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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人成行

“你最好不要大肆声张,赶快离开这里。”甘道夫说。已经过了两三个星期,佛罗多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要出发。

“我知道!但是很难事事周全,”他抗议道,“如果我像比尔博一样神秘失踪,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夏尔。”

“你当然不能神秘失踪!”甘道夫说,“这样不行的!我说的是赶快,不是叫你马上走。如果你暂时想不出悄悄离开夏尔的方法,我们再迟一点也是值得的,但也不能够拖太久。”

“秋天再走如何?在我和比尔博的生日过后?”佛罗多问,“我想那个时候,多半我就可以安排好一些计划了。”

说实话,到了这个地步,他有些不太愿意做准备。袋底洞突然间变成比过去多年来更显温暖的家,他想尽可能享受在夏尔的最后一个夏天。当秋天来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比较有心理准备,秋天本就是告别旧事物的好开始。他暗自决定,要在五十岁的生日那天离开,那天也是比尔博的一百二十八岁生日。要追随比尔博的脚步,似乎就是那天最适当。追随比尔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念头,也多亏这个念头才让他感觉好一点。他尽量不想起那戒指,或是戒指可能会带他前往的终点。但他没有将自己内心的想法都告诉甘道夫,巫师到底猜到多少,永远都让人摸不透。

他看着佛罗多,脸上露出微笑。“好吧,”他说,“我想这也可以,但绝不可以再拖延,我越来越紧张了。在这段时间之中,小心照顾自己,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要去哪里!也关照山姆不要多嘴。如果他敢乱说,我可真的会把他变成蟾蜍。”

“提到我要去哪里这档子事,”佛罗多说,“这就很难泄漏了,因为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要去哪里。”

“别多虑了!”甘道夫说,“我并不是说你不能在这边的邮局留下联络地址,但在你走远之前,绝不能让人知道你要离开夏尔。总之,你一定得离开这里,不管是往南往北、往西往东,你的去向更是不可以让人知晓。”

“我一心一意只想要离开袋底洞,如何向大家道别,根本忘记考虑自己该往哪边走,”佛罗多说,“我该去哪里?我该沿着什么路走?我的目的是什么?比尔博是去找宝藏,最后历险归来;而我是去丢掉某个宝物,就我所见,可能永远都回不来。”

“你不能确定未来会怎么样,”甘道夫说,“我也不行。你的任务可能是找到末日裂隙,但这任务也可能会交由别人完成,我现在不清楚,反正你也还没做好远行的准备。”

“的确还没!”佛罗多说,“但眼前离开之后,我该何去何从?”

“间接、迂回地朝向危险迈进,”巫师回答,“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那么就去瑞文戴尔。这段旅程应该不会太危险,虽然比起往日,那条路近来比较不安全了,随着时局变坏,旅行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瑞文戴尔!”佛罗多惊叹道,“好极了,我要往东走,去瑞文戴尔。我可以带着山姆拜访精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心中却突然涌起了强烈的渴望,想要看看半精灵爱隆的住所,呼吸一下那些高贵人种依旧和平居住的山谷的空气。

某个夏日的傍晚,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传到“长春树丛”和“绿龙”旅店,夏尔边境的动荡和巨人的传言,都被更重要的消息给掩盖了:佛罗多先生竟然要卖掉袋底洞,事实上,他已经把它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卖的价钱不错。”有人说。“讨价还价很激烈,”另一个人说,“罗贝莉亚大妈的手段可不是虚的!”(傲梭几年以前就死了,不算英年早逝,却不够长命,才一百零二岁而已。)

佛罗多先生卖掉那美丽洞穴的原因,比该处的价格更引人争议。有几个人的理论经过巴金斯先生亲自点头和暗示认证:佛罗多的财力已经大不如前,他准备要离开霍比特屯,在雄鹿地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以后可以常常和烈酒鹿家的亲戚往来。“离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越远越好。”有人补充道。但袋底洞中如山财宝的传说早已根深蒂固地埋在人们心中,他们实在很难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管这个理由多么合理,他们都会自然想到背后有超乎想象的力量在作祟,许多人甚至认为,这又是甘道夫的邪恶阴谋。虽然他这次的到访十分低调,但众人也都已经知道他“躲在袋底洞”内。不过,即使这背后可能有魔法的阴谋在作祟,至少有件事情是大家确知的:佛罗多·巴金斯要返回雄鹿地了。

“是的,我这个秋天就要搬走,”他说,“梅里·烈酒鹿正在替我物色一个温暖的小洞穴,或者是间小房子。”

事实上,在梅里的帮忙下,他已经在巴寇伯理外的乡间溪谷地买了一栋小房子。除了山姆之外,佛罗多对每个人都声称要搬过去永远住在那里。往东走的计划让他有了这个点子,因为雄鹿地本来就靠近夏尔的东部边境,而且要他回到儿时住的地方也蛮合常理。

甘道夫在夏尔整整待了两个多月。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在佛罗多的计划终于尘埃落定之后,他突然宣布自己第二天一早必须离开。“希望只是一阵子而已,”他说,“我得去南方边境之外收集一些信息。我在这边已经荒废许多宝贵的时间。”

他的声音很轻松,但佛罗多觉得他似乎有些担忧。“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

“不算什么事,但我听说了一些让人不安的消息,必须亲自去看看。如果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动身,我会立刻回来的,或至少也会送口信给你。在这段时间内,你还是继续照着原定计划行动。但请务必小心提防,特别是关于这枚魔戒!我再强调一次:千万不要使用它!”

