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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迷蒙的竹林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魏晋名士的第二代——竹林名士。他们中的大部分我们在前面已经相识,那时他们是作为伏笔出现的,如今正式登场了,成为本章的主角。

“竹林名士”,顾名思义,是与那片青翠的修竹连在一起的,那曾经是他们徜徉的场所,后来成为他们的徽标与象征。但他们的身影实在太遥远了,一千七百多年,岁月的逝川冲淡了一切,也使那片竹林迷蒙起来,有人甚至怀疑它的存在。

且让我们去探寻这竹林的踪迹。有本叫《集圣贤群辅录》的古书,最早谈到竹林名士订交的时间和地点,说他们在“魏嘉平中,并居河内山阳,共为竹林之游,世号竹林七贤”。把时间定在嘉平(249—254年)年间,地点是河内山阳。《群辅录》的作者旧题为陶潜,虽不大可信,但写作年代终究是很早的,在大约一千五百年前的北齐以前,去古未远,故我基本采信它的说法,只是将时间向后延伸到阮籍去世那年(263年)。这是紧接着高平陵政变后的十几年。

前章说过,在政变前夕不祥的沉寂中,山涛、阮籍、嵇康陆续离开洛阳,回乡隐居,其中嵇康来到山阳的田庄。向秀原是河内人,大概也随之回来了。这里山清水秀,有茂林修竹。阮籍、山涛的家乡也都离得不太远,经常前来聚谈宴饮,有时还会住上一阵子。王戎当时还是个大孩子,得到阮籍特别的垂青,或许也随他来到这里。常来的还有阮籍的侄儿阮咸,想必是经过了叔父的引领。只是酒鬼刘伶似有来路不明之嫌,反正总该是气味相投吧。总之,“七贤”之数是凑齐了。另外,嵇康的朋友吕安也常来常往,他在山阳可能也有田产。至于为什么没把他列入“贤”中,那就不得而知了,古人自有古人的想法。

“七贤”在洛阳还有一个活动中心,也是嵇康的家,就是他经常与向秀打铁的地方。所以虽然后来有人在京做了官,他们也能够常常聚会。再说洛阳与山阳相距不过几百里,即使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相聚也并非多大难事。

所以大致可以做出这样的推想:在这十几年中,“七贤”常有全员的聚会,主要是在山阳,因而得到“竹林”的称号,也有的聚会是缺员的,不能每个人都同时到场。他们毕竟各有自己的事情,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竹林名士与正始名士不同,它是一个偏于隐逸的团体,虽然有的也做官,但在整个曹魏之世都不显赫,不像正始名士那样都是朝廷举足轻重的要员,陷身于权力斗争的旋涡。另外,竹林名士的核心与灵魂嵇康后来为司马氏所杀,司马氏不久篡位,建立了晋朝,因此不难想象,人们在很长时间都忌谈竹林名士。只是到西晋末期,当时间冲淡了血迹,情势发生了变化,竹林名士的身影才逐渐鲜明起来。使这个名士团体在历史上免于泯没的,应是他们中的小弟王戎。

那是晋惠帝永宁元年(301年),王戎已是六十八岁的高龄,做到尚书令的高官。有一天他乘着高车,信马由缰,路过洛阳城内的黄公酒垆旧址。四十年前,竹林名士常在这里聚饮;四十年后,酒垆已破败,名士已云散,而今只剩下他自己,思之不禁怆然涕下,对车上的人慨叹道: 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这番话载于《世说新语·伤逝》篇,他确是怀着伤逝的心情说的。当时八王混战正酣,自己庸庸碌碌,苟全性命于乱世,想起昔日“竹林之游”的赏心乐事,真是物是人非,物近人远,远得犹如隔着山,隔着河——不,隔着永难翻越的阴阳两界!

他怀念的,一定还有当年那青翠欲滴的竹林。

大约是受了他的启迪,有位名叫孙盛的史学家——他属于本书所说的江左名士,在几十年后的东晋时期,写了本《魏氏春秋》,正式将七贤的事迹记入史册: (嵇)康寓居河内之山阳,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当为“内”)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

王戎虽然最有资格做竹林之游的见证人,但他那段话记在《世说新语》中,而《世说》作于刘宋时期,所以人们都认为最早披露七贤消息并见于文字记载的,当属这部《魏氏春秋》。在这里,孙盛也以嵇康为核心与东道主,也瞩目于他的山阳别业和那片竹林。孙盛之后,也是在东晋,又有袁宏写了《竹林名士传》,戴逵写了《竹林七贤论》,于是“竹林七贤”这个名目就固定下来了。

但是,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位著名学者提出一个新观点,说“竹林”并非实有,而是当时一个佛教翻译名词的假托和借用。由于这位学者非常有名,故影响很大。于是本已鲜亮的竹林,忽然变得迷蒙起来。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并列举了一些证据,比如:上引孙盛明明说七贤“游于竹林”,这竹林显然是实实在在的,否则如何“游”呢?与孙盛同时的李充有篇《吊嵇中散文》,说嵇康“寄欣孤松,取乐竹林”,把自己的欣喜寄托在青松上,与自己的伙伴在竹林寻欢作乐。这里的“竹林”与“孤松”一样,显然也是实体而非虚拟。类似的证据还能找到不少。我想,那位著名学者的看法,恐怕是智者千虑的疏失吧。

到南北朝时期,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写了本著名的《水经注》,在其《清水》篇中,说清水(即今河南的卫河)的支流长泉水“又经七贤祠东,左右筠篁列植,冬夏不变贞萋”,说的就是嵇康山阳旧居的景象。郦道元是一位严谨的学者,他很可能经过了实地的考察,不仅亲眼看到了那冬夏长绿的竹林(筠篁),也看到当地人民为纪念先贤而修建的祠堂。

那片竹林和其他遗迹也保存到我们的时代。河南焦作市修武县有座云台山,是世界地质公园、国家风景名胜区。嵇康的山阳旧居,据说就在云台山南面,共有两处。一处是五里源乡附近的园宅,是嵇康家人的住所,古书上说它在东晋已被毁,但还留有竹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这片竹林犹在,后因气候变化和煤矿开采,现已不复存在了。

另一处在五里源北面方庄镇的百家岩,那是一个高约170米、宽约500米的峭壁,下有一座小山丘,当地人称为嵇山。山下有处平缓地带,风景如画,据说嵇康的山涧别墅就建在此处,当然现在也荡然无存了。不过在那高大的岩壁上,有两处还镌刻着“刘伶醒酒台”“嵇康淬剑池”的大字,落款都是宋嘉祐四年(1059年),离现在也快一千年了。但过分的言之凿凿与过分的含糊其词一样,都难免令人生疑。

不过我想,一千七百年前确曾有过那片翠绿的竹林,应是没有疑义的。 5TZI83rDd4J5mz+Qp/3zppv2tmLW3BPxPUE7K6mVY3L3vFQ18yyvv2t6H70sz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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