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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佾第三

原文 孔子谓季氏[1]:“八佾[2]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译 孔子谈到季氏时,说:“他用天子规格的六十四人舞蹈队伍在自家庭院里奏乐舞蹈,如果这样的事都能容忍,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容忍的呢?”

张居正讲评 季氏是鲁国大夫。佾是乐舞的行列。古者乐舞之数,天子用八行,每行八人,叫做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各有等差,不容僭越。当初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特赐天子礼乐以祭周公之庙,其后世群公都因循僭用,已是失礼。季氏是鲁桓公子孙,他在家庙中祭祖,也僭用八佾之舞于庭,故孔子非之说:“礼莫严于名分,罪莫大于僭窃。夫祭用生者之爵禄,乃我王朝一定之礼。季氏本是大夫,只该用四佾之舞,而今乃用八佾之舞于家庙之庭,则是以大夫而僭天子礼,法之所不容,诛罚之所必及,人臣之罪孰有大于此者。这等大罪也都容忍过了,不加纠正,则别样的小罪,孰不可忍乎!”盖鲁以相忍为国,凡事惟务姑息含忍,而其弊乃至于下陵其上,臣僭其君,礼法荡然,冠屦倒置如此。盖优柔姑息之过也,故孔子非之。其后孔子为司寇,摄相事,即堕三都以强公室,陈恒弑其君,则沐浴而朝,请兵讨之,此可以观圣人之志矣。而鲁终不能用。卒之三家共分公室,政在陪臣,而周公之祚遂衰矣。然则纪纲法度,有国者其可一日而不振举之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古代乐舞的行列,天子是八行,每一行有八个人,这叫作八佾。诸侯是六佾,大夫是四佾。不同的等级之间乐舞的行列各不相同,不可以僭越。当初周成王因为周公有很大的功劳,就特别赏赐给他天子的礼乐,让他去祭祀宗庙,周公的后人也都沿袭着僭越使用,这已经是不符合礼仪的行为了。鲁桓公的子孙季氏在自己家里祭祀祖先,也僭越使用天子的八佾舞,所以孔子说:“没有比名分更严格的礼仪,没有比僭越更严重的罪行。祭祀时要依据活人的爵位和俸禄,这是我们国家已经严格规定的礼法。季氏原本就只是大夫,只能用四佾舞,却在自己家里用八佾舞,这就是用大夫的身份实行天子的礼节,所犯的罪行已经超出了法律,一定要进行处罚,作为臣子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行了。这样严重的罪行都能容忍,不进行纠正,那别的小一点儿罪行,岂不是更要被容忍了?”鲁国需要为了国家的利益而做一定的让步,但如果遇到问题只知道无原则地宽容忍让,就会导致下属欺凌上司,臣子冒犯国君,以至于礼仪法度缺失、上下位置颠倒,已经到了尊卑不分的地步了。这都是优柔寡断姑息忍让所导致的,所以孔子认为不能这么做。之后孔子担任了鲁国的司寇,代理丞相的职责,随即要破除季孙之费﹑孟孙之成﹑叔孙之郈这三都来增强国家的实力,齐国大臣陈恒杀死齐国国君,孔子就斋戒沐浴觐见鲁君,请求出兵讨伐陈恒,这些都可以看出孔子的志向。孔子最后在鲁国得不到重用,而鲁国的权力也被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篡夺,周公留下来的礼仪也就没人遵守了。既然这样君主能不时刻整顿国家的纲纪法度吗?

原文 三家[3]者以《雍》[4]彻[5]。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6]奚取于三家之堂?”

今译 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在祭祖完毕撤除祭品时,令乐工唱《雍》。孔子说:“《雍》里的那两句:‘助祭的是诸侯,天子则严肃静穆地在一边主祭。’这种含义如何用在你们这三家的厅堂上呢?”

张居正讲评 三家是鲁国的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雍是《周颂》篇名。彻是彻馔。相是助祭。辟公是诸侯。穆穆是深远的意思。“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诗中两句说话。昔者周天子祭祀宗庙,祭毕之时,则歌《雍》诗以彻馔。及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祭其家庙,于收俎豆的时节,也歌雍诗,是僭用天子之礼矣。故孔子讥之,说道:“《雍》诗中有云:‘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说天子宗庙之中,助祭的是列国的诸侯,主祭者是天子,其敬德之容,则穆穆然幽深而玄远。盖本天子之事,故于彻馔歌之,道其实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过陪臣,亦有辟公之相助乎?主祭者不过大夫,亦有天子之穆穆乎?既无此事,则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于堂乎?是不惟僭妄可恶,而其无谓亦甚矣。”盖礼所以辨上下之分,不可毫发僭差,人臣而敢僭用君上之礼,则妄心一生,何所不至,攘夺之祸,必由此起。孔子前一节非季氏之舞八佾,此一节讥三家之歌《雍》诗,皆所以立万世人臣之大防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诗中的两句话。昔日周天子在祭祀完宗庙之后,就唱《雍》诗来撤除祭品。到了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在祭祖完毕撤除祭品时,也让乐工唱《雍》,这就是僭越使用天子的礼仪。所以孔子斥责他们说:“《雍》诗中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这是说天子在宗庙祭祀的时候助祭的是列国的诸侯,主祭者是天子,天子恭敬的神色、端庄恭敬的举止影响久远。这本来就是天子应该做的事,所以撤除祭品时,令乐工唱《雍》是合适的行为。如今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祭祀时,助祭者不过是自己的家臣,他们也有诸侯相助吗?主祭的人不过就是大夫,他们也有天子的庄严肃穆吗?既然没有这些,那为什么要在祭祀的时候唱这首歌呢?这不只是狂妄可恶,也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因为礼仪是用来区分地位的高低上下的,不能有一点差错,臣子如果僭用君主的礼仪,就会心生妄念,什么坏事都敢做,这样弑君夺权的祸事就一定会发生。孔子在前面一节指责季氏用天子八佾舞,这一节批评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祭祀时用天子的《雍》诗,这都是为了防止后世的大臣做出僭越的行为。

原文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今译 孔子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德,那么他又如何行礼呢?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德,他又怎么运用乐呢?”

张居正讲评 仁是心之德。敬而将之以仪文,叫做礼。和而达之于声容,叫做乐。如礼何?如乐何?譬如说没奈他何一般,是不相为用的意思。孔子说:“仁之在人,乃本心之全德,人能全此心德,使心里常是恭敬,则行出来的仪文便都是礼。心里常是和平,则播之于声容,便都是乐。”是礼不虚行,必仁人而后可行也。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礼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礼何?乐不徒作,必仁人而后能作也。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而不和。乐之本先失了,那钟鼓之声,羽旄之舞不过是虚器耳,乐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乐何?盖礼乐不可斯须而或去,人心不可顷刻而不存,欲用礼乐者,求之心焉可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对于一个人来说,仁是内心的完美品德,人如果能够保全这个品德,内心充满恭敬,那么他的行为就会符合礼仪;如果他内心安静平和,那么展现出来的音容声貌就都是乐。”在礼仪上不能有虚假,只有仁德的人才能施行礼仪。一个人如果缺乏仁德,就会放纵逸乐,不能保持内心的恭敬,那么就会丢失礼的根本,那些华丽的玉帛、威严的礼仪,就不过是一些空洞的礼节罢了,这样的礼有什么用呢?所以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德,那么他又如何行礼呢?乐曲不是随便就能演奏的,只有仁德的人才能运用。一个人如果缺乏仁德,就会性情暴虐,内心难以祥和,那么就会丢失乐的根本,这样的话那些钟鼓的声音,羽旄的舞蹈就是一些没有用处的乐礼,这样的乐曲还有什么用呢?所以说一个人如果缺乏仁德,怎么能去弹奏乐曲呢?礼和乐片刻也不能够分开,就像人不能缺少心一样,想用好礼乐的话,一心求仁就可以了。

原文 林放[7]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8]。”

今译 林放问礼的根本是什么。孔子说:“这个问题意义重大啊!礼仪,与其奢侈,不如节俭;丧礼,与其仪式上治办周全,不如内心真正哀伤。”

