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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长第五

原文 子谓公冶长[1]:“可妻也,虽在缧绁[2]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3]妻之。

今译 孔子评价公冶长这个人:“可以将女儿嫁给他,虽然他曾被关在监狱里,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于是,孔子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张居正讲评 公冶长是孔子弟子。女嫁与人为妻,叫做妻。缧是黑索。绁走拘挛,犯罪的人以黑索拘系之于狱中,叫做缧绁。子是所生的女,古人男女皆谓之子。门人记孔子曾说:“人伦莫重于婚姻,匹配莫先于择德。吾门弟子,若公冶长者,可以女配之而为妻也。他平日素有德行,虽曾为事拘系于狱中,乃是被人连累,而非其自致之罪,既非其罪,则固无害其为贤矣!”于是以所生之女而为之妻焉。此可见圣人之于婚嫁,不论门族,而惟其人;不拘形迹,而惟其行。非独谨于婚姻,亦可谓明于知人者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弟子记录孔子时曾经说过:“人们的道德关系中最重要的就是夫妻的婚姻了,婚姻最重要的就是挑选有品德的人。我的弟子中,公冶长这个人,就值得把女儿嫁给他。他平日里德行高洁,虽然曾经被关在监狱里,但那是受到别人的连累,不是他自己的过错,既然不是他的过错,那就不影响他是一个贤德的人呀!”于是孔子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从这些可以看出圣人在婚姻上不看重门第,只看中人;不拘泥于做过的事,只看重为人的品行。孔子这不只是在婚姻上谨慎,也可以说是有识人之明呀!

原文 子谓南容[4]:“邦有道,不废[5];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今译 孔子评价南容:“国家政治清明,所以他被重视;国家治理无道,他也不用遭受刑罚。”于是就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张居正讲评 南容是孔子弟子南宫,字子容。废是弃而不用。戮是杀戮。门人又记,孔子曾说:“吾门有南容者,尝三复白圭之诗,平日素能谨言慎行,是个有德的君子。若遇着国家有道,君子进用之时,他有这等抱负,必然人人荐举他,使之得位而行道,必不至于废弃而不用也。遇着国家无道,小人得志之日,他却言语谨慎,不至取怨于人,亦可以全身而远害,必不陷于刑戮之祸也。处治处乱,无所不宜,则其贤可知矣!”于是以其兄之女配之而为妻焉。前章以己女妻公冶长,此章以兄女妻南容,皆择贤而配,圣人致谨于婚姻之礼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弟子又记录孔子曾经说过:“我的弟子中有个叫南容的,曾经反复诵读‘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不玷,不可为也’的诗句,平日里也都能谨言慎行,是个有德行的君子。如果是国家清明、君子能被重用的时代,他有如此大的抱负,一定会有很多人举荐他,让他获得官位施展抱负,他绝对不会被废弃不用。遇到国家治理无道、小人当政的朝代,他却能谨言慎行,不会招致别人的怨恨,也能够保全自己远离危害,不会遭受刑罚。身处治世或身处乱世,都能够适应社会,这就可以看出他的贤德呀!”于是孔子就把兄长的女儿嫁给了他。前面一章孔子把自己女儿嫁给公冶长,这一章把侄女嫁给南容括,都是选择贤德的人,孔子在婚姻许配上就是这样的谨慎。

原文 子谓子贱[6]:“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7]?”

今译 孔子评论子贱:“这是一个正人君子!假如鲁国没有君子,那么他又是从哪里学到这些德行的呢?”

张居正讲评 子贱是孔子弟子宓不齐,字子贱。斯字解做此字,上一个斯字是说此人,下一个斯字,是说此德。门人记孔子曾说:“人之为学,都要学做君子。然君子之德,未易成也!吾门若宓子贱者,他的学力已造到成德的地位,君子哉!其若人乎!然子贱所以能为君子,虽是他自家向上,有志进修,亦由我鲁国多君子,人才众盛,故得以尊师取友而成其德耳。若使鲁没有许多君子,则虽要尊师,而无师之可尊;虽要取友,而无友之可取。斯人也,亦不免孤陋寡闻而已,将何所取以成此德乎!”此可见自修之功固不可废,而师友之益,又不可无也。然师友之益,不但学者为然,古之圣帝明王屈己下贤,虚心访道,尊崇师保,而资其启沃,慎择左右,而责之箴规,无非欲严惮切磋,养成君德而已。古语说:“师臣者帝,宾臣者王。”然则人君欲成其德者,当以好学亲贤为急。

张居正讲评译释 弟子记录孔子曾经说过:“人们求学都是为了成为君子。但是君子的品德,不容易学习啊!我有个叫宓子贱的弟子,他已经到了品德高深的程度了,这个人就是一个君子呀!子贱能够成为君子,虽然是他自己奋发向上,立志学习,也是因为我们鲁国有很多君子,人才众多,所以他才能够向师长朋友学习,成就自己的品德。假如鲁国没有许多君子,那么即使他想要尊敬师长,也无师可尊;即使想要交友,也无友可交。这个人也避免不了孤陋寡闻,又怎么能够获得这么高尚的品德呢!”由此可见,自我修行的功夫固然不能荒废,而师长友人的帮助也不能缺少呀。不只是求学的人能从师长朋友的帮助中获益,古时圣明的帝王礼遇贤良,虚心求教,尊敬师长,让贤德的人竭诚开导﹑辅佐自己,慎重地选择臣子,让他们劝诫规谏自己,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们勉励自己,培养作为君主应有的品德罢了。古话说:“拿臣子当自己的老师,这样的人会成就帝业。拿臣子当自己的宾客朋友,这样的人可以成为一方王侯。”所以君主想要成就自己的品德,最重要的就是向周围的贤人学习。

原文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8],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今译 子贡问孔子:“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孔子说:“你呀,就好比一个器皿。”子贡又问:“是什么器皿?”孔子说:“瑚琏。”

张居正讲评 赐是子贡的名。器是器皿。瑚琏是宗庙中盛黍稷的器,以玉为之,夏时叫做瑚,商时叫做琏。子贡平日,好比方人物,因见孔子以君子许子贱,故以己为问,说道:“赐也学于夫子,亦尝有志于进修,但造诣之浅深,自家不能知道。夫子试说赐之为人何如?”孔子答说:“人之为学,以致用为贵,如世间器皿,以适用为宜,汝能告往知来,料事多中,既达于政事,又长于言语,是个有用的成才,就如器之适用一般,汝其已成之器乎。”子贡又问说:“器有贵贱之不同,夫子以赐为器,不知是何等样器?”孔子答说:“器中有瑚琏者,陈之于宗庙,而饰之以金玉,最是贵重而华美的。以汝之才,试之于用,必然事功可就,文采可观,而足以为邦家之光,岂非器中之瑚琏矣乎。”然则子贡虽未能如君子之不器,其亦器之贵者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平常喜欢用物品来比喻人,因为看到孔子用君子来称赞子贱,所以拿自己问孔子说:“我也在老师门下求学,也立志要深入学习,但是不知道自己学问造诣上的深浅。你说一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孔子回答说:“人学习时,贵在能学以致用,就像器皿一样,以适合使用为好,你能够明了事物之间因果同异的关系,据此知彼,对事物发展的预测大都符合实际,既通晓政务又能言善辩,是有用的人才,就像有用的器皿一样,你已经成为一个器皿了。”子贡又问:“器皿有不同的贵贱,老师你把我当作器皿,不知道是什么器皿呢?”孔子回答说:“器皿中有一种叫作瑚琏,被摆放在宗庙内,被金玉装饰,是器皿中最贵重华美的。以你的才能,一定能成就功业,以你的文采,足以为国争光,这难道不是器皿中的瑚琏吗?”虽然子贡不能像君子一样不像器皿,但也是器皿中最贵重的。

原文 或[9]曰:“雍[10]也仁而不佞。”

今译 有人说:“冉雍虽然品德高尚,但是不善于言谈。”

张居正讲评 雍是孔子弟子冉雍。仁是有德。佞是口才。春秋之时,人皆以口才便利为尚。而冉雍为人,重厚简默,与时俗不同。故或人谓孔子说:“夫子之弟子有冉雍者,论其为人,可谓仁而有德者矣。但惜其素性简默,无有口才,而不能为佞也。”或人之言,非惟不知仁,亦不知冉雍者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春秋时期,人们都追求口才的伶俐。但是冉雍为人忠厚沉默,和当时社会的习气不同。所以有人对孔子说:“你的弟子中有个叫冉雍的,说起他的为人,可以说是仁义且品德高尚。但可惜他向来性格沉默,口才不好,不善于言谈。”这个人这么说,既是不懂仁,也是不懂冉雍啊!

原文 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11],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今译 孔子说:“为什么要能言善辩呢?仅靠伶牙俐齿与人辩论,只会招到别人的厌恶。我不知道这样的人品德是否高尚,但是何必要能言善辩呢?”

张居正讲评 御字解做当字。譬如说,抵当人一般。给是取办。屡是多的意思。憎是恶。孔子答或人说:“汝以冉雍为不佞,是必以佞为贤矣。自我言之,人之立身行己,亦何用于佞乎?盖佞人所以应答抵撞人者,只是以口舌便利,取办一时。那甜口巧语,高谈阔论,外面虽似有才,其中都没有真实的意思,被人看破,却是个邪佞的小人。不足以取重,而徒多为人所憎恶耳,亦何益之有哉?今汝以雍为仁,我固不知他仁与不仁。但说他不佞,正是好处。要那口才何用乎!然则汝之所惜者,正吾之所取也。”由孔子之言观之,可见学者当用力于仁,而不可不深戒夫佞矣。然佞人不止可憎,为害甚大,盖其言足以变乱黑白,颠倒是非,或逞其私智,以纷更旧章。或巧为谗言,以中伤善类,人君若不知而误听之,未有不败坏国家者。故大舜疾谗说殄行,孔子恶利口之覆邦,皆所以垂戒于万世也。用人者可不以远佞人为急务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回答说:“你认为冉雍不善于言谈,一定是认为口齿伶俐的人才算贤德。但是在我看来,人口齿伶俐有什么用呢?口齿伶俐的人答应别人做事,只能凭借口舌上的便利在短时间敷衍应付。他们花言巧语,高谈阔论,外表看起来好像很有才能,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才实学。被别人看破后,就只是一个奸邪小人,不值得被人尊重,只是让更多的人厌恶,这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你认为冉雍仁德,我不知道你这种看法是对是错。但是说他不善于言谈,在我看来这正是他的优点。伶俐的口才有什么用呢!你感到可惜的地方,正是我要追求的。”从孔子的话可以看出,求学的人应该致力于追求仁德,要时刻警诫自己,不可以成为口齿伶俐的小人。伶牙俐齿的人不只是让人厌恶,还有很大的危害,他们的话能总是颠倒是非黑白,或者用自己偏私的识见,改变过去的法典规章,或者用挑拨离间的话,诽谤伤害有德行的人。君主如果不知真假,错误地听信了小人的话,一定会使国家受到损害。所以舜担忧谗言影响行动,孔子厌恶伶牙俐齿的小人危害国家,这都是给后世的警戒训示。所以君主能不以远离这些危害自己的小人为紧要的事吗!

