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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小霸”郑庄公的崛起之路

一、风云际会:郑国发展走上快车道

郑庄公是春秋初年郑国的第三代国君,他在历史上的最大作为,是通过各种手段使得西周末期才立国的小小郑国,在春秋初年率先崛起,“小霸”天下,一鸣惊人。

郑国在春秋初年从一众末流小国中脱颖而出,甚至一时间跻身霸主之列,绝非侥幸和偶然。首先,当时的整个战略环境为其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时机。周平王东迁洛邑之后,周王室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实力与威望断崖式下跌,天下政治真空局面已是初露端倪。而当时主要诸侯国多受困于国内事务的纠缠,同室操戈,斗凶使狠,臣弑君,子弑父,一片狼藉,无暇外顾。举例来说,晋国正忙于内部权力的你争我夺;秦国正在与戎狄做生死较量;齐、鲁之间的战争势均力敌,没完没了;楚国刚刚起步,还不敢妄作逐鹿中原之想;宋、卫、陈、蔡、曹、许诸国将弱兵寡,力有不逮,这一切,都为郑庄公提供了争霸称雄的大好时机。

其次,是郑庄公政治手腕老练,政治操盘能力出众,不仅“想干事,敢干事”,而且“会干事,能干成事”,堪称一代枭雄。郑庄公堪称料事如神。《孙子兵法》上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一个政治人物是否成熟,不看他是否口若悬河、善于作秀,就看他有没有睿智的头脑,能否透过复杂纷纭的表象,一眼明了事物的本质,未雨绸缪,先发制人。

郑庄公在这方面可谓是第一流的高手,他与其父郑武公、其祖郑桓公三代均为周王室的卿士,对周王室的大小事务、各种矛盾了若指掌,谙熟于心。因此,作为局内人,他比其他人更早、更清晰地看到周王室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事实,看到“天而既厌周德矣”的形势,知道周天子权威的没落乃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从而凭实力进行政治上的重新洗牌。当诸侯争霸,“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时代来临时,郑庄公当机立断,捷足先登,第一个跳将出来,利用周王室执政卿士“近水楼台”的便利条件,先后联鲁,伐宋,侵陈,攻许,一举造就“小霸”的风光局面。

郑庄公娴熟的政治手段,过人的政治操盘能力,还表现为能屈能伸。这说白了便是能在处于下风时适当地“装孙子”,“扮猪吃老虎”,做到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夫唯不争,故无尤”。用杜牧《题乌江亭壁》的诗句说,就是“包羞忍耻是男儿”。若一个人能够真正践行“装孙子”哲学,那么,他格局之大,机心之深,都是臻于一流,乃至令人畏惧的。而郑庄公就是这样的人。

在郑国崛起的过程中,郑庄公懂得“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坚定肃清内部分裂势力,汲汲于强化国君的权力,为郑国的争霸扫清道路。

这场“安内斗争”集中体现在“克段于鄢”一事上。郑庄公的母亲姜氏在生他时难产,吃足了苦头,因此郑庄公从小就不讨母亲的喜欢;姜氏偏爱、溺爱的,一直是郑庄公胞弟姬段。大人物的私生活也是政治,姜氏的爱憎好恶就为日后的朝廷冲突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姜氏是一个自以为是,喜欢自我表演,权力欲很强的女人。郑庄公登基后,她不甘寂寞,老是插手朝政,替爱子姬段经营前途。先是打上军事要地制邑的主意,遭到挫折后,又逼迫庄公将姬段分封到京邑(今河南荥阳东南),史称“京城大叔”

大叔段进驻京邑之后,立即大修城邑,图谋不轨。大臣祭仲目睹这一情况,迅速提醒庄公要防止出现大权旁落、尾大不掉的局面,以致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但郑庄公只回答说“多行不义必自毙”。面对姜氏与姬段这种串通一气,给自己屡次制造麻烦的态度和行为,郑庄公隐忍不发,故意装出一副无关痛痒、漫不经心的样子。大叔段见兄长对自己的举动不以为意,便变本加厉,将郑国西部和北部的城邑攫为己有,进一步扩充自己的势力。姬段的得寸进尺之举,让郑庄公的臣子们都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夫公子吕就催促郑庄公迅速采取行动,有力应对,毕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左传·隐公元年》)。可郑庄公这时还是一再隐忍,以“不义,不,厚将崩”为理由婉言谢绝了公子吕等大臣的建议。

