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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我是那七个喜欢高谈阔论的男人中的一员,这是一些对庸碌的生活感到厌倦而聚在一起找乐子的人。在今晚举行聚会的红房子里,所有的椅子上都铺着红色天鹅绒,我们无聊地靠在椅背上,等待着那个即将开讲的人带给大家奇闻异谈。

七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周围,圆桌表面也铺着红彤彤的天鹅绒。桌面上烛台上的花纹淳美简洁,上面插着三支粗大的蜡烛,此时摇曳着明亮的烛火。

整个房间都被红色点缀着,无论是从屋顶上拖到地面带褶的布帘子,还是窗户和大门的帘子,都是鲜红的。烛光投射到红色的布帘上,把我们每个人的影子也投射上去,拉得奇长无比。那些晃动着的身影,像是几只硕大的昆虫,蠕动在那些布帘的褶皱之处。进入这间屋子,我总有种进入某个庞然大物心脏部位的错觉,仿佛还能听得见心脏有力而粗重的“咚咚”跳动声。

没有一人发出声响。在烛光下,我心不在焉地打量着人们那些因为红色反光而显现出暗红色影子的脸庞。那些面孔上都不带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张面具。

T氏今天刚刚加入我们的组织,他是今天的讲演者,他坐在那里,给我们带来了下面的故事。只见他的下颌机械地张开合上,在旁边看着,感觉他就像一个机器人似的。

以下是T给大家讲述的故事内容。

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当然大家的看法也是如此,可是我总怀疑自己有些特殊。没准儿我精神就有问题。或许有些言过其实,然而我总有些地方和别人不大一样。我一直认为世上的一切都乏善可陈,在这个世上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枯燥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自然,我也和别人一样有过非常快乐的时光,然而我是一个天性悲观的人,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我安慰,希望像肥皂泡一样最终总会破灭,我对这个世上的任何事物都不留恋。

慢慢地,我变得越来越懒惰。有人对我吹嘘游戏如何有趣,说我一定也会迷恋上。我不会认为它真的如此吸引人,也不会马上去尝试。我总是习惯在脑海里把它有趣的程度猜想一下,最后总会对自己的猜想嗤之以鼻,认为一切都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就是处于这种状态下,有一阵子,我简直活成了一副废物的模样,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进行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太没意思,那太乏味”。我每天都在不断地否定着一切,觉得人活着就是一场悲剧。然而在别人眼中,我这样的活法是最幸福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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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以下是T给大家讲述的故事内容。”

如果我一日三餐没有着落的话,那还算好,因为我可以通过自己的艰苦付出,至少有个目标可以为之追求,那也不失为一种快乐。如果我能达到家财万贯的地步,我可能会仿效有史以来的那些皇帝,修筑亭台楼阁,甚至以杀人嗜血为乐。这些情景充其量只能在脑子里过过目而已,我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一天天浑浑噩噩的,过着单调而懒散的生活。

听了我的介绍,你们肯定会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谁不是如此啊?我们每个人都对生活充满了厌倦,因此才会到这个俱乐部里来,想方设法地寻求一些新鲜感。每个人难道不都是感到生活空虚才会加入的吗?所以你说这些真的是画蛇添足。”情形就是这样,因而我不再继续阐述生活的状态,相信大家被无趣可言的生活折磨已久,因而今天晚上我才和大家敞开聊一聊我和你们不同的故事。

我们楼下有个西餐厅,因为我平时经常光顾那里,所以就和老板慢慢地熟识起来。他多次提及“红房子”这个组织,并且屡次建议我加入。他向我热情推荐,虽然我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然而直到如今才加入组织,是因为我对一切早就厌倦到顶,整个人都是空虚的。