原文 子使漆雕开[12]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今译 孔子让弟子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回答道:“对于这件事情,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孔子听后非常高兴。

张居正讲评 漆雕开是孔子弟子,姓漆雕,名开。仕是出仕做官。斯指此理说。信是知之真的意思。说是喜悦。门人记,孔子使其弟子漆雕开者,出仕而为政,必是知其才足以用世矣!漆雕开对说:“人之为学,须是于这道理,实得于心,知得十分透彻,深信不疑。然后出而居其位,行其志,才能事事停当。今我于这道理尚未能真知其如此,而无毫发之疑,是自己心里尚有信不过处,正该力学以充之,岂可使出而治人乎!”观开此言足徵他所见者大,所期者远,其一念求道之心必欲至于精微之极,而不以小成自安。故孔子闻而喜悦,盖深嘉其笃志于学,而将来成就有不可量也。求之于古,如伊尹乐道畎亩,便自任以天下之重。傅说身居版筑,便一出为王者之师,这正是他信得过处,所以能成辅相之业。夏禹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周文武克知灼见于三宅之心,这正是知人之可信而后用之,所以能收得人之功。可见出仕者,固不可不自审其所长,而用人者尤不可不深考其所蕴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弟子记录,孔子让弟子漆雕开去做官,这一定是知道他的才能足够治理国家呀!漆雕开回答说:“人们应该对学习的道理有切实的心得体会和透彻的了解,并深信不疑,这样处在官位上,施展抱负的时候,才能处理好每一件事。现在我还不能彻底懂得这个道理,从而不产生一点疑问,自己的心里还有信不过的地方,正应该努力学习、补充知识,怎么能出仕做官治理百姓呢!”这些话就足以证明漆雕开见识宽广、志向远大,他一心求学,想要到达精微的境地,不因为小有收获就自我满足。所以孔子听了之后很高兴,赞许了他的专心致学,认为他将会取得难以估量的成就。古时候,伊尹乐于在田地里修道学习,就自己承担了治理天下的重任;傅说作为筑墙工人,一出仕就成为国家的丞相,这正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才能,所以才能辅佐君主、成就功业。夏禹的大臣迪知诚信地相信九德的准则。周文王、周武王恰当地选择常伯、常任、准人三种官职的官员,这是知人善任,所以他们能够得到人才。由此可见,做官的人要展示自己的长处,用人者也要仔细考查他们的为人呀。

原文 子曰:“道不行,乘桴[13]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今译 孔子说:“假如我的主张行不通,我就乘着木筏漂洋过海,想必跟随我的人,只有仲由吧!”子路听了非常高兴。孔子说:“仲由的好勇超过了我,除此之外就没有可取之处了。”

张居正讲评 桴是木筏。由是子路的名。材与裁字同,是量度的意思。昔春秋之时,上无贤君,不能信用孔子,故孔子有感而叹说:“吾之周流四方,本欲得位行道,以致君而泽民。今人不见知,世不我用,吾道已不行于天下矣!虽居在中国,亦何为乎!不如乘着木筏,浮于海中,可以绝人而逃世。吾门弟子中求其可以从我远去者,其惟仲由欤?”盖仲由勇于为义,是个临难不避的人,故孔子许其从己。然这说话也只是孔子自伤其不遇而假设之词,非真有浮海之意也。子路闻之,以为夫子不许他人而独许己,遂信以为实然,心中喜悦。盖过于信师,而暗于事理者矣!故孔子教之说:“凡人懦弱者,多惮于涉险,由也不以浮海为惧,而以得从为喜,这等好勇岂不胜过于我乎!然海岂可居之处,吾岂入海之人,不过伤时之意云尔,而由也遽以为信然,是徒知勇往直行,而不能裁度事理以适于宜矣。由也可不思所以进于是哉!”孔子教子路之言如此,此可见圣人虽有伤时之意,而终无忘世之心,但当时之君,不能用其言而行其道耳。以孔子之圣而不能用此,春秋之所以终于乱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春秋时期,没有贤能的君主,没人能重用孔子,所以孔子感慨地说:“我周游列国,本想获得官位实行我的主张,来辅佐君主、造福百姓。现在我却不被任用,我的主张已经难以实行了。我在中原地区还能做什么呢?不如乘着木筏漂洋过海,远离人世。我的弟子中能够跟着我远去的,只有仲由了吧!”因为仲由勇敢、讲义气、不躲避灾难,所以孔子准许他跟着自己。然而这么说也是因为孔子伤心自己的怀才不遇而做出的假设,并不是真的要漂洋过海。子路听了,认为孔子不准许别人而单独让自己跟着,就信以为真,心中感到欢喜。子路这是过于急切相信老师,从而导致了在事理上糊涂。所以孔子教诲说:“懦弱的人,大多害怕陷于危险的境地,子路不害怕航海,反而感到高兴,他难道不远比我勇敢吗?然而大海怎么会是居住的地方,我又怎么是能够漂洋过海的人,不过是在失意的时候伤感一下罢了,而子路却信以为真,他这是只知道勇往直前,却不能判断是否符合事理。子路怎么能不思考事情的缘由就开始行动呢!”孔子这么教育子路,可以看出圣人虽然有时也因时世不如所愿而哀伤,但最终却不会忘却世情。但当时的君主,不能接受孔子的建议,不能实施孔子的主张。孔子如此圣明,却最终不能被重用,这就是春秋在乱世中结束的原因啊!

原文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

今译 孟武伯问孔子子路有没有做到仁德?孔子回答:“我不知道。”

张居正讲评 孟武伯是鲁大夫仲孙彘。仁是本心之全德。孟武伯问于孔子说:“夫子之门人如子路者,果能全其心德而为仁人矣乎。”孔子以仁道至大,不可轻许,故答他说:“仁具于各人之心,难以必其有无,仲由之仁与未仁,我所不知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武伯问孔子:“你的学生中有一个叫子路的,他究竟能不能保全心性和品德,成为一个仁德的人呢?”孔子认为仁道的范围很广大,不能够轻易回答,所以回答他说:“仁德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难以确定有还是没有,所以我不知道子路有没有做到仁德呀。”

原文 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14]也,不知其仁也。”

今译 孟武伯又问。孔子回答:“仲由这个人,能够在拥有一千辆战车的国家里管理军事,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仁德。”

张居正讲评 千乘之国是诸侯大国,其地可出兵车千乘的。赋是兵。古者军马都出于田赋中,故叫做赋。孟武伯以知弟子者莫若师。子路之仁,夫子岂有不知的,故又以为问。孔子答说:“由也好勇而果断,便是千乘的大国,若用他管理那兵赋的重事,必能训练倡率,不但使军旅强盛而有勇,抑且使亲上死长而知方,其才之可见者如此。若其心之仁与不仁,吾不得而知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武伯认为,没有比老师更了解弟子的人了。子路是否仁德,孔子作为老师,哪有不知道的,所以又问。孔子回答说:“子路勇敢果断,即使是拥有一千辆战车的国家,任用他管理军队事务,他也一定能有效率地训练,不但使军队勇猛强盛,还能让士兵为君主效命且知道礼法,从这些都能看出他的才能。但他有没有仁德,我实在不知道呀!”

原文 “求[15]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16]也,不知其仁也。”

今译 孟武伯又问:“冉求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冉求嘛,可以在有千户人家的县邑做邑长,或者去卿大夫家里当总管,但是他是否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张居正讲评 求是孔子弟子冉求。室是家。邑是县邑。百乘是卿大夫之家,有采地十里,可出兵车百乘的。邑长、家臣,通叫做宰。孟武伯又问夫子之门人若冉求者何如,抑能全其心德而为仁矣乎?孔子答说:“求也多才。虽是千家的大邑,百乘的大家,若用他作邑长,必能修政于其邑,而使人民无不安。用他作家臣,必能修职于其家,而使庶务无不举,其才之可见者如此。若其心之仁与不仁,吾不得而知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武伯又问孔子的弟子冉求怎么样,能不能保全心性和品德,成为一个仁德的人呢?孔子回答说:“冉求这个人有才能。有千户人家的县邑,任用他做邑长,他一定能在当地实行德政,让百姓安宁;有百乘兵车的卿大夫家,任用他做家臣,他一定能处理好家庭事务,没有办不好的事情,从这些都可以看出他的才能。但他有没有仁德,我不知道呀!”