张居正讲评 林放是鲁国人。易是节文习熟。戚是哀痛。鲁人有林放者,见世人行礼,繁文太盛。以为制礼之初意,恐不如此。故问礼之本于孔子。孔子以时俗方逐末,而放独究心于礼之本,可谓不为习俗所移,而有志于反本复古者矣。所以称美之说:“大哉汝之间也。夫礼之全体有质有文。譬如饮食之礼,起初只是太羹、玄酒,污尊抔饮而已,这叫做本质。先王以为太简,始制为笾豆簠簋之器,揖让周旋之仪,这叫做文。又如居丧之礼,起初只是伤痛哭泣,思慕悲哀而已,这叫做本质。先王以为太简,始制为擗踊哭泣之节,衰麻服制之等,这叫做文。文质得中,乃礼之全体,到后来习俗日移,却只是仪文节度上究心,而制礼之初意,荡然无存矣。然则今之为礼者,与其趋向繁华,而流为奢侈,宁可敦崇朴素,而失于俭啬。盖俭啬无文,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不失为淳古之风,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奢也,宁俭。居丧者与其习熟于仪节,而无惨怛之诚,宁可过于哀痛,而少品节之制。盖徒戚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自率其天性之真,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易也,宁戚。”夫曰宁俭,曰宁戚,皆孔子不得已而矫俗之意。盖天下事物,每自质而趋文。而世之将衰,必多文而灭质。故孔子他日赞易,又以用过乎俭,丧过乎哀为言,而其论礼乐,则曰吾从先进。皆厌周末文盛而欲矫之以合于中也。有维持世教之责者,尚鉴兹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国有个叫林放的人,看到世人施行礼仪时有很多繁文缛节,认为这不符合制定礼仪的初衷,所以问孔子礼的根本是什么。孔子认为当时社会过于追求细枝末节,而林放没有受到社会风气的影响,只是在内心探究礼的根本,立志恢复到礼最初的本意,所以就称赞他说:“你的问题意义重大啊!完整的礼有本质、有仪式,比如饮食的礼仪,最开始只是无味的肉汤、淡薄的酒水,掘地为坑当酒尊,以手捧酒而饮罢了,这就叫本质。先王认为这些过于太简单了,就制造了笾豆簠簋的器材、揖让周旋的礼仪,这叫作仪式。又比如守丧的礼仪,最开始只是伤心地哭泣、悲伤地思念罢了,这叫作本质。先王认为太简单,就制定了哀伤痛哭的礼节、穿丧服服丧的制度,这叫作仪式。本质和仪式都具备了,这才是完整的礼。但是后来习俗慢慢改变了,人们只是在仪式上用心,完全不顾及制定礼仪最初的目的。所以如今在礼仪上,与其崇尚繁华,却变得奢侈浪费,还不如因为追求朴素,而过于简单。礼仪过于简单而缺少仪式,虽然不太符合礼仪,但却没有丢失淳厚古朴的风气,这就是保留了礼的根本。与其奢侈,不如俭朴,守丧时与其熟悉了礼仪程序而没有真诚的悲伤,宁可没有礼节来限制而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悲痛。虽然单纯的悲伤不符合礼仪的要求,但仍然保留真诚的本性,这是礼的本源,所以说与其仪式周全,不如内心悲伤。”说宁可简单、宁可悲伤也不要奢侈周全,都是为了矫正错误的世俗观念。事物在变化时都是从本质转向形式,所以在世道衰败的时候,一定是多形式而缺本质。所以孔子以往称赞形式的周全,又批评过实施礼仪的物品过于简单,守丧时过于哀伤,谈论礼乐时说要效仿前人。而如今孔子的转变是因为厌恶周朝末年仪式的烦琐,想要矫正这些错误使它更符合礼。想要维护礼仪教化,就要好好借鉴孔子的这种思想啊。

原文 子曰:“夷狄[9]之有君,不如诸夏[10]之亡[11]也。”

今译 孔子说:“连那些中原周边落后的国家都君权,但是华夏却没有!”

张居正讲评 夷狄是化外之地。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总叫做夷狄。诸夏是中国。诸是众。夏是大,以其人民众而地方大,故称诸夏。亡字与有无的无字同。当孔子时,季氏以大夫僭用八佾,三家以大夫僭歌《雍》诗。上下陵夷,不知有君臣之分。故孔子一日叹息说道:“中国所以尊于夷狄者,以其名分定而上下不乱也。今夷狄之国,在上的统领其下,在下的顺从其上,尚且有个君长,到不似我中夏之国,君弱臣强,以诸侯胁天子者有之,以陪臣专国政者有之,恣为僭窃,反无上下之分也。”夫以中国同于夷狄,犹且不可,况反不如乎,可慨也已。孔子此言,岂真轻中国而称夷狄哉!盖甚为之词,以见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在世时,季氏以大夫的身份使用天子的八佾舞,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的身份都是大夫却在祭祀的时候使用《雍》歌,这些都是以下犯上的僭越行为。国家的尊卑关系混乱到这种地步,人们甚至不知道君主和臣子的分别。所以孔子叹息道:“中国比夷狄尊贵的地方就在于君臣有固定的名分不会导致上下混乱。如今那些落后的夷狄地区,君主能够领导臣下,臣下也顺从君主,他们尚且还有君主,不像我们华夏,君主软弱,臣子强横,有威胁天子的诸侯,有独揽国政的臣子,这些乱臣贼子恣意妄为,反而不知道尊卑上下的名分。”夷狄怎么能和我们中原地区相比呢?更何况孔子说中原反而不如夷狄,实在令人感慨啊。孔子说这些话,又怎么是真的轻视中国称赞夷狄呢?从孔子的话可以看出,要让百姓时刻牢记尊卑上下的名分关系呀。

原文 季氏旅[12]于泰山,子谓冉有[13]曰:“女弗[14]能救[15]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今译 季氏要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难道就不能劝阻他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感叹道:“啊!难道说泰山神还不如林放知礼吗?”

张居正讲评 旅是祭告。泰山是东岳泰山,在鲁地。冉有是孔子弟子冉求。救是救正。古者祭祀之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泰山在鲁国境内,惟鲁君当祭。季氏是鲁大夫,也要行祭告之礼于泰山之神,则其越礼犯分,僭上无君甚矣。孔子以冉求是他的家臣,有匡救之责。故问他说:“季氏此一事,甚为非礼,汝为家臣,固宜尽言匡正。今乃坐视其失礼而不能救之与?”冉求对说:“他的意思已定,吾力不能挽回之也。”孔子于是叹息说:“季氏此举只要谄事鬼神,以求福佑,殊不知礼不可僭,神不可欺。且如林放,鲁人,也知问礼之本,不肯随俗。况泰山是五岳之尊,其神聪明正直,必然知礼,岂肯享季氏非礼之祭,而反不如林放之知礼乎?”是季氏之祭泰山,不惟分不当为,而且神必不享,则亦何益之有哉!孔子此言,一则要使季氏知其无益,犹可中止。一则要使冉有以不如林放为耻,而知所以自励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根据古时候的祭祀礼仪,天子祭祀天地,诸侯祭祀山川。泰山在鲁国境内,只有鲁国国君可以祭祀。季氏是鲁国的大夫,却要祭祀泰山神,这就是违背了礼法名分,就是无视君主威严的僭越行为。冉求是季氏的家臣,有劝告季氏的责任,所以孔子责问冉求说:“季氏做这件事,十分不符合礼节,你作为他的家臣,本来应该尽力谏言帮助他改正错误,怎么现在看着他做失礼的事不去劝阻他呢?”冉求回答说:“他的主意已经决定好了,我也努力过,但是劝阻不了啊。”孔子于是叹息说:“季氏的这个行为只是为了逢迎鬼神来乞求福佑,却不知道不能僭越礼仪,不可以欺骗鬼神。像鲁人林放都知道请教礼仪的根本,不愿意跟随现在的不良习俗。况且泰山是五岳之尊,泰山神聪明正直,一定知道礼仪,怎么肯接受季氏不符合礼仪的祭祀?难道泰山神还不如林放懂礼吗?”季氏去泰山祭祀,既超出了自己的职分,而且泰山神一定不会接受,那么去祭祀还有什么好处呢?孔子说这些话,一来是要季氏知道去泰山祭祀没有好处,现在放弃也不晚;二来是让冉有因为自己不如林放而感到羞愧,在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后勉励自己、完善自己。

原文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今译 孔子说:“君子没什么可与别人争的事情,如果一定要争,那就是射箭比赛了!比赛前,作揖逊让而登场比武,射完箭登堂喝酒,这就是君子之争。”

张居正讲评 争是争竞。射是大射之礼。升是升堂。饮是饮酒。孔子说:“有德行的君子,他心平气和,与人恭逊,无有争竞。求他有争竞处,必也观之于行射礼之时乎!盖射有中者,有不中者,中有多者,有少者,胜负相形,似乎有所争也。然观其将射之初,三揖三让而后升堂。既射之后,则与那同射的人,都下堂来,胜者却揖那不胜者使他升堂,自取爵盏,立饮罚酒,射礼之行如此。是虽有胜负之相较量,然自始至终,雍容揖逊,是其争也,乃君子之争,非若小人专以血气相尚,而为角力之争。惟夫于射才有争然其争又如此,则君子之无所争可见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有德行的君子,一定心平气和,对待别人恭敬谦逊,不会发生争执。如果一定要争,那就是在射箭比赛的时候了!射箭的时候有射中的,有射不中的,有的射中的多,有的射中的少,胜负很明白就看出来了,看起来像是有竞争。但是在射箭比赛开始前,比赛双方一定要在多次揖让之后再登台比试。比赛完之后,就和对方一起下台,获胜的人反而向失败者作揖礼让,然后请他进屋内喝酒,射箭比赛时的礼仪就是这样的。虽然射箭也有胜负的较量,但是自始至终,射箭的人举止大方、谦逊有礼,他们的竞争,是君子的竞争,不是小人之间因为个人情绪的不和而导致武力的搏斗。君子只有在射箭的时候才有竞争,而君子的竞争又像射箭这样,这就可以看出君子没什么可与别人争的事情。”

原文 子夏问曰:“‘巧笑倩[16]兮,美目盼[17]兮,素[18]以为绚[19]兮。’何谓也?”