第二天清晨他就离开了。“我随时可能回来,”他说,“至少我会回来参加欢送会,我想你这段旅途还是需要我的陪伴才行。”

在随后的日子里,起初佛罗多感到相当担忧,经常担心甘道夫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但他慢慢地也就松懈了,夏日温和的天气让他忘却了烦忧。夏尔极少经历这么温和的夏天,秋天也很少这么丰饶,苹果长满枝头、蜂蜜满溢出蜂窝、玉米穗又高又结实。

当佛罗多再度担忧甘道夫的时候,秋天已经过了一半了,迈入九月以后,佛罗多的生日和搬家的日期逐渐逼近,甘道夫依旧全无消息。袋底洞开始忙碌起来,有些佛罗多的朋友前来暂住,协助他进行打包的工作,佛瑞德加·博哲和法哥·波芬当然没有错过;他的密友皮聘·图克和梅里·烈酒鹿自然也不会缺席,这一伙人几乎把袋底洞翻了过来。

九月二十日,两辆盖上油布的车子缓缓驶向雄鹿地,载着佛罗多所有没卖掉的家具,取道烈酒桥前往他的新家。第二天,佛罗多开始真正焦虑起来,不时张望甘道夫的身影是否出现。星期四,也就是佛罗多的生日当天,天气如同比尔博宴会那天一样的清朗明亮,甘道夫还是没有出现。傍晚时分,佛罗多举办了他的告别宴会,这次非常的俭朴,只有他和四名帮手一起用餐,但他心烦得几乎吃不下饭。不久之后就要与这群年轻好友分离的念头,让他心头沉重不已,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四名年轻的霍比特人则非常亢奋,即使甘道夫没来,宴会也很快地热闹起来。饭厅里面除了桌椅之外,空无一物。但食物并不逊色,好酒也没缺席,佛罗多的酒并没有一起卖给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

“不管我其他的东西会如何遭到塞克维尔——巴金斯家的摧残,至少这些好酒有人赏识,都找到了好归宿!”佛罗多将美酒一饮而尽,这是老酒庄最后的珍品了。

他们又唱又笑,聊着过去一起做的许多疯狂事。最后,他们还照着佛罗多的习惯,先祝比尔博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再敬佛罗多。接着,他们走出屋外,呼吸新鲜空气,看看美丽的星空,然后回屋上床睡觉。佛罗多的宴会结束了,但甘道夫依旧没出现。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忙着将剩下的行李装上另一辆车,梅里负责这个部分,和小胖(喔,这是佛瑞德加·博哲的绰号)一起送货过去。“在你住进去之前,总得有人先帮你暖暖屋子,”梅里说,“再会啦,后天再见,希望你不要在路上睡着,耽误了抵达新家的时间!”

法哥吃完午餐之后就回家了,只有皮聘留了下来。佛罗多十分地不安和焦虑,甘道夫的承诺意外落空了,他决定等到天黑。在那之后,假设甘道夫急着要找他,就只能去溪谷地的屋子,他甚至可能还比他们先到,因为佛罗多准备徒步走去。他的计划是准备从霍比特屯步行到巴寇伯理渡口,轻轻松松地欣赏夏尔最后一眼。

“我也该让自己多锻炼一下。”他在空旷的屋中透过满是灰尘的镜子打量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健行了,镜中的影像似乎有点臃肿。

午餐过后,塞克维尔——巴金斯一家人出现了,包括罗贝莉亚和她黄头发的儿子罗索。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让佛罗多相当不快。这有些唐突,也没有遵守合约,袋底洞的所有权转移是要等到午夜才生效的。但其实也不能苛责罗贝莉亚,毕竟她苦苦盼望袋底洞七十七年,现在她都一百岁了。反正,她出现的目的就是确保自己买的东西没有被人带走,同时拿到屋子的钥匙。佛罗多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满意,因为她还随身带了一大堆东西,如入无人之境地闯进来。在折腾许久之后,她才带着儿子和备用钥匙离开,佛罗多还得承诺把其他的钥匙留在袋边路的詹吉家。她哼了一声,明显地表示怀疑詹吉一家人晚上会来偷东西。佛罗多连茶也没有请她喝。

他和皮聘、山姆在厨房里面自顾自地喝茶,想要把刚刚的不快抛到脑后。他对外的说法是,山姆要去雄鹿地,为了“照顾佛罗多先生,看管他的小花园”。老爹也同意这样做,但对于罗贝莉亚将来会成为他的邻居总有些埋怨。

“这是我们在袋底洞的最后一餐!”佛罗多把椅子推上,他们把洗碗的工作交给罗贝莉亚。皮聘和山姆把三个背包整理好,堆在玄关,皮聘溜进花园作最后的巡礼,山姆则消失无踪。

太阳下山了,袋底洞看起来十分孤单忧郁和空旷。佛罗多在熟悉的房间内漫步,看着落日的余晖在墙上渐渐隐去,阴影慢慢将房内包围,室内开始变暗。他走出房门,穿越花园,走到小丘路上,满心期待会看到甘道夫在暮色中大步走来。

天空十分清朗,星光开始闪耀。“今夜会是很舒服的一晚,”他大声说,“适合一个全新的开始。我想要散散步,我再也没办法忍受无所事事了。我得要出发才行,甘道夫一定会跟上来的。”他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来源就在袋边路底的方向。一个声音明显是老爹的,另一个声音则很奇怪,甚至让人有些不愉快的感觉。他听不清楚对方的问话,但老爹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尖锐,老人似乎很生气。

“不,巴金斯先生已经离开了。今天早上就走了,我家的山姆和他一起走的,他带走了所有的东西。没错,已经卖掉了,人也走了,我打包票。为什么?人家为什么要搬家不关我的事,也跟你没关系。去哪?这没什么好保密的,他搬到巴寇伯理去了,离这边蛮远的。没错,真的不近,我自己就从来没跑那么远过。雄鹿地有太多怪人了,没办法,我没空帮你留口信。晚安!”

脚步声渐渐往山下走去。不知为什么,佛罗多对他们没有上山来觉得松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厌倦了人家问东问西吧,”他想,“这些家伙真是好奇心过剩!”他本来想要去问老爹对方是谁,但转念一想,还是回头快步走回袋底洞去。

皮聘正坐在玄关内自己的背包上,山姆不在那边。佛罗多走进幽暗的门内。“山姆!”他大喊,“山姆!该出发了!”

