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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第一

原文 子曰:“学[1]而时习[2]之,不亦说[3]乎!”

今译 孔子说:“学了能按时温习和练习,不也很快乐吗?”

张居正讲评 学是仿效。凡致知力行,皆仿效圣贤之所为,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是温习。说是喜悦。孔子说道:“人之为学,常苦其难而不悦者,以其学之不熟,而未见意趣也。若既学矣,又能时时温习而不间断其功,则所学者熟,义理浃洽,中心喜好,而其进自不能已矣,所以说不亦说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学习丰富的知识,努力去行动、实践,这些都是效仿圣贤的行为,可以让人恢复人性最初的善良。孔子说:“人们学习的时候,经常因为学习的困难而苦恼难过,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深入地学习,体会不到学习的乐趣。如果学习了之后又能够经常温习,熟悉了学习的内容,融会贯通其中的道理,找到自己的喜好,学习自然就会不断深入,所以说学习知识并按时温习不是很快乐吗?”

原文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4]乎?”

今译 “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而来,不也令人愉快吗?”

张居正讲评 朋是朋友。乐是欢乐。夫学既有得,人自信从,将见那同类的朋友皆自远方而来,以求吾之教诲矣。然则吾德不孤,斯道有传,得英才而教育之,自然情意宣畅可乐,莫大乎此也。所以说不亦乐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学习有了收获,人就会变得自信。从远方而来的朋友都来听从自己的教诲。既然自己有高洁的品德,又得到杰出的人才去传播道义,自然就心情舒畅,感到快乐,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所以说有朋友从远方而来,不是很令人愉快吗?

原文 “人不知而不愠[5],不亦君子[6]乎!”

今译 “别人不了解我,我能够不怨恨、不恼怒,不也是一个君子吗?”

张居正讲评 愠是含怒的意思。君子是成德的人。夫以善及人,固为可乐,苟以人或不见知而遂有不乐焉,则犹有近名之累,其德未至,未足以为君子也。是以虽名誉不著而人不我知,亦惟处之泰然,略无一毫含怒之意。如此,则其心纯乎为己,而不求人知,其学诚在于内,而不愿乎外,识趣广大,志向高明,盖粹然成德之人也。所以说不亦君子乎!夫学,由悦以至于乐,而至于能为君子,则希贤希圣之能事毕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做了好事,自己当然会感到高兴,假如因为做好事没有被别人知道就感到不高兴,就是受到了名声的劳累,品德没有达到君子的水平。因此没有名气、不被人知晓也要泰然处之,毫不恼怒;要用平常心对待自己,不追求名声显著;要诚心地学习,不超出本分。这样就能让自己变得见识宽广,志向远大,成为品德高尚的人。所以说别人不了解我,我能够不怨恨、不恼怒,这样不也是君子吗?从喜欢学习到从学习中获得欢乐,再成为品德高尚、接近圣贤的人,学习能够实现的事就是这些了吧!

原文 有子[7]曰:“其为人也孝弟[8],而好犯上者,鲜[9]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今译 有子说:“孝顺父母,尊敬兄长,但是经常冒犯上级的人,非常少见;从不冒犯上级,但是喜欢造反作乱的人,从未有过。”

张居正讲评 有子是孔子弟子,姓有,名若。善事父母叫做孝;善事兄长叫做弟。犯是干犯。鲜是少。作乱是悖逆争斗的事。有子说:“天下的人莫不有父母兄长,则莫不有孝弟的良心。人惟不能孝弟,则其心不和不顺,小而犯上,大而作乱,无所不至矣。若使他平昔为人,于父母则能孝,尽得为子的道理,于兄长则能弟,尽得卑幼的道理,则心里常是和顺,而所为自是循礼,若说他敢去干犯那在上的人,这样事断然少矣。”夫犯上,是不顺之小者,且不敢为,却乃好为悖逆争斗大不顺的事,天下岂有是理哉!夫人能孝弟而自不为非如此,可以见孝弟之当务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有子说:“天下没有无父母兄长的人,也没有不孝顺父母、不尊敬兄长的天性。如果一个人不孝顺父母、不尊敬兄长,他的内心就不会平和顺畅,小到冒犯上级,大到造反作乱,没有他不做的事。如果一个人平时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知道做儿子、做弟弟的事理,那么他的内心就会平和顺畅,他的所作所为就自然会遵循礼制,这样的人很少会去冒犯上级。”冒犯上级这种小错都不敢犯,却喜欢造反作乱,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的人自然不会做出犯上作乱这种坏事,由此能够看到孝顺父母、尊敬兄长是当前最紧要的事呀。

原文 “君子务[10]本[11],本立而道[12]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今译 “君子会专心致力于根本事务,根本确立了,道也就形成了。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就是仁道的根本吧!”

张居正讲评 务是专力。本是根本。为仁是行仁。有子又说:“天下之事,有本有末,若徒务其末,则博而寡要,劳而无功。所以君子凡事只在根本切要处专用其力。根本既立,则事事物物处之各当,道理自然发生,譬如树木一般。根本牢固,则枝叶未有不茂盛者,本之当务如此。则吾所谓孝弟也者,乃是行仁之本与。盖仁具于心,只是恻怛慈爱的道理,施之爱亲敬长,固是此心;推之仁民爱物,亦是此心,人能孝弟,则亲吾之亲可以及人之亲,长吾之长可以及人之长,至于抚安万民,养育万物,都从此充拓出来,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则行仁之本,岂有外于孝弟乎!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矣!”《孝经》孔子说:“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此天子之孝也。”有若之言,其有得于孔子之训欤?

张居正讲评译释 有子又说:“天下间的事有因有果,如果只关注结果,即使学识丰富也难以得到要领,花费了力气也难以收到成效。这就是君子只在关键的地方集中力量的原因。树立了根本之后,根据事物各自要求解决问题,自然就会符合事理,这就像树木的生长一样。树木的根本牢固了之后,枝叶就一定会繁荣茂盛,应该像这样先树立根本。我所说的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就是实行仁的根本呀。仁就是恻怛慈爱,具体实施的话就是关爱亲人、尊敬长辈,仁民爱物也是根据这些推广而来的。人人都能孝敬父母、尊敬兄长,那么亲近自己的亲人就可以推及亲近别人的亲人,尊敬自己的长辈可以推及尊敬别人的长辈,甚至推及安定万民万物,这样仁就会无穷无尽了。既然这样,实行仁的根本,怎么会是孝顺父母、尊敬兄长之外的事呢?求学的人致力于孝敬父母、尊敬兄长,仁就能产生了呀!”孔子在《孝经》里说:“亲爱恭敬、尽心尽力地侍奉双亲,而将德行教化施之于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从刑法,这就是天子的孝道呀!”有子这么说,是从孔子那里得到的教诲吧!