今译 子夏问孔子:“‘欣然甜美的笑脸多好看啊,黑白分明的眼神真明亮啊,就像素白的底子上有彩色的图案啊。’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张居正讲评 “巧笑倩兮”这三句都是逸诗之词。倩是好口辅。盼是黑白分明。素是粉地。绚是采色。逸诗上说:“人于笑时,口辅端好,其眼目黑白分明,有此自然的美质,而又妆饰以华采,就如素地上加以采色的一般,愈为美好矣!”子夏未达素以为绚之旨,疑其反以素为绚。乃问于孔子说:“逸诗有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素则无文,绚乃华饰,今以素以为绚,其言果何谓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诗歌里说:“人们在笑的时候,甜美的脸色非常好看,眼睛黑白分明。有这么美好的品质,又用华丽的色彩去装饰,就像是在洁白的质地上加入绚丽的色彩一样更加美好。”子夏不知道只有白色的质地才能描绘出绚丽的颜色,怀疑书中认为素白是绚丽的色彩,于是问孔子说:“诗歌里面说:‘欣然甜美的脸笑多好看啊,黑白分明的眼神真明亮啊,就像素白的底子上有彩色的图案啊。’白色没有修饰,绚丽的色彩才是好的装饰,现在说有了白色才能有绚丽的色彩,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原文 子曰:“绘事后素。”

今译 孔子说:“先有白底,然后再去绘画。”

张居正讲评 绘是绘画。孔子答子夏说:“诗言素以为绚,不是说素即为绚,乃是说因素为绚耳。如今绘画之工,必先有了质素的粉地,然后加以采色。是素在于先,绚在于后。犹人之相貌,必先生得自然美好,然后可加以华饰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回答子夏说:“诗里面说有了白色的质地才有绚丽的色彩,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白色是绚丽的颜色,而是说因为有了白底,所以才能画出绚丽的色彩呀。就像现在的绘画,一定要先有白底,然后才能画上各种颜色。白色的质地在前,绘画绚丽的色彩在白底之后。就像人的相貌,一定要天生就自然美好,然后才能够做出华丽的修饰。”

原文 曰:“礼后乎?”子曰:“起予[20]者商[21]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今译 子夏又问:“那么,礼乐是不是也是后期的事呢?”孔子说:“启发我的商啊,现在我可以同你讨论《诗》了。”

张居正讲评 起予是起发我之志意。商是子夏的名。子夏一闻孔子之言,遂有感于心,说道:“观绘画之事,素地在先,采色在后,可见素而非绘,固无以备其文采,绘而非素,则虽有采色亦将安施?然则世之所谓礼文者,其犹在于后乎?必有为之先者矣。”盖礼也者,因人情而为之节文也者。如玉帛交错,揖让周旋,宾礼也。然必先有恭敬之实心,而后以是将之,是敬在于先,礼在于后矣。又如擗踊哭泣,衰麻服制,丧礼也。然必先有哀痛之本情,而后以是节之。是哀在于先,礼在于后矣。故情实者素地也。礼文者采色也,非礼,固无以为人情之节文。然苟情不至而徒求之于礼焉,是犹画者不先布素地,而欲施文采也,有是理乎?夫孔子以绘画明素绚之意,不过只就书旨上发挥,而子夏礼后之言,则圣言之所未及者。可谓闻一知二,触类旁通者矣。故孔子喜而称之,说道:“能起发我之志意者,是汝商也。”盖诗人之言,其旨甚微,而寓意深远。善说诗者,能求之于言语之外,而不拘泥于文字之末,乃为得之,似你这等聪明颖悟,乃始可与论诗也已,盖深喜之之辞也。按此章之旨,与林放问礼之意,大略相同。林放求礼之本,而子夏以礼为后,皆有反本尚质,挽回世道之意。故孔子于林放则以大哉称之,于子夏则以启予许之,此又圣贤未发之旨也。学者宜致思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夏听了孔子的话后立刻就明白了,说:“绘画的时候,白底在前,彩色在后,可以看出白底没有彩色,自然不具备绚丽的色彩,然而如果没有白底的话,即使有绚丽的颜色又往哪儿画呢?世上的礼仪也是仪式在后面吧?一定有在仪式前面的本质。”因为人们之间的交往才形成了礼仪的规定、仪式。就像绚丽的玉器丝绸、人们交往时的相互礼让,这些都是恭敬的礼节。一定要先内心恭敬,之后才有这些恭敬的行为,这就是恭敬在前,礼仪在后。又像哀伤痛哭、穿着丧服守孝,这些是守丧的礼仪。一定要先内心哀伤悲痛,之后再采取这些行为作为礼节,这就是哀伤在前,行礼在后。所以说真实的感情就像白色的质地,礼仪的仪式就像是绚丽的色彩。没有礼仪,自然没有人们交往时应该遵守的礼节,然而如果只追求达到礼仪的规定而没有真实的感情,就像画画的时候没有白色的质地就想画出绚丽的颜色,有这样的道理吗?孔子用绘画来说明白色的质地和绚丽的色彩之间的关系,不过只是根据书中的要旨进行发挥阐述,而子夏关于礼仪在感情之后的言论就是圣人没有说到的意思了。这可以说是闻一知二,触类旁通呀。所以孔子很高兴地称赞子夏说:“能够启发我的,是你啊。”诗人的语言,意图很浅,但是有很深远的寓意。擅长解诗的人,能够探求诗人语言之外的东西,而不只拘泥在诗的语言文字上,这样才能有所收获,像子夏这样聪颖善悟的人,才能够在一起谈论诗啊,所以孔子说出了非常喜欢子夏的话。这一章的要旨,和前一章林放问礼的意思大致相同。林放探求礼的本质,子夏认为礼在情后,都有反对烦琐的仪式崇尚本质,想要回归淳朴的意思。所以孔子称赞林放的探求意义重大,赞扬子夏给了自己启发,这也是圣人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做学问的人应该据此深入地进行思考呀!

原文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22]不足徵[23]也;殷礼,吾能言之,宋[24]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

今译 孔子说:“夏朝的礼,我能说出来,其后代杞国不足以证明我的话;殷朝的礼,我能说出来,其后代宋国不足以证明我的话。这主要是因为文字资料和熟悉夏、殷礼的人不足的缘故。如果条件充足那我就可以得到证明了。”

张居正讲评 杞、宋是二国名。杞是夏之后。宋是殷之后。文是典籍。献是贤人。徵字解做证字。孔子说:“昔者禹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夏一代之礼者,我能言其大略,然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夏之后代,虽有杞国尚存,然不足取以为证矣。汤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殷一代之礼者,我亦能言其大略,然亦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殷之后代,虽有宋国尚存,然亦不足取以为证矣。盖礼非典籍不能记载,非贤人不能诵习。今夏殷二代,传世久远,杞宋两国世祚衰微,既无典籍可以考究,又无贤人可以谘访,将何所取以证吾之言耶!若使二国之典籍尚存,贤人未谢,则考究谘访皆有所据,而吾能取之以为证,人皆信之矣。惜乎!今之不能也。”盖孔子当时,欲斟酌二代之礼,以立万世常行之法,而夏殷不可考,故为是叹息之词如此。然三纲五常古今不易,所损所益,百世可知,则二代之礼又不以杞宋无徵而遂泯也。有仪礼制度之责者,宜究心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昔日禹拥有天下,他制定的礼乐法规等制度我基本上都知道,然而必须要有证明别人才会相信。现在夏的后代,虽然有一个杞国存在,却难以证明我的话。汤拥有天下,礼乐法规等商朝的礼仪制度我也大概都知道,也必须要有证明别人才会相信。现在殷的后代,虽然有一个宋国存在,但是也不足以证明我说的话。没有书籍就不能记载礼,没有贤德的人就不能学习传诵礼。如今距离夏、商两个朝代已经很久了,杞、宋两个国家国运衰败,当时的礼仪既没有书籍可以研究,也没有贤德的人可以询问,用什么来证明我说的话呢!如果这两个国家有书籍留存,贤德的人没有凋谢,我也能通过考察拜访他们来当作证明,人们就都会相信我了。可惜,现在行不通了。”当时孔子想要研究夏、商二代的礼仪,制定能够万世长行的法度,但是夏商的礼仪没法考证,所以只能这样感叹。然而三纲五常从古到今都没有改变,增加和删减的地方即使过了百世也能够知道,夏、商二代的礼仪也不因为杞、宋两国难以考证就消失。有礼仪制度责任的人,应该用心研究呀!

原文 子曰:“禘[25]自既灌[26]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今译 孔子说:“对于行禘礼的仪式,第一次献酒之后,我就不愿再看了。”

张居正讲评 禘是祭祀之名。古者天子既祭其始祖,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祭于太庙,而以始祖配之,这礼五年一举,叫做禘。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赐鲁重祭,使鲁国以周公为始祖,以文王为所自出之帝,而以周公配之,故鲁国得禘祭其先。然以诸侯而僭行天子之祭,实为非礼也。灌是奠酒于地以降神。往字解做后字。孔子说:“我鲁国君臣举行禘祭,我也曾在太庙中,观其行礼何如,但见他未曾降神之先,诚敬尚在,犹有可观。及到那灌地降神之后,君臣之间都懈怠了,虽有陈设的俎豆,升降的威仪,全是虚文,无一些恭敬诚恪的意思。到这时节,我之心不欲观之矣。”夫鲁国本是诸侯,僭用王者之大祭,已是失礼,及举祭之时,又不诚敬,是失礼之中又失礼焉。故孔子叹之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古时候天子祭奠自己始祖的时候,还非常推崇创造自己始祖的天帝,于是就在太庙里供奉天帝,并且用始祖衬托,这种祭祀礼五年举行一次,叫作禘。周成王因为周公有大功劳,所以赐给周公的封地鲁国隆重的祭祀礼,让鲁国把周公作为始祖,让文王作为产生周公的天帝,让周公作为文王的陪衬,所以鲁国能行禘礼祭祀祖先。但是诸侯使用天子的祭祀礼,实在不符合礼法。孔子说:“我们鲁国君臣举行禘礼祭祀祖先时,我也曾经在太庙中看他们如何行礼,他们在没有迎神之前,真诚恭敬还在,还可以观看。到了第一次献酒迎神之后,君臣就都松懈怠慢了,虽然摆放的有俎豆,迎神时也有威仪,但这些全部是虚假的仪式,一点儿也不恭敬诚恳。到这个时候,我就不想观看了。”鲁国本来只是一个诸侯国,僭越使用天子的祭祀,已经是不符合礼节了,在祭祀的时候,还不虔诚恭敬,这是在失礼中继续失礼。所以孔子才发出了这种感慨。

原文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今译 有人请教孔子关于禘祭的含义。孔子说:“我不知道。知道其含义的人在对待治理天下大事方面,如同把这东西摆在这里一样!”一面说,一面指着自己的手掌。

