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都是当代国际经济和政治理论中的重要概念。二者都以“地缘”为研究基础,分别对应地缘经济学和地缘政治学两大学科。其中,地缘政治学是长期以来在国际关系理论中发挥重要影响的学科,而地缘经济学是冷战后逐渐兴起的新兴学科。地缘经济与地缘政治既有明显的差异,又有紧密的联系,二者都是现代民族国家维护自身利益和安全,并处理与其他国家、国际组织和地区的重要工具。尤其是地缘经济,在世界各国经济利益和安全不断被强调的今天,所发挥的作用日益突出。
一般认为,地缘政治学属于西方政治地理学范畴,是将国际政治理论与地理学相结合,研究地缘要素在国际关系和国家对外政策中的影响与作用的理论。作为在近现代国际关系领域有影响力的理论,地缘政治学的许多理论和学说成为各国对外政治行为和国家资源空间配置的重要理论依据。总的来说比较有影响力的地缘政治理论包括海权论、陆权论、边缘地带论等。这些理论基本上都是围绕海洋、陆地等自然地理环境的重要性展开的。
海权论认为海洋才是一个国家走向强盛的最重要的地缘要素。海权论的代表人物是美国历史学家马汉,他指出:“海洋战略不仅事关军事和海防,而且与政治、经济、贸易、资源密切相关……在很大程度上,海权的历史就是关于国家之间的竞争、角逐、暴力冲突的一种客观的再现。” 而影响一个国家海权战略和海上实力的六要素是:地理位置、形态构成、领土范围、人口数量、民众特征和政府特征。 可见,海权论把控制海洋作为国家对外政治行为的中心。由于海洋占地球表面积的71%,并包围着陆地,更兼海洋贸易的便捷性、海运物流成本的低廉性、海上军事力量投送的机动性,因而通过建设并保持强大的海军,确保对海洋的控制,是保证一个国家政治和经济利益的基础。自马汉之后一百多年里,海权论仍然具有重要影响力。直至今天,围绕海洋权益和资源的争夺愈演愈烈。各国普遍视海洋为本国本民族的重要生存空间,包括对主要航道、运河、海峡、半岛、岛屿、大陆架的控制,以及海洋油气、矿产、生物等资源的争夺,成为国际关系和国家间政治行为的焦点。
与海权论相对应的是陆权论,其代表人物是英国地理学家麦金德和美国地缘政治学家斯皮克曼,前者提出了“世界岛”理论,后者提出了“边缘地带说”。根据“世界岛”理论,亚欧大陆的中心是世界政治的枢纽,这被称之为“枢纽地带”或“心脏地带”,而欧、亚、非大陆就是世界岛,“谁统治东欧,谁就能主宰心脏地带;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能主宰世界岛;谁统治世界岛,谁就能主宰全世界”。 而斯皮克曼则认为,“心脏地带”理论是错误的,“边缘地带”的人口和经济都超越“心脏地带”,世界战争主要都发生在边缘地带,“谁支配着边缘地区,谁就控制欧亚大陆;谁支配着欧亚大陆,谁就掌握世界的命运”。 可见,两种观点都把控制亚欧大陆作为大国影响甚至支配世界的前提。从近现代世界历史来看,世界强国之间争夺国际秩序的主导权基本上都是围绕着亚欧大陆进行。战后,美国与苏联争霸,两大军事集团对立,美国还围绕中国沿海建立C形包围圈,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都是针对亚欧大陆的地缘重要性进行的。亚欧大陆是人类文明的主要发源地,也是世界主要宗教的发源地。直至今天,占世界陆地面积三分之一以上的亚欧大陆,仍然集中了世界上60%以上的人口、经济总量和贸易额。除美国以外,世界主要的经济大国、军事大国都集中在这块大陆及其周边,许多能源、资源大国也位于这块大陆。主要大国对世界秩序主导权的竞争,以及处理国际关系的基本方略也将围绕这块大陆的展开。亚欧大陆注定是世界地缘政治形势最复杂的地域。
此后,在地缘政治学领域还产生了“空权论”“欧亚棋局论”“新边疆论”等理论学说。 这些学说实际上都是随着现代技术的演进,以及战争模式和国家间竞争方式的变化,而提出的针对更多地缘要素的国家战略和政治行为的调整。