我一直觉得,人如果能对犯罪和刑侦故事,能对那些降灵术等巫术,甚至能对那些色情影片、色情表演感兴趣,哪怕是还有兴趣去监狱或者疯人院看看,我觉得这样的人生还是充满着希冀的。所以如果有人说想去偷偷看一眼死刑犯的执行法场,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因为这些于我而言,早就经历过,早就变得再平常不过了。那时我自己找到了有兴趣的一个可怕的活动,并且陶醉其中。然而,我并没被吓到,只是把它看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游戏。

大家肯定会被我平淡的叙述给吓到,因为这个游戏是杀人游戏,肯定得有人真的死掉。从我喜欢上这个游戏至今,已经有将近一百个人失去了性命,包括大人和小孩儿,男女都有。如果大家认为我是良心不安,所以今天特地来幡然悔悟的话,那你们就错了。我并没有感到自己做错什么。相反,我该怎么跟你们讲呢?这些日子以来,就连杀人也不能让我感到有什么乐趣。我开始吸食鸦片,开始自我沉醉。也许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能依然活着,当杀人都激不起丝毫激情时,我只能自戕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因为吸食鸦片过量而死去,趁着我还没有失去理智,我在红房子这里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众。还有一个原因,“红房子”里的人,不是最喜欢听到这些吗?

所以,我来红房子并加入组织,并不是因为多么喜爱这个组织,只是想寻找一个通道来讲述自己独特的经历。而且,我挺高兴,自己作为新会员,在第一个晚上,必须给大家讲些新奇玩意儿,所以我的目的很快就能达到了。

大约三年前,我已经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热情,感到生活毫无意义,认为人之所以活着,就是要在无休止的寂寞和无趣中,慢慢地打发自己的一生。那一年的春天,二三月份吧,到处还充满着肃杀之气。有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件怪事。这其实也是我后来杀害那些人的诱因。

当时的我熬了个夜,也许一直到了半夜一点左右。我当时喝得比较多,有些神志不清,一个人不坐车,就那么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前面只要再拐个弯,再走几步就到家了。我漫不经心地经过拐角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和我撞到了一起。这是个男人,他神色十分慌张。站定后,他竟然呆立了好久。等他在幽暗的灯光下看清我后,连忙问道:“这周围有医院吗?”原来这人是个司机,很不幸的是,他撞到了一个在外面遛弯儿的老人,伤得很重,好像是个流浪者。我往前望去,只见在二三十米开外,确实停着一辆车子,旁边的地上,有个躺着的人在微弱地发出哼哼声。这里离警察局很远,警察不可能前来,因为老人受伤十分严重,所以司机想不顾一切地先救他。我家就在这周围,对于周遭的环境比较熟悉,所以我知道医院的位置,于是就赶紧告诉他:“你往左走大约两百米,路左边就有一家亮着灯的M医院,你去找他们就行。”

司机和副驾驶就按照我说的方向,把那个受伤的老人送去M医院了。他们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因为此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而我也没什么兴趣去管太多,所以就径直回家了。由于我是单身,所以家里的女仆早就帮我放好了被褥,由于酒精的作用,我一会儿就沉沉入睡了。

这本身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假如我全然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枝节。然而我在醒后仍然清晰地记得一切,甚至还想知道那个受伤老人的情况。我忽然想起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当我醉酒后,意识还是清醒的,可我为什么随口就让那个司机把老人送到M医院呢?

“你往左走大约两百米,路左边就有一家亮着灯的M医院……”

我是这么告诉那个司机的,那我为什么没说“你往右走大约两百米,就有一家K医院”呢?

我跟他们说的M医院,那里的医生医术低劣,甚至都不具备做外科手术的资格。K医院位于M医院的相反方向,那里的设备都很齐全,而且医生擅长做外科手术。我是明白这些的,为什么我会告诉他那个不适合手术的医院呢?我当时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这么做?是我突然糊涂了吗?