张居正讲评 示与看视的视字同。斯字解做此字。掌是手掌。或人见鲁国尝行禘祭之礼,而不知当初制礼之意,故以禘之说问于孔子。孔子以禘乃国家之重典,先王所以报本追远之意,其妙固未易言。况又是王者之大祭,鲁国因循而僭用之,其失又所当讳。这意思有难以显言者,故只答他说:“不知也。盖以禘之为祭,礼仪重大,意义深远,知之甚不易也。若有能知其说的,则理无不明,诚无不格,识见自是广阔,精神自会运量,看得天下的道理,灿然都在目前,岂不如视诸斯之至易乎!”门人遂记说:“夫子所说视诸斯者,乃自指其手掌而言,以其明白易见,就如看自家的手掌一般,初无难事也。”此可见幽明只是一理,神人本无二道,幽而知所以事神,则明而治人,亦何难之有哉!然非先王不能作,亦非圣人不能知,如或人者,何足以语此,此孔子所以不轻告之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有人见鲁国举行禘祭的礼仪,却不知道最初制定这个礼仪时的初衷,就向孔子请教。因为禘礼是国家最重要的礼法,先王制定这个礼法有稳定国本、怀念祖先的含义,这种妙处本来就不是轻易能够说明白的。更何况禘礼是天子重要的礼仪,鲁国沿用前人越分使用,这个过失也应该忌讳。这些原因很难直接说出来,所以孔子只回答说:“不知道,禘作为祭祀礼,是很重要的礼仪,有深远的意义,很难弄明白。如果有人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那么他就是无所不知,内心诚恳真挚,见识宽广,精神完备,对待天下间的道理就像对待面前的事物一样清晰明白,岂不是像看眼前的东西一样十分容易吗?”孔子的弟子就据此记录说:“夫子所说的看眼前的事物,是指看自己的手掌,天下道理的清晰易见,就像看自己的手掌一样,没有一点困难。”从这些可以看出晦暗和光明是一样的,神和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用隐晦的道理去对待鬼神,用明白的道理去治理百姓,这有什么难的呢?这并不是先王没有说明白,也不是圣人不知道,而是不值得对某些人说,所以孔子也不肯轻易讲述这个原因。

原文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今译 祭祀祖先仿佛祖先就在面前,祭神就像神真的在面前。孔子说:“如果我不参与祭祀,那么就和没有举行祭祀一样。”

张居正讲评 祭是祭先祖。祭神是祭外神。吾不与祭,如不祭,是孔子平日的言语。门人记说:“祭以诚为主,而他人则不能。惟吾夫子,观其在家祭先祖的时节,则孝心纯笃,就如先祖在上的一般。其在官祭外神的时节,则敬心专一,就如神明在上的一般。夫鬼神无形与声,岂真有所见,乃心极其诚,故如有所见耳。”考其平日尝说:“吾于祭祀,必亲行之,乃慊于心。若或有故,不得已,而使人代之,则不得以伸吾之孝敬,故礼虽已行,而此心缺然,还似不曾祭的一般。”即此言观之,则其祭祀必致如在之诚可知矣。这是门人记孔子祭祀之诚敬如此。若天子一身,为天地宗庙百神之主,尤不可不致其诚。所以古之帝王,郊庙之祭,必躬必亲,致斋之日,或存或著,然后郊则天神格,庙则人鬼享,而实受其福也。承大祭者,宜致谨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如果我不参与祭祀,那么就和没有举行祭祀一样,这是孔子平时说的话。孔子的学生因此记录说:“祭奠祖先、神明的时候内心真诚,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只有我的老师,我看他在家里祭奠祖先的时候,纯朴笃实,就好像先祖真的在上面一样;他在职为官祭奠神灵的时候,内心恭敬,一心一意,就好像神真的在面前一样。鬼神无声无形,怎么能真的看见呢?那是因为他的内心极其真诚,所以就像亲眼看见一样。”孔子平时曾说过:“我在祭祀的时候,一定要亲自参与,这样才能让自己满意。如果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让别人代替自己,就不能够表示我的孝顺恭敬,所以这么做礼节虽然到了,但是缺少自己的心意,就还像是没有祭祀一样。”通过这些话可以看出,孔子祭祀的时候一定要恭敬谨慎,就像看到了先祖、神明在面前一样。这就是孔子的学生记录的孔子祭祀时真诚的样子。天子作为天下万物的主人,祭祀的时候更加要虔诚恭敬,所以古时候的帝王一定要亲自参与祭祀,斋戒的时候一定要显露出自己的诚心,这样祭祀天地的时候天神才会降临,在宗庙祭奠时祖先的灵魂才能够有所享用,这样才能真正地受到天神、祖宗的赐福保佑。举行重大祭祀的时候,应该小心谨慎地注意好这些啊!

原文 王孙贾[27]问曰:“‘与其媚于奥[28],宁媚于灶。’何谓也?”

今译 王孙贾问道:“‘与其讨好奥神,倒不如讨好灶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张居正讲评 王孙贾是卫大夫。媚是亲顺。奥是室之西南隅。灶是灶神。古者夏月祭灶,必先祭主于灶陉,然后迎尸入奥,而设馔以祭。是祭于奥则似尊崇,祭于灶则似卑亵。故当时俗语说:“奥虽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灶虽卑贱,然日用饮食所司,当时用事,所以说媚奥不如媚灶。”盖奥以比君之势分崇高,难以自结;灶以比臣之专权用事,容易于求。世俗之见,浅陋如此。王孙贾乃问孔子说:“俗语有云:‘与其求媚于奥,宁可求媚于灶。’夫奥本尊崇,灶甚卑亵,今乃言媚奥不如媚灶,其意果何谓也?”贾疑孔子在卫,有求仕之心,欲求附已以进用,故以此讽之耳。

张居正讲评译释 古时候夏季祭灶,一定先在灶边主祭灶神,然后才到室内西南角设酒食祭奠奥神。但是在室内祭祀奥神会显得尊贵,而在灶边祭祀灶神会显得卑贱。所以当时的俗语说:“奥神虽然有显贵的地位,但却并不是人们主要祭祀的对象,灶神虽然卑贱,但是负责人们日常的饮食,具有实际的作用,所以说讨好奥神不如讨好灶神。”因为奥就像君主一样地位崇高但是难以结交,灶就像大臣一样有实际办事的权力,能够结交攀附,当时人们的看法浅薄到了这种地步。王孙贾就问孔子说:“俗话说:‘与其讨好奥神,倒不如讨好灶神。’本来奥的地位尊贵,灶的地位卑贱,现在却说讨好奥神不如讨好灶神,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王孙贾怀疑孔子打算在卫国做官,想要攀附自己来乞求获得任用,所以说这话来讽刺孔子。

原文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今译 孔子说:“不是这样的,如果得罪了上天,那就连祈祷的地方都没有了!”

张居正讲评 获字解做得字。祷是祈祷。孔子答王孙贾说:“俗语所谓媚奥不如媚灶,我甚不以为然。盖天下之至尊而无对者,惟天而已。作善则降之以福,作不善则降之以祸,感应之理毫发不差。顺理而行,自然获福,若是立心行事,逆了天理,便是得罪于天矣。天之所祸,谁能逃之,岂祈祷于奥灶所能免乎!”此可见人当顺理以事天,非惟不当媚灶,亦不可媚于奥也。孔子此言,婉而不迫,正而不阿,世之欲以祷祀而求福者,视此可以为鉴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回答王孙贾说:“俗话说讨好奥神不如讨好灶神,但我认为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有上天独一无二、无比尊贵,能够惩恶扬善、毫无差错。人们顺应天理做事,自然能够获得上天的赐福,如果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违逆了天理,这就是得罪了上天。谁能逃避上天的惩罚呢?这怎么是向奥神、灶神祈祷就能避免的?”从这些可以看出人应该顺应天理,而不应该讨好灶神和奥神。孔子的话,谦逊有礼,刚正不屈,那些想要通过向鬼神祈祷来乞求赐福的人,看到这些话后应该要引以为戒了。

原文 子曰:“周监[29]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今译 孔子说:“周朝的礼仪制度借鉴于夏、商两代,是多么丰富完美啊!我则遵循周朝的礼仪制度。”

张居正讲评 监字解做视字。二代指夏商。郁郁是文盛的模样。孔子说:“比先夏商之有天下,固皆有一代的典章法度,但其立法未能尽善尽美,而其流弊亦有偏向失中。自我周之兴,有文武为之君,周公为之相,于是监视夏商之礼,或损其太过,或益其不足,是以制度仪章纤悉具备,凡行于朝廷,施于邦国,达于闺门闾巷之间者,皆尽善尽美。郁郁乎文彩之盛,殆非夏商所能及也。我也生周之世,为周之民,时王之制,固当遵承而不悖,况其礼文之盛又如此。然则吾之当从者,舍周其悉适哉?所以说吾从周。”尝观孔子之在当时,礼乐则从先进,梦寐不忘周公,与夫修鲁史而尊天王,此其从周之志,有未尝一日忘者。所谓圣人之为下不倍也。然则生今之世而欲反古之道者,岂不谬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夏朝、商朝拥有天下,都有各自的法令规范,但是他们的法规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会逐渐变得不符合时宜。自从我们周朝兴盛起来之后,有文王武王作为君主,有周公作为丞相,于是对夏商的礼仪进行借鉴修改,对过度的地方进行删减,对不足的地方进行补充,所以典章制度礼仪规范都很完备,不管在朝廷实行,对邻国实施,还是传达到民间普通百姓中,都没有一点缺陷。周朝礼仪的丰富完美不是夏商能比的。我生在周朝,是周的子民,本来就应该遵守先王制定的规章制度,更何况这些制度又如此完备。既然这样,我应当遵从的除了周之外还能有谁呢?所以说我遵循周朝的礼仪制度。”我曾经仔细考查过孔子,他在礼仪和音乐上跟随先贤圣人,在睡觉做梦时也没有忘记周公,修撰鲁国的史书时尊崇周天子,用这些来表明自己跟随周的决心,并且一天也没有忘记过。我们说圣人的行为后人不可以违背,既然这样,现在有的人总想反对古人的圣贤之道,这难道不荒谬吗?