与地缘政治学相比,地缘经济学的产生相对较晚。随着20世纪90年代美苏争霸格局的结束,在经济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的推动下,世界各国在经济上的联系日益紧密,国与国之间的相互依存性不断加深。在这种背景下,以合作性思维为主导、重视国家经济利益的地缘经济学兴起。包括美国、俄罗斯、意大利等多个国家的学者纷纷介入这一领域的研究,使其影响力不断上升。
地缘经济学的代表人物包括美国的E.路特瓦克和理查德·H·索罗门,俄罗斯的A.涅克列萨和Э.科切托夫,意大利的保罗·萨翁纳等人。 总的来看,尽管存在不同流派,各个流派的观点、学术思想也不尽相同,但总体上看,地缘经济学主要还是围绕地缘因素,研究国家间为维护各自经济利益而产生的竞争与合作关系。地缘经济学也研究国家经济利益与政治、文化等其他领域利益的关系,但视经济利益为根本利益,并强调经济手段在维护国家利益中的作用。地缘经济学的主要观点包括:
(1)经济全球化条件下,国家间的依赖程度增加,世界各地广泛的经贸往来和资金流动使国家间的经济利益不再受政治疆界约束,经济因素越来越成为主导国家关系的重要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合作思维”正逐渐取代“对抗思维”而成为“主流”。
(2)政治和军事手段在国家间处理利益关系中的地位有所下降,而经济上的竞争与合作正成为国家行为的主要方面。国家间的竞争更多地依赖于贸易和金融, [1] 综合运用国家在产业、经济、技术上的政策或影响,并维持本国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以便在世界经济版图中占据优势,越来越为世界主要大国所重视。
(3)国家的作用为跨国公司、国际组织日益频繁的活动所减弱,但民族国家仍在国际关系中居于主导地位。每个国家如同企业或“经济人”一样,都在竭力谋求本国利益的最大化。 [2] 这和地缘政治理论中的国家,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但国家越来越多地关注经济利益。
(4)在经济关系为主、政治军事关系为辅的国际新环境中,国与国之间致力于探索构建新型的国际关系。特别是当今世界政治与经济不断地融合,国家安全的范畴也在不断扩大,已经由政治层面和军事层面扩展到经济层面,与之相对应国家实力和影响力除了军事力量外,还包含了经济实力和技术力量。 [3]
(5)尽管世界各地经济联系日益密切,但地缘因素在各个国家维护自身经济利益和安全时,仍占据重要位置。各个民族国家的经济不断“跨国化”,并积极融入世界生产和分配体系中。 利用本国的地缘条件,在世界经济体系中找准自身定位,并以此为基础处理、协调与其他国家或区域性组织的关系,成为国家维护地缘经济利益的工作重心。
(6)保障国家地缘经济利益的手段以产业、金融、贸易、技术、能源或自然资源等方面的手段为主,这与地缘政治所强调的占领领土或控制战略要道截然不同,但军事和政治的手段在维护经济利益中的作用也不容忽略。
总体上看,“地缘经济学就是在世界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集团化不断加深的国际环境下产生的一种解释国际关系和世界秩序的新理论”。 地缘经济学也承认竞争的存在,但这种竞争更多的是在经济层面上的。相对于地缘政治学的“冲突逻辑”或对抗思维而言,地缘经济学更多的体现一种合作的理念。地缘经济学既强调世界共同的经济体系,也认可民族国家的利益独立性。因此,在世界地缘经济体系中,国家竞争的手段更多的存在于经济领域,各国的政治、军事行为和关系也越来越多地被赋予经济内涵。在现代世界体系中,国家间的伙伴关系、合作关系正逐渐成为主流,对抗和冲突仍在,但更多的是局部的,这种状况也促使各国的外交也更加务实。必须强调的是,在地缘经济学理论中,国家安全的范畴扩大了,包括政治、军事、经济,甚至还有文化等领域。可以说,这是一种全方位的国家安全概念,而这至少也是今天世界各国维护国家利益和安全的手段不断多元化的一种反映。