“来了,主人!”声音从屋内蛮远的地方传来,山姆随后也跟着出现。从他脸上的红晕看来,他刚刚正在和地窖的啤酒桶道别。

“都收拾好了吗,山姆?”佛罗多问。

“是的,主人。我已经检查过最后一次了。”

佛罗多锁上圆门,把钥匙交给山姆。“快跑去把这钥匙放回家,山姆!”他说,“然后抄小路和我们在草地外的大门前会合。今晚我们可不能大摇大摆地从镇中央走过,有太多人在注意我们。”山姆立刻飞奔而去。

“好吧,我们终于出发了。”佛罗多感叹道。他们背起背包,拿起手杖,绕过房子,走到袋底洞的西边。“再会了!”佛罗多看着黑暗的窗户说。他挥挥手,转过身(正巧就是循着比尔博的老路),沿着花园小径赶上皮聘。他们跃过篱笆的低处,溜进草原,轻风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在小山脚下的西边,他们来到一条羊肠小道口的矮门前。两人停下脚步,调整背包的肩带。山姆这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沉甸甸的背包跟着左右摇晃,他脑袋上还顶着一团软不拉叽的破布袋,他说那是顶帽子,他在这一团暮色中看起来很像矮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重的东西都给我了,”佛罗多说,“我真是同情背着家到处跑的蜗牛。”

“大人,我还可以背更多东西,感觉起来很轻呢。”山姆逞强地说。

“山姆,别乱来!”皮聘说,“让佛罗多运动一下也不错,他身上就只有我们帮他打包的东西,这家伙最近有些懒散,让他多走几步路甩掉一些肥肉之后,他就不会觉得背包那么重了。”

“对我这个老霍比特人不要太过分哪!”佛罗多笑着说,“如果照你说的来做,我到雄鹿地之前就会瘦得跟柳树条一样了。哈哈,开玩笑的啦!山姆,我想你背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下次我们重新打包的时候最好平均分摊一下。”他再度拿起手杖。“我们都喜欢在晚上旅行,”他说,“在露宿之前,我们还是多赶一些路吧。”

他们起初沿着小径往西走,然后离开小径往左转,悄悄地走上草原。他们沿着篱笆和灌木丛排成一行走着,夜色慢慢将他们包围。由于他们都穿着深色的斗篷,因此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如同隐身一般。借着霍比特人的天赋,再加上他们刻意不出任何声音,三人的行动可说连霍比特人都无法发觉,草原上和森林里的动物都浑然不觉他们的出现。

不久之后,他们踏着狭窄木板桥跨越了霍比特屯西边的小河。这条小河在赤杨树的环绕之下,看来如同一条黑色的缎带。他们又往南走了几哩路,最后才匆匆忙忙地从烈酒桥横过大路。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图克区,往东南方走了一阵之后就来到了绿丘乡;当他们开始爬上山坡时,回头看见霍比特屯的灯火在河谷的环绕下闪闪发亮。很快地,灯火都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临水区也从视线中消失了,当最后一点农庄的灯火也被远远抛在脑后时,佛罗多转过身挥手道别。

“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个景象。”他低声说。

他们又继续走了三小时才开始休息。夜空清澈、泠冽,星光灿烂,山谷和溪流中的雾气飘浮而出,环绕着山区;瘦弱的桦树在他们头顶上随着微风轻摇,遮蔽了天空,成为他们的屋顶。他们吃了简单的晚餐(对霍比特人来说不太丰盛),然后就继续前进,他们很快就踏上一条随着山势起伏的小路,在前方的黑暗中就是他们的目标:巨木厅、史塔克和巴寇伯理渡口。小径渐渐远离主要干道,绕过绿丘朝向林尾边缘,通往夏尔东部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踏上一条被高大树木包围的道路,此处唯一的声响就是树叶的沙沙声,伸手不见五指。在远离了人烟之后,起初他们试着聊天或是哼歌,然后默默不语地继续走着,皮聘开始掉队。最后,当他们开始攀爬一个陡坡时,他停下脚步开始打哈欠。

“我好想睡觉,”他说,“再不休息,我可能就要滚下山了。你们要站着睡觉吗?都快半夜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晚上健行,”佛罗多说,“不过没关系,反正也不急。梅里以为我们后天才会到,我们还有将近两天的时间。等一下找到合适的地点,我们就马上休息。”

“这里常吹西风,”山姆说,“如果我们可以到山丘的另一边,应该就可以找到有遮蔽的舒服平地,大人。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是枞树林了。”山姆对霍比特屯方圆二十哩的地理都了如指掌,但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他们刚越过山丘,就找到了一小片枞树林。三人离开道路,走到有着浓郁树林香气、被黑暗包围的一块平地上。他们收集了一些枯木,在一棵大枞树下点起熊熊的篝火。他们围在篝火旁坐了一阵子,三人纷纷开始打盹。接着,每人都找个树干舒服的角落靠下来,裹着斗篷和毯子迅速进入梦乡。他们并没有派人守夜,连佛罗多也不担心,因为他们还在夏尔的核心地带。当火焰渐渐熄灭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只动物跑过来嗅嗅他们。一只狐狸奔过林荫,就停下脚步闻了一闻。

“霍比特人!”它想,“哇!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怪事?我在这里看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我可从来没看见过有霍比特人在树下睡觉。而且是三个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它说得没错,但日后的发展它就没有机会知道了。

苍白、黏腻的清晨再度降临。佛罗多先醒了过来,发现背后的衣服被树根弄破了个洞,脖子也觉得很僵硬。“散步、健行!我怎么落到这种下场?”他想。这是每次在探险开始之前必有的牢骚。“我所有美丽的羽毛床都卖给了塞克维尔——巴金斯家!这些树根可真是不错的替代品。”他伸了个懒腰。“大家起床啦!”他大喊,“早晨好美呀!”