原文 子曰:“巧[13]言令[14]色,鲜矣仁!”

今译 孔子说:“花言巧语,摆出一副伪善的脸孔,这种人几乎就不具备仁义了。”

张居正讲评 巧是好。令是善。鲜字解做少字。仁是心之德。孔子说:“辞气容色,乃心之符,最可以观人。那有德的人,辞色自无不正。若巧善为甘美之辞,迁就是非,便佞阿谀,而使听之者喜,这便是巧言。善为卑谄之色,柔顺侧媚,迎合人意,而使见之者悦,这便是令色。这等的人,其仁必然少矣。”盖仁乃本心之德,心存则仁存也。今徒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心驰于外,而天理之斫丧者多矣,岂不鲜仁矣乎!然孔子所谓鲜仁,特言其丧德于己耳。若究其害,则反足以丧人之德。盖人之常情,莫不喜于顺己,彼巧言令色之人,最能逢迎取悦,阿徇取容,人之听其言见其貌者,未有不喜而近之者也。既喜之而不觉其奸,由是变乱是非,中伤善类,以至覆人之邦家者,往往有之矣!夫以尧舜至圣,尚畏夫巧言令色之孔壬,况其他乎!用人者不可不察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语气容貌神色都是人内心的征兆,最能用来观察一个人。那些有德行的人,说话刚毅正直。如果一个人擅长说赞美的话,总是曲意迎合、巧言善辩、阿谀逢迎,让别人高兴欢喜,这就是虚言假语;如果一个人总是神色谄媚,用不正当的手段讨好别人,使人高兴,这就是虚伪。这样的人一定不仁德。”因为仁是人本性上的美德,心在,仁德就在。如今人们只用外表取悦别人,而缺乏内心的美德,这不就是缺少仁吗?然而孔子所说的缺少仁,特别指那些自己缺乏品德,又会让别人也失去美德的人。因为正常情况下,人都会喜欢顺从自己的人,那些巧言令色的人最会阿谀奉承迎合别人;人在听别人说话、看别人的神态时,都喜欢迎合自己的人。既然喜欢就不会察觉这个人的奸诈,因此就有了很多更改是非、陷害忠良,以至于毁人家国的人。像尧舜这样贤明的人,尚且畏惧巧言令色的孔壬,更何况其他人呢!君主在用人的时候不能不考查清楚呀。

原文 曾子[15]曰:“吾日三省[16]吾身,为人谋而不忠[17]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18]不习乎?”

今译 曾子说:“每天,我都会多次自我反省,为他人办事时是否做到了竭尽全力?与朋友交往时是否做到了以诚相待?老师传授给我的知识是否经常复习?”

张居正讲评 曾子是孔子弟子,名参。省是省察。忠是尽心的意思。信是诚实。传是传授。习是习熟。曾子说:“我于一日之间,常以三件事省察己身。三者维何?凡人自己谋事,未有不尽其心者,至于为他人谋,便苟且粗略而不肯尽心,是不忠也。我尝自省,为人谋事,或亦有不尽其心者乎?交友之道,贵于信,若徒面交而不以实心相与,是不信也。我尝自省,与朋友交,或亦有虚情假意而不信于人者乎?受业于师,便当习熟于己,若徒面听,而不肯着实学习,是负师之教也。我尝自省,受之于师者,或亦有因循怠惰而不加学习者乎?以此三者自省察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盖未尝敢以一日而少懈也。”盖曾子之学,随事精察而力行之,故其用功之密如此。然古之帝王,若尧之兢兢,舜之业业,成汤之日新又新,检身不及,亦此心也,此学也。故《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从事于圣学者,可不知所务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曾子说:“我每天都用三件事反省检查自己。哪三件事呢?人只要给自己做事,没有不尽心尽力的,给别人办事,就敷衍了事、马马虎虎,不肯尽心尽力,这就是不尽心。我会反省自己,为别人做事,有时也不尽心尽力吗?交友的方法,可贵的地方在于诚信,如果只是表面结交,没有真情实意,这就是不诚信。我会反省自己,和朋友交往,有时也虚情假意不讲诚信吗?从老师那儿接受教育,就应该熟练学习,如果只是当面听一下,却不踏实学习,这是辜负了老师的教育。我会反省自己,从老师那儿学习,有懒惰怠慢不踏实学习的时候吗?我在这三件事上反省自己,有则改正,没有就提醒自己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一天也不敢松懈。”曾子做学问,对任何事情都是精心考察、尽力而为的,所以他才会如此勤勉用功。古时候的帝王,像尧、舜这样兢兢业业的人,像成汤这样不断完善自己的品德,改正自己的不足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这就是学问。所以《大学》说:“上自天子,下至平民,一切都要以修身为做人处事的根本。”想要学习圣人学问的人,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吗!

原文 子曰:“道[19]千乘[20]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21]。”

今译 孔子说:“治理一个拥有千乘兵车的国家,就要慎重、认真地处理国家事务,并且要恪守信用,在节约财政开支的同时爱护官吏,役使百姓要不误了农时。”