从地缘的角度看,世界经济版图不同于世界政治版图。各国的经济利益边界也不同于各国的领土疆域。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随着各国经贸往来的频繁,大多数国家的经济边界超出领土边界,并与其他国家发生重合,这实际上会产生两个效应。一种是合作效应,即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两国或多国之间有着共同利益所在,通过加强合作可以实现共赢,甚至可以整合已有的区域一体化机制,形成区域整体利益的放大。另一种是竞争效应,即国与国之间由于经济边界的重合,产生利益上的冲突,例如资源的争夺、市场的占有、技术上的追赶等,在这种情况下竞争变得不可避免。当然竞争效应与合作效应的相互关系是辩证的,二者共存于今天的世界经济格局中,当国际条件发生改变时,二者也会相互转化。例如,在一些区域合作计划中,各国均会在权衡利弊的基础上,决定是否参与合作以及参与的程度;当面对现实的利益时,互利共赢成为共识,竞争效应便会消减,合作效应便会得到放大。在许多情况下也会出现这两个效应的“共生”现象,即在允许某些领域存在竞争的前提下,在其他领域实现合作,这既是今天世界各国务实精神的反映,也是地缘经济合作思维的体现。
除经济领域的竞争与合作之外,政治、外交、军事领域也存在竞争与合作。不同领域的“竞争与合作”也存在相互交织、相互协调、相互转化的情况。无论合作还是竞争,抑或是二者的转化或共生,归根结底都是国家利益的需要。在世界形势总体比较缓和的前提下,政治冲突仍然普遍存在,军事也存在于局部区域,而国与国之间经济利益的冲突和协调却逐渐上升为国际关系的主要方面。从地缘经济的角度来看,一方面国家安全的范畴在不断扩大,所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宽泛,但另一方面,经济领域的利益在国家利益中的比重越来越高,在维护国家利益的诸多手段中经济手段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可见,地缘经济实质上是围绕国家利益而展开的与地缘因素紧密相关的经济现象、经济活动和经济关系,以及处于辅助地位的政治、文化等领域的行为和关系。
诚然,国家利益受地缘条件影响的大小,还取决于一国的经济开放程度、经济影响力等因素。通常,经济开放程度越高、在世界经济中影响力越大,则地缘因素的重要性也就越高,反之则越低。现代信息技术和发达的运输系统,一度使人们认为国家利益对地缘经济的依赖度有所降低,但恰恰是这些技术和条件的存在和不断改善,才是各国经济相互依存、经济一体化和区域整合的前提,这也是世界地缘经济体系形成的基础。制造业等传统产业和贸易受地缘条件的约束较大,而对其依赖度较大的国家应当重视地缘因素的影响。即使是金融、信息等产业,虽然受地缘条件约束较小,但是在实现了“无缝对接”和“资本无眠”的全球金融市场中,各个国家都要考虑自身的地理位置和所处时区,以及自身在全球货币金融体系中的利益所在。金融、贸易、技术、产业、能源关乎每一个民族国家的生存与发展,而这些都不同程度地受地缘因素制约,因此现代国家的利益与地缘经济的结合程度也正日益紧密。
[1] E.Luttwak,“From Geopolitics to Geoeconomics: Logic of Conflict, Grammar of Commerce”, The National Interest (Summer 1990)pp.17-23.
[2] E·N·Luttwak,“From Geopolitics to Geoeconomics: Logic of Conflict, Grammar of Commerce”, The National Interest (Summer 1990)pp.17-23.
[3] Richard·H·Solomn,“America and Asian Security in an Era of Geoeconomics”, US Department of State Dispatch ,May 25,992,pp.41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