“有什么美的?”皮聘从毯子里露出一只眼睛说,“山姆!九点半之前弄好早餐!洗澡水热好了吗?”

山姆睡眼惺忪地跳了起来。“没有,大人,还没弄好,大人!”他说。

佛罗多一把将皮聘的毯子抢走,逼他醒过来,自己则走到树林边。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照耀在树林里浓重的雾气上。秋日的树木被沾染上金红,仿佛是在无边的海洋中航行的帆船。他们脚底下就是通往一道河谷的陡坡和小径。

当他回来的时候,山姆和皮聘已经生起了炙烈的火堆。“水!”皮聘大喊,“水在哪里?”

“我口袋里面又不能装水。”佛罗多说。

“我们以为你是去找水的,”皮聘忙着摆放食物和杯子,“你最好现在赶快去。”

“你也跟我来,”佛罗多说,“把装水的瓶子都带来。”山脚下就有一条小溪,两人在一座灰岩下的小小瀑布中把所有的水瓶和露营用的小茶壶都装满了水。那里的水真是沁凉,两人忍不住把自己的手脸冲了冲。

一行人用完早餐,整理好背包之后,大概也十点左右了,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他们走下斜坡,跨过小溪,然后爬上另一座山坡,然后再走下与爬上另一座山丘的边坡。在经过这么一段折腾之后,他们的斗篷、毯子、水、食物和其他装备已经成了沉重的负担。

经过上午这么一走,他们明白今天恐怕不会太轻松,走了几哩之后,路才开始不再上上下下。之前他们越过了曲折的羊肠小道,现在终于开始迈向最后一个下坡。他们面前是树丛林立的平原,地平线的尽头则是呈出褐色的树林,他们所看到的是林尾,再过去就又是烈酒河。道路在他们面前来了个大转弯,仿佛弓一般弯曲。

“这路怎么好像永远走不完?”皮聘说,“我走不动啦,现在吃午饭正好。”他坐在路边,向东看着一片迷蒙的远方,再过去就是烈酒河,夏尔的边缘,他过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山姆站在他旁边,他睁大了圆圆的双眼愣愣地看着,远方的景象是他从来没有看过的。

“精灵们会不会住在那森林里面?”他问。

“我没听说过。”皮聘说,佛罗多沉默不语,他也朝向东方看去,似乎从来没见过此风景一般。突然间,他开口了,仿佛自言自语地缓缓吟道:

大路长呀长

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已走远,

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

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这听起来很像老比尔博的诗歌,”皮聘说,“还是你的仿造之作?听起来实在无法让人心情振奋。”

“我不知道,”佛罗多说,“它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仿佛是我作的一般,但也有可能我多年前听过这歌谣。这的确让我想起比尔博离开前的最后几年,他经常说世上只有一条大路,就像大河一般,每个人的门口都是山泉的发源地,每条岔路都是大河的支流。‘佛罗多,离开家门是件危险的事!’他曾经说,‘你一踏上大路,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脚步,就不知道自己会被冲到哪里去。你知道这就是通往幽暗密林的道路吗?如果你不把持住,任它带着你走,它可能会把你送到孤山去,甚至会是更远、更糟糕的地方!’他每次都站在袋底洞的前门边对我说,尤其是当他健行回来之后更是如此。”

“这样啊,那么大路至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冲不走我。”皮聘解下背包说。其他人立刻见贤思齐,把背包放在路边,小脚则伸在路上。在休息一会儿之后,他们用了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又继续狠狠地休息一阵子。

太阳开始渐渐西沉,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在下坡的路上,到目前为止,他们在路上什么人也没遇到。这条路不适合马车行走,因此人烟稀少,平常也没有多少人会去林尾这个地方。他们心情轻松地慢跑了一个多小时,山姆却突然停下来露出警觉的神情。他们已经到了平地,之前百转千折的道路现在是平坦笔直的大道,两边是怡人的草地,稀稀落落点缀着几棵高大的树木,向外延伸到森林边上。

“我好像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山姆说。

众人一起转过头去,但不够笔直的道路让他们无法看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甘道夫追上来了。”佛罗多说。即使他这样说,内心却油然觉得不安,不想让骑士发现自己的行踪。

“或许你们觉得不在乎,”他带着歉意说,“但我不希望在路上被任何人发现,我已经厌倦了被人说长道短。如果那是甘道夫,”他补充道,“我们还可以给他一次惊喜,回报他迟到这么久,我们快躲起来吧!”

另外两个人飞快地跑向道路左边不远的树丛中,立刻趴了下来。佛罗多迟疑了一瞬间,仿佛是好奇心或是某种特殊的力量在阻挡他隐藏起来的行动。蹄声越来越近,他在最后一秒才躲进路旁大树后的一堆长草中。然后他抬起头,好奇地从树根旁抬起头窥探。

一匹黑马从路的转弯处出现了,它不是霍比特人骑的小马,而是人类所惯骑的高大马匹。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人,他似乎趴在马背上,长大的黑披风和兜帽裹住他整个人,只露出一双踏在马镫上的靴子,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见。

当他来到佛罗多躲藏的树前,马停了下来。那名骑士低垂着头定定坐着,仿佛在聆听什么。从兜帽底下的阴影中,应该是人类面孔的地方,传来嗅闻的声音,他的头往左右打量着路旁的草地。

一阵毫无缘由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佛罗多,他害怕被发现,开始想到身上的魔戒。他大气也不敢出,但有股强烈的欲望不停呼唤他取出魔戒;他的手甚至已经开始慢慢移动。他觉得只要套上戒指,自己就安全了。甘道夫的忠告变得微不足道,反正比尔博以前也用过魔戒。“而我还在夏尔。”他想着,手已经握住魔戒的链子。就在此时,骑士身形一挺,甩了几下缰绳,黑马起初缓步向前,最后开始疾驰。

佛罗多匍匐到路边,看着骑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由于距离的关系,他不太确定自己见到些什么,但他似乎看见骑士策马进入了右边的林中。

“这真的很奇怪,让人不放心。”佛罗多走回同伴身边时自言自语道。皮聘和山姆一直趴在草地上,什么都没看见;佛罗多只好对他们两人解释骑士奇怪的行为和外貌。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他好像在嗅闻我的踪迹,我就是不想要让他发现我,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夏尔看过这样的人,或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是怎么会有大家伙 对我们三个人有兴趣?”皮聘说,“他在我们的地盘干什么?”