郑庄公对姬段和母亲姜氏咄咄逼人姿态的隐忍,其实恰是其政治手腕之老练、政治天赋之高明的写照。说到底,这不是单纯的隐忍或退让,而是韬光养晦,后发制人的做法。郑庄公迟迟不对自己的胞弟实施反制,不是他软弱,不是他胆怯,更不是他无能,而是他不能在没有准备就绪、稳操胜券的情况下过早地和对手摊牌。相反,在隐忍退让的表象下,他一直暗自积蓄力量,以求一招制敌,一举而胜。

郑庄公的对手们格局太小,视野太窄,对他的真实战略意图茫然无知,把郑庄公的克制隐忍、妥协退让误认为是软弱可欺,因而得寸进尺、步步进逼。大叔段在母亲姜氏的支持下,一直经营着篡权夺位的“大业”。郑庄公的隐忍放纵,使他得意忘形,大意轻敌,自以为机会来临,打算发动叛乱,乱中夺权。终于在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他整治城郭,积聚粮草,修缮武器,训练军队,并勾结姜氏充当内应,准备偷袭郑国国都。

郑庄公遂当机立断,命令公子吕统率二百辆战车讨伐大叔段,直捣其叛乱的巢穴。在郑军山呼海啸般的强大攻势下,京邑的民众一呼百应,奋起反对大叔段。大叔段大势尽去,被迫出逃到鄢(今河南鄢陵境内),郑庄公亲自统率大军征伐鄢邑。大叔段势穷力蹙,全线溃败,只好逃出郑国,夹着尾巴流亡到共国(今河南辉县)。至此,郑庄公彻底扫清了国内的分裂势力,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为称霸诸侯解除了后顾之忧。

二、周、郑矛盾的由来与渐趋激化

郑庄公通过安内为自己攘外创造了条件,但是,在实现自己战略目标的过程中,他也不是一帆风顺。换言之,他遇上了一个很大的“坎”,这就是他与周王室之间发生了严重的矛盾,双方关系急剧恶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郑国与周王室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周平王在位时,为了稍加限制和分散郑庄公的权力,曾打算任命虢公林父为卿士。但由于事机不密,风声走漏,为郑庄公所获悉。郑庄公对此甚为不满,对周平王提出质询。平王予以否认,结果发生了“周郑交质”事件:周以王子狐在郑国为人质,郑也以太子忽在成周为人质。至此,周郑双方表面上暂时偃旗息鼓,可实际上却越发互相猜忌,各怀鬼胎。

公元前720年周平王去世,其孙姬林继位,是为周桓王。在这之前,在郑国充当人质的王子狐已经客死于郑国。王子狐正是周桓王的父亲,他的死使得桓王痛恨郑庄公的专横忌刻,无法无天。因此上台伊始,这位年少气盛,缺乏政治经验的天子便急不可待地开始打击甚至羞辱郑庄公,两国的关系更是急转直下。

周桓王虽然对郑庄公深恶痛绝,但顾忌对方广有羽翼,一开始并不敢马上就剥夺郑庄公的权力,而是“以迂为直”,投石问路,想模仿乃祖的做法,任命虢公担任右卿士。谁知郑庄公态度强硬,寸步不让,立即派遣大臣祭仲统兵收割尽了属于周王室所有的温地(今河南温县)的麦子,秋天又收取成周附近的稻禾。这样一来,周、郑之间的关系几乎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郑庄公毕竟富有政治经验,他知道一味和周天子闹僵并不符合郑国的根本利益,所以他不愿激化矛盾,面对周桓王的作梗为难,他克制心中的恼怒,改施怀柔手段,于公元前717年主动前去王都洛邑朝拜周桓王,希望缓解长期以来彼此间的对立情绪。谁知周桓王并不买郑庄公的账。郑庄公吃了个闭门羹。