张居正讲评 道是治。乘是兵车。四马驾一车,叫做一乘。千乘之国,是地方百里可出兵车千乘的大国。时是农工间暇之时。孔子说:“千乘的大国,事务繁难,人民众多,不易治也。若欲治之,其要道有五件,其一要敬事。盖人君日有万几,一念不敬,或贻四海之忧,一时不敬,或致千百年之患。必须兢兢业业,事无大小,皆极其敬慎,不敢有怠忽之心,则所处皆当,而自无有于败事矣。其一要信。盖信者,人君之大宝,若赏罚不信,则人不服从,号令不信,则人难遵守。必须诚实不二,凡一言一动都要内外相孚,始终一致,而足以取信于人,则人皆用情而自不至于欺罔矣。其一要节用。盖天地生财只有此数,用若不节,岂能常盈。必须量入为出,加意撙节。凡奢侈的用度,冗滥的廪禄,不急的兴作,无名的赏赐都裁省了。只是用其所当用,则财常有余,而不至于匮乏矣。其一要爱人。盖君者,民之父母,不能爱人,何以使众。必须视之如伤,保之如赤子,凡鳏寡孤独、穷苦无依的,水旱灾伤、饥寒失所的,都加意周恤,使皆得遂其生,则人心爱戴,而仰之如父母矣。其一要使民以时。盖国家有造作营建,兴师动众的事,固不免于使民,然使之不以其时,则妨民之业而竭民之力矣。必待那农事已毕之后,才役使他,不误他的耕种,不碍他的收成,则务本之民,皆得以尽力于田亩,而五谷不可胜食矣。”这五者都是治国的要道,君能体而行之,则四海之广,兆民之众,治之无难,岂特千乘之国而已哉!为人君者所当深念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有兵车千乘的国家,人多事杂,不容易治理。要想治理好,有五条关键的措施:一条是要谨慎处事。一国之君每天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一个想法不慎重,就会给国家带来灾祸,一时的不慎重,就会造成长久的灾祸。所以必须要兢兢业业,不管事情大小,都要十分小心,不能有任何怠慢,这样才算是处置得当,自然不会产生灾祸。一条是要诚信。诚信是君主宝贵的品质,如果赏罚不讲究信用,就不能让人服从号令、遵守命令。所以一定要诚实守信,一言一行都要前后内外保持一致,这样才能够让人信任,才会使人不欺瞒自己。一条是要节约。天地间产生的财物是有一定的数量的,如果不节约,怎么能够用呢。所以一定要根据收获的多少来使用,注意节约。要把奢侈的花费、多余过度的俸禄、不急切的工程、没有名目的赏赐都给削减节省了。如果只把财物用在该用的地方,就会经常有剩余,不至于缺乏。一条是要爱护人民。君主是百姓的父母,不爱护百姓,怎么能管理他们呢?一定要把他们当作受伤了一样对待,要像保护子女一样保护他们,凡是鳏寡孤独、穷苦无依的,受水旱灾伤、饥寒失所的百姓,都要留心地周济、抚恤他们,让他们都能够生存下来,这样就能使民众像对待父母一样地爱戴自己。一条是要使百姓要不误农时。国家如果有兴建土木这样劳师动众的事,免不了要役使百姓,如果时机不合适,就会妨碍百姓的生产,让民力枯竭。所以一定要等到农业生产结束了之后,再役使他们,不耽误他们的耕种,妨碍他们的收成,这样从事本业的百姓,都能够在田地里尽力生产,就能有丰裕的收成了。”这五点都是治理国家的关键方法,如果能实行下去,再宽广的国土,再多的百姓,治理起来都能很容易,更何况只有千辆战车的国家呢!君主应当好好考虑这些呀!

原文 子曰:“弟子[22]入则孝,出则弟,谨[23]而信,泛[24]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25]。”

今译 孔子说:“晚辈在家就要孝顺父母,出门在外,就要遵从兄长,谨慎守信,要广爱众人并且亲近那些有仁德的人。如果还有余力,那么就要再学习一些知识。”

张居正讲评 弟子是指凡为弟为子的说。谨是行的有常。信是言的有实。泛字解做广字。众是众人。亲是亲近。仁是仁厚有德的人。余力是余剩的工夫。文是《诗》《书》六艺之文。孔子教人说:“但凡为人弟为人子的,入在家庭之内,要善事父母以尽其孝,出在宗族乡党之间,要善事兄长以尽其弟。凡行一件事,必慎始慎终而行之有常。凡说一句话,必由中达外而发之信实。于那寻常的众人都一体爱之,不要有憎嫌忌刻之心。于那有德的仁人却更加亲厚,务资其熏陶切磋之益。这六件是身心切要的工夫,学者须要着实用力,而不可少有一时之懈。若六事之外,尚有余力,则学夫《诗》《书》六艺之文。”盖《诗》《书》所载,皆圣贤教人为人之道,而礼、乐、射、御、书、数亦日用之不可阙者。未有余力,固不暇为此,既有余工,则又不可不博求广览,以为修德之助也。先德行而后文艺,弟子之职,当如此矣。然孔子此言虽泛为弟子者说,要之上下皆通。古之帝王,自为世子时,而问安视膳,入学让齿,以至前后左右莫非正人,礼乐诗书皆有正业,亦不过孝弟、谨信、爱众、亲仁与夫学文之事也。至其习与性成,而元良之德具,万邦之贞由此出矣。孔子之言岂非万世之明训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教育别人说:“年轻人在家里要好好侍奉父母,尽自己的孝心;在家族里要恭敬地对待兄长。做每一件事都要始终小心,按规矩行动;说每一句话都要发自内心,发自实情;对普通人也要一视同仁地去爱护,不要有嫌弃嫉妒的想法;对那些有品德的人要更加亲切,在同他们交流中获得进步。这六件事是关键的功夫,要努力学习,一点儿也不能松懈。做到这六点之后,还有余力的话,就学学《诗》《书》和六艺的知识。”《诗》《书》记载的都是圣贤教人如何做人的道理,其中讲述的礼、乐、射、御、书、数也是日常必不可少的技能。没有余力,当然没有时间学习,既然有了空余的工夫,就要多学多看,提高自己的德行。先修习品德再学习文艺,这应该是兄弟、子女应该尽到的本分。孔子的这些话虽然是对做兄弟、做子女的人说的,但是其中的精髓是通用的。古时候的帝王,在做儿子的时候,问候尊长起居,检查长辈膳食,学习谦让长者,周围的人都认为他是正直的人。他对礼、乐、诗、书都有正当的学习,这都没有超出孝悌、谨信、爱众、亲仁和学习文化这些事。当他学问和性情形成,大善至德完备的时候,一个伟大的国家就产生了。孔子的话,难道不是能够流传万世的教诲吗!