原文 “赤[17]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18]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今译 孟武伯又问:“那公西赤呢?”孔子回答:“公西赤这个人嘛,能够身着礼服站在朝廷之上接待宾客,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仁德。”

张居正讲评 赤是孔子弟子公西赤。束带是着礼服而束带于其上。宾客是四方来聘的使臣。孟武伯又问:“夫子之门人若公西赤者何如,抑能全其心德而为仁人矣乎?”孔子答说:“赤也知礼。若使他束带立于朝廷之上,应对那四方来聘的宾客,必能通两国之情,达宾主之意,而不至于失礼。其才之可见者如此。若其心之仁与不仁,吾不得而知也。盖仁之为言,必纯乎天理,而无一私之杂,始终惟一,而无一息之间,才叫做仁。其心之纯与不纯,有非行事所可见,他人所能识者。故夫子于三子皆许其才,而未信其仁。盖以发于外者易见,而蕴于心者难知也。有志于求仁者,当省察于吾心独知之地而后可。”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武伯又问:“你的弟子公西赤怎么样,能不能保全心性和品德,成为一个仁德的人呢?”孔子回答说:“公西赤懂礼仪。如果身着礼服站在朝廷之上,接待四方的宾客,他一定能交换两国的意见,传达宾主的心意,不会失礼。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才能。但他有没有仁德,我不知道。我们说的仁,一定是纯正的天理,没有一点杂念,始终没有任何不良的想法,这才能叫作仁。一个人的内心是否纯净,不是能通过做事被别人发现的。”所以孔子称赞三个弟子都有才能,但不认为他们有仁德。这是因为外部表现很容易被人了解,但内心隐藏的想法就很难被人知道了。立志求取仁德的人,只有先反省自己才行。

原文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19]?”

今译 孔子问子贡:“你与颜回相比,谁更好一些?”

张居正讲评 愈字解做胜字。昔孔子因子贡好比较他人的短长,而或暗于自知,故问之说:“汝与颜回同游吾门,你自家说,比他所学,孰为胜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喜欢比较别人的长短,但没有自知之明,孔子知道了后问子贡说:“你和颜回共同在我门下学习,你自己说一下,你们两个谁学到的东西多?”

原文 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今译 子贡回答:“我怎么敢和颜回相比呢?颜回听闻一件事情,就可以推知十件事。我听见一件事情,只能推知两件。”

张居正讲评 子贡对说:“人之资质有高下,悟道有深浅。赐也何敢指望到得颜回?盖回也是生知之亚,资禀既高,工夫又到,其于天下的义理,听得一件,就晓得十件。从头彻尾,无不嘿识心通,盖闻一以知十者也。赐也学而知之,资禀既庸,工夫又浅,其于天下的义理,听得一件,止晓得两件,推类思索,因此识彼,不过闻一以知二而已。”即此观之,回胜于赐远矣!赐也果何敢望回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回答说:“人的资质有高有低,对道理的领悟有深有浅。我怎么敢和颜回相比呢?颜回天资聪颖,有很高的天赋,又肯努力,他对于天下间的道理,能够听闻一件事后推知十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一件事不暗中铭记,内心通透,这就是闻一知十呀。我是学习之后才知道的,资质平庸,努力也不足,对于天下间的道理,听闻一件事之后只能推知两件事,整理自己的思绪,通过一件事了解到另外一件事,不过闻一知二罢了。由此可以看出,颜回远比我优秀!我怎么敢和颜回相比呢?”

原文 子曰:“弗如也,吾与[20]女弗如也。”

今译 孔子说:“是不如他啊,我同意你所说的,是不如他。”

张居正讲评 与是许。孔子因子贡之言,遂激励引进之说道:“汝自谓不如颜回,此言非虚,汝委的不及他。但人莫难于自知,而亦莫难于自屈。今汝自以为弗如,则是自知之明,而又不难于自屈矣。夫能自知,则必不安于所已知,能自屈则必益勉其所未至,今日之不如,安知他日之终不如乎?我诚取汝这不如之说也。”其后子贡终闻性与天道,不止于闻一知二而已。岂非夫子激励造就之欤。然这弗如之一念不但是学者上进的机栝,若使为人君者能以古之帝王为法,而自视以为不如,必欲仰慕思齐而后已,则其进于圣帝明王也不难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顺着子贡的话,激励引导他说:“你自己说比不上颜回,这话不假,你的确不如他。但是人最难的是认识自己、委屈自己。现在你自认为不如颜回,这就是有自知之明,就不难做到委屈自己了。你能够认清自己,就一定不会安于现状,能委屈自己就一定会勉励自己,现在比不上,怎么知道将来还比不上?我同意你比不上颜回的说法呀。”之后子贡在学习上不只是闻一知二,这就是孔子的激励造就的结果呀。不如别人的念头不但是求学者进取的动力,如果想让君主把古代贤明的帝王当作学习的标准,就也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不足,向圣贤学习,达到圣人的境界,这样就不难成为贤明的帝王了。

原文 宰予[21]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22]也,于予与何诛?”

今译 宰予白天睡觉。孔子说:“腐朽的木头无法雕琢,有污秽之物的土墙不能粉刷,对于宰予,又有什么可以责备的呢?”

张居正讲评 宰予是孔子弟子,姓宰名予。昼寝是当昼而睡。朽木是腐坏的木头。雕是刻。墙壁上盖着泥粉叫做杇。诛是责。何诛是说不足怪责。昔孔门设教,只是要人好学。盖能好学,则志气精明,工夫勤密,然后可以入道。宰予学于孔子之门。一日当昼而寝,这便是昏昧怠惰,不肯好学的人。故孔子责之说:“凡木之坚者,然后可雕。若朽腐之木,虽欲雕刻成文,必然坏烂,岂可得而雕乎?凡墙之固者,然后可杇。若粪土之墙,虽欲饰以泥粉,必然剥落,岂可得而杇乎!譬如人必有志向学,然后可教,今予之昏惰如此,就似那朽腐之木,粪土之墙一般,虽欲教之,而无受教之地矣!然则我之于予,又何用于责备乎!”言不足责乃所以深责之也。夫宰予以一昼寝之失,而孔子责之严切如此,可见人当以勤励不息自强,以怠惰荒宁为戒。故禹惜寸阴,成汤昧爽丕,文王日旻不遑息,孔子发愤忘食,此皆生知之圣人,其勤如是。况未及圣人者乎!学者不可不深省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昔日孔子办学施教,只是为了让人好好学习。如果一个人能爱好学习,就会有远大的志向,就会付出努力,然后就能够学习到圣贤之道。宰予在孔子门下学习,有一天在白天睡觉,这就是愚昧懒惰、不爱学习。所以孔子责备他说:“只有坚硬的木头才可以雕刻。如果想在腐朽的木头上雕刻文字,木头一定会坏掉,还怎么雕刻呢?只有坚固的墙壁才可以粉刷。如果墙上有污秽之物,即使是想粉刷,泥粉也一定会脱落,这怎么能粉刷呢!人只有立志学习,然后才能对其进行教育,现在你这么懒惰,就像腐朽的木头、有污秽的墙壁一样,即使想教你学习,但你却没有学习的心思啊!所以对于你,我又有什么可以责备的呢?”孔子说不值得责备宰予,这正是深刻的责备啊。孔子如此严厉地责备白天睡觉的宰予,可见人应该勤勤勉勉、自强不息,把懒惰怠慢当作警戒呀。大禹珍惜短暂的时间,成汤天不亮就起床,周文王太阳下山也不休息,孔子发奋学习以至于忘记吃饭,他们都是天生聪颖的圣人,还如此勤奋地学习,更何况那些不如圣人的人呢!求学者不能不深刻反省自己呀!

原文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今译 孔子说:“刚开始我对待别人,是听了他的言语就相信他的行动;但是现在,我不但要听他的言谈,还要观察他的行为。是宰予让我改变了观察人方式。”

张居正讲评 宰予平日每自言其能学,今乃当昼而寝,志气昏惰,则行不及言甚矣!故孔子又儆之说:“听言甚易,知人甚难。我始初与人相处,只道会说的便会行。故听人之言,就信其行,而不复疑其素履之何如。如今看来,凡人能言者多,躬行者少。若闻言便信,未免为人所欺,故自今以往,听人之言,必观其行,而不敢遽信其言行之相顾也。夫既听其言,又观其行,则虽善为词说者,无所用其欺,而可免于轻信之失矣。然我所以能改此失者,只为宰予能言而行不逮。我起初曾信其行,而今日始觉其非,故以此为戒,而改我之失耳。”孔子此言,所以深警宰予,使之惕然而悔悟也。夫师弟子之间,朝夕相与,其为人贤否易见,而孔子犹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盖人之难知如此,况人君之于臣下,尊卑之分悬殊,接见之时甚少,欲尽知其心术之微,得其行事之实,岂不难哉?盖敷奏必以言,而明试必以功,此即听言观行之法,用人者所当加意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宰予平时总说自己勤奋好学,如今却在大白天睡觉,志气低沉,昏庸懒惰,他这是严重的不讲诚信。所以孔子又警示说:“听信他人的言语很容易,认清他们为人却很难。我最开始和他人相处,只认为一个人会说话就能办好事。所以听了他的言语就相信他的行动,而不去怀疑他执行的情况怎么样。现在看来,能说会道的人多,亲自实践的人少。如果只听信他人的言语,免不了被欺骗,所以从今以后,我听了别人的言语后还要观察他的行动,不敢轻易相信他能说到做到。既听他的言谈,还观察他的行动,这样即使他能言善辩,也难以欺瞒,这样自己就不会因为轻易相信而产生过错。我之所以能够改正这个错误,只是因为宰予言行不一。我刚开始相信他的言行,现在才发现他的缺点,所以才引以为戒,改正自己的错误。”孔子这么说是为了警示宰予,让他有所悔悟啊!老师弟子之间,朝夕相处,可以很容易看出来为人是否贤德,孔子还说因为通过言谈去判断一个人的品行才能,而导致对宰予的错误判断。看清一个人这么难,更何况君主臣下之间尊卑悬殊,很少见面,想要知道臣子内心的想法和办事的具体情况,不是更难吗?君主一定要让大臣如实陈奏,一定要用具体事务考查臣子,这就是听一个人言谈,观察他行为的方法,用人者应当注意呀!

原文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23]。”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今译 孔子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坚强不屈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就很刚强啊!”孔子说:“申枨的欲望太多,怎么还能刚强呢?”