接着,周桓王又极不理智地干了两桩让郑庄公郁闷无比的事情。一是在公元前715年正式任命虢公林父为王室右卿士,让他与身为左卿士的郑庄公分庭抗礼。二是于公元前712年强行向郑庄公索取了邬、苏、刘、鄢等四座郑国城邑,而以本不属于周王所有的苏国十二个城邑作为交换,这等于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给郑庄公画饼充饥。此番作弄使郑庄公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最终还是按捺住怒火,硬生生地忍了下去。这种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忍劲,实在了得。可见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正是郑庄公厉害的地方!

三、葛之战:郑庄公的“逆天”之举

郑庄公最惊世骇俗的“壮举”,莫过于逆“天”而行:在葛(今河南长葛北)与周天子正面硬刚,并用新型“鱼丽”阵法杀得周室联军丢盔弃甲,人仰马翻。

公元前707年,踌躇满志的周桓王下令剥夺郑庄公左卿士的职位,把郑庄公逼进了死胡同。这一回郑庄公再也无法容忍,从此不再去朝觐周桓王。周桓王得理不饶人,认为必须进一步惩罚郑庄公无礼犯上的行为,杀鸡儆猴,便于同年秋天,亲率周、陈、蔡、卫联军对郑国发起进攻。郑庄公率兵迎战。双方军队遂在葛一带摆开战场,进行决战。

交战前夕,双方调兵遣将,布列阵势。周桓王按照当时的常规战法,将周室联军分为三支:左军、右军、中军。其左军由卿士周公黑肩指挥,陈军附属于内;右军由卿士虢公林父指挥,蔡、卫军附属其中;作为主力的中军则由桓王本人亲自指挥。

郑庄公针对联军这一部署,也相应将郑军编组成三个部分:中军、左拒、右拒(“拒”是方阵的意思),指派祭仲、曼伯等大臣分别指挥左拒、右拒,自己则与原繁、高渠弥等人一起,亲率中军,准备与周室联军一决雌雄。

正式交战之前,郑国大夫子元对战场形势进行了正确的分析。他认为,陈国国内正发生动乱,因此,其兵无斗志,其将无战心。如果先对陈军所在的联军左翼实施打击,陈军必定不堪一击;而蔡、卫两军的战斗力不强,届时也将难以抗衡郑军的进攻,势必先行溃退。据此,子元建议郑庄公首先击破联军的薄弱部分——左右两翼,然后再集中优势兵力进攻周桓王所指挥的联军的主力——中军。

郑庄公欣然接受了这一先弱后强、各个击破的作战方针。同时,另一位郑国大夫高渠弥鉴于以往郑军与北狄作战时,郑军前锋步兵被击破,后续战车失去掩护,以致无法与步兵进行有效协同作战而被动失利的教训,主张改变具体的作战方式,编组“鱼丽阵”以应敌。据《左传》等史籍的记载,“鱼丽阵”的基本特点是“先偏后伍”“伍承弥缝”,即把战车布列在前面,将步卒疏散配置于战车两侧及后方,形成车步协同配合、攻防灵活自如的整体。左、中、右三军同时部署,两翼靠前,中军稍后,成倒“品”字形,像张网捕鱼似的打击敌人。郑庄公对高渠弥的建议拍手叫好,当即吩咐具体落实。

会战开始后,郑军按照既定作战部署向周室联军发起猛攻,旗动而鼓,击鼓而进。郑大夫曼伯指挥郑右军方阵,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击联军左翼的陈军,陈军果然士气低落,毫无斗志,一触即溃,逃离战场,周室联军左翼遂告解体。与此同时,郑大夫祭仲指挥郑左军方阵,奋勇进击蔡、卫两军所在的联军右翼部队。蔡、卫两军的情况也不比陈军好多少,未经几个回合的交锋,便丢盔弃甲,纷纷败退。周室联军中军为溃兵所扰,军心动摇,阵势顿时纷乱。郑庄公见状,立即摇旗指挥郑军中军,向周室中军发动攻击。祭仲、曼伯麾下的两大方阵也乘势合围,夹击周室中军。