原文 子入太庙[30],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31]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今译 孔子到了太庙,每件事都要询问。有人说:“谁说叔梁纥的儿子懂得礼啊?进了太庙,什么事都要问别人。”孔子听到这话后,说:“这就是礼呀!”

张居正讲评 太庙是鲁周公之庙。鄹,是鲁邑。鄹人之子,指孔子说。孔子父叔梁纥,曾为鄹邑大夫。故当时叫孔子为鄹人之子。昔孔子仕鲁之时,尝陪祭于周公之庙,与执事焉。那庙中陈设的器数,如笾豆、玉帛之类,周旋的仪节,如灌献酬酢之类,每事都详细访问,却似不曾知道的一般,盖惟其敬之至,故其间之详如此。或人不知而疑之,说道:“鄹人之子孔丘,素以知礼见称于人,如今看来,谁说他知礼?”盖知者不待于问,问者必有不知。观他在太庙之中,事事都问过,则其不知礼也明矣。世固有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乎。孔子闻而解之说道:“礼莫大于祭,祭莫先于敬。今太庙之中陈设的都是礼器,周旋的都是礼仪,吾一毫知得不真,行得不当,便是轻忽放肆,而非所以为敬矣!今我每事访问者,正以对越奔走之际,当有恭敬严肃之心,固不敢强其所不知以为知,亦不敢恃其所已知而不问,是乃所以为礼也。或人之言,岂知我者!”观此可见圣人之心极其敬慎,故祭祀之礼尤加谨严。圣人之心极其谦虚,故每事问人,不厌详细,其与尧之钦明,舜之问察,一而已矣。学圣人者,当于此求之。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昔日孔子在鲁国做官时,曾经陪同国君进入太庙祭祀,参与祭祀的工作。他对太庙中摆放的笾豆、玉帛等器皿,对敬酒应酬等交往的礼节,每一件事都要详细地询问,就像不知道这些一样。这是因为他内心无比恭敬,所以才会询问得如此详细。有人不知道这些反而产生怀疑说:“鄹人之子孔丘,一直被人称作懂礼,现在看来,谁说他知道礼仪呢?”知道的人不需要问,问的人肯定是不知道。这个人看孔子在太庙中,什么事都问别人,很明显不懂礼仪,更何况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有名无实的人。孔子听说后解释说:“没有比祭祀更重要的礼了,在祭祀中没有比恭敬更重要的事了。现在太庙中摆放的都是祭祀用的器物,行动都要依据礼仪,如果我有一点不准确、不恰当,就是轻率放肆,就是不恭敬。现在我每次询问请教,是因为来回奔走祭祀神灵的时候,应该做到恭敬严肃,所以不敢勉强把不知道的事当作知道,更不敢凭借着自己知道就不去请教,这都是为了礼。这么说的人,不懂我啊!”从这些可以看出圣人内心谨慎恭敬,所以对祭祀的礼仪更加严谨。圣人非常谦虚,所以每件事都不厌其烦地详细询问别人,他既具备了尧的敬肃明察又具备了舜的详细审查呀。向圣人学习时,也应该这样要求自己。

原文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32],古之道也。”

今译 孔子说:“射箭不在于穿透靶子,因为每个人的力量和射艺的等级不同。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张居正讲评 射是射箭。皮是皮革。射不主皮,这一句是《乡射礼》中的说话。科字解做等字。孔子说:“《乡射礼》有云:射以观德。但主于中的,不必穿透皮革,然后为能。所以然者,盖为人之气力,有强有弱,其等不同。若必主皮,则惟强者能之,而弱者必不能矣,此所以不主皮也。然这是古昔盛时,尚德而不尚力,其道如此。今世衰礼废,列国兵争,惟以强力为尚,虽礼射亦主于贯革,而尚德之风,不可复见矣。”可胜叹哉。孔子思古伤今之意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乡射礼》里面有句话说:射箭可以用来观看一个人的品德。射箭时只需要射中靶心就行了,没必要穿透靶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人的力气有强有弱、大小不一。如果注重穿透靶子,就只有力量大的人能做到,力量小的人一定难以做到,所以不能注重射穿靶子。礼仪兴盛的时候,人们就懂得了崇尚品德而不追求力量的道理。如今国家逐渐衰败,礼法荒废,各国之间互相征战,只追求强大的力量,即使是射箭的礼仪也要追求穿透靶子,崇尚道德的社会风气已经不存在了。”这真让人感慨。孔子这么说是因为怀念古时候礼仪的兴盛,对现在不满呀!

原文 子贡欲去告朔[33]之饩[34]羊。

今译 子贡提出省去每月初一告祭祖庙用的活羊。

张居正讲评 告是告庙。朔是正朔。饩是牲牢。古时天子以季冬颁来岁十二月之朔于诸侯。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每遇月朔,则以特羊告庙,请而行之。鲁自文公以后,把这告朔之礼,废而不行了。而有司犹照常办备此羊。子贡以此礼今既不行,饩羊徒为靡费,故欲去之,以省费焉。是徒知一羊之可惜,而不知制礼之初意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古时候天子在冬季最后一个月要给诸侯颁布下一年每个月份的行事计划,诸侯接受之后放在祖庙中。到了每月的初一,就杀一只活羊在宗庙祭奠,然后回去实行这个行事计划。到了鲁文公的时候,就把这告朔的礼仪废除了,而有司仍旧照常准备这样一只羊。子贡认为既然这条礼仪现在不施行了,准备的这只羊就是浪费,所以想要省去,减少浪费。他这么做是只为杀一只羊感到可惜,而不知道最初制定这条礼仪的意图。

原文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今译 孔子说:“赐呀,你虽爱惜那只羊,但是我更爱惜那种礼呀!”

张居正讲评 爱是爱惜。孔子呼子贡之名而晓之说:“赐也,尔之欲去乎饩羊者,岂以告朔之礼既废,饩羊之供无实。爱惜此羊而欲去之矣乎?自我观之,所爱尤有甚于羊者。盖正朔颁于天子,所以示天下之有君,告朔行于诸侯,所以示天下之有亲,最为礼之大者。今此礼虽废,而饩羊犹存,后之人,或有因羊以求礼,举而行之者,若将此羊一并去了,则告朔之礼,随羊以亡,自此天子不复颁朔,而人不知有君,诸侯不复视朔,而人不知有亲矣。是礼之亡不尤为可惜耶?”夫孔子之意在于存礼,而子贡之言,唯求省费,圣贤度量之广狭,用心之大小,区以别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直呼子贡的名字告诉他说:“赐呀,你想要省去饩羊,只是因为告朔的礼仪被废除,提供饩羊就没有实际作用了,是因为爱惜这只羊所以想要省去的吗?在我看来,需要爱惜的东西比羊重要得多。因为正月初一的告朔礼是天子颁布的,是用来展示天下有君主,告诉诸侯下一年的行动安排,展示天下的亲近,这是很重要的礼仪。如今这条礼仪虽然被废除了,但是饩羊还存在,后来的人可能会根据这只羊去探求告朔礼,并重新恢复施行,如果将这只羊也一起省去了,那么告朔礼就会随着羊的消失彻底被荒废了,从此天子就不再颁布告朔礼,人们也不知道有君主,诸侯不再举行视朔礼,人们也不知道互相之间有亲近的关系了。所以告朔礼的消失不是更加可惜吗?”孔子看重的在于保存礼仪,子贡在意的只是节俭,圣人和常人度量的宽广狭窄,用意的深远浅近,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差别呀!

原文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今译 孔子说:“礼节周到地侍奉君主,但是人们却以为这是谄媚。”

张居正讲评 礼是恭敬之见于仪文者,乃道理当然的去处。谄是求媚。孔子说:“臣之于君,既有尊卑上下的定分,便自有恭敬奉承的定礼。这礼,是先王所制,万世通行,不可违越者也。今我之事君,心里极其敬谨,不敢有一毫轻慢,故每事依着礼节,不敢有一些差失,这不过尽那礼之当然者而已,非有加于礼之外也。时人不知,乃以尽礼为求媚取悦而然,是岂知事君之礼者乎!”盖当时公室衰微,强臣僭窃,上下之际,多不循礼,惟孔子欲明礼法以挽回之。如过位则色勃,升堂则屏气,违众而拜堂下,闻命而不俟车,这等循礼,当时反以为谄,则礼法之不明于天下可知。故孔子之言如此。然尽礼与谄,其迹相似,而其心不同。君子之事君,其礼固无不尽,然却不肯阿谀顺从,如责难以为恭,陈善以为敬,一心只要成就君上的美名,干办国家的大事,这便真是尽礼。小人之事君,外面虽似尽礼,然心里未必忠实,如阿顺以为容,逢迎以为悦,一心只要于求君上的恩宠,保全自家的官爵,这便真是谄媚。君子尽礼,小人以为谄,小人谄媚,亦自以为尽礼。心术之邪正,迥然不同,人君不可不察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臣子和君主之间,既然有尊卑上下的固定名分,自然就应该有恭敬奉承的礼仪。这些礼仪是先王制定的,要万世通用,不能够违背。现今我侍奉君主时,内心非常地谨慎恭敬,不敢有一点儿轻视怠慢,所以每件事都依照礼节,不敢有一点儿差错,这不过是做到了应该做到的礼节,不是礼节之外的要求。人们不知道这些,就认为我尽礼是为了谄媚奉承君主,他们怎么知道这就是侍奉君主应有的礼仪呀!”因为当时王室衰败,强横的大臣越分窃取君主的权力,很多人都没有遵循君臣之礼,只有孔子想要申明礼法,挽回正确的礼仪制度。他从君主身边经过就立刻容貌恭敬,登上朝堂时就屏住呼吸,和众人意见不一致时就施礼致歉,接到命令后就立刻行动,孔子这样遵循礼仪,反而被人认为是谄媚君主,从这就可以看出天下人不知道礼仪,所以孔子才会这么说。遵循礼仪和谄媚在行动上是相似的,但是内心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君子侍奉君主,在礼仪上自然是很完备的,但是却不肯阿谀奉承,他批评君主的错误行为,劝诫君主多做善事,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君主的恭敬,心里想的只是要让君主有一个好的名声,努力处理好国家事务,对君子来说,这些就是真正地尽到了做臣子的礼仪。小人对待君主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礼仪完备,但是他的内心却不一定忠实恭敬,他们为了获得君主的欢心就阿谀奉承、肆意逢迎,心里想的只是求取君主的恩宠,获得官位,这才是真正的谄媚。君子完整地遵守礼仪,小人认为这是谄媚,小人谄媚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完全遵循礼仪。君子和小人内心的正邪观念完全不同,作为君主一定要用心考察分辨。