张居正讲评 刚是坚强不屈的意思。申枨是孔子弟子,姓申名枨。欲是贪欲。孔子说:“凡人立身于天地间,须是有刚强之德,乃为可贵。然我看如今的人,都未见有刚强者。”孔子之所谓刚,不但是血气强勇而已,是说人得天地之正气,而又有理义以养成之,其中磊落光明,深沉果毅,凡富贵贫贱,祸福死生,件件都动他不得。然后能剖决大疑,而无所眩惑,担当大事,而不可屈挠,此乃大丈夫之所能,而非人之所易及者,故孔子叹其难见耳。或人不知其义,只见申枨血气强勇,就以为刚。乃对孔子说:“夫子之门人如申枨者,其为人岂不刚乎?”孔子答说:“凡刚强的人,必不屈于物欲。枨也多欲,不能以理义为主,则凡世间可欲之事,皆足以动其心。其心一动,则意见必为之眩惑,志气必为之屈挠矣,焉得谓之刚乎!”观孔子此言,可见有欲则无刚,惟刚则能制欲,凡学为圣贤者,不可以不勉也。然先儒有云,君德以刚为主。盖人君若无刚德,则见声色必喜,闻谀佞必悦,虽知其为小人,或姑息而不能去,虽知其为弊政,或因循而不能革,至于优游不断,威福下移,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欲求致治,岂可得哉!然则寡欲养气之功,在人君当知所务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立身处世,可贵之处在于有刚毅坚强的品德。但如今,我没有看到过刚毅坚强的人。”孔子所说的刚毅,不是逞强斗勇,而是说一个人既有天地正气,又有道德礼仪,为人光明磊落、沉稳刚毅,富贵贫贱、生死祸福都不能让他动摇。他能够解决疑问,不会产生困惑,即使承当重任,也不会退缩,这是大丈夫的作为,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够达到的,所以孔子感慨地说难以见到。有的人不知道孔子的意思,只见到申枨勇猛强悍,就认为他是刚毅。就对孔子说:“你有一个叫申枨的弟子,他为人不刚毅吗?”孔子回答说:“刚毅坚强的人,一定不会向物欲屈服。申枨有很多欲望,做事不能坚持义理,世间有很多事都能让他动心,一旦动心,内心难免会被迷惑,心志也会动摇,这怎么是刚毅呢?”从孔子的话可以看出有欲望就难以刚强,只有刚毅才能够克制欲望,求学者不能不勉励自己做到刚毅呀。先世儒者说过,君主的品德以刚毅勇敢为主。如果君主没有刚毅不屈的品格,就会沉迷声色,被奸佞蒙蔽,即使知道他是奸诈的小人,也会不忍心除去,即使知道政事的弊端,也会因循守旧难以改革,以至于犹豫难断,威信丧失,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这样又怎么能使国家安定、政治清明呢!所以君主应该知道抑制欲望、修养品性的方法啊!

原文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今译 子贡说:“我不愿别人将事情强加于我,我也不想强加于别人。”孔子说:“赐啊,这就不是你所能做到的了。”

张居正讲评 子贡自言其志于夫子说道:“天下之人,皆同此心。大凡非礼之事,我心固所不欲。度量他人的心,也是不欲的。若以己所不欲者而加之于人,是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者之所为也。赐则视人犹己,视己犹人。凡我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不以此而加之于人。”夫观子贡此言,固是他志量高处,然此乃仁者之事,子贡之学尚未能到此地位。夫子恐其自许太过,而行不逮言也,故呼其名而抑之,说道:“最难克者己私,未易全者仁德。如汝所言,凡己之所不欲者,即不以加之于人,则是视天下为一人,而略无形骸之间,以万物为一体,而溥其兼利之仁,这非是心德浑全,而已私克尽者不能。汝之所学,岂能遽及于此乎?所以说非尔所及也。”然孔子此言,不是言难以阻人之进,盖欲子贡知其难而加勉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向孔子讲述自己的志向说:“天下人都有相同的想法,只要是不符合礼仪法规的事,自己心里就不想做,别人应该也不愿意做这些事。如果自己不想做的事却强加给别人,这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行为。我则把自己看作别人,把别人看作自己。只要是我不想做的事,就不会强加给别人。”从子贡说的话,能看出他志向高远,但是这是仁者才能达到的境界,以子贡的学识还不能达到这种地步。孔子担心他自我评价过高,但是行为上达不到,所以直呼其名制止他说:“人最难克制的就是自己的私心,最不容易保全的就是仁德。像你所说的,凡是自己不愿意做的,就不能强加给别人,这就是把天下看作一人,而毫无区别地对待他们,把万物当作一体,让它们一并受到恩泽,这些只有品德完备、毫无私心的圣人才能做到。你的学识能达到这种地步吗?所以说这不是你能做到的。”孔子说这些话不是用困难来阻碍子贡上进,只是想要子贡在认识到困难后勉励自己呀!

原文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今译 子贡说:“老师所讲授的礼、乐、诗等这些知识,依靠耳闻就能够学到;但是老师所讲授的人性与天道,却不是耳闻能学得到的。”

张居正讲评 文章是德之见乎外者,指威仪文词说。性是人所受于天之理。天道是天理自然之本体。子贡说:“凡人学力有浅深,故其闻道有难易。吾夫子平日,凡动作威仪都有法度,言词议论都有条理,这是德之著见乎外的,所谓文章也。夫子固常以教人,无所隐秘,故不待深造者而后闻之。凡浅学之士,从游门墙者,皆可得而闻也。若夫仁义礼智,禀于有生之初的,叫做性。元亨利贞,运于於穆之中的,叫做天道。夫子亦尝言之矣。但道理极其微妙,言语难以形容,若不是学力既深,可与上达的人,决不轻告。故不但浅学之士,不得而闻,虽久于门墙者,亦不可得而闻也。”盖子贡晚年进德,乃始得闻性与天道,故叹之如此。然圣门教人,循序渐进,于此亦可见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说:“人们的学习能力有深有浅,所以对道的学习有困难有容易。我们老师平时的行动威仪都符合法度,言辞议论都条理清晰,这是品德显著,能够被别人看到礼、乐、诗、书等方面的知识。老师本来就经常毫无隐藏地教导我们,所以我们不需要深究就可以知道这些。即使是学识浅薄的人,在老师身边一段时间,也可以学到丰富的知识。天生就具备的仁义礼智等,叫作天性;永不止息、庄严运转的元亨利贞等,叫作天道。老师也曾经讲过这些,但是其中的道理非常精妙,难以用语言形容。如果不是学习能力强,可以领悟到这些道理的人,老师是不会轻易教授的。所以不只是学识浅薄的人学不到,即使是长时间跟随老师的人,也难以学到。”子贡晚年道德增进后,才学到了人性和天道,所以有这样的感叹。这也能够看出孔子是循序渐进地教授学生知识的。

原文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今译 子路在听到一条理论之后,还没有实行,很怕又听到新的理论。

张居正讲评 这是门人记子路之勇于为善,说道:“人固贵于闻善,然闻而不行,与不闻同。行而不力,与不行同。惟子路之为人,有兼人之才,负刚果之气,每闻一善言,必即时行之而后已,若或未之能行,则此心惕然不宁,唯恐复有所闻者,或壅滞而不得行焉。”曰唯恐有闻者,非不欲后闻之至也,乃其唯日不足之心,欲急行其所已闻,而预待其所未闻耳。观未行而唯恐有闻,则既行而唯恐不闻可知矣!子路之勇于体道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这是孔子的弟子记录子路勇于做善事的情况,说:“人知道善言善行固然很可贵,但是知道善言善行却不做善事,就和不知道一样。做善行却不尽力,和没做一样。只有子路,有过人的才能,刚毅果断的气魄,每当听了善言之后,一定要立刻付诸行动,如果没有能够行动,就会感到不安,只害怕再次听到善言时,之前听到的还没有实行。”子路害怕再次听到善言,不是担心有新的善言,而是心里对自己不满意,想要赶快把已经听到的善言付诸行动后,再接受新的善言。看到子路在善言没有实行的时候担心听到新的善言,就知道实行之后就会担心没有听到新的善言呀!子路就是这么勇于做善事啊!

原文 子贡问曰:“孔文子[24]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今译 子贡问道:“为何要给孔文子‘文’这个谥号呢?”孔子说:“他聪明好学,不认为请教比自己低下的人是可耻的,因而给他谥号为‘文’。”

张居正讲评 孔文子是卫国的大夫,姓孔名圉,谥文子。敏是聪敏。下问是问于在下的人。古时生有爵位者,没必有谥。人有贤否,则其谥有美恶。孔圉得谥为文,是个美谥。子贡疑其为人不足以当之,乃问于孔子说:“卫大夫孔文子者,不知何以得谥为文也。”孔子答说:“凡人资性明敏的,便恃着他的聪明,不肯向学。孔圉虽有明敏之资,他却不敢自是。凡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一一讲习讨论,而无有厌心,其勤学如此。爵位尊显的,便看得自己过高,耻于下问。孔圉虽居大夫之位,他却不敢自亢,凡事有未知的,一一访问于人,虽下僚之卑,小民之贱,也虚己问之,而不以为耻,其好问如此。盖谥法中有云:勤学好问曰‘文’。今孔圉之行,正与之相合,此其所以得谥为‘文’也。”然勤学好问,不但是卿大夫之美行,虽古帝王之盛节亦不外此。盖人君有聪明睿智之资,尤易于自用;居崇高富贵之位,尤难于自谦。然不学,则义理无由而明;不问,则闻见无由而广。故虞舜好问好察,所以为圣。高宗逊志典学,所以为贤,真万世人君所当行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古时候有爵位的人,不一定有谥号。但是一个人是否贤德,一定能通过谥号显现出来。孔文子的谥号是“文”,这是一个赞美的谥号。子贡质疑孔文子的为人不符合这个谥号,就问孔子说:“卫国的大夫孔圉,为什么会得到‘文’的谥号呢?”孔子回答说:“凡是天资聪敏的人,都会因为自己聪明伶俐,而不肯努力学习。孔圉虽然天资聪敏,但他却不自以为是。凡是礼乐的名称、古今的政事,他都进行学习讨论,不会心生厌倦,他的学习是这样的勤奋。爵位尊贵的人,就会高看自己,把向地位低的人求教当作耻辱。孔圉虽然有大夫的官位,但是他不敢高看自己,对于不知道的事情,就向别人拜访求教,即使对方是身份卑微的小官、贫贱的百姓,他也会虚心求教,不认为是耻辱,他就是这样的好学。评定谥号的法则中说:勤学好问可以称作‘文’。如今孔圉的行为,刚好符合,这就是他谥号为‘文’的原因。”勤学好问不但是士大夫的美好品行,古代帝王高尚的节操也不过就是这样。君主天资聪颖,更加容易自以为是;地位尊崇,更加难于谦虚。但是他们不学习,就难以明辨义理;不询问,就难以提高见识。虞舜勤学好问、细心观察,所以才能成为圣人。高宗虚心谦让、勤奋好学,所以才成为贤人,这是所有的君主应当效法学习的地方。