“最近的确有人类出现的传言,”佛罗多说,“在夏尔南区似乎和这些大家伙有些冲突,但我从来没有听过有类似这骑士的人类存在,不知道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请容我插嘴,”山姆突然说,“我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来的。除非这样的骑士不止一名,否则他一定是从霍比特屯来的,我还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佛罗多惊讶地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大人,是因为我刚刚才记起来。是这样的,当我昨天傍晚把钥匙送回我们家的时候,我老爹对我说:‘哈啰,山姆!我以为你们今天一早就已经和佛罗多先生走了哩。刚刚有个奇怪的客人问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他才刚走不久,我告诉他该去巴寇伯理找你们,不过我实在不喜欢他的样子。当我告诉他巴金斯先生已经搬离了老家之后,他看起来好失望,他还对我发出嘶嘶声,这让我打了个寒战。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我对老爹说:‘我不知道。’他说:‘但他绝对不是霍比特人。他又高又黑,低头看着我。我想他可能是远方来的大家伙,因为他讲话有奇怪的音。’

“大人,我那时没办法继续多问,因为你们都在等我,而且我也觉得这只是芝麻小事。老爹已经够老了,老眼昏花,那黑衣人上来找他的时候,他一定正在外面散步,天色当时也蛮黑了,希望我老爹和我都没有做错什么。”

“这不能怪老爹,”佛罗多说,“事实上,我刚巧还听到他和一个陌生人说话,对方似乎在打探我的消息,我差点就走出去招呼他了。真希望我当时搞清楚他是谁,或者至少你先跟我讲过这件事,这样我在路上就会小心多了。”

“这个骑士和老家伙遇到的陌生人,两者可能没什么关联,”皮聘说,“我们离开霍比特屯的行迹已经够隐秘了,我想他应该没办法跟踪我们才是。”

“大人,你刚刚说的嗅闻又是怎么一回事?”山姆说,“老家伙也提到那人黑糊糊的。”

“我真希望可以等甘道夫来,”佛罗多嘀咕着,“不过,这也可能只会让事情更糟。”

“难道你知道有关这骑士的事情?”皮聘听到佛罗多的喃喃自语,忍不住问道。

“我不确定,也不想乱猜。”佛罗多说。

“好吧,亲爱的佛罗多!你想要保持神秘,那就守口如瓶吧。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很想要休息一下,吃吃饭,但又觉得我们最好继续赶路,不要耽误时间。你刚刚说那个骑士用看不见的鼻子闻个不停,让我毛骨悚然。”

“没错,我想我们最好继续赶路,”佛罗多说,“但不能走在大路上,不然可能会遇到回头的骑士或是他的同伙。我们今天得要多走一些路了,雄鹿地还很远呢。”

当他们再度出发时,长长的树荫拖在草地上,他们现在走在距离大路左边有一段距离的草丛中,尽可能地隐匿自己的行迹。但这减缓了他们前进的速度,因为草丛十分深密,地表又凹凸不平,本来稀疏的树木也越来越浓密了。

他们背后的太阳现在已经落到山丘后面去了,在他们回到笔直延伸好几哩的道路之前,黄昏已经降临了。道路在此向左弯,进入了边陲低地的区域,也就是史塔克附近。但那边又有一条往右的岔路,弯弯曲曲地进入一座古老的橡树林,通往巨木厅。“我们就走这条路。”佛罗多说。

他们在距离岔路口不远的地方,走到一棵大树巨大的枝干前;这株大树虽然已经断折了大部分,但它周遭伸出的枝桠和绿叶代表它还是活力十足。不过,树干的本体已经空了,可以从路两边大大的裂隙钻进去。霍比特人爬了进去,坐在腐木和枯叶构成的软厚地毯上。他们休息了一下,吃了一顿简餐,压低声音聊天的同时还随时侧耳倾听着。

当他们钻出树干,回到路上时,天色已变得十分昏暗。西风开始在树梢间穿梭,树叶也跟着发出沙沙的低语声,整条路慢慢地被暮色所笼罩。从渐暗的东方升起一颗星辰,在他们前方的林梢上闪闪发光。他们并肩齐步地走着,试图振奋精神。过了不久,天空布满了灿烂的星辰,不安的感觉开始远离他们,他们也不再提心吊胆地提防马蹄声,三人终于恢复了霍比特人旅行返家时的习惯,开始哼起歌来。大多数的霍比特人此时会哼起晚餐歌或是就寝歌,但这三名霍比特人哼的则是散步歌(不过,这其中当然不会缺少晚餐和就寝的描述),歌词是比尔博·巴金斯写的,调子则是此地流传已久的民谣。佛罗多是在两人漫步于水谷小径,聊起对方的冒险时学到这首歌的。

红红火焰照我炉,

屋檐底下有张床;

我的脚儿还不累,

山转路转谁能料,

高树巨石突然现,

唯我二人能得见。

大树和花朵,绿叶与青草,

景物依依身旁过呀!身旁过!

晴空之下好山水,

一路逛来收眼底啊!收眼底!