我让女仆打听了一下关于那个老人的消息,他死在M医院的急诊室了。据说当时他们拼命敲门,可是医院就是不开门,后来拖了很久很久,医院开门了,然而老人已经濒临死亡了。一般情况下,医生是不喜欢半夜三更接诊的,而且伤者的伤势又那么重。但如果M医院的医生能这么对他们说:“对面的K医院是有名的外科医院,他们比我们更擅长外科手术。”估计那个老人还有活着的希望。这件事的后果十分严重,M医院的医生自己诊治了这个伤者,最后无力回天。人们都说,M医院的医生在治疗的时候手忙脚乱,并没有进行有效的治疗,最后贻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真正杀死那个老人的是谁?虽然肇事司机和M医院的医生都难辞其咎,他们都应负相应的责任,并且那个司机所要担负的法律责任更多一些。然而真正的元凶不应该是我吗?如果我当时告诉那个司机的是K医院而不是M医院,那么那个老人或许就不会丧失生命。那个司机并没有犯下死罪,他只是无意中撞到了他,M医院的医生手艺不精,似乎也扯不到杀人的责任上来。退一步讲,如果要M医院的医生承担这次医疗事故的责任,那么也是我告诉司机去M医院的。换而言之,这个老人是死是活,全在我指路的一瞬间。那个司机只是撞伤了老人,然而真正让他丧命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我吗?

这么归咎原因的理由是当初我指路时是无意之举。倘若我是有意而为,那么是不是性质就变了呢?显而易见,我就是真正的杀人犯。法律不会宽恕肇事司机,可是没有人会来追究我这个真正元凶的责任。即使有人会把矛头对准我,我就谎称当时太慌乱忘了还有个K医院。这么解释应该完全可以敷衍得过去。这些都只能以道德上的标准来衡量。

诸位,大家以前有没有注意到这种杀人于无形中的情况呢?老人被撞后因抢救无效去世,这才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细细思量,世间的危险无处不在。没准儿哪一天,一个如我一样的人,会因为别人指示给他的医生有误,就会因抢救措施不得当而丧命。

在那之后我真的这样试验过,结果还真是这样。在乡下,老太太横穿电车车轨时,周围也正好挤满了汽车、自行车、马车等,她一定会不知所措。如果她刚踏上车轨的时候,远处驶来的电车距离她只剩一百米左右,她也许浑然不觉就穿过去了。但如果有人此时大喊:“老太太,前面危险!”也许老太太就会手足无措,不知到底是该过去呢还是不过去。她犹豫的时间里,可能那电车就赶到眼前了,所以只要谁喊出那句提醒危险的话,没准儿老太太就会被撞伤,更糟糕的情况就是,也许她的命就没了。我曾经就这么要了一个乡下人的命(T氏在此处停止了讲述,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难为情)。

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我就会因为大喊“危险”而成为杀人犯。然而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谁也不敢想象,世上有一种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杀人欲望,就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死掉。然而那句提醒的话完全是善意的。所以,大家都认为死者的死与我无关,相反,他还要感激我的恩情。诸位,你看这种杀人的办法是不是非常高明?

一般大家都愚昧地信奉这么一条原则,就是认为犯罪者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因为法律会对所有的杀人者一视同仁。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就像我刚才给大家举的那两个例子,就有很多的杀人行为并不会受到法律的追究。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不仅没有因为杀人的恶念而感到恐惧,反而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犯罪的道路感到沾沾自喜。我的确是欣喜若狂。这样难道不好吗?如此一来,我就能像古代的那些军人一样,可以随意杀人了。

我想到的这种杀人方法,既不能被法律制裁,还不易被人察觉,并且可以让我无聊透顶的生活变得有点儿意思,真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好办法。此后的三年,我一直都沉浸在杀人的快乐之中,生活似乎变得充实起来,不至于那么无聊透顶。尽管我还没能做到如战国的武士那样眼不眨心不跳地斩杀百人,但是我也暗自下了决心,必须杀死一百人才会收手。