原文 子谓子产[25]:“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今译 孔子评价子产,说:“他具备君子应有的四种道德:他行为端庄谨慎,他侍奉君主尊敬,他养护百姓恩惠,他役使百姓有尺度。”

张居正讲评 子产是郑大夫公孙侨,字子产。恭是谦逊。敬是谨恪。惠是恩惠。义是裁制经画,事事都有条理的意思。昔孔子尝称说:“郑大夫子产之为人,有君子之道四件,何以见之。彼恭以持己,君子之道也。子产之行己也,则有善不矜,有劳不伐。推贤让能,退然恭逊以自居,是有君子之道一也。敬以事君,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事上也,则内修国政,外睦诸侯,小心尽职,始终敬谨而无怠,是有君子之道二也。仁以育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养民也,则利必为之兴,害必为之去,件件都替百姓留心,而有厚下之深恩,是有君子之道三也。义以正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使民也,则辨上下之等,均彼此之利。事事都有个限制,而无姑息之弊政,是有君子之道四也。”子产备这四美于上下人己之间,是以能尊主庇民,而郑国赖之,岂非春秋之贤大夫与?然郑以区区小国,能用子产,故虽介于晋楚二强国之间,而竟能杜其侵陵之患,若人君以天下之大,任用得人,则其长治久安之效,又当何如哉!此用人者所当加意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曾说过:“郑国的大夫子产具备君子应有的四种品德,如何看出来呢?他行为端庄谨慎,符合君子之道。子产在为人上,做善事不骄傲,有功劳不炫耀。他能举荐贤人,让位于能者,自处时恭敬谦逊,这是第一条君子之道。子产恭敬地侍奉君主,符合君子之道。他在侍奉君主时,对内能处理好国家政事,对外能和他国和睦相处,在职位尽心办事,始终小心谨慎不敢怠慢,这是第二条君子之道。子产仁德地对待百姓,符合君子之道。他在管理百姓时,兴利除弊,处处留心百姓,所以对百姓有很深厚的恩德,这是第三条君子之道。子产能用义理去端正百姓的行为,符合君子之道。他管理百姓时,明辨是非对错,让百姓共同获益。每件事都用法律来规范,对弊病绝不姑息宽容,这是第四条君子之道。”子产具备了这四条美德,所以能辅佐君主、庇佑百姓,而郑国也对其有依赖,这难道不是春秋时期贤明的大夫吗?郑国作为一个小国,因为任用子产,所以虽然夹在晋、楚两个强国之间,也能够不受侵犯。如果大国的君主能用人得当,那么取得的效果又将是什么样子的呢!用人者应该注意呀!

原文 子曰:“晏平仲[26]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今译 孔子说:“晏平仲善于与人交往,相处久了,仍然对朋友很尊敬。”

张居正讲评 晏平仲是齐大夫,姓晏名婴,字平仲。善与人交是说能尽交友之道。孔子说:“朋友五伦之一,人所必有者也。但交友者多,善交者少,惟晏平仲则善与人交,而能得其道焉。何也?人之交友,起初皆知相敬,至于既久,则习狎而怠忽矣!怠忽则必生嫌隙,嫌隙既生,交不能全矣。平仲之与人交也,始固相敬,至于久而亦然,不以其习狎而生怠忽之心,故交好之义,始终无替,此平仲之所以为善与人交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朋友是五伦之一,所有人都有朋友。但是交朋友的人很多,善于与人交往的人就很少,只有晏平仲擅长与人交往,能够明白交友的方法。什么方法呢?人们交友时,刚开始的时候都知道相互尊敬,时间长了,就变得怠慢而不庄重了,怠慢了之后就一定会产生嫌隙,心生嫌隙,就不能友好地交往。晏平仲和朋友交往,刚开始自然是很恭敬,时间久了也依然敬重,不因为熟悉之后就心生怠慢,所以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始终没有改变,这就是晏平仲善于与人交往的原因。”

原文 子曰:“臧文仲[27]居蔡[28],山节藻棁[29],何如其知也?”

今译 孔子说:“臧文仲藏了一只大龟,藏龟的屋子装饰着山形的斗拱,短柱上描绘着水草花纹,这个人的智慧怎么这样呢?”

张居正讲评 臧文仲是鲁大夫,姓臧名辰,谥为文仲,素以智名者也。居是藏。蔡是大龟,用以为卜者。以其获之于蔡地,因名为蔡。节是柱头斗栱。藻是水草。棁是梁上短柱。孔子说:“人都以臧文仲为智,然明智之人必然见理不惑,试举他一事言之。且鲁之有大龟,虽所以为占卜之用,然不过以决疑示兆而已,非能司其祸福之柄也。文仲乃为屋室以居之,又将那柱头斗栱上,都刻为山形,梁上的短柱,都画上水草,真若大龟居处于其中,而能降福于人者,斯不亦大惑矣乎?”盖人有人之理,神有神之理。人之理所当尽,而神之理,则幽昧而不可知。惟尽其所当务,而不取必于其所难知,斯可谓智矣。今文仲不务民义,而谄渎鬼神如此,则是不达幽明之理,而惑于祸福之说,其心之不明亦甚矣。何如谓之智乎?夫文仲之智,人皆称之。夫子独据实而断其不然,这正是众好之必察焉者。所以为人物之权衡也,观人者宜取以为法。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们都认为臧文仲有智慧,但是明智的人一定不会违背理,他做的这件事就能说明他并不明智。鲁国的大龟,虽然是用来占卜的,但不过就是来解决疑惑、预示征兆罢了,并不能掌管祸福吉凶。臧文仲将大龟藏在屋内,将藏龟的屋子用山形的斗拱装饰,短柱上用水草花纹描绘,把大龟放置其中,这怎么能真的能给人降福呢,这不是很昏庸的行为吗?”人有人的道理,神有神的道理。人的道理应该探求明白,而神的道理人则很难探究清楚。人只有尽力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不在鬼神之事上耽误工夫,这才是明智。如今臧文仲不处理百姓的事务,而沉迷于鬼神之道,这就是不明事理,被祸福之说迷惑,非常愚笨啊。怎么能称作明智呢?人们都称赞臧文仲明智,只有孔子根据事实断定并不是这个样子,这就是对众人喜好仔细审察。所以评价、观察他人的时候应当采用这种方法。

原文 子张问曰:“令尹[30]子文[31]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今译 子张问孔子:“令尹子文三次出任楚国宰相,并没有显出喜悦的神色;三次被免去官职,也没有显出恼怒的神色。他每一次被免职,都会将政事详细告诉给新来的宰相。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啊?”孔子说:“可以算得上忠心了!”子张又问:“算得上仁义吗?”孔子说:“不知道,这怎么能算得上仁呢?”

张居正讲评 令尹是楚国执政的官。子文是楚人。仕是进用。已是罢官。愠是怒意。子张问于孔子说:“楚国之令尹,有子文者,曾三次进用而为令尹,人都羡他尊荣,他却无喜悦之色。及至三次罢官,人都替他称屈,他也无愠怒之色。其喜怒不同如此。他既罢了令尹,又把平日所行的政事,一一告与新任的令尹。略无猜嫌妒忌之心。其物我无间如此,这等为人,夫子以为何如?”孔子答说:“凡人患得患失,妒贤嫉能者,都是只顾自己,不为国家,此乃不忠者之所为也。子文这等行事,是不贪恋朝廷的名爵,只要干济国家的政事,是个实心为国的人,可以为忠矣。”子张又问说:“制行如此,人所难能,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答说:“仁在于心,不在于事。子文之行虽忠,然未知他心里如何,若有一毫修名为人之意,便是私心,而非纯乎天理之公者矣!焉得便信其为仁矣乎!故不敢以轻许之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张问孔子说:“楚国的令尹子文曾经三次出任楚国的宰相,人们都羡慕他的尊贵荣耀,他自己却不感到高兴,三次被罢免官职,也不感到恼怒,他就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他被免去宰相之后,又把平日的政务都详细地告诉给新来的宰相,没有一点猜嫌嫉妒。像他这样在物我之间没有间隙的人,你认为怎么样呢?”孔子回答说:“患得患失、妒忌贤能的人大都是只顾自己,不为国家,这是不忠的行为。子文这么做,不贪恋朝廷的官职,只为处理好国家事务,是一个真心为国家办事的人,可以算上忠心了!”子张又问说:“他这么做,别人难以达到,能够算得上仁义吗?”孔子回答说:“仁在于内心,不在于做事。子文的行为虽然忠心,但是并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样,如果有一点追求名声的想法,就是有私心,就不符合纯洁公正的天理!怎么能相信他仁义呢!所以我不敢轻易赞同呀!”

原文 “崔子[32]弑齐君,陈文子[33]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今译 子张又问孔子:“崔杼谋杀了他的君主齐国国君,陈文子家有四十匹马车,都放弃不要而离开了齐国。到了另外一个国家,他说:‘这里的国君与我国大夫崔子一样。’所以又离开了。去了另外一个国家,接着又说:‘这里的国君与我国大夫崔子一样。’又离开了。你怎么看待这个人?”孔子说:“算是清高了!”子张问:“称得上仁了吗?”孔子说:“不知道,这怎么能算得上仁呢?”

