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静子商量了一下,决定爬到静子家客厅的天花板上,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曾藏身这里,若有,他是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的。《顶楼的散步者》中一个业余侦探就这样做过。
静子劝阻我:“做这种让人不快的事情太委屈您了。”
可我坚持要这么做。我根据春泥那篇小说的内容,拆掉壁橱上面的天花板,造出一个只能让一个人出入的洞,然后像水电工人一样钻进去了。此时,这座宅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那个小女佣帮忙传话接待客人,而她应该不会突然闯进来,她好像正在厨房忙碌着。
春泥那篇小说把天花板内描绘得很美妙,但实际并非如此。这座房子已建成多年,不过不算很脏,清洁工人在去年年底大扫除时把天花板全都拆掉清理了一遍。可是现在过去了三个月,又积攒了不少尘土,蛛网更是无处不在,最要命的是到处都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我问静子要了手电筒,好不容易从房梁爬到声音源头处。此处有条缝,可能是清理时把天花板弄变形了。这条缝很容易找,因为下面的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成了一条线。我移动了不到一米远,就隐隐感到一切正如静子所料,有人曾在梁上、天花板上活动过,留下了痕迹。霎时间,我一阵毛骨悚然。读过那篇小说后,想到我从未见过面的大江春泥贴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好像一只毒蜘蛛的场面,我便惶恐不已,一颗心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手印、脚印在天花板的灰尘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好像那个人把整个宅子的天花板都爬遍了。我摒弃惶恐,逼迫自己什么都别想,拖拉着僵硬的身体追寻春泥在灰尘上留下的痕迹。客厅和卧室天花板上的痕迹果然比别处多,可能因为这些地方的缝隙也比较多。由此可见,好像真的有人在这里逗留过。
我模仿在天花板里做游戏的人,偷窥底下房间里的动静。我觉得这种游戏的确有其吸引力,能让春泥沉浸其中。透过天花板的缝隙,会发现下面的世界精彩得让人难以想象。看到受过巨大打击所以一脸沮丧的静子时,我更忍不住感叹,不同的角度,人类展现出的魅力竟如此不同。我们平时都是从平视的角度看人,这种角度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掩饰,再在乎自己形象的人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别人面前展现出原始的模样,不够优美的姿态。静子有一头油亮的头发,可能是因为这种俯视的角度,她头顶圆形的发髻显得非常奇怪,刘海儿和发髻之间下凹的地方有薄薄的灰尘,被其余部分的整洁衬得格外脏。发髻后面和服的领口和后背中间的部位深深凹下去,后背上还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凹坑。那条红色的伤痕仍盘踞在白皙莹润的皮肤上,伸展到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让我觉得很疼。俯视角度下的静子没有平时那么优雅,却多了一分特殊的性感,让人不敢置信。
我带着手电筒,在房梁和天花板上四处搜寻大江春泥出没的证据。然而,所有手印、脚印都模糊不清,更看不到指纹。春泥可能戴了鞋套、手套,就像他在《顶楼的散步者》中描绘的那样。不过爬到客厅区域时,我终于还是在一根撑住横梁的木头下面找到了证据,有个小小的灰色圆形物体被遗落在这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是一颗圆形的纽扣,用抛光金属做成的,上边刻着浮雕字母“R.K.B R OS.CO.”。我马上由此联想到《顶楼的散步者》里的衬衫纽扣。可这颗纽扣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不像衣服上的,说不定是用来装饰帽子的,不过我也不能肯定。我从天花板上下去,让静子看这颗纽扣,她也很疑惑。
我又开始调查春泥爬进天花板的入口,一路追踪到玄关储藏室顶端,灰尘凌乱的痕迹在这里消失了。储藏室顶端的天花板并不严实,我毫不费力地掀起来。有些坏掉的椅子堆放在储藏室,我踩着这些椅子下了地。储藏室的门没上锁,我打开门,看到门外较远的地方是一堵水泥墙,比我高出一头。春泥多半是趁着没人时翻墙进来(之前提到墙头上到处插着碎玻璃,可这不会伤到一早计划好要闯进来的人),又钻进没上锁的储藏室,潜入天花板。
我终于看清了春泥的把戏,顿时失去了兴致。这种乏味的伎俩本身并没什么难度,只有那些问题少年才会感兴趣,春泥的本事不过如此。我失去了原先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惶恐,只觉得很不高兴——之后发生的事表明我真不该看不起这个对手。
考虑到什么都比不上丈夫的生命,静子在极度的恐惧下想到报警,坦白说出自己的秘密。但已经对对手心生轻蔑的我劝说静子,春泥躲在天花板上是没办法杀人的,他不能模仿《顶楼的散步者》,做出从天花板往下滴毒药这类滑稽的行为。他只是被犯罪的欲望驱使,装模作样地吓唬人,这是种很幼稚的举动。他不过是个作家,要说他的想象力非同一般,我不会否认,可他未必真有什么能力。我竭尽所能宽慰着静子。见她如此恐惧,我还承诺找几个喜欢研究这种事的朋友每天晚上到墙下巡视。我这种做法实在鲁莽。
好在小洋楼的二楼有客房,那里没有可供窥视的天花板。静子准备暂时跟丈夫搬到那里休息,她会为此找个恰当的理由。
第二天,我们开始用这两种方法对付春泥。然而,这小小的伎俩未能阻挡阴兽大江春泥伸出可怕的魔掌。两天之后,即三月十九日深夜,大江春泥果然杀了小山田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