄瓣儿。走近一看，是完整的花朵，但已经不中用了，烂了，黄了。这也怨不得这场雨。它的糟蹋在于使原本干燥的黄瓣儿变得烂湿，和饱含其中的雨水稀和在一起。它们，那些黄瓣儿，在白雪丛中势头不小，但幸在白雪还是主体，所以茉莉的活力虽有所减损，但依然声势赫赫，大有夏的进程不可阻挡之势。
陨落在地上的黄瓣儿，更湿更烂，因是水泥地，还能分辨出它们的个体。这是摧残之下的遗漏，风雨是管不了那么多的。我走近这丛即将离去的锦簇花团，细看之下，这锈黄的，要末是已开放的，卻早早变黄了，未能展现雪白之身，要末是不及出世而夭折的花蕾，从形势上看，它们为盛开的作出了牺牲，因为营养，来自培育它的泥土的，全贯注于盛开的了，它们只有以萎黄收场了。然而，这夭折的花蕾，夭折便了，因为即使开放，也是与盛开的一个样的朵儿，不会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人就不一样了，草莽之中自有俊逸拔萃之士，卻与荒草一起埋没了，如若天公抖擞，不具一格，这世道人心，就大不一样了。
临近傍晚，夕阳斜照，无力卻比昨天增添了暖意，但我还是感觉不到这已是夏日的夕阳了。说实在，足不出户在我们这里松绑不少。我有二个地方可以活动，一个是小广场，走出屋门就是，那里有绿色，当然有阳光和新鲜空气，还可以在那里晾晒衣物，也是能更多接受阳光的缘故；另一地就是弄堂了。母亲在时，她的活动余地就是弄堂，一头康平路，一头余庆路。她多走余庆路弄堂，那里有几家她时而去走动的邻家。她在傍晚就去弄堂散步，走到弄堂口，望望外边，又走回来，这样来回几次，似乎就满足了。
现在轮到我在那里走动。“她在这里留下足迹。”我心想，凝视夕阳，很像我人生的余光。老邻居全子卿出来遛他的土狗。这狗唤作“香蕉”，不为别的，只是特别喜欢吃香蕉的缘故。“每天一支，中号的。”他伸出他粗短的食指，算是个中号，笑嘻嘻地跟我说：“香蕉”听了，瞧着我，仿佛在说：“你有的话不妨赏一个。”说起这只唤作“香蕉”的土狗，我是看着它从小到大到老的。这狗是儿子还是女儿送子卿的我记不得了，只是记得刚来时的情景片断，白色，毛茸茸的，像个雪团，小到不过个大号茶杯，可不是个茶杯犬，停留在雪团般的大小。它不断长大，子卿并不因为它的长势而不喜欢它。然而是不是随着长大更懂事，我说不上来，毕竟不是它的同类，是个“子非鱼”的角色，想到有的胡子一大把，还保持初长成时的可爱，我更不敢插嘴。但更乖巧恐怕不会错，乖巧在于奉迎，不然哪来乖巧，只有打屁股的份。一晃十二、三年过去，“香蕉”不可避免地垂垂老矣。它少了吠叫，沉默的时间远远长于活跃的时间，长大倒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停住，没兴趣随着脑子萎缩而徒长身躯，毛色最终固定在黄、白二色上。要说眼下的状态，基本上是这样。至于是否还像过去一样爱香蕉，我没问子卿。但几乎没再见到喂它香蕉了。关于厌，这土狗哈，做得比人好。关于它的脑力，像人一样变得迟钝？我无法断言，同样因为我无法进入它的大脑活动中去。“会患痴呆症吗？”因为我关心，所以问子卿。他笑笑说：“动作是有点迟钝了。但记住拉屎必到外边，下雨天的话，就忍着，它很能忍，脑子不好使也不会妨碍他这个。”
这不假，看得出，就动作来说噢。但我没根据说它痴呆，既然忍劲儿向来有，就没有朝向痴呆的过渡了。值得提一提的是，这土狗，给子卿唤作“香蕉”的，尽管老到现在这模样，它的眼神对亲疏，对好恶都有恰如其份的表达，更叫我不敢小看它的是，它没有刻意掩饰的虚情假意，可惜的是如若转换为人，很可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物，幸运的是它没有，始终停留在“香蕉”上，恐怕根本想都没想过。
子卿带着闷声不响的“香蕉”朝弄堂口走去，在那里停住了，在跟什么人说话。马路上一位骑自行车的青年在弄堂口一晃而过。子卿回转身，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大塑料包。“我的药，女婿送过来的，哈哈。”包里药不少，真够他吃的了。我不禁想到我的安眠药还没着落呢。吃过晚饭后——晚饭节省食材，吃糖粥——从书柜里拿出仅剩的一本集邮簿，少年时的，打开它，一下子跃入我久违的童年。当时盛行收集外国邮票，是从集邮社买来的；中国邮票大概由于多，容易得到，就不稀奇。大人的信封常被孩子拿去，剪下贴有邮票的一角，把它浸泡在水里，邮票就与信封纸脱离，晾干，就是枚挺括的中国邮票，插到集邮册里，这是名副其实的集邮了。比较多见的是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邮票，一套至少有十五、六枚，还有中苏友好的邮票，比重很大。
收集过程当是件乐事。但孩子们不大有耐心，购买成套的不少，很便宜。当时小朋友之间交换外国邮票，在对方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用几枚中国邮票来做搭，一般来说，不大奏效，实际上是在已经拍板的情况下外加赠送的，是友好的表示，为下次交易做铺垫，创造个同喜的氛围。
我当时收集的多为匈牙利邮票，后来不知怎地，都去交换成苏联邮票了。现在打开的集邮册里，全是它，有宇航员加加林，列宁参加星期六义务劳动，第一颗人造卫星，第一骑兵师，斯达汉诺夫，希腊民族英雄格列索斯，列宾自画像和伏尔加河纤夫，忘了名字的苏联海军上将和他的军舰，月球背面图，还有苏联著名人物如诗人普希金、文学家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天文学家罗蒙诺索夫……
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在退休老去，我更加想念被抛掷的匈牙利邮票。它在我的脑海里永生，记得有大方块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邮票，三角形的水禽邮票，花卉邮票，昆虫，蝴蝶，象征我童年的儿童邮票。这些个足以让我返璞归真，忘了自己的年龄，甚至回到童年。匈牙利邮票的特点是它强烈地投入到大自然和真实生活的怀抱里，义无反顾地献身于它。
苏联邮票题材画面多严肃，不懂的人看来，收缩了孩子们的心胸，使他们的语言动作也跟着严肃起来，甚至表情也有了一种较为成熟的变化。我也变得严肃，有点努力装出来的，我毕竟是个少年吧。可惜的是匈牙利邮票再无可能在我眼前出现，永远停留在我残破的记忆之中了。
当下，这抗疫的历程，将来会有人纪念它的，说不定会发行一套邮票，一套紧贴生活的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