原文 定公[35]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今译 鲁定公问孔子:“君主应该如何差遣臣子,臣子又该怎样侍奉君主?”孔子回答说:“君主应该按照礼的要求差遣臣子,臣子则要以忠来侍奉君主。”

张居正讲评 定公是鲁国之君。礼是有节文,不简慢的意思。忠是竭尽己心,不欺罔的意思。定公一日问于孔子说:“为人君的使令臣下,为人臣的奉事君上,都有个道理,不知当如之何?”孔子对说:“为人君者,以尊临卑,易至于简慢忽略,若简慢忽略,便失了为君的道理,是以人君之于臣下,使之须要以礼。如使之为大臣,则待之如股肱;使之居言责,则待之如耳目;使之为将帅,则有推毂命将之礼;使之为使臣,则有皇华遣使之礼,务加以礼貌,待以至诚,这乃是使臣的道理。为人臣者,以下事上,易至于欺罔隐蔽。若欺罔隐蔽,便失了为臣的道理。是以人臣之于君上,事之须要以忠。如居辅导赞襄之职,则尽心以启沃,而一毫无所隐;有官守言责之寄,则尽心以纳忠,而一事不敢欺;遇有难处之事,则虽劳瘁而不辞;遇有患难之日,则虽致命而不避。务内尽其心,外尽其力,这乃是事君的道理。”君尽君道,固非有私于臣,而所以劝下之忠者,亦在是矣。臣尽臣道,亦非有要于君,而所以报上之礼者,亦在是矣!上下交而德业成,天下其有不治者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定公有一日问孔子说:“君主差遣臣子,臣下侍奉君主,都有各自的方法,不知道分别应该怎么做呢?”孔子回答说:“作为君主,因为自己的身份尊贵,在面对大臣时容易怠慢失礼,如果怠慢失礼,就不符合君主的行为,所以君主对待臣下一定要遵循礼仪。君主对待自己的大臣,就要像对待自己的大腿和胳膊一样;想要让臣子向自己谏言,对待大臣就要像对待自己的耳目一样;任命将帅,就要有任命将帅的推毂礼;任用使臣,就要有派遣使臣时的皇华礼,君主对待臣子一定要真诚礼貌,这才是差遣任用大臣的方法。作为臣子,侍奉君主的时候容易欺骗蒙蔽君主。蒙骗君主不是臣子该有的行为,所以臣子一定要忠心侍奉,不得隐瞒欺骗。在辅佐协助的职位上时要尽心辅佐,不能有一点儿隐瞒;如果有进言劝谏的责任,就要尽力谏言来展示自己的忠心,一件事也不能欺瞒;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即使辛苦劳累也不推辞;遇到灾难的时候,即使是付出生命也不逃避。一定要尽心尽力,这才是侍奉君主时应该做的。”君主履行君主的职责,本来就不是因为对臣下有私心,所以才劝臣下尽忠的,这是正确的。臣子做到臣子的本分,本来就不是因为想要从君主那儿获得好处,所以才礼仪完备地对待君主,这也是正确的。君主和臣下互相配合就能成就德行与功业,这样天下还会治理不好吗?

原文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今译 孔子说:“《关雎》这首诗快乐而不放荡,悲哀而不忧愁。”

张居正讲评 《关雎》是《国风》诗之首篇。孔子说:“凡乐音不和乐则不足以畅意;不哀婉则不能以感人。然又贵于得中。若乐之过,则有淫荡邪僻之声;哀之过,则有忧思燋杀之病,而失其性情之正矣。惟有《关雎》之诗,其发之咏歌,而被之管弦者,优柔平中,虽欣然和乐,而不至于淫荡,虽凄然哀婉,而不至于悲伤。听之使人欲心平,躁心释,而足以为养德之助,诚盛世之遗音也。”盖诗本性情,乐以彰德。《关雎》之诗,咏后妃之德也。昔周文王之妃太姒有圣德,不妒忌,忧在进贤,不淫于色,旁求淑女以配君子。求之未得,至于寤寐反侧而不能安。求之既得,则以钟鼓琴瑟乐之而致其喜,其德之盛如此。故其发为声诗,自然中正和平,而无过淫过伤之病,是乐音之和,本于后妃柔顺之德,后妃之德,又本之文王刑于之化。学者玩其辞,审其音,则所以基化闺门,而御于家邦者,必有得于言意之表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音乐不欢快就不能够让人心情舒畅;不悲伤委婉就不能够让人感动。然而音乐又宝贵在中正平和。如果音乐太过欢快,就会变得淫乱不端;音乐太过哀伤,就会变得忧虑急促,这样就会失去正直的秉性和气质。只有《关雎》这首诗,被配上音乐咏唱的时候,柔和中正,虽然喜悦欢乐,但是不淫邪放荡,虽然凄婉哀伤,但是不会悲痛哀伤。听了之后能平和人的贪欲,消释内心的烦躁,可以帮助人们修养品德,的确不愧是太平盛世留下来的音乐。”诗可以稳固人的性情,音乐可以彰显人的品德。《关雎》这首诗,咏唱的是姒妃的品德。昔日周文王的妃子太姒有贤惠的品德,她不妒忌别人,为进荐贤能之士忧心,从来不沉溺声色,四处搜求贤良美好的女子来许配给君子。搜求不到的时候,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找到贤良女子的时候,就通过奏乐来表达自己的高兴,这就是她美好的品德。所以当太姒的美德通过诗歌诵唱出来的时候,自然中正平和,不会有淫乱和哀伤的缺陷。音乐的美好来自姒妃柔和温顺的美德,姒妃的美德又来自文王的文德教化。求学的人研究学习《关雎》的语言、音乐,用来管理自己的家庭,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

原文 哀公[36]问社[37]于宰我[38],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39]。”

今译 鲁哀公问宰我,祭祀土地神的神主应该用哪种木料?宰我答道:“夏朝用的是松木,商朝用的是柏木,周朝用的是栗木。用栗木寓意着使百姓恐惧。”

张居正讲评 哀公是鲁君。社是为坛以祭地。宰我是孔子弟子。战栗是恐惧的模样。哀公问于宰我说:“有国家者,必有社以祭地,不知其义何如?”宰我对说:“古之立社者,必栽树木。夏后氏立社,则以松树。殷人立社,则以柏树。周人立社,则以栗树。然所以用栗树者,取于战栗之义。盖戮人必于社,欲使民见之而战栗恐惧也。”夫祭地以报其功,乃立社之本意,至于所栽的树木,则各因其土之所宜,而非有取义于其间也。宰我不知而对,谬妄甚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哀公问宰我说:“只要有国家,就一定有祭祀土地神的地方,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宰我回答说:“古时候祭祀土地神的地方一定要栽上树木。夏朝时用的是松木,商朝用的是柏木,周朝用的是栗木。周之所以用栗木,取的是战栗的含义。因为当时是在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杀人,想要百姓看了杀人之后感到战栗恐惧。”祭祀土地神的本意是汇报功德,至于栽的树木,是根据土地的适宜而不是根据树的含义。宰我不知道情况就胡乱回答,实在是荒谬啊!

原文 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40]不谏,既往不咎[41]。”

今译 孔子听这话,说:“已经做过的事就不必说了,已经完成了的事不用再去谏诤,已经过去的也不再追究了。”

张居正讲评 遂事是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谏是谏正。咎是罪责。孔子闻宰我使民战栗之言,以其所对,既非先王立社之本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因厉言以责之曰:“大凡事之未成者,犹可以言语说之,若事既成者,说之何益?所以不说。事之未遂者,犹可以谏诤止之。若事既遂者,谏之何益?所以不谏。事之未往者,犹可咎而罪之,若事之既往,咎之何益?所以不复追咎。今汝使民战栗之言,已出之口,而告之于君,是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也。吾又何以责汝乎!”孔子以为不足责者,正所以深责之,欲其知言之不可妄发,而致谨于将来耳。

张居正讲评译释 因为宰我的回答既不是先王祭祀土地神的本意,又给了鲁哀公杀戮的启示,所以孔子在听说后严厉地责备宰我说:“只要事情还没有完成,就还可以劝说阻止,如果事情已经完成,劝说还有什么作用?所以说不必再说了。如果事情还没有做完,还可以谏诤制止。如果事情做完了,谏诤还有什么作用?所以说不必再去谏诤。如果事情还没有过去,还可以追究怪罪,如果事情已经过去了,追究怪罪又有什么作用?所以说不再追究了。如今你所说的让百姓战栗的言论已经说出来了,并且告诉了国君,这就是事情已经发生,已经完成,已经过去了。我又如何责备你呢!”孔子认为宰我不值得责备,这才是对他最严厉的批评,想要他牢记以后不能乱说话呀。

原文 子曰:“管仲[42]之器[43]小哉!”