三个月前,我杀死了九十九人,当只剩下一个人没杀时,我却对这个杀人游戏感到厌烦了。这些姑且不提,大家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怎样把这些人杀死的?我和这九十九个死者根本就是素昧平生。只是我心血来潮,被杀人的欲望驱使着,所以才会杀了他们。我从来不会固守一种杀人方法,我会不断地尝试新的手法,去找寻新的刺激。

但是,今天我不会浪费口舌把这九十九种杀人方法全都讲述出来。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告诉大家怎样杀人,而且我之所以会犯罪,也只是感到太无聊了而已。我对杀人游戏也感到无比厌烦了,因此我想自我了断。我把我的所思所想公布于众,只是想请大家来评判一下,因此关于杀人的手法我不做重点介绍,只是略举两三例。

当我找到这些杀人于无形当中的规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距离我的住所不远,有一个做按摩的瞎子,这人的性子刚烈而执拗,在盲人中不为多见。

如果别人跟他提出一种建议,他总会倒着去理解,并且会按照截然相反的规律去做,就像是在跟别人叫板,证明他自己并不是软弱可欺的。对于他的这种怪脾气,我是深有了解的,那种执拗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一天,我与那个盲眼的按摩师在路上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十分傲慢地把拐棍扛在肩头,边走边哼唱着小调,十分惬意。我们所走的那条路,由于头一天开始修下水道,所以在路边出现了很多深深的大洞。虽然已经竖立了警示标志,然而这个按摩师是不知道的,所以他还是慢悠悠地凭感觉往前继续走着。

看到此景,我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N先生!”由于经常找他按摩,所以我对他并不陌生。我大声地喊起来,“右边危险,往左边一点!”

我以稍微带着玩笑的口吻喊道。我太了解他的脾性了,你若说向东,他肯定偏得向西。我的目的达到了,他果然向右边迈出了脚步。

“你就会骗我……我才不上当!”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而且后面的步子紧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以后,他的脚就踩到了路边的深洞中,他猛地就跌落了下去。那可有一丈多深啊!我佯装出惊讶的样子,跑到洞边去观察他的情况。

他似乎被撞伤了身体的某个要害处,躺在里面没有什么反应。没准儿是洞里的尖石头刺伤了他。只见殷红的血不断地从他头上冒出,他的舌头似乎也被切断了,鼻子里和眼里全都往外涌着鲜血。他的脸色变得就像一张白纸,连一丝呻吟都发不出来。

这个按摩师躺在那里,经过几个小时的挣扎后,还是死去了。毫无疑问,我的杀人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人会对我产生疑心。平日,我经常提醒他,我和他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也不具有下手的理由。我只是想让他避开危险,所以才会大喊:“右边危险,往左边一点!”我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好心,没有人会去联想到在我这善意的提醒中,居然会包藏着杀人的祸心。

这游戏虽然令人恐慌,但是着实有趣。你绞尽脑汁,想出一条杀人的妙计时,那种成就感和艺术家创作时的激情没什么不同,杀人的过程是惊心动魄的,完成任务后心灵是愉悦的。那些男女老少,他们对自己即将面对死神毫无察觉,甚至不知道眼前的我就是杀人犯,只是在那里和死神进行着无谓的较量。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心潮澎湃!

在一个夏日里,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那天天空布满了阴云。我散步到了郊外的西洋馆,那里零零落落地分布着十几间房子,人们称那里为“文化村”。那些建筑都是水泥筑成的,显得十分精神。我经过西洋馆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家伙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只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麻雀,忽然停歇在屋顶上的一个细长并拖到地下的物体上,只是一瞬间,就像受到什么重击一样,掉到地面上死去了。

我十分惊讶,反复查看才明白了原因,原来那个细长并拖到地面的物体,是西洋馆安装的避雷针。避雷针上有部分的绝缘线损坏了,正巧那只麻雀站到了那里。这应该属于电学方面的知识,我知之甚少,我只是依稀记得空中的雷电会经过避雷针的尖端。由于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这种情况,所以麻雀掉落下来后,我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很长时间。