张居正讲评 崔子是崔杼。陈文子是陈须无。都是齐国的大夫。马四匹为一乘,十乘是四十匹。违是去。犹是相似。子张又问说:“当初齐大夫崔子弑了齐君,那时也有同恶相济的,也有隐忍不去的。独有陈文子者,恶其为逆,不肯与之同列,虽以大夫之官,有马十乘之富,飘然弃而去之。略无贪恋顾惜之意,及到他国,见其臣皆不忠,又说道:‘这就与吾国大夫崔子一般,不可与之共事,遂违而去之。’又到一国,见其臣亦不忠,又说道:‘这也与吾国大夫崔子一般,亦不可与之共事。’又违而去之,其审于去就如此。夫子以为何如?”孔子答说:“凡人与恶人居,便要污坏了自己的名节,清者不为也。今陈文子不恋十乘之富,不居危乱之邦,是个洁白不污的人,可以为清矣。”子张又问说:“制行如此,人所难能,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答说:“仁在于心,不在于事。文子之行虽清,未知他心里如何?若有一毫忿俗自高之意,而后来不免于怨悔,这也是私心,而非纯乎天理之公者矣!焉得遽信其为仁矣乎!故亦不敢轻许之也。”大抵人之行事易见,而心术难知。其念虑之纯与不纯,存主之实与不实,有非他人所能尽察者,故虽以文子之忠,文子之清,而夫子犹未肯以仁许之。观此,则仁之所以为仁,其义可知,而人之有志于仁者,当知所务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张又问说:“当初齐国大夫崔杼谋杀了国君,那时候有人和他互相勾结、共同作恶,也有人勉强忍耐,只有陈文子厌恶崔杼谋逆,不肯和他在一起做官,直接放弃了官位和家财,离开了齐国,没有丝毫贪恋眷顾。等到了别的国家,看到他们的大臣也都不忠,就说:‘这就和我国大夫崔子一样,不能和他们共事。’于是就离开了。又到了一个国家,见他们的大臣也不忠,又说:‘这也和我国大夫崔子一样,也不能和他们共事。’又离开了,他对于去处的选择如此细致,老师你认为怎么样呢?”孔子回答说:“仁在于内心,不在于做事。文子的行为虽然清高,但是不知道他内心怎么样。如果有一点愤世嫉俗、自恃清高的想法,之后免不了心生悔恨,这也是私心,也不是公正纯洁的天理。怎么能相信他仁义呢!所以我还不敢轻易赞同呀!”人们的行事很容易能被观察到,但是他们的内心很难被了解。他的内心想法是否纯洁,对国君的态度是否忠实,不是别人能够看出的,所以即使像文子这样忠诚、清高,孔子也不认为是仁。从这些就可以知道仁到底是什么了呀!立志追求仁德的人也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呀!

原文 季文子[34]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35],斯可矣。”

今译 季文子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考虑很多次。孔子听了以后,说:“考虑两次就可以了。”

张居正讲评 季文子是鲁大夫,名行父,谥为文子。三思是思了又思,辗转无已的意思。再是两次思量。昔鲁大夫季文子者,是个用心周密的人,每事必反覆计虑,思了又思,展转数次,然后施行。孔子闻之说道:“人之处事,固不可以不思,而亦不可以过思。故凡事到面前,造次未可轻动,从而仔细思量一番,及思之已得,又恐见不的确,又平心易气,再加斟酌一番。如此,则事理之可否从违,裁度已审,行出来自然停当,斯亦可矣!何必三思为哉!”盖天下之事,虽万变不齐,而其当然之理,则一定不易,惟在义理上体察,则再思而已精,若用私意去揣摩,则多思而反惑。中庸教人以慎思者,意正如此。善应天下之事者,惟当以穷理为主,而济之以果断焉,则无所处而不当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国的大夫季文子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遇见每一件事都一定要反复考虑,想了再想,多次思考之后才施行。孔子听了之后说:“人办事不能不思考,也不可以考虑过度。事情刚发生时,不能轻举妄动,要仔细考虑,考虑之后还担心想得不对,就要再平心静气地考虑一下。这样,就可以判断是否违背了事理,做事自然就会准确恰当,这样就可以了呀!为什么要反复思考呢?”天下间的事,虽然有很多变化与不同,但其中的道理则是固定不变的。只是在义理上进行思考,思考两次就已经很准确了,如果用私心去考虑,就会因为思考过多反而产生困惑。中庸之道教育人们要慎重思考,就是这个意思。善于处理事物的人,只应该把穷究事物之理当作主要任务,然后根据义理去果断处理,这样就不会有不恰当的地方了。

原文 子曰:“宁武子[36],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今译 孔子说:“宁武子这个人,当国家形势好的时候他就显得非常聪明;当国家局势混乱的时候他就装作愚笨。他的才智是别人能做到的,他的愚笨是别人做不到的。”

张居正讲评 宁武子是卫大夫宁俞,谥武子。知是明知。愚是昏愚。盖世有明知之人,有昏愚之人。又有一等明知之深,韬光用晦,权以济变,反似昏愚的,则所谓大智若愚者也。宁武子能然,故孔子称之说:“宁武子之为卫大夫也,当国家有道,治平无事之时,则明目张胆,知无不为,直道而行,无少委曲,他的才能智识,都昭然可见,真是个明智的人。及至国家无道,危急存亡之日,则韬晦隐默,不露形迹,而卒以济艰难之业,成国家之事。他的才能智识都暗然内用,却似个昏愚的人。夫观人者,但据其迹而未窥其心,则必以愚不如知矣。自我而言,治平之世,公道昭明,君子可以行其志,但有才能的都会干济,有见识的都会主张,武子之智犹或可得而及也。至于昏乱之朝,则国势倾危,人心疑忌,忠君为国之深意,既难以自明,扶危定乱之微权,又难于先泄,最人之所难处者。武子之愚,乃能上济其君,下保其身,正是他善藏其用的妙处,非天性忠义,而才足以运之者,不能如此,人岂可得而及哉?”盖处常易,处变难,用其智以立功者易,藏其智而成功者难。所以说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夫自人之分量而言,知固不如愚,然时乎无道,乃使君子不敢用智而用愚,则岂国家之幸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世上有明智的人,也有愚笨的人。又有一种最聪明的人,能隐藏才能以等待局势的转变,看起来就像昏庸愚钝一样,这就是我们说的大智若愚。宁武子能做到这样,所以孔子称赞他说:“宁武子作为卫国的大夫,在国家形势稳定的时候,就胆识过人,敢作敢当,尽心竭力,办事公正,从来不委曲迁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是一个有才能、有见识的人。等到国家局势混乱的时候,就隐藏自己的才能,不展露自己的行迹,默默地从事苦难的工作,完成国家的事业。他的才能见识都在暗地里发挥作用,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昏庸愚笨的人。观察他的时候,不深入观察,就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愚笨、不明智的人。要我来说,治理太平盛世,公理道义清晰明白,君子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只要有才能就可以取得成就,只要有见识就能提出合理的意见,或许有人能够赶得上武子的聪明才智。至于到了昏乱的朝代,国家形势危急,人心猜疑,既难以表明自己忠君为国的心意,又难以展示自己扶危定乱的抱负,这是一个人最困难的处境。武子表现出的愚笨,却能够辅佐君主,保全自己,这正是他隐藏自身才能的巧妙之处。如果不是忠贞仁义,而才能足够施展自己抱负的人,做不到这些,所以别人怎么能够比得上他呢?”处理确切的事容易,处理变化的事困难,施展聪明才智建立功业容易,隐藏聪明才智而取得成就很难,所以说宁武子的才智是别人能做到的,他的愚笨是别人做不到的。固然应该通过这种方法来衡量一个人,但是世事混乱,导致君子不能施展智慧而只能表现出愚笨,这又怎么是国家的幸事呢!

原文 子在陈[37],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今译 孔子在陈国说:“回去吧!回去吧!故乡里的学生有远大的志向但处世不周密,文采非常优秀但不知道怎样去节制自己。”

张居正讲评 陈是陈国。党是乡党。小子指门人之在鲁者说。狂简是志大而略于事的意思。斐是有文采。裁是裁正。昔孔子周流四方,至于陈国淹留既久,知道之终不能行,乃发叹说道:“吾之初心本欲行其道于天下,今周流至此,而竟不一遇,是世终无用我者矣。我其归于鲁国与?我其归于鲁国与?然我之道虽不行于当时,犹当传于后世。今吾乡党后生中,尽有识见高明,志趣远大,不拘拘于小节的人,看他规模体段,已是斐然有文理之可观。但其志愿太高,学力未至,不知以中正之道自裁,而时出于规矩之外耳。若就其才性之所近者,因而抑其过,矫其偏,以归于中,则皆可以任斯道之重,而寄吾欲行之心,又何必栖栖遑遑以求用于世哉!此吾之所以欲归也。”是可见圣人为当时计,固欲其道之行,为后世计,又欲其道之传,其心真有视天下为一家,通古今为一息者。此所以继往圣开来学,而教万世无穷也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周游列国时,在陈国停留了很长时间,知道自己的抱负难以施行,就感慨地说:“我本来想在天下间施展自己的抱负,所以才游历到这里,但是却不被重用,世上没有任用我的地方啊。我回鲁国吗?我回鲁国吗?我的抱负虽然在现在难以施行,也应该流传给后世。如今我故乡的学生中间,有见识高明、志向远大、不拘小节的人,看他们的诗文,已经有文采和条理了。但是他们志向过于远大,学问却有所不足,不知道用公正的道理节制自己,经常违反礼法。如果我对才能品性优秀的学生进行指导,矫正他们的偏差过错,让他们回到纯洁公正,那么他们就可以接受重大的任务,寄托我的抱负了,这样我又何必急切忙碌地寻求获得重用呢!这就是我想要回去的原因。”从这可以看出圣人为当时考虑,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为后世考虑,又想要自己的学说得到传承,真是把天下当作一家,把古今当作一世呀。孔子所做的就是继承以往的圣人学说,为未来的学者开辟道路,给后世以教诲了吧!