原文 子夏曰:“贤贤易色[26],事[27]父母能竭[28]其力,事君能致[29]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今译 子夏说:“一个人看重贤德,而不看重女色,竭尽全力地侍奉父母,服侍君主,能够为国献身,与朋友相交,说话诚实守信。这样的人即使自己说没有学习过,我一定说他已经学习了。”

张居正讲评 子夏是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上一个贤字解做好字,下一个贤字是有德的贤人。易是移易。竭是尽。致其身是委致其身,不宜爱息的意思。子夏说:“人之为学,只在纲常伦理上见得明白,纯是根本切要的工夫。如人之见贤,谁不知好,但不能着实去好他,若使贤人之贤,而能移易其好色之心,大贤则事之为师,次贤则亲之为友,真知笃信,就如好好色的一般,则好善极其诚矣。人于父母,谁无孝心,但未能着实去尽孝,若使委曲承顺,尽那为子的道理,凡力量做得的去处,都竭尽而无遗,则事亲极其诚矣。事君不可以不忠,但必都自爱其身,则其忠必不尽。若能实心任事,把自家的身子,委弃于君,虽烦剧也不辞,虽患难也不避,一心只是要忠君报国而不肯求便其身图,则事君极其诚矣。交友不可以不信,但轻诺者多,全信者少,若能诚心相与,但与朋友说的都是着实的言语,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虽久远而不至于失信,则交友极其诚矣。这四件都是人伦之大者,而行之皆尽其诚,这就是见道分明,践履笃实的去处,学问之道不过如此。人虽说他未曾为学,我必谓之已学矣。若使未尝学问,而但出资性之聪明,则不过一事之偶合,一时之袭取而已,岂能事事尽美,而厚于人伦如是乎。”此可见古人之为学,皆用力于根本切要之地,而不专在于言语文字之末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夏说:“人在学习时,只有明白纲常伦理,才是最根本、最重要的事。人都喜爱贤明的人,但是不能够深入去喜欢。如果一个人通过学习圣贤的贤德,改变自己对美色的偏爱,把最贤德的人当作老师,把贤德的人当作朋友,对正确而深刻的认识坚信不疑,就如同喜好美色一样,那么这个人对善的喜爱就是真诚的。人都知道孝敬父母,但是未必能踏实地尽孝心,如果能委屈自己顺从父母,尽到子女的本分,能够做到的事尽力去做,这就是诚心孝顺父母。臣子对待君主不能够不忠心,但是必定都更爱自己,不能尽心地忠于君主。如果能实心办事,把自己献给国家,即使事务繁重也不推辞,碰到困难也不躲避,只想着忠君报国,而不为自身寻求方便,那么就是诚心忠于君主。交友一定要诚信,但是轻易许诺的人多,诚实守信的人少,如果能够诚信对待朋友,对朋友说诚实的话,不自欺欺人,不失信于人,那么就是诚心交友。这四件都是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中很重要的事,都诚心诚意地去处理,这就是明白事理、踏实行动,做学问的方法就是这些。做到这些的人即使说自己没有学习过,我也认为他一定学习过了。如果没有学习过这些,而只是凭借天资的聪明,只能一时一事碰巧符合事理,怎么会每件事都如此完美,怎么会像这样符合人伦道德呢!”从这些可以看出古人做学问,都在关键重要的地方努力,而不只是专注在文字语言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原文 子曰:“君子不重[30]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31]改。”

今译 孔子说:“君子如果不庄重就没有威信,所学也不坚固。要以忠和信两种道德为主,不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出了错就不要怕改正。”

张居正讲评 重是厚重。威是威严。固是坚固。忠信是诚实。无字、勿字都是禁止之辞。惮是畏难的意思。孔子说:“君子为学必养成个深厚凝重的气质,然后外貌威严,而所学的道理自然坚固。若是轻浮浅露,不能厚重,则见于外者,无威之可畏,而其所学者亦不能实有诸己,虽得之,必失之矣。岂能以坚固乎!然立身固要厚重,而存心又在忠信。人不忠信,则事皆无实,何以为学。故又当以诚实不欺为重,而无一毫之虚伪,然后可以进德也。所交的朋友必胜过我的人,方为有益。若是不如我的,或便佞善柔之类,这样的人不但无益而且有损,切不可与之为友也。人不能无过,而贵于能改。过而惮改,则过将日甚矣。所以但遇有过,或闻人谏正,或自家知觉,便当急急改之,不可畏其难改,而苟且以自安也。以厚重为质,以忠信为主,又辅之以胜己之人,行之以改过之勇,则内外人己交养互发,而自修之功全矣。学者可不勉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君子做学问一定要养成深厚凝重的气质,这样在神态上才能庄重威严,学到的道理自然也会十分牢固。如果言行随便,不能做到温厚稳重,在别人看来就没有值得信服的威严,所学的东西也不能让自己充实,学到的东西一定会再次失去。怎么能认为这样的人知识牢固呢!为人处世固然需要温厚庄重,也更要忠厚诚信。人没有忠信,做事就不实在,拿什么去做学问呢?所以更应当把诚实不欺当作根本,不要有任何的虚伪,这样才能够增进品德。所结交的朋友一定要胜过自己,这样对自己才有所帮助。如果不如自己,或者是心术不正、阿谀奉承的人,和这样的人结交,不但没有益处,反而会损害自己,所以一定不能跟这种人做朋友。人都会犯错误,可贵的地方在于能改正错误。犯了错害怕改正,这些过错就会一天比一天更严重。所以只要犯了错,不管是受到别人劝谏,还是自己发觉,都应当立刻改正,不能因为害怕难以改正而敷衍了事、自谋安乐。把温厚庄重当作自身的品质,把忠厚诚信当作做人的根本,再加上有比自己优秀的人的协助,有改正错误的勇气,由内到外、由己到人相互帮助、相互进步,就有比较完备的自我修养了。求学的人能不以此来勉励自己吗!”