山转路转谁能料,

未知小径或密门,

今日虽然未得探,

明日或有机缘访,

踏上小径不回头,

奔月摘日谁曰不。

苹果和荆棘,坚果与野莓,

景物依依且放过呀!且放过!

沙岩池谷美景呈,

一路顺风不迟疑啊!不迟疑!

老家在后头,世界在前方,

无数道路待我闯,

穿过阴影入黑夜,

披星戴月行色匆。

世界在后家在前,

归人返家好安眠。

迷雾和暮色,云雾和阴影,

终将消逝隐不见呀!隐不见!

炉火和油灯,甜肉和面包,

吃完立刻扑上床啊!扑上床!

歌一唱完,“现在立刻该上床啊!该上床!”皮聘放开喉咙大声唱。

“嘘!”佛罗多说,“我想我又听到马蹄声了。”

他们突然间停下来,一声不发,仿佛融入阴影之中。后面路上的确传来马蹄声,在他们背后不远的地方,阵阵的微风正好将这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一波波地传来。他们又悄无声息地飞快躲进路旁橡树下的阴影中。

“小心点!但别躲远,”佛罗多说,“我不想被发现,可是我想看清楚这是不是另一名黑骑士。”

“没问题!”皮聘说,“不要忘记对方会闻来闻去啊!”

蹄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没时间找别的地方躲藏了。皮聘和山姆蹲在大树旁,佛罗多则是趴在离小径几码远的地方。大地一片灰白,有一道朦胧的光线照入树林。天空的星星很多,但没有月光。

蹄声停了下来。佛罗多注意到似乎有道阴影通过两树间较明亮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看起来像是由一个比较矮的黑影牵着一匹黑马。黑影就停在他们离开小径之处的地方,不停打量着四周。佛罗多认为自己又听见对方嗅闻的声音,黑影弯身趴在地上,开始匍匐朝他爬来。

佛罗多脑中又再度升起想要戴上魔戒的欲望,这次比上次还要强烈,强烈的欲望让他在自己毫无所觉的状况下,就伸手捏住口袋;但就在那关键的片刻,突然传来了含糊的歌谣和笑语声,星光下的森林中传来嘹亮的声音。黑影直起身,退了回去;黑影爬上了影子般的黑马,随即消失在道路另一边的黑暗中,佛罗多松了一口气。

“精灵!”山姆沙哑着嗓音说,“大人,是精灵耶!”如果另两人没有把他拉回来,这兴奋过度的家伙可能已经冲到路上去了。

“没错,他们是精灵,”佛罗多说,“在林尾的确可能会遇到他们。他们不住在夏尔,但春天和冬天的时候他们会离开塔丘另一边的领地,漫游到我们这边来。幸好他们来到我们附近!你刚刚没看到,但是在那首歌开始之前,黑骑士就站在这边,准备朝我爬过来,一听到精灵的声音,他就立刻溜走了。”

“那这些精灵呢?”兴奋的山姆才不管什么黑骑士呢,“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他们?”

“你听!他们往这边来了,”佛罗多说,“我们在这边等着就好。”

歌声越来越近,一个清亮的声音盖过其他的歌声。他用的是动听的高等精灵语,连佛罗多都只能勉强听懂一些,另两个人则是完全不明白。但这美妙的歌声和曲调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念,在三人的脑中转化成部分可以理解的语言。佛罗多听到的歌是这样的:

白雪!白雪!呵,圣洁之女士!

呵,那西方海外精灵之后!

呵,光明照拂吾等

在这森林世界漫游!

姬尔松耐尔!喔,伊尔碧绿丝!

卿之瞳清澈,卿之息辉光,

白雪!白雪!容吾等献曲

飨海外仙境之神后。

喔,无日之年乃有星,

赖后之手点天明,

平原风起光明现,

卿之银花缀天边!

喔,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纵居远境郁林中,

吾等未有或忘,

卿之星光耀西海。

歌曲结束了。“这些是高等精灵! 因为他们提到了伊尔碧绿丝! ”佛罗多惊讶万分地说,“在夏尔,我们极少有缘得见这些贵族中最高贵的种族。在大海以西的中土世界也仅剩屈指可数的高等精灵,这真的是奇异的机缘才让我们遇上!”

霍比特人就这样坐在路旁的阴影中。不久之后,精灵们走上小路,开始朝山谷迈进。他们好整以暇地慢慢走着,霍比特人可以看见他们头发和眼中反射着闪耀的星光。他们不会发光,却散发出一种闪耀迷蒙的气质,仿佛像是月亮升起前,山缘反射的柔光一般落在他们脚边。精灵们这时沉默地走着,当最后一名精灵走过他们面前时,对方突然转过头,看着霍比特人的方向,开朗地大笑。

“你好啊,佛罗多!”他大喊道,“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难道你迷路了吗?”接着他叫唤其他人,所有的同伴现在都停下脚步,聚集到霍比特人身边。

“这真是太有趣了!”他们说,“三个霍比特人晚上躲在森林里!自从比尔博走了之后,我们就没有看过这景象了。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高贵的人儿啊,这代表的是,”佛罗多说,“我们刚巧和你们方向相同。我喜欢在星光下漫步,但我更欢迎你们的陪伴。”

“可是我们不需要人陪伴,霍比特人好无聊唷!”他们笑着说,“你又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怎么会说我们和你们同路呢?”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佛罗多反问道。

“我们知道的可多了呢,”他们说,“我们以前经常看到你和比尔博走在一起,不过你多半没有发现我们。”

“你是谁?你们的领主又是哪一位呢?”佛罗多追问道。

“在下吉尔多,”率先和佛罗多打招呼的带头精灵说,“芬萝家族的吉尔多·印格洛瑞安。我们是流亡者,我们绝大多数的同胞都早已离开,我们也只是在前往海外仙境之前,在此多逗留片刻而已。不过,我们还是有些同胞住在祥和的瑞文戴尔。佛罗多,不要客气,告诉我们你在做什么,因为我们看得出来,你身上有恐惧的气息。”

“喔,睿智的人儿呀!”皮聘紧张地插嘴道,“可否告诉我们黑骑士的事情?”

