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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旁观

那么就让我们仍然顺着魏晋名士的目光,旁观《庄子》。

先说点并非旁观的话:老、庄虽有异,却在根本上一致,如同《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所说,庄子“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这个“要本”就是“道”,也就是“自然”,否则他们怎能同属道家呢?否则怎能说“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呢?

还有一点:同《老子》一样,《庄子》也是一部奇书,甚至更奇。庄子真是一位奇特的思想家,他有那么多奇思妙想,他的书中讲了那么多奇谲的寓言故事,描绘了那么多奇诡斑斓的境界,他的思想就隐含在这无穷的奇丽之中,他真是一位旷世的奇才!

如果说老子更关注政治,他所说的“自然”是无为而治的“帝王南面之术”,那么庄子更关注人生,关注人的个体命运,他所说的“自然”偏重人的天然本性和精神自由。《庄子·让王》直率地说:“道之真(精髓)以治身,其绪余(残余)以为国家,其土苴(糟粕)以治天下。”道家关注的重点,在他那里,已经由“治天下”“国家”转向“治身”——安顿身心,追求精神自由,为此他要付出最好的东西,而为“天下”,他竟吝啬得、不屑得只肯付出一点儿“土苴”!

这种对自由的追求,庄子称为“逍遥游”。《庄子》开宗明义第一篇开头,劈头盖脸就描绘了一只热情追求的大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生动,鲜明,高朗,像诗。那硕大的、高傲的鸟儿,鄙薄卑俗,追求超越,努力排除一切阻力,克服客观和自身的局限,奋力飞向高远的自由的境界。“怒而飞”,一个“怒”字,可以听到它激越的鸣叫,看到它搏击八方风雨。这自由的飞翔,就叫作“逍遥游”;这篇文章的题目,就叫作《逍遥游》。

嵇康《卜疑》借太史贞父之口说:“方将观大鹏于南溟,又何忧于人间之委曲?”不就是这样一种追求吗?阮籍《达庄论》说“聊以娱无为之心,而逍遥于一世”,不也就是这样一种追求吗?

与这种追求相适应,庄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也发生了改变。前面说过,老子和儒家的理想人格都是“圣人”,都可翻译成“伟大领袖”,只是价值取向不同。《庄子》也说到“圣人”,有属于儒家的,他用了讽刺的口吻;有属于道家的,他用了平静的语气。他按捺不住激情洋溢顶礼膜拜的理想人格,是“神人”“至人”“真人”。看吧: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齐物论》)

也像诗,不需要解释,个别生僻字句并不能阻塞诗意的贯通,不能障蔽那诗性的形象,不能冲淡那诗心的激荡。这当然不是真的人,而是理想人格的象征。这种理想人格不再是能够治国平天下的“圣人”,而是无所窒塞、无所不至的自由、逍遥的奇人。自由使他美丽而高华,冰雪心肠,日月襟怀。

要特别注意第二段的这两句:他们“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看透、超越了生、死和利、害,才能够真正逍遥。这样,就引出了《齐物论》。

《齐物论》是《庄子》的第二篇,紧跟在《逍遥游》之后。如果说《逍遥游》奠定了追求精神自由的基调,那么《齐物论》则是逍遥游的理论依据,即:人,何以能够逍遥?以何逍遥?

答案是:齐物。今人对“齐物论”三字做了节外生枝的过度解析。其实在古人看来,“齐物论”就是“齐物”之论,而不是什么齐一“物论”,如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云“庄周齐物,以论为名”,就是明证。“物”在古代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举凡一切实的,虚的,半实不虚的,都可称“物”。生死、寿夭、贫富、贵贱、大小、高下、穷通、得失、美丑、是非,从某个角度上看(“自其同者视之”),从“真人”“神人”的眼光来看,都是齐一的、等同的。人所以常常烦恼,精神上不得自由,行为上不得逍遥,不就因过分计较、纠缠这些分别而不能超越、释然吗?

再深一层说,要想穿这一切,做到“齐物”,在庄子看来,就要“贱物贵身”。世俗所津津乐道、孜孜以求的所谓好的东西,不都是身外之物吗?难道它们能比人自身——人的生命、精神和自由,更加宝贵吗?《庄子·让王》篇讲了好多转让王位的寓言故事,第一个就是: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又要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当天子,也许可以吧。不过我恰巧生病,正在治疗,没空儿治天下。”看,为了自身的健康,他连天子都不当。——与身心相比,天子算什么!与治病相比,治天下算什么!所以庄子评论道: 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 连天下都不稀罕,还有什么值得他转过眼珠?

庄子自己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有一次,他在濮水钓鱼,楚王派人请他去做大官。庄子举着鱼竿,不睬他,只是问:“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死了已经三千年了,大王把它小心翼翼包着,恭恭敬敬藏在庙堂之上。你说这只龟,它宁愿死了而受贵重,还是宁愿摇头摆尾活在泥水中?”

来人回答:“不用说,他当然宁愿活在泥水中。”

庄子笑了,说:“不用说,我也当然宁愿活在泥水中。”

不用说,在他看来,与其死人般毫无自由地在朝廷享受着尊荣,不如哪怕在贫贱中——活着,而且自由地。

像所有先秦诸子一样,庄子也热切关心着世事,也希望开出一剂救世良方。作为道家,像老子一样,他的良方也是清静自然、无为而治,并且也激烈抨击儒家的圣智、仁义、礼乐等外在规范。与老子不同的是,他主张的自然、无为不是从“圣人”的角度着眼,加之于百姓,所谓“我无为而民自化”,而是着眼于个人——个人的自然与性情。《在宥》篇说: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

你看,落脚点就是人的“性命之情”。《庄子》直接谈治天下的篇幅不多,不像《老子》那样全书皆是。但每一谈及,必强调“任其性命之情”“不失其性命之情”。

在《应帝王》中,他讲了一个有名的寓言故事:南海之帝叫倏,北海之帝叫忽,中央之帝叫浑沌。倏与忽得到浑沌的盛情款待,商量如何报答他,说是人都有七窍,浑沌却没有,我们为他开凿吧。于是,他俩每天为他凿一窍。七天,七窍凿好,浑沌却死了。

没有七窍,这是浑沌的“性命之情”,是他的“自然”。将外在的规矩强加于他,即使出于好心,也只能使他丧失自我,即“失其性命之情”。引申到治国,就是不能使人失去自我。这到了魏晋,便是名教与自然的矛盾。

《庄子》当然远不止这一些,但这些是魏晋名士最感兴趣的。 sIRYlagCcjp1AvjXB7wjBVm3oIKsgWNk7/BjS+PJtLC9LmkB3/sX/HeIL/vF8L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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