原文 子曰:“伯夷、叔齐[38],不念旧恶,怨是用希[39]。”

今译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念他人过去的仇恨,因此怨恨他们的人也就很少了。”

张居正讲评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长曰伯夷,幼曰叔齐。念是追念。怨是恨。希字解做少字。孔子说:“伯夷、叔齐,古之至清介者也。大凡清介的人,疾恶太甚,其中多褊狭而不能容物,故人亦多有怨之者。惟伯夷、叔齐,持身虽介,处心甚平,人有不善,固尝恶而绝之矣。其实恶其为恶,而非有心以绝其人也。若其人能改而从善,则止见其善,而不复追念其旧日之恶,其好恶之公,度量之广如此,所以人皆尊敬而悦服之,就是见恶的人,亦乐其后来之能恕,而谅其前日之无他。怨恨之心,自然少矣。”此可见疾恶固不可以不严,而取善尤不可以不恕。古圣贤处己待人之道,莫善于此。若人君以此待下,尤为盛德。盖凡中材之人,孰能无过,惟事出故为,怙终不悛者,虽摈斥之,亦不足惜,然或一事偶失,而大节无亏,初时有过,而终能迁改,以至迹虽可议,而情有可原,皆当舍短取长,优游爱惜,则人人乐于效用,而天下无弃才矣。虞舜宥过无大,成汤与人不求备,皆此道也。此可以为万世人君之法。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伯夷、叔齐是古时候无比清正耿直的人。清正耿直的人,大都太过于愤世嫉俗,有很多人气量狭小,难以宽容别人,所以会招致很多怨恨。只有伯夷、叔齐虽然为人清正耿直,但内心平和,遇到别人做坏事,固然感到厌恶并远离他们。但这只是因为厌恶他们做坏事,不是存心要和他绝交。如果他们能够改正,那么伯夷、叔齐就会看到他们的善良,不再追究他们昔日的过错,伯夷、叔齐的喜好和厌恶是如此公正,他们的胸怀气量是这么的宽广,所以人们都尊敬信服他们。即使是之前被厌恶的人,也因为能被宽恕而高兴,就体谅到伯夷、叔齐当时没有恶意,他们内心的怨恨,自然就少了。”由此可见,憎恨坏人坏事固然要严厉,但当别人改正的时候也要心存宽恕。古时候圣贤处事待人的方法,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如果君主能够用这种方法对待臣下,更算是拥有了崇高的品德。一般人谁能不犯错误?如果故意做坏事,最终也不肯悔改的人,即使是受到排斥,也不值得惋惜。但如果偶然犯了错误,而基本的品德节操没有缺欠,并且能够改正错误,行为虽然不对,但是情有可原,对这些人应当舍短取长,宽容爱护,这样就会人人乐于效命,天下也就不会有被遗弃的人才了。虞舜宽恕别人的小错,成汤不求全责备,都是这个道理。这可以作为后世君主效仿的准则。

原文 子曰:“孰谓微生高[40]直?或乞醯[41]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今译 孔子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爽直?有人来向他要点醋,他竟然从邻居那里要来了醋给别人。”

张居正讲评 鲁人有微生高者,素以直见称于时。人但慕其名而不察其实,故孔子举一事以断之说:“人皆以微生高为直,如今看来,谁说他是直人。盖所谓直者,必诚心直道,有便说有,无便说无。无一毫矫饰,而后谓之直。今微生高者,人曾问他求醋,其家本是没有,却不肯直说,乃转问邻家求来与他,这是曲意徇物,掠人之美以市己之恩矣。即此一事推之,则其心之私曲,行之虚伪可知,焉得谓之直乎?”夫微生高之直,人皆信其行,而孔子独断其非,所谓众好之必察焉者如此。然当时似是而非,虚名无实者,不止一事,利口之人乱信,乡愿之人乱德,孔子皆深恶而痛绝之。盖欲人致谨于名实之辨也,然则用人者岂可徒采虚名而不考其实行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国有一个叫微生高的人,在当时一直被人们称颂正直。人们只是仰慕他的名声却没有注意他的实际行为,所以孔子列举了一件事来判断说:“人们都认为微生高为人正直,现在看来,还有谁说他正直呢?我们所说的正直,一定要内心真诚、正直,有的事就说有,没有的事就说没有,没有一点虚伪掩饰,这样才能称作正直。如今微生高这个人,有人向他借醋,他的家里原本没有醋,但是却不肯直说,竟然从邻居家借来醋给别人,这就是委屈自己奉承别人,拿别人的物品来展示自己的恩惠。从这一件事可以推断出他内心的偏私和行为的虚伪,这怎么是正直呢?”人们都相信微生高的正直,只有孔子一个人认定不是这样,这就是对于众人喜爱的人或物一定要仔细审察。当时似是而非、有名无实的人很多。伶牙俐齿的人破坏诚信,貌似谨厚的伪善者破坏道德,孔子对这些都深恶痛绝。孔子这么说是想要人们谨慎地分辨一个人的名声和实际行为呀。既然这样,用人的时候怎么能只关注虚名而不考察实际行为呢?

原文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42]耻之,丘亦耻之;匿[43]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今译 孔子说:“花言巧语、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低三下四过分谦恭,左丘明认为这种人非常可耻,我也这样认为;把怨恨藏在心里,表面上装出与人友好的样子,左丘明认为这种人可耻,我也觉得可耻。”

张居正讲评 巧言是言词工巧。令色是颜色和柔。足恭是过于恭敬而不中礼者。左丘明,是当时的贤人。耻是羞愧。丘是孔子的名。匿是藏。怨是恨。孔子说:“人莫善于诚心直道,莫不善于谄媚奸险。盖人之相接,词色体貌,本自有个正礼。若乃巧好其言,务以悦人之听,令善其色,务以悦人之观,足过其恭,务以悦人之意,是谄媚之人也。左丘明为人方正,尝耻之而不为,我亦耻之而不为焉。”人之相交,恩怨亲疏自有个真心,若心里本是怨恨其人,却深藏不露外面,佯与交好,是奸险之人也。左丘明存心诚笃,尝耻之而不为,我亦耻之而不为焉。夫观此二者为圣贤之所共耻,学者可不省察乎此,而立心以直哉!然此等人不止可耻,尤有害于国家。盖谄媚之人,阿谀逢迎,非道取悦,人情易为其所惑。奸险之人,内怀狡诈,外示恭谨,人情易为其所欺。若不识而误用之,则其流祸有不可胜言者,所以古之圣王,远佞防奸如畏鸩毒而避蛇虺,盖为此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最大的善良在于诚心实意地追求道,最大的邪恶在于奸诈阴险、讨好迎合别人。人们结交朋友的时候,在言语神态、体态容貌上,原本就有正当的礼仪规范。如果一个人说好听的话,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过分谦恭地去迎合别人,让他高兴,这样的人就是阴险狡诈的小人。左丘明为人正直,为这些行为感到羞耻而不去做,我也一样啊!人们交往的时候,恩怨亲疏自有真实的想法,如果心里本来怨恨别人,却深藏不露,不表现出来,假装和他有很好的交往,这就是阴险狡诈的人。左丘明内心真诚笃实,为这些行为感到羞耻而不去做,我也一样啊!”左丘明、孔子这样圣明贤德的人都为这些行为感到羞耻,求学的人能不反省考察清楚,树立正直的公心吗?这些阴险狡诈、谄媚奉承的人不仅让人厌恶,更会危害国家。因为谄媚的人,整天阿谀奉承,用不正当的方法迎合别人,人们很容易被他们迷惑。阴险狡诈的人,内心奸诈,但是外表表现得恭敬谨慎,人们容易被他们欺骗。如果君主误用了这些谄媚奉承、阴险狡诈的人,那么将会引起巨大的灾祸,所以古时候圣明的君王,就像畏惧毒药躲避蛇虺一样远离防范奸佞的小人,都是因为这些啊!

原文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44]各言尔志。”

今译 颜回、子路侍立在孔子身边,孔子说:“你们何不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

张居正讲评 盍是何不。志是心之所向。昔颜渊、季路尝侍于孔子之侧。孔子问他说道:“二子学于吾门,都各有个志向,何不各言尔之志于我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昔日颜回、子路侍立在孔子身边,孔子问他们:“你们两个都在我门下学习,都有各自的志向,为什么不向我说说呢!”

原文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今译 子路说:“我愿拿出自己的车马、皮袍、衣服与朋友享用,用坏了也不会抱怨。”

张居正讲评 衣是着衣。裘是皮服。敝是坏。憾是恨。子路因夫子问其志,遂对说道:“人不可以自私,且如乘的车马,着的轻裘,虽是我之所有,然天下之物当为天下用之,不得专之以为己私也。我若有此车马轻裘,则愿与朋友共之,虽至敝坏亦无所恨焉。”盖子路勇于为义,识见高明,不屑为鄙吝之事,故其言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路被孔子询问志向,回答说:“做人不能自私,就像乘坐的马车、穿着的衣服等物品,虽然是自己拥有的,但是应该被所有人使用,不能够只是自己享用。我如果有马车、衣服,愿意拿出来和朋友共同享用,即使用坏了也不会抱怨。”子路勇于追求义,见识高明,不屑于做庸俗吝啬的事,所以这么说。

原文 颜渊曰:“愿无伐[45]善,无施劳。”

今译 颜回说:“我愿意不夸耀自己的长处,不表白自己的劳绩。”

张居正讲评 伐是矜夸。善是有德。施是张大的意思。劳是有功。颜渊因孔子问其志,遂对说道:“人不可以自足,且如人能修德,虽有善可称,然亦不过复吾性分之所固有而已。我若有善,不欲矜夸于人,而自以为善焉。人能立功,虽有劳可录,然不过尽吾职,分之所当为而已。我若有劳,不欲张大于人,而自以为劳焉。”盖颜子几于无我,气象浑厚,无一毫满假之心,故其言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颜回被孔子询问志向,回答说:“人不能够自我满足,比如人行善积德,虽然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但也不过是做分内的事罢了。我如果做了善事,不向别人夸耀自己的长处,自己知道就行了。一个人建立了功绩,虽然有功劳可以表彰,但是也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做分内的事罢了。我如果建立了功绩,不会向别人炫耀,自己知道就行了。”颜回到了无私的境界,为人淳朴敦厚,内心毫不自满自大,所以会这么说。