此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刚游戏完了的儿童,他们从西洋馆的一侧走了出来。大家都径直往前走,只有一个小男孩儿远远落在后面,看模样应该有六七岁。刚开始时,我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后来他走到了避雷针前面不远处的高地,扯开裤子开始撒尿。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在中学的时候就学过,水能导电。这个小男孩儿站在避雷针上方凸起的地方,如果让他撒尿到那块失去绝缘线保护的避雷针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尿液应该也会导电的。

因此,我就对着那个小孩儿大喊:“小朋友,你能把尿撒到那个针上吗?我猜你肯定不能!”

那男孩儿一脸的不屑:“这有什么?看我的!”

那男孩儿马上改变了撒尿的方向,朝着避雷针而去。没想到,尿液即将射到避雷针上时,小男孩儿像被什么击了一下,一下子就被弹飞了,直接倒在地面上。避雷针上竟然带有如此超强的电流,绝对是非常罕见的。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遭遇电击而死的人。

自然,虽然这场景非常悲惨,但是没有人质疑我。那个小孩儿的母亲抱着孩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我留下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另一件事也发生在夏季。我内心一直有个声音,想把一个人杀死。我和他不仅没有深仇大恨,相反,我们还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并且已经认识好多年了。然而我却一直有一个冲动,就是无声无息地,把说笑间的他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我们曾一起到过一个小渔村去消夏。那里比较偏远,也没有什么海滨浴场之类。沙滩上,只有一些孩子,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城里来的,除了来海边写生的美院的学生,就是我俩了。那些拿着素描簿的学生,基本上就是顺着海边随意溜达。

在那些大型海滨浴场里,经常可见少女们美丽的胴体,在这里却不一样。这边旅馆里的食物,除了生鱼片我还能勉强下咽外,其他的食物简直难吃至极。这边人烟稀少,购买十分不便。然而我的朋友却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喜欢那种宁静而寂寞的生活。我一直想伺机杀掉他,所以也就在这边,装模作样地待了几天。

一天,我故意把朋友带到了海边一处十分陡峭的地方,那里距离我们所住的地方很远。“这里最适合学跳水了。”我边说着边脱衣服。朋友也多少懂一点儿跳水的知识,所以他也对此表示赞许:“很好很好。”也随后脱下衣服。

我站在断崖前,使劲儿上举双臂,嘴里喊着:“一、二、三!”“唰”的一下,我如同一条跃起的鱼儿,画出一道美丽的曲线,身体就落入了海中。我在进入海面之前,借助胸部和腹部的呼吸,防止海水灌入身体,只是扎进水里两三尺后,就把身体露出水面。对于跳水,我早就找到了窍门儿。因为我从小就开始学习游泳,这样跳水简直易如反掌。我游到距离岸边二三十米处,一边露出脑袋,一边招呼朋友:“嗨!该你了!”

他当然浑然不觉,只是答应了一声“我来了!”,就学着我的样子,跟在我后面跳下水来。

可是,虽然海面上激起了浪花,然而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有浮上来。这其实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在此处距离海面大约两米深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块尖利的大石头。朋友跳水后,肯定要下潜到那个深度,因此他必然会碰到那块石头。而跳水技术高超的人,他可以下潜的深度不必那么深。我跳水已经十分灵活了,因此我完全可以不下潜到那块石头那里,却能安全地露出水面。

朋友完全就是跳水方面的菜鸟,所以他必然一冲到底,头部必然会撞到那块大石头上。

时间过去了很久,朋友才慢慢漂浮到海面上,如同一条死鱼,毫无生气地随波荡漾。

我赶紧抱住他,返回居住的渔村去求助。那些没出海的渔民朋友们,都赶过来援助我救他。然而,他的头部受到重创,已经失去了救活的可能。他脑袋上被石头划开的口子接近二十厘米长。他头仰卧的地方,血迹早已经凝固,呈现出一大片殷红。

