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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来了。
管辂、邓飏离开以后，何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味着那“二难”。“知几其神乎，古人以为难”“交疏吐诚，今人以为难”，管辂确实都做到了。而在这可贵之中，他感到可怖，因为他听懂了管辂的暗示，从而联想了很多。
他比司马懿只小十一岁，对于司马懿的老谋深算和心狠手辣，他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些。司马懿初发“风痹”时他已十多岁，当时曹操的猜疑，他是有所耳闻、有些印象的，他也似乎风言风语听到有人猜测他是装的，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知道司马懿虽无实权，但有实力，元老重臣差不多都站在他那一边，他本人又工于心计，老谋深算，曹爽哪是他的对手！
他想到自己。母亲是曹操的姬妾，妻子是曹家的公主，与曹爽过从又那么密，这一切都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无法开脱，无复退路，只有硬着头皮，听天由命。想到此处，不禁十分伤感，提笔写出一首诗来： 鸿鹄比翼游，群飞戏太清。常畏大网罗，忧祸一旦并。岂若集五湖，从流唼浮萍？永宁旷中怀，何为怵惕惊！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看那心高气傲、好高骛远的鸟儿，欢唱着，嬉戏着，一起飞入青云，飞上清明的太空，那里有可以俯瞰人世的美好景致，也许还会有琼楼玉宇。但一切有美好的地方便有争夺，有陷阱，这里也一样，有疏而不失的高张的罗网，可以使矫健的身躯霎时成为盘中的美味……
当祸患、灾难来临的时候，它们才会想到那山林湖海。是的，那里低卑，那里平淡无奇，但那里安宁，那里静谧，那里有清澈如明眸的水流，那里有甜而多汁的水草，那里只是没有胆战心惊……
诗写得沉郁，用了常见的比兴手法，人们不难理解作者的立意，也可以感受到他的悔意——悔平生对高华的追求。但我们似乎从中读出了更多的东西，读出甚至何晏自己也未必意识到的东西，读出时代精神在潜移暗转，读出士人心理在微妙变化，从追求功业到向慕隐逸，从重《老》到重《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