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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草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好友约我来谈心,我们海阔天空地谈论了一番。我们都感觉这个日子里如果不出去走走,就对不住这么美好的时光。我家住在村子的尽头,周遭是一片无人的旷野。

这片野地上,草木葳蕤,由于到了秋天,虫子们也开始使劲儿卖弄自己的喉舌,鸟儿们自然也不想甘拜下风。一条小河缓缓地穿过草地,足有三尺宽。野地的周围,是许多高出地面的小山丘。

在一个小山丘的山腰上,我们悠闲地眺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蔚蓝天空,时不时望望那条流过眼前的小河,小河周围脏乱不堪,滋长了很多叫不出名的野草。

一直注视着小河边的我,忽然发现一丛低矮的植物。

“喂,你知道那植物叫什么名字吗?”

我推了下身边的朋友,他的自然知识特别匮乏,只听见他冷漠的声音:“我怎么会知道?”

然而,不管他对自然界怎么漠视,想必他对这种植物应该怀有兴趣吧?

应该纠正一下,正是他这种对自然景物漠然处之的人,反而更容易被野草本身所具有的某种特性所吸引。

因此,我故意用一种卖弄珍馐般的口吻对他讲述着。

“啊,这个就是×××,是随处可见的植物,但它没有什么太大的毒性。因为它的平凡可见,所以人们一般都忽略了它。可是,如果想人工流产的话,它就是灵丹妙药。现在避孕药的种类较多,但是在以前没避孕药的时候,想要流产的话,还是它最顶用。古代的接生婆,很多就偷偷地用过这个!”

听到我的卖弄,朋友来了精神,开始刨根问底地向我打听这种药草的用法。我一边笑着说:“似乎这药草该大显身手了!”一边爆豆似的向朋友一五一十地讲解起来。

“它的用量不大,有手掌那么宽就足够用。把它的外皮去掉后,再……”我一本正经地说着,朋友看来也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看着朋友听得十分专注,我就更是倾尽自己所知,全讲了出来。

慢慢地,我们聊到人口计划问题上来了。朋友和我都还年轻,自然聊起这个话题就刹不住车了。我们都是被剥夺了某些权利的被限制者。只是至今这种措施,还只是在那些较富裕的人群中盛行,对于贫困居民来说,对此还是不甚了解。我们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议论着,说起在我住处的周围,有很多看起来十分寒碜的破房子,那里居住的人都生育了一大堆儿女。

谈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老邮差一家,他们就居住在我家的房后。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老邮差已经在镇子上的三等邮局里奉献了十几年的青春。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十年间,几乎从没迟到过,然而月工资只有五十日元,就是年底奖金,也只有寥寥可数的二十日元。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顿晚饭时能喝点酒。他看起来有五十岁,只是晚婚晚育,最大的女儿今年十二岁,后面又接着生了六个孩子。他们一家的开销不小,只房租一项就得支出十日元。

他们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呢?每天晚上,老邮差的大女儿都会小心翼翼地捧着酒瓶去给父亲打酒。只要我在家里,就能透过二楼的窗户看见她小小的身影。每天晚上,他们家那个三岁的小娃娃,病恹恹的,断奶后总是哭得撕心裂肺。比他大两岁的姐姐,脸上生疮流脓,疼得也直哭泣。他们的妈妈才刚四十岁左右,对此却无可奈何,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小生命的存在,还有四个月左右就生产了。孩子多的情况,在许多家庭都很普遍。并且,老邮差一家并不是最可怜的,悲惨的家庭比比皆是,有的甚至远远不如他们家。

我和朋友就这么不停地聊着聊着,很快就接近黄昏了。远处的天空不再泛蓝,而是变得灰蒙蒙。各家的灯火依次亮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从小山丘上站了起来,准备回去。我刚刚站起来,却发现在背后出现了一个身影,我随便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原来是一个呆怔怔的女人站在那里。在那无限广阔的夜色里,她如同一个刚刚出现的妖怪。接着,我就更感到惊悚了,因为我发现她是老邮差那怀孕多月的妻子,她此刻许是因为听见了我们的话,呆若木鸡地伫立在那里。

我的表情一下子就不自然起来,都顾不上和她打声招呼。她却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用那空洞洞的眼神凝望着遥远的夜空,根本没理会我们。我和朋友赶紧慌乱逃走。我们俩一句话也说不出,就那么沉默着告别了。我们是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吓到了,谁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想想就感到恐惧。