原文 曾子曰:“慎终追[32]远,民德归[33]厚矣。”

今译 曾子说:“慎重对待父母的去世,追念久远的祖先,必然会使百姓变得忠诚厚道。”

张居正讲评 慎是谨慎。终是亲之既没。追是追思。曾子说:“人伦以亲为重,人之事生,或有能孝者,至于送终,则以亲为已死也,而丧葬之事不能尽礼者,多矣。初丧之时,或有能思念者,至于岁时既远,则其心遂忘,而祭祀之礼,不能尽诚者多矣。此皆民心之薄,由在上之人无以倡之也。若为上者能致谨于亲终之时,不徒哀而已,而每事尽礼,不使少有后日之悔,又能追思于久远之后,不徒祭而已,而致其诚敬,不敢少有玩怠之心,则己之德厚矣。由是百姓每自然感化,皆兴仁孝之心。丧也,尽其礼;祭也,尽其诚,而其德亦归于厚矣。此可见孝者,人心之所同。上者,下民之表率。欲化民成俗者,可不知所以自尽也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曾子说:“父母是伦理关系中最为重要的部分,父母在世的时候,人们都能够孝敬地侍奉他们,到了给父母送终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因为父母已经去世,在丧葬上就没有严格遵循礼数。父母刚去世的时候,或许会有所怀念,过了一段时间后,就把这件事忘了,没有诚心实意地祭奠他们,这样的人也很多。这些都是人心浅薄的表现,都是上位者没有尽力做表率的缘故。如果上位者能够在父母临终的时候恭敬对待,而不只是表面上哀伤,每件事也都严格按照礼数去做,不让自己在日后留下遗憾,在父母去世很久之后还能追思怀念,不只是祭奠他们,还表达自己的真诚恭敬不敢有一丝玩闹懈怠,这就是品德高深的人。百姓看到之后,自然会有所感触,能够受到感化,兴起仁孝之心。在安葬父母的时候,能完全依照礼数,在祭奠亲人的时候,能诚心实意,百姓们的德行也就变得高深了。从这里可以看出,孝敬父母是人们共同的追求呀。上位者,是下层百姓的表率,想要教化百姓,使他们形成良好的风尚,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尽力吗!”

原文 子禽[34]问于子贡[35]曰:“夫子至于是[36]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37]与之与?”

今译 子禽问子贡说:“老师每到一个国家,必定听得到那个国家的政事,这是他自己求得的,还是别人主动告诉他的呢?”

张居正讲评 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都是孔子弟子。抑是反语辞。与是疑词。子禽问于子贡说:“夫子周流四方,每到一国必然就闻这一国的政事,果是夫子访求于人,然后得而闻之与?或是各国的君自以其政事说与夫子而知之与?”子禽之问,盖亦不善观圣人者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禽问子贡:“老师周游各国,每到一个国家一定了解这个国家的政事,那么究竟是老师向别人打听后知道的,还是各国的国君自己把政事告诉老师的呢?”子禽这么问,是没有仔细地观察孔子呀!

原文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38]异乎人之求之与!”

今译 子贡说:“老师是靠自己的温和、善良、恭敬、俭约、谦逊才得到的,但是老师求的方法,或许和别人的求法不同吧!”

张居正讲评 其诸是语词。子贡答子禽说:“夫子所以得闻国政,不是夫子有心去求,也不是时君无故而与。盖夫子盛德充积于中,而光辉自发于外。故其容貌词气之间,但见其温而和厚,无一些粗暴;良而易直,无一些矫饰;恭而庄敬,无一些惰慢;俭而节制,无一些纵弛;让而谦逊,无一些骄傲。有这五者德容之盛,感动乎人,所以各国的君,自然敬之而不忽,信之而不疑,都把他国中的政事,可因可革的,来访问于夫子,故夫子因而闻之耳。就汝所谓求者而论之,这等样求,岂不异于他人之求之者与。盖他人之求必待访问于人而后得。夫子之闻政,则以盛德感人而自致,岂可以一概论哉!”子贡之言,不惟足以破子禽之疑,而使万世之下犹可以想见圣人之气象,此所以为善言德行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回答子禽说:“老师之所以知道所在国家的政事,不是特意去问的,也不是国君无缘无故告诉他的。这是因为老师内在的品德高深,这些光辉的品质表现了出来。他的容貌和说话语气之间只有温和厚重,没有一点儿粗俗暴躁;只有善良正直,没有一点儿虚伪做作;只有端庄恭敬,没有一点儿懈怠不满;只有勤俭节制,没有一点儿纵容松弛;只有谦逊礼让,没有一点儿骄纵自负。有了这五点让人感叹动容的高尚品德,各国国君自然十分敬重他,对他深信不疑,把他们国家需要保持或者需要改革的政事,都拿来向老师请教,所以老师才知道的。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是询问而知的话,不就和别人一样了吗?他人一定需要向别人询问才能了解政事,而老师对政事的了解,是凭借着高尚的品德感动别人之后自然得到的,他们之间怎么能够一概而论呢!”子贡的话,不仅仅回答了子禽的疑惑,更是使后人也可以感受到圣人的气度风范,所以说他擅长阐述德行呀!

原文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今译 孔子说:“当父亲活着的时候,要观察儿子的志向;在父亲去世后,要考察儿子的行为;做儿子的若对父亲的正道长期不加以改变,那么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孝了。”

张居正讲评 志是志向。行是行事。三年是言其久。孔子说:“人子事亲,有承受而无专擅,有巽顺而无违拂,故当其父在之日,凡事皆禀命而行,不敢自专,即欲知其人,亦但观其志向何如耳,其行事不可概见也。至于父没之后,则分得以自专,然后其行事居然可见,得就其行而观之焉。然父没之后,虽凡事得以自专,而其所行,犹如父在之时,至于三年之久,亦不敢有所改易。斯则思亲之念,不渝于始终,顺亲之心,无间于存没,如是而后可谓之为孝也。否则虽能致敬于亲在之时,而不能不变于亲终之后,岂所谓终身而慕者乎。”抑孔子所谓无改于父之道,亦自其合于道,而可以未改者言之耳。若于道有未合焉,则虽速改可也。何待三年!故善述其事孝也,克盖前愆亦孝也。观圣人之言者,不可以执一求之。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做子女侍奉双亲,需要承担事务但是不能擅自做主,只能顺从不能忤逆,所以当父亲在世的时候,所有的事都要听从父亲的命令,不敢自己做主,即使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品德操行,也只能观察他的志向,但不能从他的行为处事上看出他的为人。父亲去世之后,儿女虽然独自做决定,但是行为举止还和父亲在世时保持一致,并且长久地保持不变。这就是对父亲的思念,始终没有改变;对父亲的顺从,一点儿没有减少,这样才能称作是孝。否则父亲在世时虽然能尊重孝敬,但父亲去世之后就失去孝心,这怎么是终身仰慕呢!”孔子所说的不改变侍奉父亲的方法,是因为这种方法符合正道,所以才不用改变。如果做事方法和正道不符合,那么就可以迅速改正,而不用等到父亲去世很久之后。所以,遵从父亲去世前正确的行为是孝,改正父亲去世前错误的行为也是孝。学习圣人教诲的人,不能在某一方面过于偏执呀。