今译 孔子说:“管仲真是个器量狭隘的人!”

张居正讲评 管仲是齐大夫,名夷吾。器指人之局量规模说。器小,譬如说小家样。管仲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当时皆以为莫大之功。然出于权谋功利之私,而不本于圣贤大学之道。故孔子讥之说:“管仲虽有大功,然其为人,局量褊浅,规模狭隘,没有正大光明的气象,其器不亦小哉!”盖深责备之词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管仲做齐桓公的丞相,多次会合诸侯、匡正天下,当时人们都认为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但是管仲做这些事凭借的是权谋诡计,而没有遵循圣贤之道。所以孔子指责他说:“管仲虽然有很大的功劳,但是他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没有光明正大的气度,他的气量很小呀!”这些都是严厉责备的话。

原文 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44],官事不摄[45],焉得俭?”

今译 有人问:“管仲节俭吗?”孔子答道:“管仲家中有三归台,他家里的官员也是一人一职而不兼任,怎么能说他俭省呢?”

张居正讲评 三归是台名。摄字解做兼字。孔子以管仲为器小,或人不知而疑之说:“吾闻俭约之人,凡事吝啬,却似器小的模样。夫子以管仲为器小,得非以其俭约而然乎?”孔子答说:“凡人俭约者,必能制节谨度。今管仲筑三归之台,以为游观之所,其兴作之靡费可知。又多设官属,使每人各治一事,不相兼摄,其廪禄之冗滥可知,观其行事如此,岂得谓之俭乎?夫以俭为器小,失之远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认为管仲器量狭小,有人不知道原因就有疑问说:“我听说节约的人,不管什么事都很吝啬,就像器量狭小一样。孔夫子你认为管仲器量小,不是因为他节俭所以才这么认为的吗?”孔子回答说:“凡是节约的人,一定能节俭克制。管仲给自己修筑了三归台,作为游玩的场所,可以看出他的行为有多么浪费。又设置了很多官职,让每个人担任一个职位,而不能兼任,可以看出官员的俸禄是多么的过分庞杂,他这么做事,怎么是节俭呢?把节俭当作器量小,这是大错呀!”

原文 “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46]树[47]塞门[48],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49]。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今译 那人又问:“那么管仲懂得礼节吗?”孔子说:“国君宫门口设立照壁,管仲则在自己门口也竖立照壁。国君设宴接待他国君主时,在堂上有放酒杯的坫台,管仲也设有这种坫台。如果说管氏知礼,还有谁不知礼节?”

张居正讲评 邦君是有国的诸侯。树是门屏。塞是遮蔽。好是宴会。坫是放酒杯的案。凡宾主献酬饮毕,必反置酒杯于此,故谓之反坫。孔子斥管仲为非俭。或人又不知而疑之,说道:“吾闻知礼之人,凡事备具,不肯苟简,却似奢侈的模样,然则管仲之不俭,得非以知礼而然乎?”孔子答说:“礼莫大于名分,分莫大于君臣,不可一毫僭差者也。且如有国的诸侯,才得设屏于门,以蔽内外。非大夫所宜有者。今管氏也设屏于门以蔽内外。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一也。诸侯为两国的宴会,那时献酬,有反爵之坫。非大夫所宜用者,今管氏也有反爵之坫。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二也。这等僭上,决不是知礼的人。若说管氏知礼,则天下之人,谁是不知礼者乎?”盖人之器量大小,固不在于行事之广狭。大禹恶衣菲食,不害为圣。周公之富,不病其奢。或人既以器小为俭,又以不俭为知礼,其心愈惑,而失之愈远矣。然孔子竟亦未明言器小之意,岂或人之浅陋,不足以语此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斥责管仲并不节俭,有人还不知道原因又有疑问说:“我听说懂礼的人,所有事做得都很完整,不肯草率简陋,就像是奢侈一样,管仲不节俭,难道是因为懂礼吗?”孔子回答说:“礼仪最重要的就是名分了,名分中最重要的就是君臣关系了,在这方面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国家的诸侯才能够在门前竖立照壁,来屏蔽正门,大夫不能这么做。但如今管仲也和诸侯一样在门口设立照壁遮挡正门,这是第一点越礼。国君设宴接待他国君主时互相敬酒,有放酒杯的坫台。这不是大夫应该用的,如今管仲也有和国君一样敬酒的坫台,这是第二件越礼的行为。像这样僭越君上,一定不是懂礼的人。如果说管仲懂礼,那么天下谁是不懂礼的人?”人器量的大小,本来就不在于做事的大小。大禹生活简朴,不影响他成为圣人。周公生活富足,也不受到奢侈的损害。有的人认为器量小是节俭,又认为不节俭是懂礼,他这么昏乱,犯的错误一定非常多。但是孔子竟然没有说明器量小怎么样,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太浅薄粗陋了,不值得和他们说这些吧?

原文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50]如也;从之,纯[51]如也,皦[52]如也,绎[53]如也,以成。”

今译 孔子与鲁国大师谈论奏乐之道,说:“奏乐的道理是可以领会的。开始演奏时,各种乐器合奏声音繁美;接下来,音律和谐,节奏明晰,连绵不断,直到最后完成。”

张居正讲评 语是告语。鲁大师是鲁国掌乐之官。翕是合。从是放。纯是和。皦是明白。绎是相续不绝的意思。成是乐之一终。当时鲁国衰微,音乐废阙。乐官多失其职者。故孔子告鲁大师以作乐之道说:“汝为典乐之官,必知道乐之节奏,然后可以作乐,今先王之乐,犹未尽亡,其始终条理之妙,可得而知也。吾试为汝言之:盖乐有六律、五声、八音,有一不备,不足以言乐。故始作之时,必须声音律吕,件件都全,而翕然其合焉。然备而不和,亦不足以言乐,故乐之既放,必须清浊高下,皆中其节,而纯然其和焉。和,则易至于混乱,又必一音自为一音,而皦然其明白。皦,则易至于间断,又必众音相为起伏,而绎然其连续。夫翕合之后有纯如,纯如之中有明白,明白之中无间断。自始至终,曲尽条理节奏之妙,是乃乐之一成也。由此而至于九成,其道理不过如此,汝太师岂可以不知乎?”盖声音之道,与政相通,不但可以养人之性情,而亦可以移易天下之风俗,所系甚重。故夫子自卫反鲁,既汲汲于正乐,而其于太师,又谆谆以告戒之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当时孔子在世时,鲁国国力衰败,音乐荒废,乐官大多没了职位。所以孔子给鲁国乐师讲解奏乐的方法,说:“你是负责掌乐的官员,一定要知道奏乐的节奏,知道了节奏之后才能够奏乐,如今先王遗留的乐曲还没有完全丢失,乐曲前后条理脉络的妙处还可以知道。我试着给你说一下:音乐有六律、五声、八音,缺乏任何一方面就不能称作音乐。所以开始弹奏的时候,只有具备了所有乐器,才能够合奏出美妙的声音。如果具备了所有乐器但是不协调,也不能算是音乐,所以音乐演奏的时候,清音与浊音、低音与高音每一处都必须做到完美和谐。音乐混合时容易导致声音混乱,所以必须每一种声音都响亮清晰。声音响亮,就容易中断,所以每种声音都要保持连绵起伏的节奏。乐器合奏之后才能音律和谐,音律和谐中有清晰的节奏,清晰的节奏又连绵不断。从演奏开始,单纯地完成乐曲的条理节奏,这只是奏乐的一成。从奏乐一成达到九成,其中的方法也就是这些,你作为掌乐的乐师不可不知呀!”演奏音乐的道理,和处理政事的道理相通,不但能够培养人的性情,也能够改变天下的风俗,十分重要。所以孔子从卫国返回鲁国,不仅急迫地厘正乐音,又这样反复地告诫掌乐的乐师。

原文 仪[54]封人[55]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56]。”

今译 仪那个地方的封疆之官求见孔子,说:“凡是君子到这里来,我从没有见不到的。”孔子的弟子引他去见了孔子。他出来后对孔子的几个学生说:“你们几位何必为失去官位而发愁呢?天下已经混乱很久了,上天将要把夫子作为圣人来号令天下。”