虽然已经到家了,可我的心思还是停在那个女人身上。既然她跑到我们身后,一定完整地听到了关于那种奇特植物的作用和使用方法。我那么夸大其词地说这种植物既能造成流产又不会造成危害,如果这个为孩子太多而愁苦的女人听到了,她一定会有想法。她的青春时期,一直都在不停地生育,到了中年了,还不得不抱着婴儿,背着幼儿,她对这样的生活一定早就感觉痛苦和麻木。而且要把这些孩子养大,吃穿是一大笔费用,这让他们本来就不宽裕的生活雪上加霜。男人借着醉酒发疯,和她争吵不断。女儿虽然已经五岁了,却天天被脸上的疮折磨得大喊大叫。如果不想接下来更糟糕,那么这种植物就能对她肚里的孩子产生作用……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担心这么多干什么?难道自己不是早就觉得女人过多生孩子早应该进行限制了吗?但是如果那个女人被自己诱导,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坠入深渊,失去来到这世上的可能,那么自己简直就是邪恶的化身!我十分矛盾,不断进行着心理上的交锋。然而,即使我惧怕这种结局的到来,我又能如何呢?我只能像刽子手一样感到无比恐惧。

寂静中,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我不得不借助不停地走动来减少自己的不安。我登上了二楼,隔着空地向那边的小山丘远远望去,那里已经变得十分幽暗,老邮差的妻子肯定早就离开了。我毫无来由地跑下楼,隔着台阶往下蹦,我企图通过制造声音来阻止不断袭来的不安。我穿着木屐跑过来跑过去,把窗子打开然后再关上,并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可是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想亲自跑到那个小山丘那里去观察一下。

夜色越来越浓,能见度只有三米左右。我怕自己的出现太引人注目,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边走边向四周打量着,慢慢地来到那个小山丘前。傍晚的云雾四处弥散,只有小河中脏兮兮的水,还在不倦地哗哗流着。不知名的虫子,在三米开外的灌木丛中唧唧乱叫。我想看看那种植物是不是还在。我终于在乱草丛中发现了它的身影,它的茎十分粗壮,叶子又厚又圆,然而就像一个人被折断了胳膊一样,它的一根茎已不见了,那样子让人十分同情。

我呆呆地站在深深的夜色中。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四十多岁女人的面孔,她长得非常难看,而且行为怪异,举止十分癫狂。当我们离开山丘以后,她拖着不灵便的躯体,也摇摇晃晃地离开山丘,趴下身来,努力去攀折这植物的茎。这场景让人有几分好笑,然而在那女人看来,却带着几分庄重。想到这些,我就恐惧地大叫起来,想要立刻逃离这片旷野。

后来,我也曾担心过这女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地淡忘了。仆人们中有一些传言,但我尽量不去听。我每天都早早地离开家,和朋友一块儿去看戏,或是一起去游玩,经常半夜才回来。后来有一天,我在我家旁边的胡同里,竟然和那个女人碰到了一起。

见了我,女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只是不住地笑着,向我问候着。她的面容枯槁,头发乱蓬蓬的,下面的那张脸就像大病初愈后那么惨白。我不忍心看下去,却还是鬼使神差般地打量着她。

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然而还是被惊吓到了:她的小腹已经变得平坦,整个人瘦得就跟一根麻秆似的,仿佛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这个故事还有些后续。从那次无意间碰到老邮差的妻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光景。一天,我走在路上,无意间听到了一些老婆婆和女仆之间的对话。

“这个月就适合堕胎啊,肯定是这样的。”一个老婆婆说。

“当然啦!哈哈,不是吗?”女仆开始笑起来,笑声是那么悦耳动听。

“但是,你是不是这么说过啊?邮差的媳妇儿是头一个……”

老婆婆似乎在用心地数着。

“村北头的阿兼是第二个,然后,就是那个粗点心店的谁来着,对对,叫阿类的那个。这么不大的一个村子里,竟然出现了三个。真是堕胎之月啊!”

这些闲聊,让我一下子变得不真实起来,我好像无力地飘荡在空中。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满目疮痍。

“人生就本该如此吗?”我忽然想起一句不知谁的感叹。

我离开家,不由自主地跑到那个小山丘那边。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鸟儿们扑棱着羽翼,在这无尽的蔚蓝中尽情地飞翔。我平静地找到了那丛植物。天哪,这是怎么了?它所有的茎不知道都被谁弄断了,现在它失去了自己的肢体,无依无靠地站在那里。

没准儿是被哪些调皮孩子给折断了,不过也兴许不是她们。我找不到准确答案,直到今天,心中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PQnAeLf5cRxBFRzniGfe5NLO6JJwP4JJAzgQ6kq92w9/G/UOkaCMeXvPas0KOw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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