原文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39]之。”

今译 有子说:“礼的应用就是以和谐为贵。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最宝贵的地方就在这里,无论大小事都要按照和谐的方法去做。”

张居正讲评 礼是尊卑上下的礼节。和是从容不迫的意思。斯字解做此字,指和说。小大是小事大事。由是行。有子说:“礼之在人,如尊卑上下,等级隆杀,一定而不可易,其体固是至严。然其为用,必和顺从容,无勉强乖戾之意,乃为可贵。如君尊臣卑,固有定分,然情意也要流通;父坐子立,固有常规,然欢爱也要浃洽,这才是顺乎天理,合乎人情,而为礼之所贵者也。古先圣王之制礼,惟其皆出于和,此所以尽善尽美,万事无弊。凡天下之事,小而动静食息之间,大而纲常伦理之际,都率而行之,无所阻滞,礼之贵于和如此。”

张居正讲评译释 有子说:“礼对于人来说非常重要,尊卑上下的等级一经制定就不能更改,应该严格遵守,其作为体制本来就是非常严格的。但是在具体使用中,一定要顺从自然,不要有不合情理的地方,这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君臣之间,本来就有尊卑关系,但是也要有情意上的交流沟通;虽然有父坐子立这样严厉的礼法规范,但是父子之间的感情交流也要融洽,这才能顺应天理、符合人情,才是礼法关键的地方。古代圣明的君王制定礼,是因为它们都符合中和,所以才能够尽善尽美,没有弊端。只要是天下间的事,小到呼吸动静,大至纲常伦理,都遵从礼的规则,没有阻碍,这就是和对于礼的重要之处。”

原文 “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40]之,亦不可行也。”

今译 “但是也有行不通的时候,这是因为为了和谐而和谐,不用礼来制约和谐,也是不行的。”

张居正讲评 承上文说,礼贵于和,则宜无不可行者。然也有行不得的,这是为何?盖所谓和者,是在品节限制之中,有从容自然之意,所以可行。若但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和,率意任情,侈然自肆,全不把那礼体来节制他,则是流荡忘返,而尊卑上下皆失其伦矣。如何可以行之哉?此可见礼之体虽严,而不至于拘迫,其用虽和,而亦不至于放纵。古之圣王,能以礼治身,而又能推之以治天下者,用此道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接着上文说,礼重要的地方在于和,做到和就应该没有不可行的事了。但还是有行不通的情况,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我们所说的和,是在品级礼节的限制下从容自然,所以说可行。如果只知道和重要而只专注于和,率意任性、娇纵自大,一点儿也不用礼去约束,这就是放纵自己,失去了尊卑上下的秩序,这怎么能行呢?由此可以看出礼的体制虽然严格,但是不能拘泥束缚,礼的实施虽然灵活,但也不能放荡骄纵。古时候圣贤的君王,既能用礼约束自己,又能把礼推广开来去治理天下,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原文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41]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42]也。”

今译 有子说:“守信用要符合于义,这样一来,说出的话才有实施的意义。恭敬要接近于礼,这样才能避免招致耻辱。所依靠的人都是亲密的人,也就可靠了。”

张居正讲评 信是约信。义是事理之宜,复是践言。恭是恭敬。礼是礼节。因是依倚人的意思。亲是有道义可亲近的人。宗是主。有子说:“天下之事,必须谨之于初,而后可善其后。”如与人以言语相约,本是要践行其言,但其所言者,若不合于义理之宜,将来行不得去,则必至爽约失信矣!故起初与人相约之时,就要思量,必其所言者皆合乎天理之宜,而与义相近,则今日所言的,他日皆可见之于行,而自不至于失信矣。所以说言可复也。待人之礼,固当恭敬,然亦自有当然之节。若恭不中礼,则为足恭,而反以致人之轻贱矣。故凡施敬于人之时,就要斟酌,务合乎礼之节文,而不过其则。则内不失己,外不失人,自不至于卑贱而取羞辱矣。所以说远耻辱也。与人则依,本图交久,但所依的不是好人,则始虽暂合,终必乖离。故当其结交之初,就要审择,不可失了那有道义可亲近的人,则不但一时相依,日后亦倚靠得着,可以为宗而主之矣。所以说亦可宗也。此可见人之言行交际皆当谨之于始,而虑其所终。不然,则因循苟且之间,将有不胜其自失之悔者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有子说:“做任何事,一定要在开始时就谨慎小心,之后才能妥善地处理后续问题。”比如和别人有约定,本来应当履行诺言,但如果因为做出的约定不符合道义,而不去履行诺言的话,就一定会爽约失信。所以一开始在和别人做约定的时候,就要思考度量,做出的约定一定要符合天理、道义,这样所做的约定,将来才能够去履行,这样就自然不会失信于人。所以说这种情况下的诺言可以履行。待人的时候,自然应当恭敬,但也要遵守相应的礼节。如果过于恭敬以至于不符合礼节,就成了过度谦敬、取媚于人,反而会让别人轻视。所以在向别人表示恭敬时,要斟酌自己的行为,一定要符合礼节,不能过于谦敬。做到这两点,就能内不失己,外不失人,不会导致别人看轻自己而自取其辱,所以说这样可以避免招致耻辱。我们和朋友交往时,都希望能长久结交,但如果结交的不是好人,即使开始时情投意合,最后也一定会分离。所以在结交之初,就要慎重选择,不可以错失了有道义的人,和有道义的人结交不但能在当前相互依靠,之后也可以相互扶持,这样的人才值得尊敬、交往。由此可以看出人的行为举止由始至终都要谨慎小心,不然在敷衍应付之中,将会产生无尽的悔恨。

原文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43]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今译 孔子说:“君子饮食不求饱足,居住不追求舒适,对工作敏捷且注意言语谨慎,到有道的人那里端正自己的态度,这样可以说是好学了。”