朋友死去后,警方对我进行了两次调查,一次是在案发现场。在当时缺乏人证的情况下,我受到质疑在所难免。因为我和死者是朋友关系,并且没有个人的过节,当时我们并不知晓海底还有什么石头。我只是比较幸运罢了,他之所以丧命是因为自己的水性太差。一切十分明显,所以我很快就被排除了嫌疑。警察甚至看我十分伤痛,还不住地替我惋惜:“失去朋友要节哀啊!”

我不厌其烦地举了这么多的例子,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的杀人方法绝对保险有效,最重要的是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就是这样,有时空中的女演员正在聚精会神地走钢丝,我会混在观众中,猛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动作,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坠落;有时发生了火灾后,某个没找到自己孩子的母亲正处于癫狂状态,我会暗示她孩子还在房间里没出来,还在恐惧地大哭,她就奋不顾身地闯入火海,结果丧命其中;有时,某个姑娘轻生要投河自尽,我会在后面大吼一声:“别跳!”受到惊吓的姑娘可能真的就跳下去了,而她可能本来只是在犹豫。

我不想再这样一个个讲下去了,已经很晚了,我想大家一定不想再听到这么血腥的故事,那么我就换一个轻松点的风格来作为今晚的发言吧。

我刚才所讲的那些事例,几乎都是一次只杀死一个人,当然也有例外。要不我怎么会只用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能让九十九个人失去生命,而逃脱法律的制裁呢?我想想一次杀死很多人的事……哦,我想起来了,是去年春季,当时的中央线列车翻车事故,那一次死伤众多,报纸新闻也对此进行过报道。

那次我只选用了最容易的方法,选择在那里下手却颇费时间。然而我是一开始就想到了这条路线的。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因为中央线所穿过的山路最适宜我实施计划,还有这条线路曾发生过多起翻车事故。那么即使翻车了,人们也会想到这是很正常的,不会对我产生怀疑。

然而,我还是大费周章,才寻找到合乎我要求的地方。最后,我把目光盯在了位于M站旁边的悬崖,至此我已经寻找了一周的时间。

M站那里有个温泉。我假装成游客的样子,要去温泉治疗,所以就在附近的旅馆住下了,每天都会去温泉附近看看。我就这样坚持了十几天。其实时间过多久不是最重要的,因而,我又和平常那样去山间散步。

我来到了那处悬崖,距离我住的旅馆大约半里。我待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天黑。火车在这个悬崖的下面必须拐个弯,而在铁路线的对面,是一个险峻的溪谷,那里潺潺流过一条小河。

我终于等到了我预期的时刻。即使周围没有人,我也是佯装出一副被石头绊倒的姿态,把早就准备好的大石头踢了出去。不用多么用力,这石头就会飞落到火车的路轨上。我曾经设想过,如果一次踢不准,那就多踢几次,然而事情进行得出奇顺利,那块石头正好落到铁轨上了。

有一列火车将在半小时后驶过这里。那时天色肯定彻底黑下来。那块石头落在拐弯处的另一端,一点儿不易被发现。我把所有的都准备好之后,就慌慌张张地赶到M站去。M站距离这里还有半里路,我必须花费半小时左右赶到那里。我一进站长室,就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天啊!我是来这边进行温泉疗养的,不承想,在离这里半里左右的悬崖上散步时,一块石头在我爬坡时被不小心踢飞了。我想火车要开来的话,肯定就会脱轨,甚至会翻车掉下山谷。我必须马上把石头拿开,可是我对这周围的情况一点儿也不熟悉,我找不到路到路轨上去。我试验了很久也没做到,所以只好来找你们。你们有什么办法把石头搬走吗?”