“黑骑士?”他们低声说,“你们为什么会问到黑骑士?”

“因为今天就有两名黑骑士追上我们,或者是一名黑骑士来了两次,”皮聘说,“不久之前,他听到你们的声音,就溜走了。”

精灵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柔声用精灵语交谈片刻。最后,吉尔多转身对霍比特人说:“在这里不方便谈,我们觉得,你们最好立刻跟我们走。这不是我们的作风,但这次我们会带你们一起走;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今夜最好和我们一起度过。”

“喔,高贵的人们!这真是天大的荣宠!”皮聘说。山姆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多谢您的慷慨,吉尔多·印格洛瑞安,”佛罗多鞠躬,“Elen síla lúmenn omentilmo,我们相遇的时刻有明星照耀。”他以高等精灵语说道。

“小心点,朋友们!”吉尔多笑着说,“可别在他面前透露什么秘密!我们遇到了一位精通古代语的学者了。比尔博果然是位好师长,精灵之友,我向你致敬!”他对佛罗多鞠躬道,“和你的朋友一起加入我们的行列吧!你们最好走在中间,免得掉队。在我们停下来之前,你们可能会觉得有些累唷!”

“为什么?你们要去哪里?”佛罗多问道。

“今夜我们要去巨木厅旁山丘上的森林。距离有些远,不过到了之后,你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也会让你们明天要走的路短一些。”

最后,一行人又再度沉默地开始跋涉,如同影子一般在暗沉的夜里行进着。精灵(在这方面甚至比霍比特人更厉害)只要有意,就可以无声无息地行走。皮聘很快就开始觉得睡眼惺忪,步履踉跄了两三次;不过,每次他旁边那名高大的精灵都适时伸手扶他一把,让他免于跌跤。山姆走在佛罗多身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中,脸上带着半是恐惧半是惊喜的表情。

路两旁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密,树木更加年轻,更加茂盛;小径则是越来越低,开始进入山谷之间的低地,两旁的山坡上有越来越多的榛树。最后,精灵们离开了小径,右方的密林中有一条小道,在这黑夜中几乎难以发现。精灵们沿着曲折的山脊,爬上在这片河谷中鹤立鸡群的山丘。众人突然间脱离了树木的遮阴,来到一大片在夜色下显得灰扑扑的草地。这草地三边都被树木所包围,但东边的地势骤然下降,底下高大的树木正好因此而落在众人的脚底。极目望去,低地在星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宽广平坦,巨木厅的聚落中还有几点闪烁的灯火。

精灵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低声交谈着,他们似乎不再注意霍比特人的存在。佛罗多和伙伴们裹上斗篷和毯子,任凭睡意袭来。夜越来越深,山谷中的灯火跟着熄灭,皮聘枕着一团翠绿的小土堆睡着了。

东方高挂着雷米拉斯星,又叫天网星。红色的波吉尔星慢慢升起,仿佛火焰打造的珠宝一般。夜空中一阵空气流动,眼前的迷雾像是面纱一般被揭开,为爬上天际的曼奈瓦葛星——佩着闪亮腰带的苍穹剑客清出一条大道来。精灵们随即以歌谣赞颂这美景,树下突然间迸出红色的火焰来。

“来吧!”精灵们呼喊着霍比特人,“快来!现在该是欢唱的时候了!”

皮聘坐了起来,不停地揉着眼睛,他打了个寒战。“大厅中生起了火,也有美食供饥饿的宾客享用。”一名精灵来到他面前说。

在这块绿地的南边有一个开阔处,一路延伸进森林中,构成了一个像是大厅一样的地形,老树的枝叶充当屋顶,巨大的树干则像是雄伟的柱子罗列在两侧。中间是堆温暖的篝火,两旁的树干上插着发出金光和银光的火把。精灵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有些则是靠着树干坐着,有些精灵忙进忙出地摆放酒杯,倒入饮料;还有些精灵则布置碗盘,将食物摆放其上。

“这实在很寒酸,”他们对霍比特人说,“因为我们住在离家甚远的绿林中,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来我们家中做客,我们会用更周到的礼数款待你们的。”

“在我看来,这已经好到足以举办生日宴会了。”佛罗多说。

皮聘后来几乎想不起任何有关当天饮食的记忆,因为他整个脑海都充满了精灵脸上细致的光芒,以及他们各种优美动听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好似身处梦中。但他记得那天有比饥饿时看到的白面包更美味厚实的面包,水果像野莓一样甜美,比果园中栽培出来的更肥满多汁;他还记得自己一口气喝光了一杯香醇的液体,它冰凉清澈如同山泉,金黄诱人如同夏日午后。

当山姆想要回忆这一晚时,他既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也无法在脑中构思出清楚的影像;但他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所遭遇到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勉强可以说出的只是:“哇,大人,如果我能够把苹果种成这样子,我才敢称自己为园丁。不过,对我来说,真正让我心花怒放的,是他们美妙的歌声。”

佛罗多跟着席地而坐,快乐地吃喝,和精灵们交谈着,但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对方谈话的内容上。他懂得一点精灵语,因此十分专注地倾听着,偶尔也会对送食物和饮料给他的精灵用精灵语道谢。他们会笑着回答:“这位可真是霍比特人中的精英啊!”

不久,吃饱喝足的皮聘一下就睡着了;精灵们好心地将他抱开,放在树下厚实树叶所铺成的软床上,接下来大半夜他都在呼呼大睡。山姆拒绝离开主人身边,当皮聘被抱走之后,他走到佛罗多身边坐着,最后终于闭上眼睛,开始打起盹来。佛罗多和吉尔多交谈着,直到深夜。

他们讨论了许多旧的与新的事情,佛罗多询问吉尔多许多有关夏尔之外的广大世界所发生的事情。绝大部分的消息都是悲伤不祥的:黑暗势力聚集、人类彼此征战不休,精灵远扬中土大陆。最后,佛罗多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问题:

“告诉我,吉尔多,自从比尔博离开之后,你见过他吗?”