张居正讲评 敏是急速的意思。就是亲近。有道是有道德的贤人。正是考正。孔子说:“凡人之为学,厌怠者多,笃好者少,所以不能成就。惟君子之于学,专心致志,无一毫外慕之私。就是食以养体也不去求饱;居以容身也不去求安。盖志有所在而不暇及也。行事常患其不足,则勉力自强,汲汲然见之于行,不敢有一些怠缓。言语常患其有余,则谨慎收敛,讷讷然如不出口,不敢有一些放肆。这等样着实用功,必然有所得了。然犹不敢自以为是,又必亲近那有道德的贤人,以考正吾之是非,凡一言一行都要讲究得道理明白,不至于差谬而后已焉。夫志向已是精专,功夫已是切实,而又加以谦抑之心,常存不足之虑,盖真见夫义理之无穷,学问之真趣,其心欣慕爱乐,有不能自己者,这才是好学的人,所以说可谓好学也已。”学而至于能好,则聪明日开,闻见日广,进而为贤为圣,何难之有哉!《商书·说命篇》说:“惟学逊志,务时敏。”《周颂》说:“学有缉熙于光明。”皆是此意,可见“好学”二字,不但学者之所当知,为人君者尤不可不加之意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平庸之人求学,厌倦懈怠的人多,勤奋好学的人少,所以难以取得成就。只有君子在求学时,专心致志,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吃东西时也不去追求美味,居住时也不追求安逸,这是因为为了实现远大的志向,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办事经常忧虑不足的地方,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急切地付诸行动,不敢有一点儿懈怠。说话时经常担心多说,谨慎收敛,就像没有开口说话一样,不敢有一点儿放肆。像这样去用功求学,一定会有所收获。然而君子做到这些也仍然不敢自以为是,一定要亲近那些道德高尚的贤人,来考察订正自己行为的对错,要完全弄明白言行之间的道理,使自己不至于出现差错。志向精纯专一,功夫切合实际,为人踏实又谦逊低调,经常思考不足之处,能发现义理的无穷和学问的有趣之处,不能抑制自己内心对学问的爱慕,这才是好学的君子,做到这些就可以说是好学了。”一个人到了好学的境界,智慧就能持续增加,见识也会更加宽广,坚持下去成为圣贤又有什么难的!《商书·说命篇》里说:“谦虚好学,要时刻策励自己。”《周颂》里说:“不断地学习,就能达到无比光明的境界。”都是这个意思,由此可以看出“好学”二字,不只是求学的人应当知道,做君主的更加需要注意呀。

原文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今译 子贡说:“贫困却不谄媚,富有而不狂妄自大,怎么样?”孔子说:“这也算可以了。但是还不如贫困却乐于道,虽富有却好礼的人。”

张居正讲评 谄是卑屈。骄是矜肆。可是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乐是安乐。好礼是喜好礼节,自然循理的意思。子贡问于孔子说:“凡人贫者,易至于卑谄,富者易至于矜骄,此人情之常也。若能处贫而无卑屈之意,处富而无矜肆之心,这等的人其所得为何如?”孔子答说:“常人溺于贫富之中,多不能有以自守,故必有谄骄之病。今曰无谄无骄,则能自守,而于学亦有得矣,是亦可也,然而非其至者。盖贫而无谄,虽不为贫所困,然犹知有贫也,不如那贫而乐的人,心广体胖,欣然自安其贫,是身虽处乎贫之中,而心已超于贫之外也。此岂无谄者之可及乎?富而无骄,虽不为富所溺,然犹知有富也。不如那富而好礼的人,乐善循理,初不自知其富,是身虽处乎富之中,而心已超乎富之外也。此岂无骄者之可及乎?”夫子答子贡之问如此,善许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请教孔子说:“贫穷的人,容易变得低声下气、谄媚奉承,富裕的人容易变得骄纵自大,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在贫困的时候不卑屈,富裕的时候不骄纵,这样的人怎么样?”孔子回答说:“平常人在贫穷或富贵的时候,大多不能保持自己的操守,所以一定有谄媚骄纵的毛病。如果不谄媚、不骄纵,这就是能保持自己的操守,在学习上也会有收获,这样的人也还不错,但是不是最好的。贫困而不谄媚,虽然没有受到贫困的困扰,但是仍然知道自己贫困,不如生活贫困却乐于求道的人,这样的人心胸开阔、外貌安详、欣然自乐,能忘记自己的贫困,虽然身在贫困中,而心已经超出贫困之外了。这岂是不谄媚的人能达到的境界?富贵而不骄纵,虽然没有沉溺于富贵,但是仍然在意自己的富贵。不如那些富贵而依然有礼节的人,他们喜欢做善事遵循天理,不知道自己的富贵,这就是虽然身在富贵中,但是心已经超脱出富贵外了。这岂是不骄纵的人能比得上的?”孔子这样回答子贡的问题,是对他能做到的表示赞扬,未能做到的表示勉励。

原文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44]其斯之谓与?”

今译 子贡说:“《诗》上说:‘要像对待骨、角、象牙、玉石那样,切开它,磋磨它,细刻它,磨光它。’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张居正讲评 《诗》是《卫风·淇澳》之篇。孔子既教子贡以贫而无谄者之不如贫而乐,富而无骄者之不如好礼。子贡闻言而悟,遂引《诗》以证之,说道:“《卫风·淇澳》之诗有言,君子之学,就如治骨角的,既切以刀锯,又磋以铴,是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又如治玉石的,既琢以椎凿,又磨以沙石,是已密而益求其密也。诗人之言如此,其即夫子所言之谓与。”盖贫而无谄,我固自以为至矣,岂知无谄之外,更有所谓乐乎。富而无骄,我亦自以为足矣,岂知无骄之外,更有所谓好礼乎!可见道理本无终穷,学问不可自足,必如治骨角玉石者,求到至精至密之地而后可,《诗》言圣教何以异乎!子贡因学而知《诗》如此,真可谓善悟者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教导子贡贫穷而不谄媚的人不如贫穷却乐于求道的人,富贵而不骄纵的人不如富贵好礼的人。子贡听了孔子的话后有所领悟,就引用了《诗》来验证,说:“《卫风·淇澳》里说,君子做学问,就像治骨角一样,既要用刀锯切,又要用铴磋,是精益求精。又像治玉石一样,既用椎凿琢,又用沙石磨,是密更求密。诗人说的话,也就是老师所说要表达的意思吧。”贫穷却不谄媚,自己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了,谁知道不谄媚之外还有乐道呢。富贵却不骄纵,自己也以为足够了,怎么知道不骄纵之外还有好礼呢!可以看出道理没有穷尽的时候,做学问不可以自我满足,一定要像治骨角玉石一样,到至精至密的地步才可以,《诗经》里的话和圣人的教诲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子贡在谈论学问时像这样体会到了《诗经》里的意思,真可以说是善于领悟的人呀。