失去了左右两翼掩护协同的周室中军,无法抵抗郑国三军的合击,仓皇后撤。周桓王本人也被郑将祝聃射中了肩膀。周桓王一败涂地,欲哭无泪,无奈之下,只好下令部队脱离战场,保住部分力量。这就是所谓“桓王箭上肩”的来历。

无论是风卷残云的“克段于鄢”,还是酣畅淋漓的葛之战,都让我们看到了郑庄公的铁血手腕、磐石意志。他不出手则罢,一旦出手,那就又准又狠,所向披靡。

四、葛之战的尾声及其影响

葛之战的结束也极富有戏剧性。它充分反映了郑庄公游刃有余的政治手腕、炉火纯青的斗争艺术,即所谓善后能稳。《孙子兵法》说:“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真正高明的战略家对战略目标的设定都是非常理智的,决不会在胜利面前头脑发热,忘乎所以,以至于在阴沟里翻船;而是能注意掌握分寸,见好便收。用现代的话讲,就是善于在“漫天要价”的同时,能够巧妙地“就地还钱”,做到“有理,有利,有节”。

郑庄公在葛之战善后问题上的举措,可见其机心深匿,棋高一着。当郑国在战场上大获全胜已成定局时,郑军上下十分振奋。祝聃等将领群情激昂,积极请战,建议郑军乘胜追击,以扩大战果。但是,郑庄公此时却表现出难能可贵的沉着镇定,拒绝了部属们的请战要求,冷静地表示:“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陵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无陨,多矣。”(《左传·桓公五年》)下令终止追击,放了对手一马。郑庄公这么做,符合他一贯谨慎节制的行事风格。其含义便是:周天子的地位虽然已是今非昔比,但毕竟余威尚在,实不宜过分冒犯,以致引起其他诸侯的敌视与反对。

不仅仅如此,他还在当天晚上派遣祭仲等人代表自己前往周室联军的大营,慰问肩上中箭负伤的周桓王,从而给对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周桓王刚刚遭受惨败,自知再也无力与郑国继续交锋,见郑庄公主动示好,也就顺坡下驴,接受了事实。这样,就使得双方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冷到冰点。既赢得了利益,显足了威风,又留有了余地,杜绝了后患。一石二鸟,游刃有余。郑庄公战略见识的高明、斗争火候的掌握,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葛之战规模不算太大,但是它在政治和军事两个方面都产生了十分重大的影响。在政治上,它使得周天子威信扫地,颜面无光。自桓王以后,再也没有一位周天子有足够的信心和底气,敢于率军出来和争霸称雄的诸侯比画较量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传统,从此土崩瓦解。在军事上,“鱼丽阵”的面世和成功实践,使中国古代“三军阵”为主体的车阵战法逐渐趋向严密、灵活,机动性大大增强,从而有力地推动了古代战术的革新与演进,意义殊为重大。

葛之战以后,郑国春风得意,在诸侯列强中是一枝独秀。至此,华夏诸侯几乎都云集在郑庄公这面旗帜之下,郑国俨然成了重振华夏的领头羊。

但是,郑国毕竟是一个中型诸侯国,国力有限,其地理上又处于四战之地,向外发展受到很大的限制。所以,当郑庄公于公元前701年去世后,郑国便很快失去了诸侯之首的地位。虽然后来郑厉公又擎起“勤王”的大旗,意图重现当年郑庄公的那份荣耀,可终究是今非昔比了。自西周以来,齐国一直雄踞东方,其国力远胜于郑。而此时,后世公认的“春秋第一霸”齐桓公业已继位。斗换星移,是到了郑国鞠躬谢幕,齐国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x7B+sBk21pTZLXBlGVdXCIwwriBwgcjn3at1awevX7ZqkHRZVUJz3C3PRd1RCj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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