吉尔多笑了。“见过,”他回答,“两次,一次他就是在这里和我们道别,但我后来又在距此甚远的地方和他不期而遇。”由于他不愿意再讨论比尔博的行踪,佛罗多也跟着沉默起来。

“佛罗多,你没问我或告诉我太多有关你自己的事,”吉尔多说,“不过我已经知道了一些,我可以从你脸上和你所问的问题中获知你的一些想法。你准备离开夏尔,但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所要追寻的,或完成所被托付的,甚至不知是否能够重返此地。没错吧?”

“没错,”佛罗多说,“但是我以为我的远行,只有甘道夫和我忠实的山姆知道。”他低头看着发出低微鼾声的山姆。

“魔王不会从我们口中得知这秘密的。”吉尔多说。

“魔王?”佛罗多吃了一惊,“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夏尔啰?”

“我不知道魔王为什么要追踪你,”吉尔多回答,“即使我觉得这很不寻常,不过他的目标真的就是你。我必须警告你,你的四面八方都有无比的危险。”

“你指的是那些骑士?我担心他们会是魔王的手下,这些黑骑士到底是什么东西?”

“甘道夫没有告诉你吗?”

“他没提过这种生物。”

“那么我想我也不该多说些什么,否则你可能会害怕得不敢继续前进。在我看来,如果一切还来得及的话,你出发的时间真是千钧一发。现在你得要尽快赶路,不能停留,不能回头,因为夏尔已经不再是你的避难所了。”

“我实在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消息,会比你的暗示和警告更让人恐惧的了,”佛罗多不安地说,“我当然知道前方有危险潜伏,但我没料到连在我们的夏尔都会遇到这些恐怖的事情,难道霍比特人已经不再能安心地从临水区走到河边了吗?”

“夏尔并不是专属于你们的。”吉尔多说,“在霍比特人来此定居之前,就有其他人居住在此地;在霍比特人成为过往云烟之后,还是会有其他人前来此定居。世局动荡,时代变迁,你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圈圈内,却不可能永远阻止外人进来。”

“我明白,但我心中还是一直认为这里是安全和温馨的。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的计划是秘密地离开夏尔,悄悄前往瑞文戴尔,但是如今我还没抵达雄鹿地,追兵就已经紧追不舍了。”

“我认为,你还是应该保持原定计划不变,”吉尔多说,“我不认为前路的凶险能够阻挡你的勇气,但,如果你想要更深入的分析与建议,你应该去找甘道夫。我不知道你逃亡的原因,因此也无法得知你的敌人会如何追击你,甘道夫对这些事情一定了如指掌。我猜你在离开夏尔之前会去找他吧?”

“我希望能找到他。但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坐立不安,我已经等甘道夫等了很多天了。他最慢也该在两天前抵达霍比特屯,但他根本没有出现,我现在开始担心,他是否遭遇了什么状况,我应该继续等他吗?”

吉尔多沉默了片刻。“这消息让我很担心,”他最后终于说,“甘道夫迟迟未出现并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俗谚有云:不要插手巫师的事务,他们重心机,易动怒。要等、要走,关键都看你。”

“俗谚亦云,”佛罗多回答,“别向精灵询问建议,因为他们会不置可否。”

“真的吗?”吉尔多笑了,“精灵们很少会给人直截了当的忠告,忠告是种危险的礼物,即使是智者送给智者的忠告都会因为命运的作弄而出轨。你不也是一样?你没有告诉我背后的真相,我怎么能够做出比你更正确的决定?如果你真的坚持要我给你建议,看在友情的分上,我还是愿意给你一点提示。我认为你应该即刻动身,不可耽搁;如果在你离开前甘道夫依旧没有出现,我也建议你不要单独行事,要带值得你信任又自愿的朋友上路。你该很感激我才是,因为我并不是心甘情愿地介入你的事情。精灵们有自己的目标和包袱,我们极少关切霍比特人,或是世界上其他生物的命运。不管是巧合或是刻意,我们和其他人的命运都极少交会,我们的会面可能不只是巧合,但我还不太明白这背后的意义,恐怕我已经说了太多了。”

“我真的非常感激你!”佛罗多说,“但我希望你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黑骑士的身份。如果我接受你的建议,可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见到甘道夫,那我至少应该知道这些追兵是什么来头。”

“知道他们是魔王的爪牙还不够吗?”吉尔多回答,“躲开他们!不要和他们说话,他们是致命的敌人。不要再问了!不过我心中有个预感,在这一切结束之前,德罗哥之子佛罗多,你对这些堕落者的了解会超过吉尔多·印格洛瑞安。愿伊尔碧绿丝保佑你!”

“我该怎么鼓起勇气?”佛罗多说,“这是我最需要的。”

“勇气往往藏在你所不注意的地方。”吉尔多说,“要怀抱希望!睡吧!早上我们就会离开了,但我们会把消息散播出去,漫游者们会知道你们的行踪,站在正义这一方的人将会时时看顾你们。我赐给你精灵之友的称号,愿星光时时照耀你的旅途!我们极少能在陌生人的身上获得这么多的快乐,从世间其他旅者口中听见我们古老的语言,更是让我们欣喜不已。”

吉尔多一说完,佛罗多就觉得睡意悄悄来袭。“我现在要睡觉了。”他说。吉尔多领着他来到皮聘身旁的树荫下,他躺了下来,立刻进入安详的梦乡。 fyVIMiOWq6yBoPchiPlUgDdSnNUp5cvA27nH6WFpf+AN5DmDKGZe9F6xdIrN4uI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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