原文 子曰:“赐[45]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今译 孔子说:“赐啊!我现在可以和你谈《诗》了,你可以从我讲过的话语中领会到我还没有说到的意思。”

张居正讲评 赐是子贡的名。往是已曾说过的。来是未曾言及的。孔子因子贡引《诗》证学,遂称赞之说:“《诗》有三百篇之多,其言词微远,意味深长,非有颖悟之资者,不足以语此也。如赐也才可与言诗也已矣。”盖处贫处富的道理,是我所已言的,切磋琢磨的意思,是我所未言的。今因我已言的道理,就知我未言的意思,这等样聪明的人,与之论诗,必能触类旁通,而不至于以词害意矣!岂不可与言《诗》矣乎。然子贡悟性虽高,而学力未至,犹不得闻性与天道之妙,此可见美质之难恃,而学问之当勉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因为子贡引用《诗》来论证学问,于是赞许他说:“《诗经》有三百篇之多,里面的诗言辞深远,意味深长,如果不是天资聪颖的人,就不值得和他说这些。像赐这样的才学,可以和他谈《诗》了。”处贫处富的道理是孔子已经讲过的,切磋琢磨的意思是孔子还没有讲到的。现在子贡根据孔子已经说过的道理,就知道了孔子还没有讲到的知识,和子贡这样聪明的人谈论诗,他一定能触类旁通,而不会因为拘泥于辞义而曲解作者的原意。难道不能同他谈论《诗》吗?然而子贡悟性虽然高,但是学力没有达到,仍然不能知道事物的本性和天道的妙处,由此可以看出人不能只凭借天资的聪慧,而是应该勉励自己追求学问呀。

原文 子曰:“不患[46]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今译 孔子说:“不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怕自己不了解别人。”

张居正讲评 患是忧患。孔子说:“君子之学,专务为己,而不求人知。”如上不见知于君,而爵位不显;下不见知于友,而名誉不彰。此务外好名者之所忧患也。君子则以为学问在己,知与不知在人,何患之有。惟是我不知人,则贤否混淆,是非颠倒。在上而用人,则不能辨其孰为可进,孰为可退。在下而交友,则不能辨其孰为有损,孰为有益。这是理有不明,心有所蔽,岂非人之所当深患者乎。然人才固未易知,知人最为难事,必居敬穷理,使此心至公至明,然后如镜之照物,好丑毕呈,如秤之称物,低昂自定。欲知人者,尤当以清心为本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君子求学时,专心致力于自身的提升,而不求被别人知道。”上没有被君主知道,不能获得显赫的爵位;下没有被朋友了解,不能取得显著的名誉。这些都是务外好名的人担心的事。君子认为学问在于自身,被人知道或者不知道在于别人,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自己不了解别人,就会分不清其是否贤明,容易颠倒是非。用人的时候不能分辨谁忠谁奸;交友时不能分辨谁好谁坏,这就是不明事理,受到了蒙蔽,这难道不应当担心吗?人才本来就不容易被人了解,而了解别人又是最困难的事,所以一定要保持谨慎敬重的态度,探究事物的道理,让自己的内心达到至公至明的境界,然后才能像明镜照物一样,使其美丑迅速展现出来,像称重一样,使其轻重明确地确定下来。想要了解别人,尤其应当保持自身没有杂念啊。

注释:

[1]学:学习,效仿。

[2]习:复习,温习。

[3]说:通“悦”,喜悦,高兴。

[4]乐:欢乐。

[5]愠:生气,发怒。

[6]君子:品德高尚的人。

[7]有子:孔子的弟子,姓有,名若。

[8]孝弟:亦作“孝悌”。孝顺父母,敬爱兄长。

[9]鲜:少。

[10]务:从事,致力于。

[11]本:根本,根基,基础。

[12]道:道理,事理。

[13]巧:巧诈,虚伪不实。

[14]令:好,善。

[15]曾子:孔子的弟子,名参,字子舆,鲁国南武城人。

[16]省:反省,检查。

[17]忠:尽心竭力做好分内的事。

[18]传:老师的传授。

[19]道:通“导”,治理。

[20]乘:古代一车四马为一乘。

[21]时:季节,时节。

[22]弟子:年纪幼小的人,晚辈。

[23]谨:谨慎,小心。

[24]泛:广泛,普遍。

[25]文:文化,知识。

[26]贤贤易色:第一个贤字为尊重的意思;第二个贤字是贤者的意思。易,更改,变更。色,表情或态度。

[27]事:侍奉,服侍。

[28]竭:竭尽,用尽。

[29]致:奉献,献纳。

[30]重:庄重。

[31]惮:忌惮,害怕。

[32]追:追思,追念。

[33]归:趋向,去往。

[34]子禽:孔子的弟子,姓陈,名亢,字子禽。

[35]子贡:端木赐,复姓端木,字子贡,孔子的得意门生,“孔门十哲”之一,“受业身通”的弟子之一,孔子曾称其为“瑚琏之器”。

[36]是:凡是,所有的。

[37]抑:表示选择,可译为“或者”“还是”。

[38]其诸:犹或者,表示测度的语气。

[39]由:顺随,听从。

[40]节:节制,约束。

[41]复:履行,实践。

[42]宗:主,可靠。

[43]就:接近,靠近。

[44]切、磋、琢、磨:指把骨头、角、象牙、玉石等加工制成器物的动作。

[45]赐:子贡名端木赐。

[46]患:担心。 U81kY0gBgD0kNordD4NAifxGWh1J9JqQIHzk55IbZ8DwtCPLNsebpJgAsxDcDH6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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