张居正讲评 仪是卫邑名。封人是掌封疆之官。见是相见。从者是随从,孔子的门人。丧是失位去国。木铎是古人施政教时用以警众的器具。其器金口木舌,摇之则有声,即今之铃是也。昔孔子周流四方,到卫国之仪邑,有个掌封疆的官,来请见说:“敬贤者,吾之素心。凡贤人君子来到这地方,我必求见,未尝拒我而不得见也。今夫子幸至敝邑,独不容我一见乎?”门人以其求见之诚,为之引见于孔子。封人既见孔子而出,乃对门人说:“夫子之失位去国,固其一时之不遇,然二三子何必以此为忧乎?盖治乱相因,是乃必然之数,而易乱为治,必待非常之人。今世教陵夷,人心陷溺,天下之无道,亦已久矣。世无终乱之理,必当复治。吾观夫子之道德,正可以易乱而为治者。天生斯人,岂是偶然?必将使之得位行道,施政教于四方,以开生民之耳目,以觉天下之愚昧,就如那警众的木铎一般,岂终于不遇也哉?”夫圣人盛德感人,能使封人尊敬而笃信之如此。然当时列国之君,不能委国而授之以政。至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春秋之时,所以终不能挽而为唐虞之世也欤。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昔日孔子在各国周游,到了卫国仪邑,当地镇守边界的官员求见孔子,说:“礼敬贤人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只要是贤人君子来到我们这里,我一定请求见面,也从来没有拒绝我不和我见面的贤人。如今有幸孔夫子来到我们这里,就不能让我见一面吗?”因为他的真诚求见,孔子的弟子就引他去见了孔子。他见过孔子出来之后就对孔子的弟子说:“你们老师失去官位离开国家,只是一时不受赏识,你们几个人又何必为此感到担忧呢?安定与动乱之间的相互转变是一定会发生的,而平定乱世一定需要不同寻常的人。如今正统的礼教衰败,人心败坏,天下已经混乱很久了。世道不会一直混乱,一定会恢复安定。我看夫子的道德品格,正是能够平定天下的人。上天让孔子降生,怎么会是偶然的事呢?上天一定会让他得到官位,向天下施展政治与教化,增加百姓的见识,就像警示众人的木铃一样让愚昧的百姓觉醒。他怎么会一直施展不了自己的抱负呢?”圣人高尚的品德能感化世人,让镇守边界的官员这么尊敬和笃信。但是当时的各国国君,不能将国家的事务交给孔子去处理,以至于孔子只能乘车周游列国,在奔波中终老,所以春秋时期最终也没能挽回混乱的局势,回到唐尧、虞舜时的清明盛世啊。

原文 子谓《韶》[57]:“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58]:“尽美矣,未尽善也。”

今译 孔子讲到《韶》这一乐舞时说:“其艺术形式美极了,内容也极其完善。”在讲到《武》乐舞时说:“其艺术形式达到了极点,但是内容却未能达到完善。”

张居正讲评 韶是舜的乐名。武是武王的乐名。尽美是说声容到极盛的去处。尽善是说盛美之中到极妙的去处。门人记说:“自古帝王有成功盛德于天下,则必作乐以宣之,故观乐之情文,便可以知其功德,然其间自有不同。吾夫子尝说:帝舜之乐,叫做《大韶》,他作于绍尧致治之后,其声音舞蹈至于九成,固极其盛美而可观矣。然不但尽美,而美之中又极其善焉。盖舜以生知安行之圣人,雍容揖逊而有天下,故心和气和,而天地之和应之。至于格神人,舞鸟兽,其妙有不可形容者,所以说又尽善也。武王之乐,叫做《大武》。他作于伐暴救民之日,其节奏行列,至于六成,固极其盛美而可观矣。然就其美之中而求之,则有未极其善者焉。盖武王以反身修德之圣人,征诛杀戮而得天下,故虽顺成和动之内,未免有发扬蹈厉之情,比于韶乐,则微有所不足者,所以说未尽善也。”然孔子此言,虽评论古乐之不同,而二圣之优劣,亦可概见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的弟子记载说:“自古以来,君王取得了丰功伟业和高尚品德之后,一定会被人们做成乐曲来宣扬,所以通过乐曲的诗文就可以知道帝王的功德,但是因为不同帝王的功业不同,对应的诗文也各不相同。我们的老师曾经说:歌颂虞、舜的乐曲叫作《大韶》,是舜在继承了尧之后,将国家治理得安定清平的情况下创作出来的,在声音舞蹈上的成就达到了九成,自然十分美好,值得欣赏。并且《大韶》不但形式上完美,而且在完美的形式中还有十分美好的内容。因为舜具有圣人‘生而知之’‘安而行之’的品质,仪态从容地成了天下的主人,所以他心态平和、态度和蔼,符合天地的和谐、和睦。以至于能吸引神人,让鸟兽飞舞,有难以形容的妙处,所以说在内容上也极其完善。歌颂周武王的乐曲叫作《大武》,是在武王讨伐暴虐的纣王拯救百姓的时候创作的,乐曲的节奏音律能够达到六成,的确非常美好值得欣赏,但是在完美的艺术形式中缺乏完善的内容。这是因为周武王凭借自我检束、修养德行成为圣人,通过征战杀伐得到天下,所以虽然《大武》乐音流畅、演奏和谐,但是难免手足发扬,舞蹈动作过于猛烈,比起《大韶》稍微有一些不足,所以说内容却未能达到完善。”孔子的话,虽然是评论古代乐曲的不同,但是也能够看出舜和武王的优点和不足。

原文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今译 孔子说:“居于高官之人不能宽厚待人,行礼时不够严肃、恭敬,参加丧礼时也不悲哀,这种情况我怎么能看得下去呢?”

张居正讲评 孔子说:“凡事有本,必得其本,而后其末有可观。且如宽弘简重,乃居上之体也。恭敬严肃,乃行礼之实也。伤痛悲哀,乃临丧之道也。这都是本之所在,有其本,则推之于行事者,自然可观。若使居上的,苛刻琐碎,而不知宽弘之大体;行礼的怠惰简慢,而无恭敬之实意;临丧的专事矫饬,而无哀痛之真情,则其本已先失了。虽其政教号令之施、进退周旋之节,縗麻哭痛之文,未必尽无可观。然大本既失,则末节无可言者,吾何以观之哉?”盖甚言其不足取也!盖当时王道不举,而苛政至子残民,古礼不复,而繁文至于灭质,故孔子矫时之弊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任何事情都有根本之处,一定要去探求事物的根本,寻求到根本之后就可以了。上位者应该心胸宽阔、庄严持重,施行礼仪时应该做到恭敬严肃,守丧时应该做到悲痛哀伤。这些都是事物的根本,通过这些来推测到办事的人,自然就可以看出事情的后续发展。如果上位者苛责唠叨,不知道宽宏大量;行礼时懒惰怠慢,内心毫不恭敬;守丧时造作掩饰,内心毫不悲痛哀伤,那么他们为人做事的根本就已经丢失了。虽然他们在发号施令、与人交往、披麻戴孝时未必一无是处,但是失去了做人的根本,那么粗枝末节上的事就更不用说了,我还看什么呢?”孔子这是在极力说明不可以丧失根本啊!因为当时王道衰弱,苛政残害百姓,上古的礼仪不复存在,烦琐的仪式损害了事物的根本,所以孔子才会这样来矫正当时的社会弊病。

注释:

[1]季氏:鲁国大夫。

[2]佾:古代乐舞的行列,一行八人叫一佾。舞蹈用人的多少,表示贵族之间的等级差别。

[3]三家:是鲁国的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

[4]《雍》:是《周颂》篇名。

[5]彻:通“撤”。去掉,拿掉。

[6]相维辟公,天子穆穆:《雍》诗中的两句。相,助。维,语助词,无意义。辟公,指诸侯。穆穆,庄严肃穆。

[7]林放:字子丘,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的弟子。

[8]戚:悲伤,忧伤。

[9]夷狄:古称东方部族为夷﹐北方部族为狄。常用以泛称除华夏族以外的各族。

[10]诸夏:周代分封的中原各个诸侯国。泛指中原地区。

[11]亡:通“无”,没有。

[12]旅:祭名。祭祀山川为旅。

[13]冉有:姓冉名求,字子有,孔子的弟子。当时是季氏的家臣,所以孔子责备他。

[14]弗:表否定,相当于“不”。

[15]救:挽救、劝阻的意思。这里指谏止。

[16]倩:笑时面颊美的样子。

[17]盼:眼睛黑白分明的样子。

[18]素:白色。

[19]绚:有文采;绚丽。

[20]起予:指启发我。

[21]商:子夏的名。

[22]杞:是夏朝之后的诸侯国。

[23]徵:证明,验证。

[24]宋:是商朝之后的诸侯国。

[25]禘:祭天。

[26]灌:酌酒浇地。古代祭祀时第一次献酒的仪式。

[27]王孙贾:卫国大夫。

[28]奥:室内西南角,古人设神主或尊长居坐的地方。

[29]监:借鉴;鉴戒。

[30]太庙:亦作大庙,帝王的祖庙。

[31]鄹人之子:指孔子。孔子父叔梁纥,曾为鄹邑大夫。所以当时叫孔子为鄹人之子。

[32]科:等级类别。

[33]朔:阴历每月初一。

[34]饩:活的牲口。

[35]定公:鲁定公,姬姓,名宋,为春秋诸侯国鲁国君主之一,是鲁国第二十五任君主,“定”是谥号。

[36]哀公:鲁哀公,姬姓,名将,春秋时期鲁国国君。

[37]社:祭祀土地神的地方。

[38]宰我:字子我,亦称宰我,春秋末鲁国人,孔子著名的弟子,“孔门十哲”之一。

[39]战栗:打战,发抖。

[40]遂事:已经完成的事。

[41]咎:归罪,责备。

[42]管仲:姬姓,管氏,名夷吾,字仲,谥敬,春秋时期法家代表人物。

[43]器:器量,气量。

[44]三归:三归台,台观名。相传是管仲为自己修筑的。

[45]摄:代理,兼任。

[46]邦君:诸侯国君主。

[47]树:建立,竖立。

[48]塞门:屏,影壁。

[49]反坫:坫,土筑的平台。互相敬酒后,把空酒杯放还在坫上,为周代诸侯宴会时的一种礼节。

[50]翕:闭合,收拢,可表示合,聚。

[51]纯:美好,和谐。

[52]皦:清晰,分明。

[53]绎:连绵不断。

[54]仪:春秋时期卫国的一个邑。

[55]封人:镇守边界的官。

[56]木铎:以木为舌的大铃,铜质。古代宣布政教法令时,巡行振鸣以引起众人注意。

[57]《韶》:相传是古代歌颂虞、舜的乐曲。

[58]《武》:相传是歌颂周武王的乐曲。 UjAmZrEj3zkilq028gw13R90NV0UcG4kedJKF0Rtal7WceKRDAWEnQ+AnEd9Fr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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