我忧心忡忡地说道。

站长非常意外:“糟了,有列火车正驶向这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间段早就到了那里了……”

我所期望的也正如此。我们还在交谈着,那列火车的列车长死里逃生赶了过来,列车长说那趟列车发生了翻车,死伤人数目前没有得到准确的数字。

因为导致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我被羁押到了M地区的警察局里,在那里度过了难熬的一晚。因为我的计划十分周密,所以警察根本找不到我的什么把柄。他们只是对我进行了口头上的严厉惩戒,对我却无计可施。

别人后来跟我谈到我所触犯的法律,我触犯了《刑法》,在第一百二十条里,清清楚楚地规定,要处以罚款,只是数目不大,五百元以内。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借用一块小石头,夺走了那么多的人命,却依然逍遥法外……那可是十七条人命啊,对,就是十七条。

我就是按照这种手法,让九十九个人变成了孤魂野鬼。当然,我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悔恨的,这样泛滥地杀人早已激不起我的兴趣了,所以我想要自杀。诸位,对我的所作所为,你们也许会感到无耻。当然,没有几个人能像我这样大言不惭又厚颜无耻。然而,我就是这样罪恶滔天,却依然不被惩处,我依然感到十分无聊。我这种空虚的人,除了能犯下这样的罪恶,还能干些什么呢?诸位,请大家对我加以评判,我是不是早就精神不正常?我是不是嗜血如命?

就在这个夜晚,那个人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他的眼睛里几乎全是眼白,他像个疯子一样打量着大家。可是大家都噤若寒蝉。

围着桌子坐着的七人,此时脸庞被烛火映得通红,他们的脸上都透出一种压抑来。

忽然,门帘上出现了一个闪光点,那闪光点越来越大,是银色的,呈现为圆状。它慢慢地变大,变得越来越饱满,并从红色门帘的后面慢慢显露出来。我自然清楚,那是女侍者端着银色的盆子来送饮料给我们。

然而,在这满屋子红色的衬托之下,我却觉得那银盆早已不那么简单,就像那些歌舞剧中表演的那样,里面随时都可能有奴隶端上来一个殉难者的头颅。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那银盆一旦出现在门帘后面,立马就会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大砍刀出现。

可是并没有什么厚嘴唇半裸着身体的奴隶出现,相反,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侍者。她面带微笑,给围坐着的七个人分发着饮料。我们就像在一片虚境中混沌着,猛然有一阵清新的凉风吹过来,怎么也感觉不是很融合。

西餐馆的歌舞声和客人们喝醉的声音不断冲击着耳膜,还夹杂着年轻女子的轻微呜咽声。

“注意,我要开枪了!”

T的语调忽然变得十分冰冷,他忽然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并把它瞄准了女侍者。

在我们的惊叫声中,手枪响了,那个女侍者惊慌失措地发出尖叫声。

当我们都吓得站立起来时,却发现,那个女侍者没有受任何伤,只是她面前的那些饮料瓶被子弹打碎了,她吓得花容失色。

“哈哈……”T得意地狂笑不止,“这是玩具手枪,玩具……花子你还吓成那样,哈哈……”

虚惊一场,T手里拿着的,原来只是玩具手枪而已。

“天啊,吓死我了。但真的是玩具手枪吗?”

这个女侍者似乎和T早就认识,她边说着边走向T,然而依然是一脸苍白。

“不信吗?拿去看看,感觉一下,和真枪有什么不同。”

女侍者把玩着手枪,左看右看,似乎觉得不过瘾,说道:“原来我真是上了你的当,不过,这一枪我要还回去。”

她边说着,边把枪架在屈起来的左腕上,笑嘻嘻地对准了T的胸口。

“我不信你会开枪,要不试试?”

T哈哈大笑着,故意使用激将法。

“你恐怕不会开枪吧?”

“砰”的一声,枪声响了,比刚才那枪更尖厉。

“嗯哼……”

T似乎变得十分难受,发出一声闷哼,他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只见他的整张面孔都扭曲到了一起,手脚都在不停地抽动着。

这应该不是开玩笑吧?玩笑怎么会开得这么真实?