原文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今译 子路对孔子说:“希望听听老师的志向。”孔子说:“我的志向是:让老者安心,让朋友信任,让年轻人得到关怀。”

张居正讲评 安是安逸。怀是抚恤的意思。子路问于夫子说:“吾二人之志,已各言于夫子矣。但不知夫子之志何如?愿有闻焉。”孔子答说:“吾之志无他,只愿天下之人各得其所而已。盖天下之人不同,有老者焉,有朋友焉,有少者焉。老者当安,吾愿养之以安,而使之各享其逸。朋友当信,吾愿与之以信,而使之各全其交。少者当怀,吾愿抚之以恩,而使之各适其性。随其心之所欲得,而与之以理之所本然。此则吾之志也。”合而观之,子路公其物于人,而有难于兼济。颜子忘其善于己,而犹出于有心。惟夫子之志兼利万物而不知其功,仁覆天下而不见其迹,真与天地之量一般,夫岂二子之所能及哉!使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则时雍风动之化,当与尧舜比隆,惜乎不得其位,徒有志而未遂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路问孔子说:“我们两个人的志向都向老师你说了。却不知道老师你的志向是什么?我们想听听看。”孔子回答说:“我没有别的志向,只是想让天下人都得到适当的安置罢了。天下的人各不相同,有老人,有朋友,有年轻人。应当让老者安心,我愿意赡养他们,让他们享受安逸的生活。应当让朋友信任,我愿意诚实对待朋友,让他们全心全意和朋友交往。年轻人应该得到关怀,我愿意用恩德去教育他们,让他们能够施展自己的天性。给他们心里想要的,给他们本来就应该得到的,这就是我的志向。”把三个人的志向放在一起看,子路和朋友共用自己的物品,但是却难以做到同所有人都共用。颜回不炫耀自己的善良,也是有心这么做的。只有孔子的志向是使天下万物一起受益而不认为自己有功绩,仁德覆盖给天下人而不显露自己的行迹,就像天地一样器量宽广,这又怎么是子路、颜回两个人能比得上的呢!假如孔子在君主的位置上,施行自己的政令教化,那么当时的社会风气就能够和尧舜时相比,可惜孔子没有得到合适的位置,空有远大的志向却难以实现呀。

原文 子曰:“已矣乎[46]!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47]者也。”

今译 孔子说:“罢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既能够认识自己的过错又能够从内心责备自己的人。”

张居正讲评 已矣乎是绝望之词。内自讼是心里自家悔责。孔子说:“人不能以无过,而能改则可为君子。然必自知其过,而内自讼责,则即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可必矣。我尝以此望于天下之人,自今看来,凡人有过,不是饰非以自文,便是委靡以自安,并未见有自家知所行的不是,而内自悔责者也。然则欲求其能改过,岂可得乎!昔之所望于人者,今则已矣。这是孔子欲人悔过迁善,故为是绝望之辞,以激励天下人的意思。”大抵悔之一字,乃为善之机。《易》曰:“震无咎者存乎悔。”太甲悔过,自怨自艾,故终为有商之令主。然能居敬穷理以预养此心,则自然邪念不萌,动无过举。圣人所以能立无过之地者,其要在此。若待其有过而后悔之,不亦晚乎?孔子之言,盖为中人以下者发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不会不犯错,能够改正过错就可以成为君子。但是只有知道了自己的过错,内心能反省、责备自己,这样才是有深刻的悔悟,就能够改正错误。我曾经希望天下人都能做到这些,今天看来,一般人有了过错,不是自我掩饰,就是自我安慰,我并没有见到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内心责备自己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改正错误呢!当时对人们所抱的希望,现在看来算了吧!”孔子想要人们悔过改善,所以才说对他们感到绝望,希望能激励到他们。大概“悔”这一个字,是改善自己的动机。《易经》里面说:“改正错误的关键是要常存悔恨自己过失之心,并时有及时补正自己过失的行动。”太甲悔恨自己的过失而改正错误,所以最后成为商朝贤德的君主。如果能通过持身恭敬、深究事理来预先培养自己的心志,就自然就不会被邪念影响,产生过错。圣人之所以能够不犯过错,关键就在这里。如果等到犯了过错之后再悔悟,不是已经晚了吗?孔子的话,是对中等资质以下的人说的呀!

原文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今译 孔子说:“即使是只有十户人家的村落,必定也有像我一样讲求忠信的人,但不如我这样好学!”

张居正讲评 十室之邑是十家的小邑。忠信是资质纯实,可进于道者。丘是孔子的名。孔子说:“人之近道,固在于天资,而尤须乎学力。我之得闻斯道,非徒以资质之美而已,实由好学以成之也。若但以资质言之,则岂必天下之广,就是那十室的小邑,也必有纯朴笃实,可进于道如我者焉。则天下之如我者,可胜言乎!但人皆恃其美质,不如我之勤敏好学以扩充其资,所以不能闻道,而有成者鲜也。”夫人乃不咎其学之不至,而徒诿于资之不美,岂不过哉!盖美质易得,至道难闻,故君如尧舜,必孳孳于精一,圣如孔子,犹汲汲于敏求,况其他乎!欲法尧舜孔子者当知所以自勉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追求道时,天分固然很重要,但更需要努力学习。我之所以能够闻得道,不只是凭借着天资的聪颖,实际上凭借的更是勤奋好学。如果说只是依仗资质,那么不必从整个天下找,即使是只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也有淳厚朴实,可以像我一样追求道的人。那么天下间像我一样闻得道人,不是会有很多吗?人们虽然都有聪颖的天分,但是不像我一样勤奋好学,来扩充自己的天资,所以不能够得到道,有成就的人就更少了。”人们不反省自己学习上的不勤奋,而只是推脱说自己资质不好,这难道不是错误的吗!聪颖的天分很容易获得,但是精妙的道理却很难得到,所以像尧舜这样圣明的君主,也一定要孜孜不倦地用心学习,像孔子这样的圣人,也急切地勉励求学,更何况其他人呢!想要效法尧舜、孔子的人应该知道以此来勉励自己呀!

注释:

[1]公冶长:名长,字子长、子芝。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弟子,“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名列第二十。

[2]缧绁:捆绑犯人的绳索。引申为牢狱。

[3]子:女儿。古时候儿子女儿都被称作子。

[4]南容:南宫括,亦称南宫,孔子的学生。

[5]废:舍弃不用。

[6]子贱:宓子贱,姓宓,名不齐,字子贱。春秋末期鲁国人,孔子的学生,“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7]斯焉取斯:斯,此。第一个“斯”指子贱,第二个“斯”字指子贱的品德。

[8]女:通“汝”,你。

[9]或:有的人。

[10]雍:冉雍,字仲弓,孔子的弟子,与冉耕(伯牛)、冉求(子有)皆在“孔门十哲”之列,世称“一门三贤”。

[11]口给:言语便捷、嘴快话多。

[12]漆雕开:字子开,又字子若,又说作子修。孔子的弟子。

[13]桴:竹木筏子。

[14]赋:兵赋,古代的兵役制度。这里自也包括军政工作而言。

[15]求:字子有,通称“冉有”,尊称“冉子”,孔子的门徒,“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16]宰:邑长家臣。

[17]赤:公西赤,姓公西,名赤,字子华,亦称公西华,孔子的弟子,“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18]束带:指穿着礼服。表示端庄。

[19]愈:贤,胜过。

[20]与:赞同。

[21]宰予:字子我,亦称宰我,春秋末鲁国人,孔子著名的弟子,“孔门十哲”之一。被孔子许为其“言语”科的高才生,排名在子贡前面。

[22]杇:同“圬”,指泥工抹墙的工具,这里作动词用,指把墙面抹平。

[23]申枨:字周,春秋时鲁国人,精通六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24]孔文子:姓孔名圉,“文”是谥号,“子”是尊称。卫国大夫。

[25]子产:姬侨,春秋时期政治家、思想家。姬姓,氏公孙,名侨,字子产,号成子。

[26]晏平仲:名婴,字仲,谥平,习惯上多称平仲,又称晏子。夷维人,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

[27]臧文仲:姬姓,臧氏,名辰,谥文,谓臧孙辰。臧哀伯次子,谥文,故死后又称臧文仲。春秋时鲁大夫,世袭司寇,执礼以护公室。

[28]蔡:占卜用的大龟。

[29]山节藻棁:古代天子的庙饰。山节,刻成山形的斗拱;藻棁,画有藻文的梁上短柱。后用以形容居处豪华奢侈,越等僭礼。

[30]令尹:春秋战国时楚国执政官名,相当于宰相。

[31]子文:斗谷於菟,芈姓,字子文,斗伯比之子。斗邑人(今湖北郧西)。著名春秋时期楚国令尹。

[32]崔子:崔杼,春秋时齐国大夫,后为齐国执政。

[33]陈文子:陈须无,齐国的大夫。

[34]季文子:即季孙行父。春秋时期鲁国的正卿,前601—前568年执政。姬姓,季氏,谥文,史称“季文子”。

[35]再:第二次。

[36]宁武子:宁俞,春秋时卫国人,卫文公、成公时大夫。

[37]陈:陈国。

[38]伯夷、叔齐:商末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相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二人扣马谏阻。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

[39]希:同“稀”,稀少。

[40]微生高:姓微生,名高,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弟子。当时人认为他为人爽直、坦率。

[41]醯:醋。

[42]左丘明:春秋末期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散文家、军事家。与孔子同时或者比孔子年龄略长些。被誉为“文宗史圣”“经臣史祖”,孔子、司马迁均尊左丘明为“君子”。

[43]匿:隐藏。

[44]盍:何不,为什么不。

[45]伐:夸耀,自夸。

[46]已矣乎:绝望的语气,算了吧!

[47]讼:责备。 zkvmeT90JJF6+fTN7jBms+AoWuC5HhlvutIFJYfSxMCbXkX66H0DbKDIO9S9Oa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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