我们全都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围住T,有人拿下身旁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T的脸毫无血色,苍白如纸,此刻他就像犯了癫痫症那样,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整个身体如同一条被截伤的蚯蚓一样,使劲儿蠕动着,努力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他的身体每扭动一下,就有鲜血渗透他的白衬衫,从胸口那黑洞洞的伤口处,像泉水那样不断地流出来。

原来,女侍者发出的那颗子弹,竟然是真的。

我们全都惊呆了,如同被塑住了一样,瞬间失去了思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们都变得不知所措。这事件发生得太突然了,只不过几秒钟而已。然而,我们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只能呆立着不动,只感觉时间简直凝固了,变得如此漫长。

我这么说是有理由的。因为在大家都呆住的时间里,我脑海中不断地对这次的事件进行着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这事件发生得十分突然,可是,却似乎是T早就预谋好了的。他连续杀死了九十九个无辜的人,这最后的第一百个名额,他难道不是想留给自己吗?而‘红房子’是他解决自己所能选择的最恰当的地方。平时,他行事的风格就如此另类,如果说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中也是能理解的。

“还有,他首先制造了假象,让大家都信以为真,认为那支手枪只是玩具,那么女侍者接下来再开枪,就会让大家误以为,他的死亡一切纯粹只是意外。这么计划,开枪的女侍者自然就不会担上任何罪责,因为有我们六个证人在场,而且大家对此有目共睹。这么推理下来,就感觉和T一贯的作案风格类似,让凶手不必承担法律的追究,只是这次谋杀的是他自己。”

大家都沉默不语,不过都在不住地感叹着,或许他们和我的想法相同吧?因为除了这种设想,应该没有别的想法成立了。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女侍者还在不住地低声哭泣着。“红房子”里竟然上演了一幕真实的杀人案,映照在一片红色的烛光下,显得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咕噜、咕噜……”

猛然间,除了女侍者的哭声外,房间里又出现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这种声音好像是发自T的嘴中,T早就放弃了与命运的抗争,在地上如同一具死尸一样。每个人都感到背脊发冷,这种寒冷瞬间就遍布全身。

“咕噜、咕噜……”

这种声音逐渐变得大了起来,随之,那个濒临死亡的T竟然晃晃悠悠地自己站了起来,并且他嘴里还发出这种奇怪的“咕噜”声。有点像是心脏病患者发出的哼哼声。但是……他怎么会,难道……天啊,真是如此。他之所以发出咕噜声,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场。

“诸位,”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天啊,真是莫名其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还在小声哭泣的那个女侍者,竟然笑着站了起来,她似乎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看这个,”最后,T看我们都呆若木鸡,就把一个小东西举给我们看,那东西是圆柱状的,“这个就是刚才所用的子弹,只是材料是牛的膀胱。这里面的液体是红墨水,只要把这颗子弹射到人的身上,红墨水就会流出来。哈哈,你们没有想到,我所讲的所有故事,都和这子弹一样是假的吧?还好,我比较擅长表演……看你们这么空虚,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让你们感到很有趣啊?”

T向大家解释的时候,刚才那个女侍者,兴许是看到大家一直很沉闷,就打开了开关,屋子里一下子亮得如白昼一样,我们都有些昏眩,原来屋子里红色所营造起来的虚幻的感觉,一下子全然消失不见。所有的物体都呈现出本来的面目。屋里的红色窗帘、地上的红地毯,甚至桌椅和银烛台,都变得暗淡,甚至难看起来。“红房子”里的每个地方,都变得再真实不过了,那种迷幻般的色彩,已经无影无踪了。 uZ7LGr40QrQSDDP3t10R2IerLx7lE0wQGr3YhBGfatd8ZoSXYF+t/A2MM7qSNc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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